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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女醫紀事 喬小懶懶 69954 字 1個月前

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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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氣清, 秋風拂葉,正是徐家與陸家的結姻之期。

徐階已閉門謝客多時,終日在書房中躲著寫青詞, 有門生來拜訪也隻答身染微恙不宜見人, 望改日再來。

隻是今日是兒女婚嫁大事, 姻親陸家又是個愛講排場的,他即便再隱退於世也不得不出來待客了。

張氏見賓客一個個地都上了門, 徐階仍在不緊不慢地係好腰帶罩上披風,似凡事儘與他無關。

她眉梢不禁染上急色, 口裡催他:“兒子娶親你怎生也這般憊懶?外頭都擠了一群人了, 咱們做主人的還不去招待, 不是讓人家看笑話?”

徐階橫她:“急甚麼?我這不得把衣服穿好,人老了,這身子骨哪經得起這秋風吹這吹那的, 受了凍遭罪可還來得及?”

張氏憋了口氣, 走過來替他將毛絨裡子的披風下擺抖平整, 不料直起身子時, 後腦不慎磕碰了一個櫃子,又將一支簪子撞歪。

張氏忙抬手去理, 一麵忍不住抱怨:“都是你耽誤時辰, 不肯早點穿戴,若是……”

“行了行了。”徐階替她將簪子整理好, 負手道, “走罷, 莫再喋喋不休了。”

外頭果然已經站了一群客人, 許多皆是其門生, 見主人家終於姍姍來遲, 不約而同笑道:“徐閣老總算舍得秋困起來了!多日不見,我等可是想念您得緊呢。”

徐階擺手,和張氏一同走出門迎客,一麵道:“你們好好給嚴閣老做事,那就是老夫的福氣了,說甚麼想不想的,老夫聽不得這怪話。”

一群門生都是知世故的,如何不知老師這話意思?

當即點頭應是,互相對視了一眼,將話埋在心底裡。

“今日不談朝政,誰敢犯戒,老夫罰他喝個兩鬥。”徐階將門生反應皆看進眼裡,笑著立規矩,還真的讓小廝孫五領人搬了五大壇醉芳菲擺在院門口。

後院裡幾個姑娘們坐一塊兒,前頭人聲鼎沸,顧清稚便與本家親戚姊妹攀談,無意間,瞥見嚴雲瑤坐在不遠處。

自從與嚴二郎退婚,與她便少了往來,顧清稚還在暗歎可惜了一段友情,這男女情感糾紛真是害人。

今日見到雲瑤,她心裡竟起了三分緊張,忖度著如何坦然麵對她,也不敢上前與這位昔日友人攀談。

不料嚴雲瑤主動走過來,坐在她身旁的小凳上,與清稚視線平齊。

她抬眸,看進雲瑤的眼中,還未發話,卻聽雲瑤先開口:“清稚……我兄長的事……對不起,我一直尋不到時機與你道歉,一直耽誤了。”

交流總是能融化心中隔膜,清稚當即按上姑娘的肩,眯眼笑道:“這是哪裡的話?這事兒都過去多久了,我早就忘了,你還提它做什麼?”

嚴雲瑤卻似真為此羞慚,麵色有些發紅:“我心裡過意不去,你不知道……我過去這段時日一直想著這件事,我沒有好好地規勸哥哥,這本來就是妹妹應該做的。”

“這怎麼會是妹妹應該做的?”清稚正色,“他就該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把這責任攬在身上是為何?存心想讓我過意不去是不是?”

“再說,”她彎唇微笑,把雲瑤擁進懷裡,“你家哥哥如今和陸二娘訂了姻親不是很好嗎?隻要他改了從前的毛病,你哥哥又是個良心不錯的,有二娘這麼好的姑娘做妻子,他們夫妻和睦,比同我在一起強多了。我要是做了你的嫂子,那你們嚴家可就彆想有安生日子了,你也不想一睜眼耳朵旁就聽到兄嫂在吵不是?”

雲瑤本是來道歉,不想反被清稚寬慰,當即悲變成了笑,伸手來撲她,嗔道:“你慣會安慰人的,我已經數月沒聽見你這副伶牙俐齒了,還著實想你。”

“我何嘗不是呢,也隻有你願意聽我說嘴。”

她複牽住雲瑤的手,將下頜擱在後者肩上,正摩挲間,卻聽得外頭亂哄哄地來人。

“七娘,裕王府來了人送禮呢,指名說感謝姑娘當日相救裕王之恩。”表姐徐碧雲笑著進來,拉住清稚腕要將她拽起。

“這點舉手之勞,還值得掛在心上。”清稚不以為意。

“這畢竟是彆人帝王家的禮數,祖母吩咐我叫你過去謝禮,莫要耽誤了,惹人家不悅。”

清稚細想這也是應該,人家上了門來感謝,自己不見客也是失了禮節,實在無甚大家閨秀風範。

她嘴裡應著:“我馬上便來。”一麵理了理發鬢,順去衣裙下擺的褶皺,跟著表姐走了出去.

前廳裡,徐階正應付著周圍源源不斷而來的賓客,麵色始終帶笑,見張居正至,不禁捋須親迎:“儂來了?坐老夫這伐?”

一看到學生來,張口就說了鬆江話。

張居正早聽慣了他口音,本想謙辭,無奈徐階盛情,隻得找個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了。

“上回讓你去勸說王世貞,可有成效?”待坐穩,徐階便問。

“學生已依照老師囑咐曉之以理,奈何他仍舊固執,非學生所能說動。”

徐階歎道:“這也不出老夫所料,隻怕其人大禍不遠。”

言罷,他又看向張居正:“老夫這兩日潛心撰寫青詞,於朝中之事消息不如原來靈通,你若有事要報,直接寫個條子派人遞來給老夫便可。”

“老師寬心將養,一切學生心中有數。”

“瞧老夫那個不肖外孫女。”見顧清稚從裡屋出來,徐階樂嗬嗬道。

她一來便被裕王府的人拉著,說了一些感謝話,並明言是代王妃陳氏來道謝,順帶著給徐家賀喜。

顧清稚欠身行禮,聲音端莊,禮數一個不落:“承蒙裕王、王妃掛心,小女不勝惶恐,還送了這麼多東西過來,這如何使得?”

裕王府來人更是和顏悅色,打量著清稚的眼裡全是欣賞,扶住她道:“顧姑娘說的哪裡話,您妙手仁心救了我家王爺,兩位貴人特意叮囑我等來送謝禮。可惜王妃不便親來,否則必然當麵見見姑娘。”

“這丫頭越發懂事了,說話不出差錯,倒也沒給老夫丟臉。”徐階在不遠處瞧著清稚落落大方地迎客,不免感慨,隻當張居正是自家人,並不吝於在他麵前誇讚自己的外孫女。

張居正視線略略移去,旋即收回,唇畔浮出一抹笑意,應道:“顧姑娘冰雪聰明,有後輩若此,老師也可放心了。”

“想當年她母親把她交到我手上時,才到老夫腰這。”徐階以手比了比,他也不過才七尺不到的身高,這點素來被時人當做談資,到他腰處更是如芝麻粒般矮了。

“她在老夫這十來年,長成如今這樣,自覺也算對得起她母親了。”徐階不免陷入感歎,仰麵撫須,“這丫頭也不容易,自幼失父,母親又不在身邊,縱然我和她外祖母待她再好,她自然也是敏感心細的,看她這般察言觀色知曉世故,老夫看著是欣慰,然而心裡頭又著實不是滋味。”

他拈起身側一張團書(1),指予張居正看:“這團書上的字也是老夫喚她寫的,正好最近她在習字,老夫便讓她練練筆,太嶽覺著如何?”

