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覺得無聊,今後就不同你說這些。”
謝策玄笑著將正欲起身的她拉入懷中。
“沒有覺得無聊,隻是想到了一些事。”
濯纓問他什麼事,少年沉吟片刻,道:
“也都是些很久遠的事了,你也知道,我們上清天宮的仙人都是靠功德死後飛升,有的人運氣好,壽終正寢,但有的人——比如我這種,就是死得比較早,我是想,若你我生在同一個朝代,無論你為臣還是為君,大約我都能多活幾年呢。”
見濯纓忽而沉默,謝策玄眉宇間漾開幾分笑。
“誒呀,不該同你說這些,忘了吧忘了吧,這麼好的地方,應該說點彆的才對。”
過了許久,坐在他懷中的少女才出聲:
“你的事……其實我打聽過。”
她瞥了眼謝策玄的表情,發現他神色不變,隻是語調輕鬆地道:
“很老套的故事對吧?”
父兄忠烈戰死,少將軍一力撐起門楣,幼主權臣,內鬥外敵,將門長大的少年沒有戰死沙場,而是病死冤獄。
人間朝代更迭,這樣的故事不知凡幾。
但讓濯纓動容的,卻是她在仙界打聽到的另一樁傳聞。
據說讓雷霆都司少武神飛升的,並非他十七歲以少勝多的那場一戰成名的異族大戰,而是他從獄中逃脫之後,在逃亡路上遭遇一場洪水。
他並沒有病死獄中,在昔日父親同僚的幫助下,他逃了出來,卻正好遇上暴雨決堤,無數百姓被卷入洪水中,他與官兵一道救災,救出的最後一戶人家,恰是陷害他入獄的那位權臣的家眷。
謝策玄就死於那場洪水中。
之所以打聽這些事,其實是濯纓當初對他仍心存一些戒備,但真當她知曉了這個人的過往之後,她反而不知該以何種態度來麵對他。
於是她抬起頭,直視著謝策玄的雙眼道:
“謝策玄,我好像一直都沒問過你——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謝策玄不知想到了什麼,頓時格外警惕地將她摟緊了些。
“怎麼?現在才說想要跟我做相敬如賓的道侶?說晚了,我不聽的啊。”
“……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謝策玄很費解地道:
“對你好自然是因為喜歡你,否則難道是我把你當好兄弟?”
……話糙理不糙。
“那你喜歡我什麼?”
“長得好看。”
謝策玄誠懇真摯而快速地做出了回答。
濯纓:“……”
雖然確實是實話,但這樣說出來總有種見色起意的嫌疑,於是他又補充:
“我說的好看,不是說五官的好看,雖然你五官的確好看,但我指的是那種好看——”
說了一堆不知所謂的廢話,然而濯纓卻並未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隻是無言地聆聽著,略顯淡漠的烏黑瞳仁裡清晰地倒映著他的模樣。
他執起她微涼的手,憐惜地輕吻。
“我的意思是,你行也好看,坐也好看,在戰場上號令千軍萬馬的樣子好看,在案前提筆批閱奏疏的模樣也好看,最最好的時候,是無所顧忌,隻為你
想做之事而燃燒的那一刻。”
他想讓她永遠高潔,永遠自我,永不被這紅塵牽絆。
熱水湯湯,霧氣升騰。
被那雙纖細雙臂擁緊,雙唇輕觸之時,謝策玄隻覺自己的腦子也熱得暈沉,就連呼吸也變得格外沉重。
“若我與你同生一個朝代……”
分離的片刻,謝策玄聽到少女歎息般的嗓音在他耳畔低語:
“謝策玄,我定會為你討一個公道。”
清冷柔軟的呢喃聲化作熱流湧入心房,扶著她腰際的指尖深陷幾分。
胸腔裡上湧的情意讓謝策玄有些束手無策,他必須竭儘全力地用理智壓製,才能阻止自己那些過於嚇人的念頭。
然而——
“謝策玄。”
呼吸淩亂的女子忽而出聲。
“你是不會解衣扣嗎?”
