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99章 “殿下親親我。”(1 / 2)

長公主病入膏肓後 晏閒 11663 字 10個月前

從宜春樂坊出來,梅長生的車駕去了趟護國寺。

初五是佛寺辦法會的日子,聚僧講經,大祈願,淨心壇座無虛席。寶殿長階兩側的積雪染了禪香,在陽光之下顯出聖潔莊嚴的意味,梅長生不適地眯了下眼眸,跺跺靴底的汙泥。

方丈睿德禪師聞信迎出見拜。

他是穿公服來的,拱手還禮,從白裘中露出一段紫氣淩雲的錦袖:“方丈無須多禮,梅某奉聖命來見一見宣四爺,問幾句話。”

宣燾此時正在後閣獨立辟出的一間禪室裡,百無聊賴,沒正形地趴在桌上彈兩隻玻璃球玩兒。送儺在旁默坐,門外頭還有四個禁軍出身的侍兵把守。

他而今的身份特殊,陛下大婚之後,破天荒將這位失勢已久的叛王從廢寺遷置於護國寺,君心難測,誰也說不準是不是有轉圜寬赦他的意思。

隻不過換了個地方,軟禁依舊是軟禁,平常他走不出這間屋,宣燾倒是習以為常,派頭拿捏得大爺似的,要素酒吃素肉,加之屋裡還有個美嬌娥,真不知是思過還是破戒來了。

一來二去,“四爺”的混名叫開了,老一輩宗親私底下嘀咕:鬼老四這個禍害,看樣子不是個早死的命。

說話間梅長生到了,對門邊侍衛道辛苦,四人受寵若驚,識相地退避一地之外。

他進門,送儺起身垂手立在一邊,宣燾撩眼皮瞅了梅鶴庭一眼,下巴擔在桌麵上沒動。

呼一口氣吹彈球,涼聲涼氣兒的口吻:“聽人說你登閣拜相了,好生氣派!送儺,瞧見沒有,你家主子擇婿時爺便說過,這是頭養不熟的狼,眼裡不稀罕情愛,轉頭求的還是功名。嘖嘖,可惜沒人信啊。”

梅長生未理睬他的冷嘲熱諷,坐下拈起一隻石凍杯,給自己倒杯茶,“四哥住得還習慣嗎?”

他張口便叫四哥,宣燾瞬間僵住,手臂起了層雞皮疙瘩。

隨即想起自己挪窩的緣由,宣燾眯縫起眼睛乜他:“你今既來了,就把字條上的話說明白,什麼叫法染不利明珠,求我代為周全?法染一個出了家的,他有什麼勾當?”

梅長生如玉的臉向門邊輕轉,眼鋒微寒:“問他本人豈不更好。”

話音落,隨著門外一聲佛謁,一裘海青袍翩然而至,正是法染。

宣燾在對上門口那雙沒有溫度的藍眸時,忽然收斂一身浪蕩坐直了身形。

他忽然就明白了,今日的主角不是他。

法染神色平靜地踱步入內,眸光下瞥,合掌坐於梅長生對麵。他撚動黑檀佛珠,第一句話便是:“命真大。”

梅長生笑了,都是墨底子蓋白絹,麵兒淨裡不淨的貨色,到了圖窮匕現時,誰也不必再遮掩了。

他漆黑的瞳仁盯著他:“托大師的福,梅某從西嶺逃出生天後第一事便是查起因,查到最後,竟真是天災,而非**。恕梅某高估大師了,大師的手段,不行啊。”

“我不必使手段。”法染不受他挑釁,靜靜回視,“你既已選了入仕,便再無名正言順與她在一起的理由。貪心不足,你已經輸了。”

梅長生冰冷的視線落在那雙代表胡族血統的湖藍瞳仁上,覺得真是很有趣,“大師何必強撐呢,你心裡也明白,你唯一能拿捏我之處,不過是我欺瞞明珠取心頭血一事,現下,沒有了。

“而你在我手裡的把柄,咱們得從頭算起了。”

“不是……”宣燾一頭霧水打斷兩人的對峙,“你們能說兩句我聽得懂的話嗎。”

“四哥聽著就好。”梅長生淡淡對他笑了笑,眉眼間閃現一抹對親人的溫情,宣燾無比詭異地打個哆嗦,覺得應是自己錯覺。

他有些陌生地看著眼前這個梅長生,沒有了上次在顛白山無字碑前的落魄頹唐,他手扣茶案麵向法染,身子前傾,目光沉湛,一樁樁數著:

“取血的那兩針,是我甘心為她的。即便你從中作梗,我這人講道理,不算。”

“不過苗疆殺手那一刀,得算在你頭上。”

“她臨盆時沒有夫君陪伴在旁的恐懼,也得算你頭上。”

“我女兒出生至滿月不得父親親近,對不住,還得算在你身上。”

“知道明珠被誤診卻不說,延宕她的痛楚悲懼,這筆帳,仍舊要算在閣下身上。”

言至此處梅長生起身,俯視那張無悲無喜的麵孔:“宣靈鷫,我會讓你跪在她麵前,一宗一宗懺悔你做下的事,我要讓她看一看,她賴以信任的皇叔肮臟的心思。你會,生不如死。”

宣燾聽得心竅塞雪,後背冰涼一片。

都是梟悍的人物,一個離九五之位僅一步之遙的人,又豈會癡蠢,他從梅長生的字裡行間中迅速還原出他的意思——

他難道是說,法染曾派苗疆人刺殺過他,就在小醋兒生產的時候?