他接過,觀其筆畫峭拔勁瘦,字字修長疏朗,自有一番風骨流淌。

手指撫之,墨痕流轉,竟能感到她落筆時一顆心躍動其間,生生攪亂他的脈絡。

“原來顧姑娘練的是柳體。”他輕道。

徐階點頭:“正是。老夫苦勸其習個圓潤清雅些的書體,她不聽,執意要練柳體,哪有女孩家習柳體的?平日裡為人處世挺練達,習字上倒愛這般峻拔的,也不知是哪來的癖好。”

“學生覺得顧姑娘柳體頗佳,至少早已勝過學生,且能體會出柳體之魂,此乃他人之所不能及之處。”張居正道。

徐階不禁揚須:“你這話若是讓這丫頭聽見,指不定要怎麼得意。”

“高肅卿來了。”徐階剛語畢,一抬眼,見一紅袍男子信步而來,一見他和張居正二人便行禮道:“高拱見過閣老和太嶽,是高拱來遲了。”

來人乃時任翰林院侍講學士的高拱,近來被派往裕王府講學,裕王雖尚未被立為太子,然嘉靖皇帝現今隻兩個兒子,且裕王年紀居長,朝堂內外已是默認其為將來的儲君。

而高拱既是裕王侍講,便是未來帝師,平步青雲已成了板上釘釘,徐階縱是身為內閣次輔,也得對這位高學士青眼相待。

“不晚不晚,肅卿來得正好。”徐階請他入了座,“犬子娶婦,肅卿願意撥冗前來,實乃老夫之幸。”

“徐閣老這是哪裡話,公子娶婦何等大事,高某即便官務纏身,也必得到場作賀。”

他客氣罷,視線向周圍掃去,見了不少熟悉麵孔,不乏他素日看不慣的同僚,當下彆開眼眉,卻見一年輕女子正於廳中與諸位婦人言談,舉止儼然有股主人的熱絡氣質,細看時臉龐又有些印象。

“那姑娘莫非是閣老的外孫女?”高拱與張居正相厚,於是傾耳問他。

張居正頷首:“我二人曾在陸家園會上見過顧姑娘,肅卿忘了麼?”

“怪道我認得她臉,又想不起是哪個,經你這麼一說我便明白了。太嶽果然好記性,這許久之前的事也記得。”

如何能忘?

張居正心裡驟然掠過這一念頭,又聽得高拱笑道:“這姑娘在正廳裡站這一會兒,高某已看到不少男子目光投過去了,這暗裡還不得想方設法要來求娶?隻怕閣老要忙於應付了,再想避世也難。”

說者無意,聽者卻已一沉。

袖中指尖攥緊,生生悶了股鬱鬱之氣。

他麵上並未生起多少波瀾,然他素日深不可測,如今隻要這一點細微變化,便已教高拱瞧見了端倪。

他笑問:“太嶽可是與這姑娘有淵源?”

張居正並不視他,隻淡淡道:“一位小友。”——

男女主:是的,我們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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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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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聞顧姑娘於醫術上頗有所成, 能否給我開個駐容養顏的方子?這人到了三十歲往上,臉上一日比一日垮,還請姑娘指教如何恢複。”清稚身旁一婦人相問。

她已在這被纏了一刻鐘, 貴婦們似乎都要來和她攀聊閒扯兩句, 這半天裡已有不下十個婦人向她討方子了。

見這婦人滿臉急切, 顧清稚細細察看了她的麵部,略一思索說:“大娘子肌膚豐潤, 隻是微有黑斑影響了美觀,小女有個法子可以去除, 隻是您要確保每晚用這方子敷臉, 才會發揮最大之效用。”

婦人連聲應承, 顧清稚道:“勞煩您取筆記著。”

她忙拿了一支筆,身邊沒有多餘的紙張,無奈之下, 隻得展了袖中藏著的帕子來寫:“姑娘請說, 我這便記。”

“白丁香、白芷、砂仁各3錢, 山奈1.8錢, 還有白芨6錢,甘鬆4.2錢, 楮實30錢, 升麻50錢,綠豆30錢, 糯米末120錢, 皂角180錢, 記得要去除籽才能用, 然後將以上藥材一並研成細末, 混勻後再敷臉, 這些應該不用小女多說,堅持用上三個月應該能除了黑斑。”

婦人手忙腳亂,小小的帕子哪能容得下這麼多字,當即黑得如一墨塊,完全不知寫了些甚麼。

“大娘子莫急,小女來寫就是了。”顧清稚瞧她一臉懊惱,吩咐饒兒,“替我再拿一疊白麻紙來。”

婦人千恩萬謝,注視顧清稚提筆書罷,朝身旁另一貴婦稱讚道:“顧姑娘心思靈巧,你也來向她討一個,你不是時常苦惱臉色發黃麼?這有個現成的大夫,還不好好把握?”

那貴婦便也來相求,那廂接著又到場了幾個尚書家眷,一瞧這邊熱鬨,無不好奇擁過來。

一時間,這壁廂倒成了個醫館,顧清稚被當做坐診的大夫,一徑地要來求方。

她心下已經生出疲倦,無奈這些又都是朝廷貴眷怠慢不得,隻得麵上強行扯唇,想了個法子應付:“其實若是想調養肌膚暫緩衰老,不一定隻能外用,吃藥膳也是可以的,味道還不苦,清甜容易下口。”

眾人一聽起了興趣,追問:“甚麼藥膳?”

“諸位平日裡熬粥,可將川芎、當歸、紅花、黃芪、粳米和雞湯同煮,不用加太多鹽糖,雞湯煮久自有鮮味,喝之可調經補血,美容養顏。”

眾人忙默默記下,有人張嘴還要來問,顧清稚睜大雙目歎氣,瞥了眼外圍,這輩子從未這麼盼望過新婦能早些來拜堂,讓真正的主角來解救她於危難。

“顧姑娘,徐閣老喚您過去。”此聲一出,她如蒙大赦,心口一鬆,抬眼欲以感謝的目光投去時,見是張居正站於身前。

眸光一晃,兩人對視,而後垂眸,她忙掙脫了人群,道了聲失陪,小跑去徐階那裡。

“外祖父找我甚麼事?”她彎腰甜笑。

徐階正與幾個門生談話,見她滿麵春風地湊過來,頓時摸不著頭腦,疑道:“誰找你了?”

“不是您喚我的嗎?”

