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92章 西嶺雪(2 / 2)

長公主病入膏肓後 晏閒 11499 字 10個月前

宣明珠聽罷了前因後果,再看四哥一眼,琢磨過味來。

——哪裡是為了修寺,就輕易把這位造反王爺放出來,皇帝借司天台之口不過是個由頭,大概還是得益於她的那份大禮,她這侄兒便以此投桃報李。

宣燾嫌小太監聒噪得煩人,揮手打發了去,勾著神情還有些不可思議的妹妹,往後禪房走。

“高興傻啦?你我找個地界好生敘舊去,想必九叔不會介懷的,是吧?”

他說風就是雨,宣明珠被動帶得往前走,回首欲和九叔說一聲。

沒等張口,被宣燾霸道地扭回臉,“往哪兒看呢?四哥好不容易出來,你不瞧我?”

“得瑟,你就得瑟。”宣明珠終於忍無可忍地踩他一腳,而後卻是撲哧一笑,靨頰明媚。

送儺在後頭安靜地微笑跟隨,法染便在原地,眼看著這三人去遠。

是他下帖約的她,然從始至終,他隻說了兩個字而已。

鬆風寂寂,半晌,法染鬆開指間那顆佛珠,冷笑一聲,“好手段啊。”

兄妹倆尋了間空禪房,說是久彆敘話,當宣明珠真正坐下來與四哥麵對麵,其實又無那麼多話說。

隻是單純看著他在眼前,心裡便覺滿足。

她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著四哥走出那座敗廟,連寶鴉都說,那是鬼狐居的地方,除了一個無相方丈,終年無人跡。

以四哥跳脫的性子,在那裡被囚五年不瘋,她覺得送儺居功至偉。

“送儺,這些年苦了你了。”

“殿下哪裡的話,”送儺柔聲細氣道,“屬下聽命行事而已,皆是本分。”

宣燾不稀罕看她們主仆情深的戲碼,不滿地撇嘴敲敲桌,“小醋兒,你慰錯人了吧。”

“喲,某人心大如盆,還需要人安慰啊。”宣明珠心裡高興,打趣一句後複又正色道,“四哥,我說句話你聽不聽,四哥雖離了那個牢籠,在護國寺,說難聽些不過是換個地方軟禁。你能收斂便斂些形跡,莫惹了陛下的眼,以後慢慢圓轉,隻要你消消停停,我定然儘力讓你脫離這藩籬,不說有什麼榮華,至少行止自由。”

宣燾聽後沉默半晌,嗯了一聲,收斂起身上的浮蕩氣,撩眼看她:“遇著事了?”

宣明珠心下微驚,下意識抿出一點笑來搖頭,“沒啊,我好好的,能有什麼事。”

“都在眼裡放著呢,還裝憨。”宣燾柔和地看著她,“四哥五年不見生人,卻還沒瞎。”

宣明珠安靜下來。

她想起了得知自身病情是誤診時的那份心情,當時最開心的,除了她不會死、寶鴉不會沒娘外,便是她的四哥也不會被皇帝處置了。她活著,便可保宣燾活著。

倘若,沒有這場誤診,她和梅鶴庭之間不會是現在這個情形,也許她還在一心愛戀著她那清冷出塵的夫郎,有委屈,也會被他間或展露的溫情抹平,然後繼續說服自己,相敬如賓的平淡日子已是很好。

但直到下揚州之前,她依舊感激這一場陰差陽錯,因為她的心不再全部撲在彆人身上,而是掌在了自己手裡。

可現在,一切重又亂了。

“四哥你說……”她不相信真正的愛是藏得住的,她很想問問和她一起長大無話不談的四哥,一個男人真的可以一邊自詡感情至深,一邊和他的妻子同床異夢七年嗎?

話沒到嘴邊,眼眶卻先紅了。

宣明珠忙撐著額角偏開頭,噥笑,“沒什麼,我就是,唔,近來睡得不大好。”

逗留近一個時辰後,她離開了,容貌俊美的綠衫男人臉色沉鬱下來。

“之前在隆安寺,”送儺忽而開口,滿眼裡望著一個他,“黃門郎來宣旨時,悄遞了一顆蠟丸給四爺,裡麵是什麼?”

“哦?你看到了。”宣燾回神,撚了撚指腹,挑唇風情地一笑,“那方才怎不報告你主子,你不是一直堅稱自己是公主府的人嗎,心裡還有我這個爺?”

