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殿突遭變故這一日上午,郭敞一如往常,下朝後就批閱奏疏。看到一半了,實在眼花,有些心煩地扔下手中的奏疏道:“王誌通,替朕理一理這些瑣碎奏疏...瞧瞧朕這些肱骨,怎麼什麼都要上奏!”
一些奏章真的很廢話,雖然已經經過過濾了一些無關緊要之人的無關緊要奏章不會拿到皇帝麵前...但總有些例外麼。比如說重要人物的奏疏,哪怕是普通的問安,政事堂(就是中書門下省)和樞密院也不好自行處置。
王誌通應了一聲‘是’,就上前做事了,他不是第一回做這事兒,算得上輕車熟路。另一邊,郭敞實在懶得再看奏疏,眼花還沒好呢,便指了侍立再一旁的宦官,也不管是誰,隻指了指剛剛放下的那本奏疏,道:“你來念。”
這指的人恰好是劉亮,劉亮出身貧苦,少時自然是不認字的。進宮之後也沒有讀書的機會,也是拜了王誌通做師父,自己漸漸起來了,才在王誌通的提點下,學著識字。他是認字,但絕對不是飽讀詩書的人。
但不管怎麼說,官家的命令是不能拒絕的。劉亮隻能有些忐忑地打開了一本奏疏,慢慢念著,然而有些大臣寫奏疏也是文縐縐的,再加上一些生僻字、生僻詞,搞得劉亮根本讀不好,郭敞還沒說什麼,他自己先跪下請罪了。
“官家恕罪!奴才實在鬥大的字不識幾個...這樣的差事辦不來......”
郭敞也知道宦官裡有文化的不多,倒沒真的怪罪。此時王誌通還在整理奏疏,他也不急著聽人念奏疏,便道:“也罷,隻是你這般也不行。便是做宦官,要做得好,也得讀書識字。似你師父這般,許多事才能交由他做。”
“有誰能念奏疏的?”郭敞問道。
立刻就有人冒出了頭,得了這樁差事,給郭敞念奏疏。等到手頭這封奏疏念完,王誌通已經將今天的奏疏都整理好了,效率真是極高的。
郭敞就將隨手批了幾個字的奏疏往王誌通麵前一扔,道:“這還是朕的封疆大吏呢!一個地方上的案子,明明幾百字就能說清,偏偏他寫了一本上萬字的奏疏。知道的曉得他囉嗦,不知道的隻當他勤勉,這是給朕寫萬言書呢!”
此時地方上的案子,除了一些特殊的,可能引起極大社會反響,或者牽涉廣大的。有的重罪案,也是每件都要上報中央,甚至直接給到皇帝這裡的。當然,後者大多數就是走個過場,皇帝批閱個‘知道了’就行。
但不管怎麼說,這個流程是要走的。
王誌通不好在這種事上說什麼,他是個很有分寸的宦官,所以當下隻是道:“官家,這也是他們想著事無巨細,好叫官家人在京師,也能清楚地方上的事兒...至於說詳略得當,說的簡單,卻是多少相公都不純熟的?”
“說不得,是這位大人沒想到官家的難處...他們想不到官家要日理萬機,不知道要接多少個他這樣大臣的奏疏,還當官家隻看他這一個呢!”
