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猜測也不是白來的,似乎有人知道這張懷文家中的事兒。他也二十出頭了,有差遣在身,也不是沒家底的,本家自然有替他張羅婚事的意思。隻是一兩次的,他
() 都給拒了,一個年輕人,身邊連侍女都沒有,這難道不奇怪?”
“怕不是心裡有人了!”
這當然不是多有力的旁證,但人有一個特點,就是容易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一旦願意相信,那要找證據就簡單多了——宋覺真就是這樣,她大概是‘少數’猜測第五種可能得,說到最後甚至興奮了起來。
“...宋姐姐真是...去外頭可彆再說這些了!用民間俗話來說,姐姐這可真是看人出殯不嫌殯大。要真是這樣,到時候處置下來,真的就——”素娥搖了搖頭。
“敢作敢當。”宋覺真挑了挑眉:“若真有此事,也不過是自己選的。再者,這種事越發要低調處置,到時候不過是無聲無息地死了,在連帶幾個侍女,連家人都不會禍及呢。”
不會禍及家人當然是假的,隻不過這個影響是緩慢的、悄無聲息的。
素娥並不奇怪宋覺真不同情那個後宮女子(如果真有那麼一個和內侍偷情的後宮女子的話),都是封建社會裡被規訓長大的女人,哪會考慮後宮女子的生活苦悶,但也有被愛和愛人的需求呢?為此做出‘偷情’之事,更是不忠不貞,覺得不齒。
她說‘自己選的’,其實是狡猾了,很多後宮女子最初是沒得選才進宮的。而且隻是‘情難自禁’,就要付出不止於生命的代價,未免不公,未免慘烈——這是素娥現代人的同理心。
還有這種情境下,連帶著丟掉小命的侍女,那就更無辜了...不過,這更不被宋覺真看在眼裡就是了。
素娥沒法就此說太多,這是不同三觀下必然的分歧。要她違心讚同宋覺真,那是做不到的。可要是反駁宋覺真,那就更沒法說了。對方的三觀是在特定環境下慢慢長成的,素娥隻是說能改變什麼?
更進一步說,處在這樣的環境中,對方改變了又有什麼意義麼?
素娥不想再說這些了,便拿彆的事轉移宋覺真的注意,道:“...總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對了,我前些日子紮了些花兒,隻是手藝不精。宋姐姐的刺繡想來極好,替我看看吧。”
宋覺真確實是善於刺繡的,因著做得好,興趣更大。雖然如今作為正經妃嬪,早不用她自己做什麼物件了,但她也會處於休閒娛樂、打發時間的原因,日常做針線。
素娥吩咐了一聲,就有侍女取來了她最近做的一件針線。宋覺真看了一眼,就問道:“這個大小,香囊荷包是做不得的。大一些的玩意兒麼,可是到時候要來做什麼物件的套子?”
花撐子上繃著一塊素絹,上麵是繡到一半的圖案。看到小做小東西是大了,可要要說裙子衣服,又小了太多,就連做汗巾也不夠。想來想去,應該是做套子的——扇套、暖爐套等等,類似的東西多著呢!