“老夫何時喚過你了?你忙你的去,剛看你周旋還來不及,老夫哪裡敢打擾你。”

顧清稚立即明白了。

她回轉身,視向朝自己走來的張居正,道謝:“多虧了張先生解圍,我才能解脫出來。”

她今日發鬢上戴了支灑金銜珠簪,日光偏移下頗為醒目,起伏著灼他的雙眸。

他回過神,道:“姑娘跑得這般快,張某未能來得及解釋,你就已經竄到閣老麵前去了。”

“竄這個字用得好。”顧清稚笑道,“張先生就愛把我形容得跟個三歲稚童一般,不過也賴我一時腦筋沒轉過來,未能理解您的好意,原來這麼多客人在此地,張先生還能在百忙之中想到我。”

張居正道:“張某與姑娘畢竟有交情,想起姑娘在此間受苦倒也不難。”

清稚抿唇,避開這個話題,視線往他身側掃去,卻未見到張居謙的身影。

“張先生的弟弟呢?今日怎麼一直沒見著他,往日他不是最愛湊熱鬨的嗎?”

“舍弟頑劣,顧姑娘見笑了。他本是念著要來的,隻是前日裡外頭玩了一日吹了風,那夜便發頭疼腦熱,今日還未痊愈,故此不能前來。”

清稚不禁急道:“先生為何不早說!發熱這事可大可小,令弟若是染上傷寒該如何是好?”

“姑娘放心,張某已請了大夫來看,養幾日便好了。”

“張先生休要糊弄我,令弟身子骨向來不甚強健,我看他若不好好將養,怕是短時間裡難好。如若先生信得過我,不如讓我登門去給令弟瞧瞧。”

張居正忙阻:“舍弟微恙如何能勞煩姑娘?姑娘平日已是脫不開身,怎敢為此事讓您掛心。”

“張先生又跟我客氣!”顧清稚見他還要說些推辭之語,不待他開口,彎下眼眉先發製人,“你這是不拿我當自家人,我將居謙視為親弟,他如今有了疾,天大的熱鬨也不來看了,我怎會不著急?再者,姐姐替弟弟掛心不是最正常不過麼?”

他倏而啞口無言。

“太嶽怎生躲在這和人小娘子說話!”幾個同僚過來尋他,見兩人似是爭執什麼,無不嘴角掛上笑容,亂哄哄來扯他回去。

本想再打趣兩句,奈何張居正素日端方,便閉了口,隻匆匆拽他離開,一麵邀請他道:“太嶽快與我等去前麵飲宴,那廂擺了多少好酒,萬不可錯過。”.

宴席散後,嚴雲瑤向清稚辭彆。

清稚四下打量,發現她並未跟著長輩隨行,好奇問她:“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雲瑤點頭:“我家裡都沒來人,我爹本是不允我來的,但我想著要和你當麵說些話,硬磨了好些天才得過來。”

清稚動容:“如此真是難為你了。”

兩人步出大門外時,她道:“不若我送你回府?咱們路上也好說說話。”

雲瑤聞言,拉住她手,黑亮眼睛凝視友人的眸子:“也好,咱們兩個話還沒說夠,能說一會兒是一會兒。”

“你這話說得可不好聽。”清稚笑道。

不想雲瑤垂目:“我一直憋著不敢和你說……我就要回老家去了,怕是咱倆以後都很難見上麵了。”

清稚心頭頓時蒙上傷感,看她的目光多了幾分不舍。不過再想雲瑤離開這京城也好,遠離官場爭鬥,受到的牽連也少。

雲瑤見她神色,安慰道:“不過咱們還是可以寫信,你想著我的時候便給我寄一封,可莫忘了。”

“好,一定。”清稚反扣住其手。

“七娘,你待人最是真誠,我怕是以後很難交到你這般好的朋友了。”雲瑤視著她,忍不住說出肺腑言語,令清稚忽而心頭酸澀。

“小姐,到了。”兩人正說著話,不想嚴府已近在眼前。

雲瑤忍住眼底情緒,與她告辭:“七娘,莫忘了我。”

顧清稚不便下車讓嚴府的人瞧見,於是就在車上和她分彆,視線還緊盯著她:“你也得記著我。”

她目送雲瑤遠去,眸光浮至大門處時,卻見那邊跪了個男子。

她以為是嚴家小廝犯了過失罰跪,但細看時,那男子穿戴不凡,衣衫紋路絕非小廝所能穿著,分明是個有地位的青年官僚。

他一麵跪著,一麵喊著求饒,聲音之淒厲,教路人無不心生同情。

但馬車一直停在這也不妥,她喚車夫道:“麻煩大伯將車停在僻靜處,我一會兒再走。”

車夫依言,尋了一處樹蔭栓馬,果見不少行人路過,無不發現了這一幕,皆在議論紛紛。

“可憐也是個才子,卻要受這等折辱,還要當著大夥兒的麵跪在這兒,嚴閣老這分明是想將王家逼上絕路。”

“照我說,就是他頂撞得罪了人嚴閣老,方招來今日禍事。人家嚴閣老才懶得把手段施往一個年輕人,直接拿他爹開刀,這下一石二鳥,殺一個老爹解決兩個,?王世貞再傲又如何,還不是得放下身段跪在人家門口求嚴閣老放他爹一條活路。”

“唉,這王家也真是可憐,我聞得這王世貞長子幾個月前才得了病喪了命,現下小兒也發了痘疹,能不能活著都難說,這緊要關頭他王家卻又遭了這般大禍!”

清稚安靜聽著,將過往行人的言論全部納入耳中,王世貞她自然是認得,徐階在家時常歎此人脾氣太傲,偏要和嚴嵩作對,教他可惜。

不想今日卻遭逢此禍,顧清稚不禁亦惋惜,她對有才的向來抱有敬佩,這些人既有上天賞飯吃,還能在看了浩如煙海的古籍後得心應手地遣詞造句,著出那麼多詩文來,在經曆了那麼多佶屈聱牙的古書後,她對這幫才子愈加另眼相看了。

尤其是聽到最後一句“痘疹”時,她深感小兒有難不得不救,若是袖手旁觀一條小生命就此逝去未免太過冷血,心中猛然泛起一陣緊迫。

“王世貞大人的家在何處?”她探身詢問車夫。

車夫顯然未想到她會作此問,麵色一驚,猶豫道:“這……老奴卻是也不太認識,不過可以打聽著走。”.

一至王宅,顧清稚並未貿然前往。

一者,她身為一個未婚姑娘,人家未必願意讓她來看診,再者,情況還未探明,如此貿然登門也是不妥。

略候片刻,她想著先看看有無他人至,半晌,果見一輛馬車馳至,在王宅門口停駐,而後,一外披玄色鬥篷的便服男人從車中下來。

“張先生!”他忽聽得耳畔響起一熟悉女聲,似乎刻意放低了音量,驟然心間一震。

他往四下視去,看到少女掀簾探出小半個腦袋。

雖僅僅足以捕捉到一雙杏目,他亦能一眼辨認——

第二更。

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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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怎會在此?”張居正快步走來, 壓低了聲音。

顧清稚縮回身子,在車裡望著他:“我聽說王郎中的幼子得了痘疹。”

她一語對方便知她的意圖,已是不必再多言。

他略一思忖, 提議道:“姑娘身份特殊, 此地不宜久留, 既然如此,那容張某將王公子送去敝府, 您來敝府看診,如何?”