還有,皇妹被太醫誤診為血枯症的事,這件事宣燾是後來方知曉的,怎麼著,這事法染難道早就知道,卻不告訴小醋兒?

這還是那看著小醋兒從小長大的九皇叔,還是小醋兒最粘他也最信賴他的九皇叔嗎?

宣燾碾起拳,正欲問法染此言真假,卻聽法染聲音輕渺道:“你不會說的。她知道了會傷心,你不敢說。”

“還做夢呢。”梅長生嗤一聲,“隻管放心,有我陪她,她不會傷心太久的。”

他答應了她,日後有何事都與她共同分擔。

“還有,”紫衣貂裘的男子轉頭看了宣燾一眼,話是對法染說的,“莫仗著你是她在世上唯一親近的長輩,為所欲為。她還有四哥。”

“不是你彆叫我四哥了行不行,我瘮得慌!”

宣燾拍案而起,神色中一慣的優容不見了,“姓梅的你說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誒你彆走啊!”

梅長生拂衣而去,法染眼神幾變,緊捏佛珠隨之趕出去,冷聲問:“梅長生,你待如何?”

男子腳步未停,嘴角輕勾地喃喃:“在未知的恐慌裡等待屠刀落下,豈非是這世間一等的折磨?”

他還清楚地記得,她手戴菩提子串,見到法染之後眼中便再無他的嬌倩之態;

還記得,他眼睜睜看著法染把著她的臂將那碗藥傾倒在花下,而自己卻不能現身,心魂是如何之痛;

還記得,查明她誤診的那一日,自己從汝州催鞭打馬趕回洛陽,一路上是何種重獲新生的快樂,進府後卻看到法染搶先一步迷惑明珠,又是如何悲懣欲死。

他曾以為,自己永遠再也得不到明珠的垂憐一顧。

——現在梅長生從地獄回來了,請君下地獄。

“混賬!”這兩個人沒交沒代的都走了,禪舍內的宣燾怒色追到門邊,被四個侍衛攔住,他大罵:“膽敢攔四爺,砍折你們三條腿!”

他卻也就是痛快痛快嘴皮子罷了,落架的鳳凰不如雞,侍衛們不為所動,不準他踏出禪室一步。

宣燾那張俊美的臉上氣急敗壞,腳底生風在屋裡走圈子,一時琢磨梅鶴庭話中之意,一時擔心皇妹在外受欺負。

忽而一眼看見了牆角邊凝眉沉思的送儺,他舔齒扯過她摁在身下,“給爺泄火。”

正在為公主憂慮的送儺茫然地被男人鉗住,眼中映著他的影,輕顫,“四爺,這是廟裡。”

“爺要你,什麼時候挑過地方?”宣燾一麵解帶一麵狠聲道,“你找機會去叫小醋兒過來一趟,我得問個清楚。”

梅長生出了護國寺,薑瑾問接下來去哪。

梅長生斂去了身上的冷意,望了眼天色,說:“回梅宅。”

同梅豫他們三個約好的,今日在府裡一起用頓晚膳,算為他此番回京正式的暖宅接風。

半道上卻遇見個攔車的,若不是薑瑾收韁及時,險些從這人身上碾過去。

他喊了聲“籲”,麵色不豫地盯著馬前這衣冠樣式異於中原的人,“西蕃世子這是何意?”

那格爾棊不理馬夫,他身上散發著濃濃酒氣,麵頰酲紅地望向闔閉的雕壁車廂,當街大聲喊道:

“本世子打聽到了你是誰!梅鶴庭,昔日明珠公主的駙馬,後來被明珠公主丟棄了。你當日有何資格代公主拒我,你、難道還癡心妄想嗎?”

草原男兒天生大嗓門,加之烈酒壯氣,他的話吸引來兩旁路人側目。格爾棊卻渾不知覺,奮力拍打著胸前的紅瑙珠璉與瑟瑟玉,努力用生硬的中原話宣戰:

“格爾棊對明珠公主才是真心的。我知你朝的規矩,做了大官便不能再娶公主做駙馬,我不一樣,我願放棄西蕃世子之位,留在中原入熬她!”

那叫入贅!薑瑾聽格爾棊越說越不像,臉色發白,如今公子一受刺激說不定會怎麼瘋,他可真的怕了。

而說起西蕃與晉朝的關係,又與東胡、白狄那些歲歲朝貢的附從小國不同。西蕃十六部的勢力版圖不小,雖低於晉朝一頭,亦是合盟式的邦交,這恐怕也是格爾棊有膽在元旦大宴上,提出求娶天.朝公主的倚仗。

聽見車廂的扃窗吱呀一開,薑瑾後背下意識發緊。

用兩根手指挑開帷簾的梅長生,卻隻淡淡說了一句話:“世子放棄世子位留在中原,便不是世子了,又如何以十六部世子之名求娶公主,公主憑何下嫁一介布衣?”

說罷,他落簾敲扣壁板,“走。”

馬車去遠,格爾棊卻還留在原地,麵上有些迷茫,絞眉努力地消化方才那番話:我的的確確是西蕃世子啊,如何便不是了?我現在仍是,在公主答應後才會卸任,咦,那麼到時我以世子之身向天神立下的誓言還算不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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