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咎由自取(2 / 2)

長公主病入膏肓後 晏閒 11365 字 11個月前

留空匾,卻是他僅存的一分奢望,望乞鳳還巢。

梅鶴庭抬臂拉住寶鴉的小手,“走,帶你去看鯉魚。爹尋了幾條長臂粗的金紅錦鯉,寶鴉一喜歡。”

父女倆徑去了西園。寶鴉低頭沉默一路,忽揪住梅鶴庭的兩隻耳朵,輕道,“阿爹要笑啦。”

梅鶴庭達到眼底的笑意微滯,“嗯?”

寶鴉彎下身倒捧父親的雙頰,軟道:“前幾日,我很擔心阿娘來著,以為阿娘臉上無淚,心裡,後來才發是……今日阿爹,臉上笑,心裡無,以寶鴉願爹爹再笑,寶鴉會難的。”

梅鶴庭眉峰猝然而無地崩碎。

鋪天蓋地的綠荷在眼前旋轉迷離,他目光幾變,最終聽話地斂平唇角。

“知曉了。看,魚。”

“哇,好大的魚。”

*

賞魚,花廳裡的午膳也備好,一桌子菜肴皆是寶鴉喜歡的口味。

飯後寶鴉喊來丫環,主動拿出最近練的二十張小楷,給阿耶交功課。

她是抄書的能手,為求快功,字跡往往修邊幅,以從前梅鶴庭給她下了一日兩張楷字的業。

這丫頭慣會耍賴,往常拉著梅豫梅珩捉刀,在梅鶴庭的眼皮子底下也敢使計瞞天海。

而今沒了父親在身邊監督,她卻工工整整地完成了。

梅鶴庭捏著那張薄薄的紙。

這遺傳自他的女孩兒,太敏慧,她是想用這方式營造出父親仍在身邊的感覺。

她什麼都抱怨,其實心思敏感,什麼都能感覺到。

自己這身才智,真是半分好處也沒了。

“寶鴉這樣乖,”他目光深醇地輕撫女兒的丫髻,音發啞,“爹舍你走了。”

想這話中了小姑娘下懷,和阿耶玩兒了一下午,用晚飯後,寶鴉就開始耍賴,說什麼也要在這裡住一晚上再回去。

孩子時是如此的,著誰便親誰,至於早時如何母親深情款款矢誌渝地保證來著,去後腦勺找找吧。

梅鶴庭耐性勸哄,“寶鴉想來玩兒,隨時都可以,但晚上需回府陪母親,是說的嗎?”

寶鴉心裡也明白道,可就是嘟著嘴高興。

最終解圍的,沒人想到是一隻狗。那小東西拱著門檻滾進來時,寶鴉餘光掃,呀地尖叫一蹦來,開始還以為是隻大個黃鼠郎。

等看清了,她看看狗,再看看爹爹,看看爹爹,再看看狗。

滿臉都是解了的嫌棄。

“阿爹,養狗狗吧,給它洗澡。”小姑娘很隱晦地提醒。

梅鶴庭嗯一,“洗了。”

“它眼睛嗎?”

“。”燭光澄黃溫柔,映著梅鶴庭的雙眼,“頭毛點長,在後頭藏著呢。”

那單單是‘點’長嗎?打綹了都!寶鴉嫌棄行,地上的狗崽還吭吭嘰嘰以示親近。

小姑娘是刻薄的人,橫看豎看想幫它挑出個優點,到最後,硬是無能為力了。

看它黃毛土掉渣吧,眼神還行,小腿崴著跟上趟吧,尾巴還禿禿短短的一撮兒。

然後寶鴉問了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它晚上,會鑽進屋裡吧?”

她爹說,“應當會。”

寶鴉是很相信,眨巴眨巴眼睛,覺自己點想阿娘了。

就這麼著,梅鶴庭點了八個府丁,親自送寶鴉回主府。後頭還跟著輛空車,載著一口窯薄釉大魚缸。

主府門開,小小姐的車轎進去,府門又閉。從裡麵響落鑰的音,冰冷近人情。

石階下聚著一片燈火照到的陰影,梅鶴庭在那裡默立良久。

*

進了院兒,寶鴉先去母親苑中問安。

身後跟兩個健壯的粗使婢子,合抱著一口魚缸,引二門內的家人個個驚奇張望,最終候在了那罩間外頭。

宣明珠身上換了件蘭地珠紗褙子,椎髻鬆綰,就著金盤九枝燈的明光,給梅豫做一個荷包。

這小子在外是個散財子哥兒派,但凡身邊的書僮伴讀說幾句恭維話,看吧,身上的荷包玉佩準保被人摸了去。

宣明珠許久自己動針線了,也隻親手繡一個給豫兒,命他日日帶著,瞧他還敢敢任人哄騙去。

聽外頭傳來一陣動靜,她詫異地“喲”一,“這是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

“魚,可大的魚!”