顧清稚知道他辦事向來穩重, 忙點了頭:“張先生思慮周全, 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張居正家中還躺著個病號, 一見顧清稚來了,張居謙拽著榻側掙紮著要起來,一麵哼哼唧唧地說渾身疼。

清稚按住他, 拿手背往他額間一試, 蹙眉道:“怎生這麼燙, 沒人照顧你麼?”

張居謙委屈道:“兄長一大早就出門, 終日在外麵不知道在辦什麼事,哪裡還管得到我。”

顧清稚不吃他這一套, 橫他一眼:“你不是有乳娘麼?”

“謝媽媽都六十了, 走路都搖搖晃晃的不甚靈便,怎麼能照顧好我?那些仆役也都是雇來的, 一點也不知冷知熱, 我在這昏睡兩天了誰能管到我?”居謙撇著嘴控訴, 憋了兩日的心思終於能逮著人一吐為快, 顧清稚聽著他抱怨罷, 細想也確實, 他家兄長整日忙於公務,一瞧就知不是愛著家的人。

隻是可憐了這幼弟,著了涼隻能一個人裹著被子把自己捂熱,她不禁歎氣:“這能怪誰?你自己貪玩,還不愛穿厚衣服。這快入冬的天了,哪禁得起你還披薄衣四處晃蕩?”

“你聽我兄長胡說!”居謙一聽急了,圓睜大眼,辯稱,“他是不是跟七娘你說我愛亂跑才感染了風寒?”

“你總不能說深夜念書念的吧?”

“還真是!怎麼,七娘不信?”

顧清稚露出懷疑眼神。

居謙接過她凝視,似乎頗為坦蕩,一攤手:“我就說你不信,我兄長看起來太正人君子,他隻要一開口你們就會信。但這回,真是我坐在書齋裡頭念了大半夜的書,至了寅時才睡,那風呼呼地吹我臉上,不著涼才奇怪了。”

“張先生逼迫你的?”

居謙唇角一抽,不得不承認她著實問到了本質,應道:“還真被七娘說準了,兄長讓我明年一定要考上秀才,否則就要趕我回江陵去。”

“江陵不是挺好?”

居謙道:“老家是很好,但我還是想跟著長兄。”

顧清稚蹙眉:“你都被他迫得整出病了,還想跟著他?你還享受上了?”

“非也。”居謙眨了眨眼,“雖說我生病了哥哥不來照顧我,但我平日裡玩他也不管我啊。”

顧清稚想說這分明是放養式教育,但又不得不同情他:“可你哥哥讓你13歲就考上秀才,他以為人人都是他呢。”

“那是他前兩日突然轉了性,自從我練了那幅字,他看了不滿意,就非得讓我苦心學習,我哪裡能想到他一會兒就能管這麼多了?”

“然後張先生就給你代筆?”

“對啊。”居謙下意識答,話才出口就閉上嘴,尷尬地扯唇,“……看來七娘早就知道了。”

顧清稚拍他肩膀:“還有什麼能瞞得過我?”

居謙剛想應答,門外就有人來喊:“公子回來了。”

張家乳娘謝氏本來在給居謙熬湯藥,聽了這話連忙拖著副老身子骨去迎,剛想說哥兒怎麼現在才回,卻見這張郎君手裡抱了個周歲孩童走進來。

“這……這,哥兒,這是怎麼回事兒?你哪來的孩兒?”謝氏大吃一驚。

張居正隨口道:“不是我的,謝媽媽放心。”

聞言,謝氏更是驚駭,腦海裡無數不良後果湧出,越想越著急,慌忙勸道:“哥兒,這可不興養彆人的孩子!咱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媳婦都沒進門,怎麼能莫名其妙多個不知身世的嬰孩?你素來是個聰明的,今兒怎麼糊塗了!”

張居正聽她勸著,也不打斷她,待老婦人終於苦口婆心勸說完畢方才失笑:“謝媽媽這是想哪兒去了?這不過是我一位友人的幼子,患了病我來給顧大夫看看。”

謝氏懸著的心終於落下,看著他把孩童抱給小廝,示意後者將其放在榻上,拿軟被蓋好。

居謙抗議:“哥,這是我的被子。”

張居正不以為意:“你再拿一床。”

“你還讓這孩子分我的榻。”

“那你睡另一屋。”

“憑什麼我要讓他?”

居謙連聲質問,張居正冷眼視他,淡淡道:“話這麼多,燒退了?”

居謙不甘心,拉一直保持中立的清稚說話:“七娘你瞧瞧,我哥哥就這般不講理,眼裡還有我這個弟弟麼?”

“看來你燒確實是退了。”清稚睨他,“拿手爐焐熱的腦袋也該冷了。”

“七娘如何知道?”張居謙大驚。

顧清稚冷笑:“你這是在質疑我的本事?若是連你這點小心思都瞧不出來,那我還行甚麼醫,在家歇著算了。一點小風寒裝得跟命不久矣似的,也難為你能躺在床上兩天都不動彈。”

她話音一落,居謙緊張地瞟著兄長反應,以為必得迎來一頓斥責,不料人家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

張居正視向顧清稚,緩道:“此乃王郎中幼子,若有用得著張某之處,姑娘直接吩咐便了。”

顧清稚傾首,見這嬰孩不過三歲模樣,本是玉白一張小臉紅疹密布,一摸額頭亦燙得厲害,可憐小手不住地去撓,分明是發癢難忍。

因為太小,嘴裡又說不出完整詞句,隻咿呀地哭鬨。

“張先生,你可問過這孩童發痘疹幾日了?”

張居正答:“其母言此子已發了五六日,因為世貞之父下獄論罪而耽擱了救治,故此拖到現在。”

“姑娘是沒有法子麼?”他見清稚眼眸陷入沉思,以為她是為難,不禁出言相問。

清稚回過神,忙道:“張大人放心,有顧某在,定保此子平安無恙。”

“張大人可有紙?”

聞言,張居正立即命人取了紙筆,清稚思索片刻,回憶此前先例,再三確認之後,方揮毫寫下一張方子。

“炒人參黃,炒白術,茯苓、當歸、芍藥、川芎各五分,紫草、木通、防風各三分,糯米二百粒。”

顧清稚複取墨:“取一盞水,將這些藥煎至半盞,徐徐服用,吃幾日便可痊愈。”

“還有這痘毒亦需要外療,輕粉、黃丹各五分,黃連末二錢,研勻後搽患處,這步也不可忘。”她又添上一句,日光映亮她半邊麵龐,愈發顯得柔和專注,教居謙一時都看得呆了。

她細細檢查一遍後方遞給張居正過目:“先生瞧瞧,總沒有錯字吧?”

他接過,那挺秀字體映入眼目,令他不由得以讚賞語氣道:“顧姑娘柳體寫得甚好。”

“……張先生何以如此覺得?”

“此書足見顧姑娘魂骨。向來形易得,神卻最難,而顧姑娘兩者兼備,可見心誌。”

他一語罷了半晌,仍不見清稚回話,他不禁以為自己是得罪了她,忙抬首望她臉,卻見她清透雙眸視著自己,情緒難辨,竟不曾移開半分。

“……姑娘?”

