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鄴坐上少君之位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廢除人祭,這件事讓他在海域名望大增,東西南北四海之中,都有許多仙族想要投在他門下,稱他是仁義之君,這些都是你給他謀劃的吧?”
濯纓沒想到龍母叫她來,談的不是雨師瑤的事,而是提起了這些。
她心念百轉,麵上仍然平靜:
“師兄才華橫溢,胸中自有丘壑,怎麼會是我給他謀劃的呢?”
“西海在荒海的眼線,前幾年可是頻繁跟我提起你的名字,說你雖是凡女,卻心機深沉,詭計多端,若不除之,日後必定給西海帶來禍患。”
西海龍母輕笑道:“你猜,我有沒有聽這人的勸告?”
濯纓眼睫輕顫:“我從前隻是被皇室放逐到昆侖的凡人公主,如今也不過是人族送給上清天宮的質子,在我身上浪費人力並不值得。”
“也是,你那個少君師兄,看起來也就是個唯利是圖的白眼狼,和天底下男人沒什麼兩樣。”
西海龍母將葡萄放進嘴裡,一根一根擦拭沾了汁水的手指。
“不過你現在也是上清天宮仙籍在冊的仙人了,上清天宮庇護仙界與人間界,不得偏私,濯纓公主是個聰明人,自然也不可能冒著被廢去仙籍的風險,去偏幫荒海,對吧?”
濯纓彎唇輕笑:“自然,龍母大人放心。”
有濯纓這句應承,西海龍母的神色放鬆了幾分,上前笑眼盈盈地挽住濯纓,帶她往後殿走。
“……還沒好好感謝濯纓公主呢,我那女兒被我嬌養長大,天真有餘心計不足,本想送她去昆侖山沉澱幾年,沒想到倒叫一個邪魔用那樣拙劣的手段纏上,還好濯纓公主火眼金睛,這才沒讓那下賤東西得逞。”
西海龍母提起女兒就頭大。
說她蠢吧,她還能發現那個厲星瀾是歸墟魔頭轉世。
可要說聰明,既然都知道她是魔頭了,不想著提防警惕,觀察他是否有危害人間之舉,竟然生出感化他的念頭。
魔頭要是能被她一個仙法都用不利索的小仙子感化,那他也彆混了。
“我們西海有恩必報,我備了許多小姑娘喜歡的東西,你來挑挑有哪些看得上的?若是都看得上,那就都一並帶走。”
隻見後殿內靈石鮫珠堆了滿滿一箱子,還有一些鮫紗織的仙袍、珍珠寶石點綴的釵環、看不出用途但都散發著淡淡靈光的小法器等等。
濯纓掃了一圈,不得不讚歎一句財大氣粗。
但她抬頭看向西海龍母,隻說:
“多謝龍母的美意。”
西海龍母眉梢微挑:“你都看不上?”
“這些都是珍貴之物,價值連城,怎會看不上,”濯纓搖頭,“隻是這些東西雖貴重,但對我而言並非必要之物,龍母若真要謝,不如允我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濯纓直視著西海龍母略帶困惑的目光,眸光微閃:
“——取西海至寶落日弓的機會。”
落日弓!
西海龍母驚異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你……你要落日弓?”
她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遍。
她還真敢開這個口!
西海龍母又道:
“濯纓公主,不是我不想給你,而是落日弓與硨磲流珠這類寶物不同,落日弓乃上
古射日之弓,其主仙隕後落入西海,有仙靈封印,哪怕隻是一試,都有可能損傷仙元。”
“上清天宮神武眾多,你隨便挑一把也不差,落日弓實在是危險,你一個成仙不到一年的小仙,還是算了吧。”
濯纓抿了抿唇:“我知道,但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我有非得到此弓的理由。”
當初,落日弓之名還是她從沉鄴口中聽到的。
沉鄴的本命法器為玄霜弓,是萬年冰洞裡吸取天地霜寒而生的弓弩,這樣的天生靈寶,已經是天地間難得的機緣。
然而他仍然會感歎:
玄霜弓雖已稀世罕見,仍遜落日弓一籌。
冰霜易融,而射下九日金烏的落日弓烈火灼灼,這樣奪天地之造化的法器,該是何等的燦燦金輝,威懾四方?
既然選擇以弓為法器,那她便要這世上最厲害的弓。
哪怕如今不可得,千年萬載,水滴而石穿,誰又敢說她日後也無半分機會?
