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派人抓了那對老夫婦宰了就是。
誰知,乞兒卻攔住了她。
抽抽噎噎:“小、小民從未不願,為阿娘、洗清冤屈,本就是小、小民苟活至今的根由。隻是、隻是小民鬥膽請求,先前欺辱阿娘的父兄三人,小民也要他們的命!”
乞兒深呼吸壓抑奔湧的情緒,一字一句:“小民要親眼看著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沈棠倒是對這個乞兒刮目相看。
上告阿翁阿婆,不隻要過心裡那道坎,還要有勇氣麵對世俗無窮無儘的辱罵誤解。
無人會理解她的選擇。
或許汙名會伴隨她終生。
沈棠道:“你與你阿娘一樣勇敢。”
不認命的人,才可能逆天改命。
實在是非常難得。
她道:“現在認字的人也不多,你既然識得幾個字,不如留在治所打打下手吧。”
乞兒目光陡然一亮。
語氣恍惚:“可、可以嗎?”
沈棠道:“自然可以。”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這個乞兒的勇氣,她很欣賞。再者,沈棠骨子裡也不是什麼純白之人,隻要是她認為正確的、合乎她行為準則邏輯的事情,她就會去做。
至於世俗認可不認可?
Who cares!
說乾就乾!
沈棠找了人準備捉人歸案。
治所人手吃緊,幾乎每個人都忙得腳打後腦勺,連不屑職場內卷的康時,再三猶豫之後也學著沈棠開啟內卷加班模式。不過,他還是卷不過沈棠這個終極卷王之王。
他隻招出一道文氣化身,持續一個時辰便要強行收回,工作效率是比之前快多了。
工作效率快了,看著自然也“閒”了。
於是被抓了壯丁。
驟然得知乞兒遭遇,康時頗為同情。
對於此番惡行與陋習,他也有心理準備——其實都不用刻意出門打聽,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絕對不少。窮山惡水出刁民,隻有你想不到的,沒刁民乾不出來的。
此事,遲早會擺在沈棠案前。
時間早晚罷了。
隻是有些人會管,有些人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那些刁民有了媳婦兒才會安分,不給他們媳婦兒傳宗接代,他們就鬨事。反正木已成舟,何不粉飾太平?
至於還未發生的?
哎,自然要努力防範。
老官吏如此委婉勸說沈棠。
“沈君,自古以來便有對略賣人施以重刑的前例,但屢禁不止,絕非一兩日之功便能杜絕。您根基未穩,不若徐徐圖之。若為玉碎不為瓦全……哎,何苦來哉?”
這些事情他們其實都知道的。
此類事情在河尹各處村落少不了。
但不能管啊。
一來,治所落魄,他們這些小官吏沒這本事去管;二來,河尹地方小,隨便抓兩個人往上查查,七拐八拐也能查出一點兒祖上交情,他們不好去管;三來……
沈棠抬手示意他打住。
隻說了一句——
“我沈幼梨——自四寶起至浮姑,於城內高台,以七家屍體築京觀,何懼宵小?”
莫說隻是一夥刁民,便是這些刁民有公西仇之流的武力,她也不會手軟分毫。
再者說——
她是來治理河尹郡的,不是給這些蟲豸輸送養料,為他們鑄造舒適溫床的。
至於以理服人什麼的……
道理從來是說給人聽的。
因為畜牲聽不懂。
路上。
康時見乞兒眉宇間帶著幾分難掩的激動和雀躍,心下暗道“奇人”,主動挑起話題。
“朱小娘子……”
乞兒漠然道:“小民不姓朱。”
康時疑惑:“可那不是朱家村?”
朱家村基本都是“朱”姓族人聚集的村落,外姓基本都是“嫁”進來的外姓女。
乞兒道:“小民決意隨阿娘姓氏。”
既然“阿翁阿婆”是以血脈姓氏劃分“自己人”和“外姓人”,迫害阿娘也是為了延續這個姓氏和血脈,甚至將當年年幼的她賣給老鰥夫為妻,也是為了將收來的錢用在延續“香火”上,那她自然不再適合冠以“朱”姓活著。一如阿娘,絕不能遂了他們的願!
康時問:“那小娘子如何稱呼?”
乞兒聞言卻恍惚了一瞬。
半晌才聲音乾澀道:“虞。”
康先生一問,她才倏忽想起來——阿娘在旁人口中的代稱永遠都是“朱家的”、“朱家寡婦”,無人喊她本來姓氏、閨中姓名,甚至連作為女兒的自己也是偶然得知。
“阿娘極喜一首《虞美人》。”
乞兒幼時也曾被她抱著一筆一劃撰寫。
【虞美人是哪個美人?她很美嗎?】
【不是哦,虞美人是一首教坊曲,後為詞牌名,不是什麼人,更不是美人。不過——偷偷告訴你,這是阿娘的閨名。】
乞兒驚詫:【阿娘是美人?】
寡婦故作捧心蹙眉狀,哄騙單純懵懂的女兒,道:【難道阿娘不美嗎?既然是個美人又喚作美人,那有何不可呢?】
乞兒沉思,似乎有些羞恥:【那女兒還小,現在是不是要叫小美人?】
寡婦被逗笑:【那你長大了叫什麼?】
【大——美人。】
乞兒被自己的回憶逗笑。
“小民姓虞,名紫。”
她似說給康時聽,又似說給自己聽,也或許是說給已經不在的人聽。
又道:“惡紫奪朱的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