送儺靜了兩靜,睫毛垂落,不語了。

宣燾磨了磨後槽牙,他最不喜她這副沒鋼火的模樣,每次都能成功激起他收拾她的欲.望。不

過此刻他腦子裡轉著旁的事,碾了下唇珠,無聲吐出三個字:梅鶴庭。

但願你字條上的話都是真的,若法染真對小醋兒有不軌之心,至少在護國寺內,我不會容他有機會靠近皇妹。

宣燾轉念又疑惑,將自己從隆安寺挪到護國寺,真是姓梅的手筆嗎?他人不在京城,怎麼可能摸清皇帝的心思,步步都算得準。司天台裡有他安排的人尚可恕,連禦前,竟也有為他傳遞消息之人嗎?

這還未入內閣,朝中禁中,都有了耳目。

純臣?宣燾哼笑一聲,蹺起二郎腿枕臂向禪門椅背一靠,四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呐。

距洛陽千裡之外的西蜀,雪停歇了,風還淒厲。

西嶺雪山下的一處村落,山上樹上屋上地上積得深厚的雪沫子亂飛。男人立身茫茫天地間,一領修長及地的白狐裘亦融於天地。

白狐絨麵,卻是玄底,若有風掀起裘擺,便卷起一角黑色。

風動,人不動,不過一許,渡了一頭白。

晶瑩的雪屑罥上他眉角睫梢,他東望的視線始終未變,沉斂有金石質的目光,不是輕雪所能壓住。

在看什麼呢?看的方向是洛陽吧。洛陽好啊,開閶闔兮臨玉堂,儼冕旒兮垂衣裳,天子德合之都,繁華畢於一地。和那上京城一比,這錦官城也成了窮鄉僻壤。

何況西嶺雪山一帶常年冷寒,再美的景致,看久了也不如琢磨食飽衣暖實在。

可男子的神情中又並無對繁華的貪戀和向往,寡淡得像一幅調到極淡的山水畫,孤身在寒風中憑吊江雪。

“大人……”一個身披蓑衣的老漢來到男子身後。

他是這次朝廷撫恤災戶中的一人,很敬重地望著這位既不克扣災餉還躬身視察的賑災官,小心搭話道:“大人您不冷嗎,此地有甚子風景?”

男子隨意嗯一聲,側目,眼尾凜寒的流光一閃而沒。

這時忽聽一個清軟的童音喊了聲“外公”,老漢操著濃重的鄉音對向他跑來的外孫女喊,“冬冷寒天咧,穗穗出來做甚子!”

卻是一招手將小女孩摟到懷裡,“快向大人行禮,這是救濟了咱們全村的天官大人,快,行禮說謝謝大人。”

小女孩有些羞澀,不懂得什麼天官什麼大人,躲在外公懷裡睜著好奇的眼睛觀察這個渾白同雪的人。

雪人卻轉過了身,墨色的裡袍一閃而過,慵淡垂下眸子,“你叫遂遂?”

他霜白的嘴角一點彎,像在笑,又似雲上謫君遊戲人間的不以為意。

小女孩望著那雙流映著琉璃雪華的眸子驚住了。

老漢答道,“回大人的話,是咧,窮苦人家賤名好養活,叫個稻穗子,吃得飽。”

“穗穗,好名字。”

十一月二十三,大晉天子大婚,奉承先帝遺命,立先帝太傅墨氏公之孫女為後,行冊封大典。

次日,大長公主被延請入嚶鳴宮,受中宮敬茶。

宮中無太後,皇帝對大長公主敬重有加,故得此殊榮。

宣明珠沒有推辭,她終於見到了讓皇帝百般回護的這位墨皇後,但見一身翟衣如朝曜之華的女子人品蘊藉,柳眼梅腮初破凍,好一副婉轉風度,可人相貌。

她一見便喜歡了,喝過她敬的茶,對墨氏道:“皇後叫我一聲姑母便是了,我雖做不得什麼主,皇帝若欺負了你,你隻管與我告狀便是。”

墨氏低頷赧笑。宣明珠見皇帝一臉的春光得意,恨不得當著她的麵便去牽皇後的手,深深嗔他一眼,不在這裡做沒眼色的礙事長輩。

婉拒了帝後的再三挽留,辭行出來。

才出殿外,卻見丹墀下一個黃門正攔著一個穿四品具服的官員,兩人正在推搡。

天子大婚,三日不朝,按例若無重大事件皆可報內閣酌辦。宣明珠擰了擰眉心,扶婢走去,認出攔人的那個是禦前秉筆,黃福全的乾兒徐水生,那官吏卻不認得。

她低斥一聲:“此為何地,容得爾等喧嘩!何事?”

“大長公主殿下!”那官吏不等徐公公攔阻便道,“方才接到了八百裡加急的驛信,西嶺雪山突發雪塌方,賑災的官隊與周遭十幾處村落被掩埋!梅大人他……隨行的兵役掘雪三日,一直找不著梅大人。”

宣明珠整個人靜了一瞬,好像聽不明白他的話。裝點在宮殿廊柱間的紅綢在她眼前旋動,她噏動嘴唇:“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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