寶鴉跑進來,小心覷望阿娘神色,她沒反感的意思,扭頭外招了招手。

二婢將半人高的薄瓷魚缸放在地衣上,手裡小心再小心,生怕力氣大一點,便將這矜貴的珍瓷擠碎了。

她們並知珍貴之處在魚缸本身,那缸中,蓄著池塘引出的藻荇碧水,其間兩尾碩長金紅的錦鯉悠然浮遊。

宣明珠的目光先隻是隨意投去,驀然,便怔忡。

眸底漾一抹清湛的光華。

“阿娘,”寶鴉母親失神地盯著那魚,半晌說話,心虛地絞手指,“阿娘生氣了麼?”

阿爹叫她帶回這魚,隻說是給她養著玩兒,並沒交代彆的。是她自己琢磨的主意,想帶給阿娘看看。

宣明珠搖搖頭,將女兒摟在懷內,望著那遊魚,出神半晌,將這朱尾錦鯉的來曆道給她聽:

“這魚,隻怕比娘的年紀還長了,當年你皇外祖母懷了我,恰逢二十華誕,你皇外祖便特意為她尋了九十九尾朱鱗錦鯉,放生祈福。

“按宮裡頭的常例,福鯉會放生到禦龍池,熱鬨了,轉天就被太監們捕撈發賣,這也是上下心照宣的事。貴人們隻管當下高興,至於究竟是放生還是超生,多在意。可那回,你皇外祖特特下了令,著將九十九尾錦鯉放生到皇城外的金明池。遊魚入水,長命百歲各憑造化,許宦人染指。”

寶鴉聽入了迷,那該是多麼繁盛又開心的場麵呀,隻可惜自己在當場。

皇外祖一很疼愛皇外祖母吧?小姑娘對著手指想,心中忽又蹦出一個疑惑,伸出一根手指,“怎麼能確此魚即彼魚呢?”

“瞧魚尾上的朱砂點了嗎。”宣明珠下巴挨著寶鴉的臉蛋,眉眼間蒙著層淡淡的輕悵:

“那是內造的萬年砂,顏色是否能留存萬年未可知,至少百年內,可保水火腐。”

這是母後的臨時意,點砂時說,“他日若緣,相逢山水間。”

後來她誕生,眉間一粒朱砂痣,父皇大喜,說她是天降大晉的福星,當時便賜下昭樂的封號。

若無今夜這魚,宣明珠幾乎要將這段往事淡忘了。

她很知道寶鴉的小心思,也是明白那個人如此為的用意。

驚喜嗎?當然驚喜,這世上與母後相關的物件已經為數多,何況是活物,何況時二十五年,兜兜轉轉又回來這裡。

之,便如了母親素手點紅砂的那段往,她簡直欣喜若狂。

難嗎?當然難,百川入海尚可複,何況命數短暫的小小生靈。金明池的水通多少河渠,兩京加上畿郊四野共多少魚,想從萬千之中找到一條二十五年前的魚,比查一件二十五年前的案子輕鬆。

她問女兒,這錦鯉隻兩條麼,寶鴉說她數了半天,那府裡的池塘中碼還五六條哩。

花費的功夫,可想而知。

宣明珠便抹唇淡淡笑了。

除了這對高壽的錦鯉,泓兒回報說隨車送來的還揚州雲華齋的十二色八屜點心,江南特產,是尋遍洛陽都買著的風味。

——可惜那麼個聰明人,為何想到,點心要新出籠的才好吃呢。

他如今越用心彌補,越反襯出那些年他的用情。眼前的禮物越熨帖,她便越會想,曾經的足。

和去已蓋棺論的自己拉鋸,從一開始,就是必輸之局。

雙金鯉還在缸裡無知無覺地遊著。

宣明珠輕輕拍撫困倦的小寶鴉,“也許你這顆機靈的小腦瓜,真是隨了你父親。”

說到底,父皇當年將這魚煞費苦心地尋覓來,送給代替心上人入宮的母後,與他千方百計地尋覓來,送給自己,是一樣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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