啪嗒一聲。
腦子裡如弓弦緊繃的那根弦陡然斷裂。
濯纓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整個人被他往上抬了一寸,他手上沒空,便用牙咬住她垂在身前的衣帶。
鮫紗柔軟,衣結解得很順。
雪色裙擺在池水邊綻開,如一瓣沾濕露水的白芍。
謝策玄這樣的人,從前絲毫不知風月,但此刻該如何摘下這朵豔光動人的花,卻無師自通。
水霧蒸騰之中,濯纓覺得自己也似乎化作了一團輕盈而柔軟的霧氣。
“啊,又濕了。”
不輕不重地一巴掌從他下頜擦過,挨了巴掌的謝策玄語調無辜:
“我是說頭發,你頭發落水裡又濕了……”
鹽湖四周被謝策玄設了結界,鬨了許久,謝策玄才重新替她收拾好,又替她將頭發烘乾,才與她返回琉璃宮正殿,去見這一世還與濯纓並不相熟的雨師瑤。
好在,這一世的雨師瑤比謝策玄夢裡的那個西海龍女更成熟。
儘管起初對濯纓抱有敵意,然而聽說濯纓打算送她去荒海學宮,日後想要扶持她做君上,她頓時眼前一亮,向濯纓深深俯首感謝。
又過了兩個月,濯纓與謝策玄兩人的合籍大典終於籌備妥當。
婚儀當日,上清天宮天後與帝君親臨荒海的消息傳出,仙界各族皆聞風赴宴。
尤其是上清天王殿的諸位武神,這一世雖並不認識濯纓,但衝著謝策玄的麵子,也紛紛前來為這二人撐場麵。
浩浩蕩蕩的武神們親臨海域,知道的是來赴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攻打海域,直叫荒海的眾多將士心中震顫不已。
“這位便是荒海君上吧。”
筵席上,天後與帝君看向對麵這位年輕的君上,縱然已經知道他的種種行徑,但麵上仍是客套笑意。
“阿纓在荒海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日後還望君上多多包容。”
沉鄴麵色凝沉,抿出一個不鹹不淡的疏離淺笑:
“天後娘娘客氣。”
帝君:“君上放心,荒
海事務我們上清絕不會隨便插手,隻是阿纓乃我義女,她的安危,我們自是不能不顧的,還望能夠體諒我們為人父母的心意。”
話中敲打之意不言而喻,沉鄴一並淺笑應下,再抬起頭時,他望向不遠處正被眾天兵灌酒的少武神。
赤袍少年神采飛揚,縱然被一夥壞心眼的人圍著灌酒,也不見窘態,反而來者不拒,豪爽地一飲而儘,笑聲朗朗,數丈可聞。
不一會兒,著一身紅嫁衣的女子也徐徐步入廳內。
她甚少穿這樣妍麗的衣袍,驟然映入眾人眼底時,就連沉鄴也為之一怔。
他從未設想過自己會娶濯纓,更從沒想過她有朝一日會與誰結為道侶。
然而當她真正盛裝打扮出現在他眼前時,沉鄴幾乎要被胸中翻湧的不甘與妒恨吞噬。
“恭喜大司命。”
“大司命與少武神真是郎才女貌,說是仙界中最登對的眷侶也不為過——”
“祝大司命與少武神珠聯璧合,永結同心!”
在眾仙簇擁之下,沉鄴看著這對道侶敬拜天地,結契合籍,看著她與謝策玄十指緊扣,唇邊笑意盈盈,沒有半分做戲之態。
廳內鮫人吟唱,水母如煙花攢動,笑鬨聲一陣高過一陣。
而在某一刻,濯纓似有所察,轉過頭越過人群看向不遠處的沉鄴。
她舉杯輕笑了一下。
勝為王,敗為寇。
他的敗局,才剛剛拉開序幕。
“怎麼了?”
感覺到濯纓捏了捏他的掌心,謝策玄側目瞧了她一眼。
濯纓低聲道:
“彆喝太多了,晚上還有正事。”
謝策玄笑得見牙不見眼。
“知道知道,我心裡有數,不會耽誤正事的。”
……她說的是晚上恐怕要數一晚上的禮金,但他好像想的不是這個。
算了。
數半晚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