聞他提醒,她收回目光,聽得他輕問:“可是張某言語惹姑娘不悅?”

顧清稚連忙搖首,而後道:“張先生是第一個沒有對我說女孩家不要練柳體的人。”

張居正道:“不拘是男是女,隻要能寫好便是難得。”

“張先生這麼說才是難得。”顧清稚語罷,目光又凝視他臉容,“您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其實您的思維不拘流俗,卻令我很喜歡。”

這最後兩字明顯讓他震住,一雙眼垂向她的眸子,須臾,又聽見她解釋:“是有交情之友人之間的喜歡,亦可以稱之為欣賞與知音,這是您今日剛教給我的說法。”

張居正微怔,回想起今日那句“與姑娘畢竟有交情”,原來被她記在心裡。

然而他麵上並不變色,安然如常道:“既是如此,是張某之幸。”.

那幼子將近三日方退了熱,又過了七日痘毒清了些,王家終於來了人。

王世貞由他夫人魏氏攙著,拖著條傷重的腿上門,滿麵憔悴,冠發不梳,已與昔日意氣風發的才子麵目再不相合。

兩人身邊還從著位中年男子,滄桑滿鬢,瞧著也是遍曆人間冷暖。

“小兒多日煩擾太嶽,王某在此向你賠禮。”王世貞彎腰拱手,身旁魏氏亦誠摯道謝。

張居正還禮:“張某未能替令尊之事出力,心中已是遺憾,照顧兩日侄兒也是理所應當,郎中何必言謝。”

他側身,往後退了一步,讓旁邊清稚立於身前:“何況張某也並未煩勞,一切都托了這位徐閣老家的千金顧大夫,每日來我府上為侄兒看診,若說辛勞,也該是她。”

“多謝顧姑娘。”夫妻二人又是彎腰,顧清稚扶住魏氏,笑道,“尊夫婦不必如此,醫者仁心,小兒有難,小女如何能不管,不過是分內之責罷了。”

“這位是……”張居正不認得王世貞身旁男子,以禮相問。

王世貞反應過來,忙道:“這位是歸有光歸熙甫,世貞同鄉,近日方才來京赴明年開春會試。”

“歸先生文名,張某久仰。”

“顧某亦久仰。”

女聲一出,幾人皆不禁詫異看她,顧清稚道:“小女讀過歸先生的文章,覺得您寫得甚好。”

歸有光扯唇客套兩句,隻當她不過是客氣,自己雖有文名,一個閨閣少女又能讀過甚麼——

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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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稚瞧見其眼底不以為然的神色, 清楚歸有光心中揣測,也不欲辯駁。

她目睹著王世貞撫摩幼子額頭,後者正裹在繈褓中恬然安眠, 白嫩肌膚吹彈可破, 然而愈發勾起他傷懷, 似是憶起死於非命的老父。

想至此,王世貞悲慟之聲難息:“父親無罪遭受構陷而喪命, 這教王某如何不恨?嚴嵩父子禍國殃民,害王某家破人亡, 吾必生啖其肉, 死亦不會放過他兩個, 吾欲上書曆數嚴嵩父子罪狀,拚個死活也罷,否則此恨不報, 這輩子如何能解。”

魏氏聞言, 麵色倏地煞白, 將孩子自丈夫懷中接過, 一手扯過他腕握入掌心,眼中珠淚盈盈:“夫君不可!我們勢單力薄, 於嚴閣老目中與遊塵無異, 你即便舍了這身性命,也是萬萬贏不了的, 求夫君……不要把命搭上去。”

王世貞咬牙:“身為人子, 此仇不報, 如何配活在人世。”

“夫君……妾求你再三思量, 你一人牽係我們一家, 若你有事……”魏氏哽咽, “那妾如何能活?”

王世貞雖眉目倒豎,然妻子淒淒切切的麵容映在眼裡,他如何能無動於衷。

長歎一口氣,他閉了閉眼:“爹無一日不思報國,為國戍邊多年,今日卻落得如此下場……娘子,莫怨我狠心,實在是這口氣不出,我將寢食難安。”

“夫君!”魏氏見他執意,頓時哭倒於地,懷中幼子亦醒轉,也跟著大哭起來,母子兩個相對而泣,場麵一時竟無法收拾。

清稚不忍,傾身將她從地上攙起,輕聲道:“夫人莫急,王郎中定然不會如此。”

將魏氏扶往榻上坐了,她視向王世貞,溫言道:“王郎中為父報仇之心,小女縱為外人亦能感知。隻是小女知您素來以感情為重,對父如是,待妻兒亦如是,請您多瞧瞧魏娘子與尚在繈褓之中的小公子,您若是賭一時之氣就此捐身,他們又將如何?您可知這憤然一怒,將付出多少代價?”

她言語情真意切,王世貞不答,須臾過後,張居正道:“顧姑娘說得不錯,元美,你逞一時之氣並無甚用處,張某原先勸過你,如今你應看清嚴嵩一人可撼朝堂,縱然死諫也隻是白白送命,再者我等皆將令尊冤屈看在心中,不遠一日必見清白。”

待他言畢,顧清稚又道:“王郎中向來以智慧聞名,小女鬥膽勸您不當在此關節犯糊塗,王將軍之仇是必定要報的,然而不急於此時,您想,多少仁人誌士都欲除嚴氏父子為後快,如今光憑您一人之力,又有何用?正如張先生說的,不若等諸位齊心合力,那青天重現之日也不遠了,您瞧,賢妻幼子在側,無不需要您的支撐,您如今更應憐取眼前人,守好妻兒,等著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聽了這話,魏氏紅著眼眶,定定地注視著丈夫,兩人目光相遇,無不簌簌淚落。

王世貞緊攥的拳稍鬆,半晌之後,終是無聲,卻忽而俯身抱住妻兒。

“讓娘子隨我受委屈,是我無能。”他在妻子耳畔緩道。

魏氏淚珠滾落至其脖頸,灼出絲絲熱意:“夫君休要說這話,隻要我們一家好好的,這比什麼都強。”

“……好。”他撫上魏氏後背,下頜貼近她的烏黑發頂,“為了你們,為夫忍一時又如何。”

“夫君這麼想……妾很高興。”

“我明日便辭官回去,趕快收拾東西,一道遠離這是非之地。”

魏氏喜極而泣,忙不迭地點頭,又教他一陣心酸。

其餘人早已默然走出屋門,於庭中踱步徘徊。

歸有光似是被適才一幕所觸動,負手倚著牆根而立,仰首凝望傍晚落日,眼中悵然不覺令顧清稚瞧見。

她放輕腳步走過去,視著他道:“歸先生方才聽小女提及讀過您的文章,似乎並不相信。”

歸有光苦笑:“歸某一介落第舉子,拙作如何能傳至姑娘手中?”

