20、第20章(1 / 2)

這日一直下雨,徐元顥下完學塾便歸了家,也無甚心思出去閒晃。

他本想著趁顧清稚不在府中,進她屋裡偷本王實甫的《西廂記》看看,徐階一向不許他讀這類兒女情愛的閒書,一經發現一概銷毀,然而獨他外孫女有自由購書的待遇。

徐元顥自是不服,問他為何如此偏心,徐階隻答顧清稚心思單純,看再多也不會記在心裡,不比他年少淘氣,莫要學得那一身浮浪習氣,辱徐家的名聲。

然而當他放輕腳步鑽進表姐房中時,才探出個腦袋,剛好被正主眼風逮住。

“做什麼呢這是?”她本在習字,恰好前窗被風吹開,剛想過去關上,就見表弟做賊似地在門口張望,不禁蹙眉,“缺什麼了?”

徐元顥駭了一跳,下意識喊了聲:“您在家?”

“那剛才是空氣在同你講話?”

“我隻是沒想到姐姐原來在家裡,還以為您又出去有事了呢,前段時日裡不是一直忙著麼?”徐元顥堆上笑臉,一雙眼早往書架子上來回逡巡了半日,鎖住下麵那本不放了。

顧清稚循著他目光望去,哪裡能不知道他意圖,存心逗他,擱了筆放硯台上,笑道:“是想看那本《四書集注》了?這麼好學,看來我得在老爺子麵前表表你的功,哪日考考你的本事,徐家下一代科舉可都靠著你徐元顥了。”

“哪能為著《四書集注》來呢!”他瞪大眼睛,也不藏著掖著,右手一指,“把《西廂記》借我瞧瞧,看完就還你,二十文錢。”

他手指比了個二字,顧清稚翻他個白眼:“我還稀罕你的那點零用?”

“那你把前日買燒餅的六文錢先還我。”徐元顥攤開手。

“抓一把拿過去。”顧清稚見他把這筆賬算得比他功課還清楚,也無心和表弟爭論,挪來桌上匣子,一翻蓋擺他麵前。

“拿著你要的書回去罷,莫來攪擾我習字。”

“怎麼你也練字?”

徐元顥得了便宜還想賣個乖,聞了聲便連忙拿了書塞袖子裡,身子又湊過來,低頭看她在寫甚麼。

“姐姐的字真是好!”他由衷讚道,倒是真心實意,這回不摻半點討好,“我看學塾裡同門沒幾個能及得上你的。”

“你那學塾統共能有多少人?外頭比我寫得好的不知多少,你多念點書吧,眼界拘在這小宅子裡了。”清稚嫌棄。

徐元顥不以為意地挑眉,他向來不愛回應學業之事,也不再多言,怕又遭她一頓奚落,當下嘻嘻地捧了得來的書跑了出去。

不料剛跨出門,就見了一個穿著素服,發髻上裝飾全無的婦人在饒兒的指引下走過來,似乎是來找清稚,看她臉又是陌生,從前並不認得。

他頓時好奇之心大起,忙一躬身,躲到窗下偷聽裡屋的動靜。

顧清稚好容易送走了堂弟,剛拾起擱了好一會兒的筆,卻聞得前屋有人進來。

她以為又是徐元顥來討什麼東西,隨口道:“今日我不待客了,彆讓我再瞧見你。”

腳步聲似乎停止,她詫異,抬頭望去時,卻發覺是一個臉生的老婦人,眼角含淚,白衣素服,嘴唇發著顫,仿佛一句話堵在嗓子眼裡,硬生生吐露不出。

良久,婦人方才緩緩開口,聲音裡含著兩分哽咽:“姑娘,我姓楊,家中排行第二,我的母親正是談氏。”

清稚立時心下浮起一陣預感,隻覺胸口發涼,額頭似是被籠住,強忍著不安向她欠了身:“小女見過夫人。”

“姑娘……我母親……她老人家仙逝了……”楊二娘艱難說罷一整句言語。

手腕一滯,須臾,竟是顫到無法握筆的地步,那支兔毫筆“當啷”一聲,忽而滾落於宣紙之上,浮出一圈墨痕,剛好掩蓋了才書罷的一個“念”字。

顧清稚頓時跌坐回椅,稍頃,複又站起攀住婦人:“怎麼會?”

楊二娘眼底泛紅,儘力緩和:“母親前兩日和常人無異,照樣吃與睡,然她昨日與我們一道用膳時提起,說她前些日子夢到大限將至,然她自覺已在這世間活得夠久,因此願意坦然麵對那日的來臨。但因是說笑的語氣,加之母親身體素來康健,因此我們隻當她是隨口一講,不料昨日午後她按慣例在一方小榻上休息,晚膳喚她時再也喚不醒了……”

“您先坐。”清稚眼底生熱,一股情緒將要溢出,生生忍住,“老夫人幾日前過來還是好好的……”

楊二娘不肯坐,回握住她手,緩緩道:“母親應是早已預知結局,故此臨終前還要來尋姑娘……我想著她必定是與你說了經了肺腑的話,可歎我雖是她女兒,於醫術上卻沒有半點靈性,無法承她期望,如此看來,也隻有姑娘你能擔得起母親的囑托。”

清稚並不推辭,深深凝望她的眼,點頭而應:“承蒙談老夫人與您的期望,小女必當謹記於心,不負所托。”

楊二娘謝她,竟屈身欲朝一個小輩行禮,清稚慌忙扶住她的腰:“夫人不必如此!這本就是小女的職責,是醫道予了小女安身立命的本事,守著這條路走下去不是應該的麼?”

“再者,”清稚俯身一拜,“談老夫人是小女最敬重的人物,她讓我瞧見了一個姑娘如何能靠著本心而活,她該被後世的人記住。您是她的女兒,請代她受小女一拜。”

“這如何使得?”楊二娘慌忙推拒。

清稚仍堅持:“談老夫人是小女恩師,她在世的時候小女未來得及執師禮謝她,莫要讓小女遺憾。”

徐元顥躲在牆後聽得分明,見她把這番話說得緩慢而誠摯,候著楊二娘辭彆,立時踏入顧清稚的屋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