“嗯,這話說的不錯,很有些智慧在其中了
。()”郭敞點點頭,然後就像是想到什麼一樣頓了頓,忽然就笑了:朕想起來了,素娥有一回說過差不多的話。?()_[(()”
不知道為什麼,郭敞原本有些煩悶的心情,一下就好了不少。重新拿起奏疏,不用小宦官來念,自己看了起來,精神頭又恢複到了最開始的樣子——王誌通看著這一幕,隻低著頭謙卑地挪到一邊去待著,仿佛什麼都沒看到。
過了一會兒,是郭敞之前召見的官員來了...幾位即將赴任的地方官。
這也是大燕的規矩,凡是要到地方上任職的官員,當皇帝的都會親自見一見,問一些問題,布置一些任務。
說起來,這也不是大燕的獨創,過去曾經就有這樣的製度...這種製度之下,皇帝能始終維持著對地方的關係——哪怕有一天這種見麵流於形式了,有這個形式也比沒這個形式好。
這次來見郭敞的幾個赴任地方的官員,官職有高有低,有的去地方要做知州、縣長,但也有兩人是去做轉運使的。大燕在地方上最高一級的地方官,就是‘轉運使’...這兩個轉運使可以說是能吏、乾吏,沒做過京官,一直都是做地方工作的,政績斐然,郭敞都對他們印象深刻。
“...此去南方,第一要緊的便是除去那些大族,有他們總是攔在朝廷與苗民百姓間,要幾時才能化胡為漢?”郭敞交代了其中一位要做轉運使的官運,這個官員履職的地方在西南,後世貴州一帶。此時那兒還是漢夷雜處,治理起來非常見難度。
“除去那些大族,倒不是說斬草除根,真個那樣了,地方上也要不行了。對他們,知道該怎麼做嗎?”郭敞問道。
“是,官家。”官員連忙道:“臣有些考量,但沒到當地打交道,也隻能有個大致。無非是拉一派打一派,其中弱一些的,心向大燕的,就扶持起來。強一些的,根基深的,得先打壓下去。”
“臣最好少做些,讓他們自己鬥,隻做個裁決最好。”拉偏架的裁決者。
郭敞點了點頭:“治理這些邊地,說起來就是那麼些計策,這都不出奇。做的好不好,卻是要看到了地方上如何看準時機,用恰當的人,做恰當的事...你,朕自是不擔心的——所以才這般與你加擔子,這也是為國儲才!複雜的情形料理得出來,今後才好。”
“怎麼樣?可是擔得住?”
那官員也是個有熱血的,此時哪裡還會說彆的,感念官家知遇之恩,立刻道:“回官家,臣擔得住!”
午膳時間,郭敞又和這幾個即將赴任的官員一道進餐。這個時候吃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幾名官員隻覺得榮耀。不管將來他們會怎樣,此時此刻是感念到了極點,一心‘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呢!
午膳之後,幾個要赴任的地方官走了,郭敞跟著也離開了,回了福寧殿。
還沒進福寧殿呢,就正逢著兩個裹頭阿監急匆匆地張望。樣子不像是平常傳信遞物,似乎因為著急,已經一點兒體統都沒有了。甚至沒注意到官家的皇駕從背後來了,還險些撞上呢
() !
劉亮看了師父王誌通一眼,立刻站了出來,嗬斥道:“混賬,怎麼阻了官家的駕?驚了禦駕,可是擔待的起的?”
差點兒撞上時,兩個裹頭阿監已經反應過來了,立刻跪倒在地。此時聽了劉亮的話,更是害怕,都渾身發抖,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如何罰你們先不說,那副樣子到底怎麼回事?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要傳遞?”這話是王誌通覷著郭敞的意思問的,雖然還是公事公辦的嚴肅樣兒,但已然溫和不少。
裹頭阿監中的一個,怯生生地直起身,但依舊不敢抬頭,顫顫巍巍地道:“回都知的話,按著都知的吩咐,我等一直過問著‘景福殿藏屍’一事。之前都沒什麼,未聽說進展,誰知今日忽的,宮正司就上門拿人了。”
王誌通要替郭敞盯著後宮動作(其實他個人也有這方麵的情報需求),自然構建起了情報網絡。不過,類似‘景福殿藏屍案’這種突發大事,要額外派人盯著,有什麼進展隨之跟進,也不奇怪。
當下聽這個裹頭阿監這樣說,王誌通依舊不解她們的焦急失態。就算宮正司突然動作,也可以解釋為事情涉及到特殊人物,結案前最好保密。如今是人證物證俱全,所以雷霆一擊、一擊必中——而這又關兩個福寧殿的裹頭阿監什麼事?值得她們跟著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