清稚認真道:“您寫過一句話,小女每次一讀皆有很深的感觸。”

“姑娘請說。”歸有光好奇。

“庭中那棵亭亭如蓋的枇杷樹。”

歸有光閉目,良久,睜眼視著她:“此乃歸某偶得散文的末尾一語,姑娘為何記得此句。”

她答:“您對故人之思甚切,儘皆寄托於那株枇杷樹上,小女每當讀之,一股悲傷便會繚繞於心,難以散去。”

他喟歎:“歸某亡妻亦是姓魏,今日瞧見元美賢弟與其妻魏娘子情深若此,心中不免憶及亡妻而惆悵,未料姑娘竟也想到此處。”

顧清稚睜著雙杏目看他,似是含了汪清澈見底的水潭:“您的那篇文章,小女細細品讀過,所以知道您與發妻感情甚篤。但小女還聽說,您現今的夫人王氏,為歸先生操勞半生,亦是一位賢淑聰慧的女子,實在是了不起。”

歸有光略有些吃驚,問道:“姑娘如何能聽聞拙荊?”

“自是因為王娘子賢名在外,所以小女身在京城也能有所耳聞。”顧清稚微微一笑,坦然望著他頗感意外的神色,“所以歸先生家有至寶,您更應當珍惜才是,請您與王郎中一樣,也須憐取眼前人。”.

客人離去後,顧清稚也來向主人辭彆。

“王郎中的公子既是已經痊愈回家,那此間就無小女用處了,這日之後……我應是不用再來了。”她發覺隻要身旁有其他人,與他就能坦蕩交流,即便目光交彙也並不生尷尬。

一旦兩人獨對,清稚的雙眸便如定在他的鼻尖以下,再不敢上移幾寸。

張居正似乎也並未看她眼睛,片刻即答:“既是顧姑娘要走,那張某送送您。”

顧清稚見他無挽留之意,終於揚起臉朝他挑了挑眉:“張先生公務忙,不用送我了,反正也就馬車行幾裡路的事,您的好意我都心領了。”

他也不強求,目送她走出大門,這時深秋的風忽然拂來,顧清稚纖瘦的背影似乎晃了晃,顯得有些單薄,更像是打了個寒噤。

舉止並不顯眼,卻如細細密密的雨滴悶悶地落在他心上。

他追上去,在她訝異目光中道一聲:“姑娘未係鬥篷來麼?”

顧清稚搖頭,聽他又說:“方今天寒,姑娘怎麼出門也不罩一件,著涼了可怎麼好?”

話音未落,他解下自己的鬥篷便覆往清稚肩上。她慌忙後退,推辭道:“使不得,我外祖父一眼便能瞧出這是男子的式樣,著涼事小,被外祖父罰了這事兒可就大了。”

像是怕他不悅,顧清稚眼中光芒掠過,露出兩朵笑靨:“張先生不會生氣的對嗎?您也知道,我外祖父管得可嚴了,您也不忍心我被打手心板子不是麼?”

對她這般不著調的言語,張居正不禁失笑:“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張某哪敢為了這點小事不悅?”

話音方落,他才發現一時口快,最講究禮儀的翰林院學士竟然忘了加上敬語,當下不覺笑容一凝,幸好顧清稚也並未察覺他埋藏於心底的局促,聽他繼續問:“姑娘可是缺少鬥篷禦寒?”

顧清稚點頭,心中暗自竊喜他總算說了句關心之辭,也不算全然漠視她,立即軟了聲音,眼眸漾了幾分嬌:“張先生既然問了我,那我實話實說,這件事說起來還是出於張先生您。”

“我?”眉間籠上三分霧氣。

“我上回為了給張先生送雨具,穿的那件毛領織金鬥篷本是我的最愛,不想被大雨沾滿了泥濘洗也沒處洗淨,硬生生就這麼毀了。不過也是怪我,我不該把那件衣服穿進雨天的,所以說到底都是我的錯。”

一聽“送雨具”三字,張居正的眼中竟生出愧疚神情,語氣也極是溫柔:“那都是張某的過失了。是張某出門匆忙未攜雨具,要勞煩姑娘深夜送來,還為此損失了您最愛的衣物,此皆為張某……”

顧清稚笑得眉毛彎成了月牙,打斷他道:“張先生再說下去,就該我心生愧疚了,本來就是說著樂的,您怎還真往心裡去了。為了防止您再罪己,我還是快些走才好。”

“哥,還站在風口呢。”待顧清稚的馬車行不見人影,見兄長仍立在大門處,張居謙拽了拽他的衣角提醒,麵上帶了竊笑,“盯著人家顧七娘的馬車看,哥這是動心了?”

他拂袖回身,答了句毫不相乾的話:“你怎敢裝病。”

隻冷冷的一語,竟讓居謙渾身一凜,立時放棄打趣的心思,一瞬間腦海裡已是浮現出無數種被罰的結局,當即垂首招供:“還不是哥哥一直不怎麼理會我,我就想讓您多看看我,本來是病得挺厲害的,沒想到這病來勢凶猛退得也快,隻一日就好得差不多了,後來瞧著您還是無動於衷,心裡不服氣,索性就裝下去了。”

本以為要迎來一頓怒斥,不想他神色如常:“下回不可如此。”

居謙喏喏應是,又聽他道:“這是為兄之過,未能儘長兄之責,我該向你賠不是。”

居謙駭得麵色發白,哪能擔待得起哥哥這般賠禮,忙把腰彎得比頭還低:“哥哥,哥哥——您歇歇,讓弟弟先道歉。”

“哥,咱們冬衣也該做起來了,眼見著一九天不遠,也該做好準備不是?”為防兄弟兩個再相互客套,他搶著獻策避開話題。

張居正頷首,將管家喚來:“遊公明日可有閒?”

遊公忙答:“有,有,大人有事吩咐小人便是。”

“替我去東大街的裁縫鋪訂數套大氅,還是依照往日的式樣與染色,居謙身形長得快,按他如今個頭來做兩套。”

他在穿著上向來講究,與其他不拘小節的同僚反差頗大,當朝皇帝不愛上朝已是慣例,許多官僚便在規定範圍內能怎麼舒適則怎麼穿,然他即便是於翰林院辦公,也必穿戴從容,自有一番瀟灑氣度。

遊公連聲說是:“小的明日一早便去辦,催催裁縫工期,想加急的話一個月也好了。”

“再替我選條絨毛內裡的布料,務必要暖和。”張居正想起了甚麼,又喊住他,緩道,“式樣要時新的,記得問問裁縫今年貴女們都愛穿什麼花紋,最好要墨綠或是黛青,濺了泥塵也不易顯色。”

“……貴女?”居謙起初以為兄長不過是補充一條要求,誰知這兩個字鑽進耳中,教他目瞪口呆,心裡話脫口而出,“哥你是要給哪個姑娘做衣服啊?”——

張居謙:是給我將來的嫂子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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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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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剛下了小雨, 洗淨道上塵灰,攜來一股草木氣息。

“這幾日每天來去匆匆的做什麼去呢這是?”顧清稚剛回府,正好和要出門的徐階直接碰了個麵, 兩人老眼對小眼, 令她嘴角不自覺斜出一個尷尬的弧度。

“去陸姀家玩去了。”顧清稚隨意扯了個理由搪塞。

徐階以瞧嬰兒的眼神盯著她, 麵頰一抽:“陸家大娘都嫁到咱家來做媳婦了,她家不就是我家?”

