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販腆著臉,隻當自己沒看到。
若是以往,他們這些走私商販是不敢獅子大開口的,按照市場行情走,否則容易引來殺身之禍,人貨兩失——十烏可不會講生意場信譽,更不知買賣不成仁義在的道理。
殺了就殺了。
但現在,商隊都進不來。
這些競爭不過大部落的部落,還指望自己拿貨,心裡再不爽也不會下殺手。
部落首領:“但老弟啊,湊錢要點時間。”
“不妨事,俺可以等。”
部落首領讓人去取貨款,又恢複此前笑談爽朗的模樣,還熱情讓鹽販到處逛逛。
遠遠的,途徑一處馬棚。
鹽販瞧見一名洗馬女奴跪在地上,滿是汙垢的臉上帶著幾分安寧祥和,正虔誠閉目祝禱什麼。部落首領循著視線看過去,奸笑:“怎麼,這女奴是不是長得很標致?”
鹽販:“……”
標誌?
沒法昧著良心說這倆字。
那女奴蓬頭垢麵,滿臉棕黃,險些瞧不出人樣。作為老江湖,他自然知道十烏某些習俗,一眼便看穿女子的身份——因為每個部落都是男多女少,女性極其匱乏,中低等規模的部落盛行“共妻”,一女服侍父子或是兄弟幾人,這樣女人都不夠分,這導致多出來的男性成了隱患。為了安撫這些隱患,部落都會斥資買進幾個廉價女奴。
這種女奴地位低下,不是沒生育能力,便是上了年紀,年老色衰……屬於這個部落的單身男性共有的。
她們壽命短暫,從被買到部落開始,短的活一年半載,長的活個三五年……
眼前這洗馬女奴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鹽販心下同情,也無能為力。
“我隻是好奇她在做什麼……”
部落首領一臉晦氣地啐道:“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這些奴隸開始神神叨叨,動不動就口念先祖。”特彆是有男人找這個女奴的時候,女奴總要一臉痛苦叱罵。
諸如先祖澤被大地,無私仁慈、公正廉明,兼愛子民,自己更是大金烏一脈,血統高貴,如此對待她是走邪路,背叛先祖,這些不肖子孫一定會遭報應什麼的。
部落首領一臉鄙夷:“其他奴隸也被她帶壞,乾活兒都沒以前積極了。”
嗬嗬,要不是一時半會兒買不到合適的,這洗馬女奴早就被馬鞭子打死了。
鹽販先是一怔,旋即想起什麼。
不自然地應和兩句。
“帶壞?那不是很麻煩?”
女奴這些話,怎麼有些耳熟?
他記得,這些好像是先前在十烏流民山穀,天降石碑上的內容?出於好奇還跟著背了幾段。沒想到十烏祖宗顯靈之後,碑文內容還傳到了如此遙遠的塔塔木耳。
部落首領輕描淡寫道:“有什麼麻煩?奴隸就是奴隸,不聽話打死就行。”
鹽販麵上笑容應和,內心戰栗。
一拿到貨款,清點無誤,他就馬不停蹄離開,生怕走晚會被部落首領哢嚓。
部落首領還不知他心中所想,反而揮手彆:“好兄弟,有好東西要記得咱。”
鹽販答應爽快。
“好說好說!”
看他火燒屁股一般狼狽的逃跑背影,虞紫嘴一撇:“你這人膽子小,可剛才編排主公倒是挺溜,張口就來。”
鹽販心虛抹去汗液。
賠笑道:“草民隻是為了哄騙那人,並非真心詆毀沈君,就算給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啊!而且,十烏異族最是反複無常,萬一他中途反悔了……這、這草民就這一條命,丟了可就撿不回來了……您方才也見了那女奴的模樣,草民心裡能不慌麼?”
“哼!”
一說起女奴,虞紫心情微沉。她想起自家阿娘被拐賣給第一家過的日子。給父兄三人當共妻,被踐踏淩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與那名女奴何其相似?
虞紫帶著鹽販與看守貨物的呂絕會合,後者正坐在貨車上,左手卷著一本兵書看得津津有味。聽到動靜才抬頭,笑問道:“怎得,瞧微恒興致不高,是生意沒成?”
虞紫:“錢都拿到了。”
“那是為何?”
虞紫說了那名洗馬女奴,不解:“如此缺女人,為何又不肯善待她們?”
呂絕自己當過奴隸,很懂。
“誰跟你說缺什麼就會愛惜什麼?他們不是缺女人,是缺年輕能生的女人。為的是那具身體生下的孩子,又不是單純圖個‘女人’。而且,不論女人過得好不好,孩子都能生下來,為何還要費心思善待?年老或是不能生的女人更是浪費口糧的累贅。”
虞紫神色倔強地抿緊了唇。
呂絕輕聲喃喃:“男人其實也一樣。”
虞紫看他。
呂絕從一堆貨款中取出一麵精致的金柄小鼓,鼓麵材質特殊,譏嘲。
“弱者不分男女。隻要是弱者都會被踐踏。或是成為字麵意義上的盤中餐,或是被人剝皮拆骨製成擊手中這麵人皮鼓,能操勞而亡都算是主家仁慈了。”呂絕將人皮鼓丟了回去,突然想到一個細節,追問,“你方才說那女奴‘帶壞’了不少奴隸?”
虞紫點頭:“是啊。”
呂絕沉著臉色思索了會兒。
“咱們去下一個地方,你注意那部落的奴隸,看看是不是也這般……”
“嗯?”
“十烏怕是要變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