素娥忍不住笑了:“是‘繡畫’,從去歲冬天就開始繡了,本打算繡成了正月裡給官家做禮。隻是我這繡工姐姐是知道的,繡的一般不說,手腳還慢。過了正月沒繡到一半,後來就索性扔開了,這兩日才又撿起來。”
“美人也是謙虛了。”宋覺真仔細看了看那‘繡畫’,雖然才繡到一半,但已經能看出很多東西了。
‘繡畫’也是大燕才有的,過去刺繡用品沒有和繪畫結合過,就算偶爾有,也不過是個彆人的靈機一現。到了本朝,刺繡藝術大發展,繪畫也一樣,二者結合時機正好...不過真正會繡畫的人還是少,這要求刺繡的人相較於一般繡工,有更高的藝術修養。
繪畫是士大夫的‘藝’,裡麵充滿了文人誌趣。就算刺繡本身也和繪畫有不少共通之處,原本的審美趣味,也和文人畫的審美趣味差很多呢...這就是一道無形的門檻。
素娥的繡技一般,但那道門檻對她是形同虛設的,所以她能有此嘗試。
“美人這手刺繡功夫,在宮廷之中尋常,那是因為宮廷裡多的是手巧的,不少人都練出了好手藝。真要是出宮再比,似美人這般的都可以稱作‘巧婦’了。”宋覺真恭維了一下素娥。
然後又道:“再者,美人刺繡就算差些,可配色清雅,布局疏密得當...兼著這是繡畫,美人善於丹青,自然比尋常繡活兒更得心應手。這樣看來,其實很不壞了。”
花撐子上繃著的織物上,繡的居然是前朝的戰場景象。這個題材可不多見——有騎白馬的大將,騎紅馬、黑馬的胡人裨將,至於步卒,也是人人穿著整備的盔甲,手持兵器。旌旗飄揚、天高雲淡,威風凜凜。
從盔甲兵器的式樣,還有那種撲麵而來的‘唐時風氣’,一下就能判斷是前朝。
單純說繡工,精於此道的宋覺真可以一下點出好幾個問題,解決這些問題這幅‘繡畫’肯定會好很多,成為一件佳作。但哪怕繡工一般,因為素娥的審美足夠好,繪畫的功底猶在,出來的效果也很好。
就是有‘那味兒’。
宋覺真之後又指出了問題所在,素娥能改的,一一都記下了。至於說不能改的,她也沒辦法了,她又不可能一下變得繡藝精湛,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見素娥還拿了紙筆,記得認真,宋覺真就笑著道:“美人還是一貫用心...這是進給官家的麼?也是,若不是官家,這般圖樣,都不知道哪裡適宜用了。”
論了一會兒刺繡的活兒,還在一起吃了頓午膳,宋覺真這才告辭離開。之後幾日,素娥的日常都堪稱平靜,玉殿裡一個訪客都沒有,期間她隻去伴駕一次。除此之外,無事發生——這樣的平靜,似乎就是為之後發生的事做鋪墊。
這一日午後,素娥百無聊賴,便又找出了那幅繡到一半的‘繡畫’,動針慢慢繡起來。一個善於刺繡的侍女在旁伺候,既是及時糾正素娥不大好的操作,也是幫她劈線——一根繡線往往要劈成好多絲才能用,這樣繡出來的圖樣更細膩。
素娥會劈線,她的手很穩,手指也很靈巧...但是要說劈線劈得多好,那就沒有了。
而她這個侍女卻是善於刺繡的,一根繡線劈上六次都可以——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八變十六,十六變三十二,三十二變六十四,這就是一根繡
線變成六十四絲的意思!
雖然素娥也曾聽說過,刺繡中有絕頂高手,可以劈線七次,甚至八次...但那種人顯然是不多見的,即使在宮廷中。所以身邊的侍女居然能劈線六次,已經是某種意義上的‘極限’,隻可仰觀了。
做手工活兒就是這樣,一旦沉下心就時間過得飛快,而且真的很不容易注意到周遭變化。所以當人闖進玉殿正殿時,素娥才站起身來,看向外頭,眉頭擰緊:“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了?”
事前沒有一點兒招呼,也沒有通傳,外間的肖燕燕等人自然更攔不住人...素娥就看到一群基本不認識的宮人出現在自己麵前,隻有為首的一人是認得的,是如今宮正司的宮正——蘇宮正。
宮正司素娥打交道的不多,或者說,宮廷裡沒有誰想要和宮正司打交道...此時人來,就算什麼都沒說,素娥也看得出是來者不善。
果然,就見蘇宮正滿臉嚴肅,直接對素娥道:“高美人,聖人有些話要問美人,美人可得空?”
沒有被帶走去宮正司的地盤?這是當然的。素娥如今是正四品的美人,單純說品級,也比她這個宮正高了。更不說‘皇帝的女人’身份加成,更是女官不能比的。
一般來說,哪怕後妃犯事,大多也不是宮正司能處理的。按照流程,應該是皇後‘主審’‘主辦’,至少名義上如此。至於宮正司,全程跟進、打打輔助,顯示自己‘存在’也就是了。
素娥本來就定力較強,再加上‘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時候就算宮正司來請她去皇後那裡了,思維也是清晰的。隻是鎮定問道:“自然是有空的,有勞蘇宮正了...隻是本位有一事不明,若是能說的,勞煩蘇宮正指點。”
“今日好大陣仗,本位實在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