顧清稚驚覺忘了這茬, 忙改口:“是她妹妹,陸二娘, 一時嘴不靈便。”

“編, 繼續編。”徐階似乎都不欲走了, 麵帶哂笑,抱臂審視她。

“去找老師了,您知道的, 這醫書都沒看完……”

徐階打斷:“李大夫早上才來找過你。”

這下真沒招了, 顧清稚倚住外牆, 腦海裡快速喚醒其他靠譜理由。

“你張先生家的飯食是不是比咱們家做得好吃?”他睨她。

她一愣:“外祖父知道?”

徐階“嗐”了聲, 眼中笑意閃過:“人家張太嶽早和我說了,不然你當我昏了頭由著你每日跑人家府裡去?”

“原來一直隻有我被蒙在鼓裡。”顧清稚撇嘴, 故作生氣, “你們兩個早就串通好了。”

徐階擺手:“這可不叫串通,是人家怕玷了你姑娘家的名聲, 特意提前來和我報備, 太嶽倒是一顆好心有事不瞞著我, 你個親外孫女還絞儘腦汁地想著要瞞你外祖父。”

顧清稚深感自己道行太淺, 有一種被兩隻狐狸聯起手來欺騙於股掌之感。

見她麵上顯出如此挫敗神色, 徐階軟了語氣, 將此事帶過:“既然你老師找你撲了個空,你快過去尋他罷,莫教人空等。”

她應了,隨即問道:“外祖父不是退隱在家麼,這是出門要去哪?”

“誰說老夫要退隱了?”徐階橫他,隨後大步離去,甩下一句,“為君分憂,替民謀利,本就是老夫分內之事。”

“您可真是道德標杆!”顧清稚背後喊了一聲,也不知轎子裡的外公那雙耳朵聽沒聽見.

“你家徐閣老也是不容易。”李時珍拈須感歎。

清稚剛坐下斟盞茶喝,奈何水溫過燙,一麵輕吹著,問道:“老師何出此言?”

“聽聞你近日白天皆不在家,才不知你外祖父的辛苦。”

李時珍罕見地誇了權貴,令清稚不禁心生好奇:“究竟是什麼事?”

“徐閣老未同你說?”

顧清稚搖首。

“你可知徐閣老這十日裡給你擋了多少來求親的媒婆!”李時珍一談到此類八卦,像是來了勁,胡須隨著唇角的半咧而抖動,“至少來了二十餘人,都要來探你外祖父的意思,他竟能一概拒之,說你就要回鬆江老家去,不欲和京中高官結親。”

清稚驚呆,半晌才說出話來:“……我現在還不想回去。”

李時珍本想著瞧她的反應,不料她的關注點竟是在這,笑著搖頭:“閣老也就是替你托個說辭,你還當真了。”

清稚卻垂下腦袋:“他可能真是這個意思。”

李時珍便也不提,道:“那些事往後再說,為師一大早就尋你,也隻是為了一件。”

“何事?”

“自然是診病。”

“哪家的?”

“達官顯貴家的閨女。”

顧清稚麵露疑色:“那還能找上我?”

“就這麼對自個兒沒信心?”李時珍調侃,“你怎麼說也是我和談老夫人兩個一道教出來的。”

“學生的意思是她家既然有權勢,找個太醫更符合常理,找上我才是稀罕事。”

“所以那女子兄長求到了我門上。”

“那老師為何不出馬?”

李時珍笑:“因為為師覺著你能勝任,便薦了你去。”

清稚仍持懷疑態度,睜著眼問:“那她家還能同意?”

“自然是同意了,不僅如此,為師還打了包票,若你治不好,他們隻管來砸我門匾便是,為師也絕不吭聲半句。”

顧清稚聞言,震得瞳孔驟縮,麵色發白:“那學生是否要提前備好銀錢為您換個新的?”

李時珍蹙眉斜她:“你彆這會兒謙虛上了,待為師一說她病狀,你又恨不得飛她那裡去。”

“甚麼病狀?”

“夜裡失眠,白日裡時常對著門窗外發怔,一坐便能坐個一整日,飯也不願食,幾月下來瘦成皮包骨,家裡人都覺著這女子是丟了魂,找了法師來卻也是收效甚微。”

“那這是心病。”她一聽便知這病靠外力頗難痊愈,“她既是貴族女子,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應是有不少苦衷才至於此。”

“就是可惜了,這女子跟你差不了多少年紀,卻已是守寡三四年,離了夫婿家跟著她唯一的哥哥在京城裡過日子。她有個孺人的誥命,因此朝廷不許她改嫁,終日抑鬱恍惚,為師一見她便知這病因全然不在身體上,奈何她兄長不信,硬要為師開個方子抓藥煮湯才放心,還允諾若是治好,可予為師百兩黃金,為師不願獨享這富貴,還不如薦你去嘗試一二,將那一大袋子黃金拿回家去,徐閣老看了,這回可不是愈發舍不得讓你出閣了。”

李時珍牽唇說罷,卻瞧見清稚眉頭緊鎖,似是已經代入進那女子身子裡,複問他:“是哪家的姑娘?”

“禮部右侍郎李春芳的親妹,這人你可認得?當年可是狀元及第,文名頗顯。”

顧清稚一聽這名字,眼眸一晃,記憶隨之而出:“不認得,但我知道他是我外公的門生。”

還是張先生的同科進士。

“那你外祖父座下學生著實不少。”李時珍笑道,“如此說來,你可不能泄露你真名,否則這行醫處處受掣肘,彆還沒見到那女子,就先被人請去當座上賓供著了。”.

果不出她所料,李家人一見清稚,打量她是個這般臉嫩的嬌小姐,麵上無不露出為難。

李春芳雖說與張居正出自同屆科舉,但比後者大了十歲有餘,因此白淨的臉容上生了許多道細紋,但瞧著慈眉善目,頗為親和。

“姑娘既然是李大夫所薦,醫術必定高明……”他望了清稚一眼,隨即沉吟,“隻是姑娘未免過於年輕了些。”

“而且姑娘怎麼瞧著有些麵熟,與李某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他眯起眼,總覺得在某種場合瞥過她這張麵龐,側首陷入了回憶。

顧清稚連聲否認:“大人定是認錯了,小女一介草民,安能與大人相識?”

“罷了罷了,若是之前有一麵之緣亦是好事。李某這便去喚小妹出來,麻煩大夫替小妹看看,若能治愈其病,某願以百兩黃金相送。”

他言語相當懇切,為人脾性也很是溫和,隻是這酬金再高,顧清稚也是決然不敢收的。

若是被外公得知他外孫女背地裡拿走他學生半個家當,這還不得拎她衣領逼她過來上門退錢?