西海龍母看著她沒有絲毫猶豫的目光,有些驚歎。
這個小姑娘,乍一看心思如雲籠霧罩,看不真切,但某個瞬間,又好像撥雲見日,窺見她藏在深處的那一點銳意。
“好。”
西海龍母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下來。
這一次她的語氣真心實意許多。
“西海有恩必報,你的要求,我答應了,日後你出入神塚試弓,皆以此令通行——雖然我不覺得你能取得落日弓,不過,我很期待你能讓我看走眼。”
濯纓鄭重地從她手裡接過一枚鮫珠令。
“對了,”送她離開之前,西海龍母衝濯纓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比起你,我倒是覺得你的那名女侍衛更有可能取弓,畢竟她的修為挺高,當初……還折損了我不少人呢。”
濯纓腳步一滯,反應過來。
她能知道小柳兒修為高,隻有一個可能。
——從前小柳兒貼身保護她時,西海龍母果然派人對她下過黑手。
不過濯纓並未生氣,反而回頭衝西海龍母微微一笑,倒讓西海龍母有些不解。
前世她也沒對西海心慈手軟,就算扯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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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追著一道與姐姐相似的身影而來的昭粹停下腳步,緩緩回頭看向從身後叫住她的女子。
“沒錯就是你,你就是那個人族的赤水昭粹吧?”
那女子生得容色清秀,赤色裙衫華美奢靡,看上去身份不凡,周圍幾個略遜於她的女孩簇擁著她,看上去皆一臉盛氣淩人的模樣。
這場景,從前的昭粹或許不太能反應過來,但如今的昭粹再清楚不過。
這些人是來找她茬的。
昭粹追得匆忙,孤身一人,此處又是僻靜之地,連一個魚影都瞧不見,她心中不安,連聲音都細弱極了。
“是……你找我有何事?”
紅裙少女上下打量著她,冷嗤
一聲:
“也就長得還可以吧,除此之外,一身的凡人臭味,仙力低微,瞧著也不怎麼聰明,要不是陪嫁了那麼多宮觀,少君怎會多看她一眼。”
昭粹明白了,這次與在荒海時不同,眼前這個身份尊貴的仙族似乎仰慕沉鄴,所以才會來找她麻煩。
“……我與沉鄴之事不勞外人操心,恕我失陪,告辭。”
昭粹知道荒海如今在海域中沒什麼地位,不欲與外人起衝突,要是給沉鄴引來麻煩就不好了。
她說完便要離開,卻沒想到那少女一腳踩住她裙擺,昭粹踉蹌了一下,重重跌倒在地。
那少女噗嗤一聲,笑聲清脆又譏諷,輕飄飄道:
“哎呀,不小心踩到你的裙子了,真不好意思,沒想到你們凡人這麼弱,怎麼這就摔倒啦?要我扶你嗎?”
女孩們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在這笑聲之中,昭粹的臉漲紅得快要滴血,她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何時需要看旁人的臉色?
有那麼一瞬間,昭粹真想跳起來與她們打一架,可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便又想到了沉鄴。
沉鄴——
如今荒海潛龍在淵,就連他也是處處低調,她身為妻子,應該替他解憂,不該讓他為難。
可是……
她的膝蓋真的很痛。
昭粹背對著她們站起身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砸,卻不敢回頭反駁一句。
正欲跑開時,忽然瞥見前方有兩道模糊的影子正望著她這一邊。
“你們幾個,方才做什麼呢?”
手臂裡掛著一件大氅的伏曜皺著眉頭,沉聲嗬斥:
“你們真身是錦鯉吧?錦鯉仙族最是和善待人,你們幾個方才踩人裙子戲耍他人,等著,我馬上叫你們錦鯉仙族的人來問話!”
之前還一臉驕縱的少女霎時變了臉色,頭也不回的與小姐妹們跑了。
唯有昭粹還愣在原地,她淚眼滂沱地望著前方。
是……是上清天宮的太子伏曜!
她記得從前在上清時,這位太子殿下雖然嘴上刁鑽了些,可是心腸卻很軟,有好幾次她落單被須彌仙境的仙人欺負,都是他替自己出的頭。
昭粹吸了吸鼻子,喚了一聲:
“伏曜哥哥……”
正在強行逼迫濯纓披上大氅並給她打了個死結的伏曜轉頭,略有些奇怪地看著昭粹。
奇怪,這個人長得和濯纓還挺像。
隻不過……
她怎麼亂認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