正嘀咕著,李家小姐已被帶到。

官宦人家的女子大多自帶一股嫻靜氣韻,走起路來蓮步輕移,隔一丈遠即能聞見清香送入鼻尖。

隻是她麵色發青,眼下大片黑色痕跡連結,可憐形銷骨立,一隻手腕伸出來尚不知有無一根樹枝粗。

“秋芬見過兄長。”李小姐輕啟發白嘴唇,微弱地道了一句。

李春芳忙上前攙起她,一指不遠處的顧清稚,關切地注視妹妹麵色,道:“這位是給你尋來的大夫,可惜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若你不放心她為你診治,那為兄予她幾兩銀子遣走她便是了。”

李秋芬苦笑提唇,從喉嚨中擠出艱難詞句:“勞兄長為秋芬費心,小妹已是病入膏肓的人了,請多少大夫想也是好不了的,兄長何必如此將小妹掛在心上。”

她終日話少,能強撐著言罷已是難得,落入耳中的卻又是這般絕望詞句,李春芳不禁淒苦道:“為兄就你這麼個妹妹,你如今情狀皆是為兄識人不明,未能替你擇一好夫婿,現下為兄補償你尚且為時過晚,你萬不可說那般言語。”

清稚走上前,向這小姐行了個平輩禮,細語道:“如若娘子不棄,容小女替您瞧瞧,也耽誤不了您多少時間。”

她聲音柔緩,李秋芬抬眸視她,見那素白小臉上一雙清透杏目,笑意盈盈,不覺心中一鬆,伸出枯瘦手腕,輕道:“勞煩姑娘了。”

兩人坐下,顧清稚自藥箱中取出瓷枕,搭上她的左脈,片刻,收起手,向二人各自施禮:“娘子的病,包在小女身上。”

李秋芬淡淡,其兄卻訝異:“大夫當真不打妄語?”

顧清稚道:“小女不是那等誇下海口之人。”

李春芳仍是有疑,傾首追問:“大夫可知舍妹是何疾?”

“小女觀娘子脈象,分明是沉脈,有力為裡實,無力為裡虛。邪鬱於裡,氣血阻滯陽氣不暢,脈沉有力為裡實;臟腑虛弱,陽虛氣陷,脈氣鼓動無力,則脈沉無力。”

聽她這麼說一通晦澀話賣弄了一遭,李春芳卻無言以對,實在是對醫理一竅不通,不知從何反駁。

然而清稚本就是隨口背了段課文,正話還是當說:“小女之意是,娘子這是患了憂鬱症。”

“憂鬱症是甚麼?”李春芳吃驚。

“一般為心思沉重,氣血不足,病邪沉入肺腑之間,因此不得通暢才致如此。”

這回兩人皆是聽懂了,李春芳見她說得有理有據,懷疑消退了幾分,肅色道:“那姑娘可有法子?”

“自是有。”她接過仆從遞來的白麻紙,提筆寫下藥方,不過都是些補氣血調理肝臟的藥物,畢竟這病隻下中藥是痊愈不得的。

李春芳取了方子,立時吩咐人去熬藥,此刻門外卻有人來報有客至。

“可有名帖?”

“山陽射陽居士吳承恩。”

“原是吳先生。”

李春芳麵帶歉意,向清稚拱手道:“李某那廂有客,舍妹這兒仰賴大夫了,若是有用到李某之處,請喚仆役來尋我便是。”——

明天會十點再更。

注:我有時作話想不出來就不寫了,不是因為我冷漠!我就愛看你們說話!請多說一點!感謝在2024-03-18 15:01:09~2024-03-19 12:54: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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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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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屋內寂靜了半晌, 然而顧清稚本就是熱絡性子,知李小姐必不願與素不相識的外人多攀談,於是隻淺淺打破沉默:“娘子今日戴的金蕊絹花甚是好看, 這芍藥式樣比彆的都要精巧。”

李秋芬抿唇, 沒有姑娘家對此類誇讚能夠漠然以對, 終於提了分興致,回道:“正是兄長所贈。”

顧清稚眼睛一亮:“果然, 小女瞧著李侍郎待妹妹這麼好,可惜小女沒個貼心的哥哥, 隻有幾個不解風情的舅舅, 哪裡懂女孩子喜歡甚麼。”

“姑娘……是獨女麼?”李秋芬聞言詢問。

她點頭:“小女的爹娘隻生了我一個。”

“那姑娘想必也是被如珠似寶地寵著。”

“是, 外公一家待我很好。”

此話一出,李秋芬是個心細的,立時聽出言外之意, 秀麵上顯出歉疚, 忙道:“姑娘恕罪, 我不該……這般說話。”

顧清稚搖首, 與她身子靠近了幾分:“娘子不必如此,我不會介意。何況我母親還在, 也並不是那般孤獨。”

“姑娘……頗為堅強。”

“我即便一個人也能過得自足, 談何堅強,畢竟無論是樂還是悲, 日子總是要這麼過下去的。”

“我比不得姑娘達觀, 我這日子……是捱不過了。”李秋芬乾涸目光穿過花窗, 定於京郊外十裡連綿山脈。

“娘子先休提這般話, 不知您可否願意賞臉與小女去外頭走走?小女看秋日將儘, 初冬即來, 外頭也自有一番氣象。”

李秋芬苦笑:“園子裡統共這麼點大的去處,我早已走過無數遍,縱是季節更替又有何不同。”

“從前娘子是一個人走,如今有小女在,怎麼能說一樣呢?”顧清稚笑說,“不過要是娘子實在不願,小女也不能扛著您的腿上路不是?”

須臾,李秋芬的嘴角飛快地一牽,雖說旋即消逝,然也算是笑了。

“既然姑娘這麼說了,我也不是那般懶散之人。”輕語著,她緩緩直起身。

顧清稚怕她不喜人碰觸,生生克製了挽上她小臂的動作,斂袖隨在她身後。

侍郎府不大,然每處亭台樓榭皆可移步換景,疏密有致,栽有四季果木,黃昏之下池塘梧桐淡淡風,幾隻小龜懶懶爬行,意趣於樹枝草葉間橫逸而生。

兩人沉默良久,李秋芬瞧著是不願開口,顧清稚是恐她嫌棄自己話多,於是兩人就這般徘徊了片刻,不過半個時辰,已將李府走遍了三五個來回。

夕陽偏沉,落於池麵起伏飄蕩,天邊晚霞連綴,李秋芬仰麵觀天,嘴中不由得低低念了一句:“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

清稚眸中星子忽閃:“娘子喜歡李易安的詞?”

李秋芬把頭微點:“我素喜她,自幼便愛讀。”

“小女也愛李清照的人和詞!”顧清稚瞧著頗為意動,“那看來小女雖然粗陋,也算是有一樣和娘子相同的愛好。”

“姑娘擅醫,而我不過略懂些淺薄的吟詩作賦,若說粗陋,也當是我。”

清稚搖頭:“吟詩作賦也很了不起,小女讀書不佳,因此最羨慕你們這些有文化的人,尤其是娘子這般頗具才情的女子,更令我佩服。”

“我不過是識了些微幾個字,自古才女莫過易安,賭書潑茶,快意恣肆,多少女子能及。”

“娘子可是羨慕這般生活?”

李秋芬默然。

此時,遠遠地,似有兩個人影走來。

“姑娘可是陪舍妹於園中走動?”李春芳亦在陪客閒走,見了顧清稚微微頷首,“辛苦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