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結果,這一覺徑直睡到了酉末時分,案上的夾瓷盞油燈已經亮著微弱的光火。
“紹清兄,為何不喚醒我?”
“你入睡太沉,喚了無用。”
他槌胸頓足“太浪費了,今夜需得懸梁刺股!”
韓紹清單手持著書卷,不置可否。
日子悠悠地滑著,暑意終究漸褪了。適逢盂蘭盆節,書生們相約著去城中看盂蘭盆會。
範莨試探著提議“說來我倆還未好好逛過瑤城。今日有假,與其午寢,不如也跟著去湊個熱鬨?”
簷廊下,他握著笤帚慢慢清掃著,神情無甚變化“申末之前須歸返書院。”
明明是個將近十四的少年,比自己還小,卻仿佛他已曆經千帆,無論說話時,還是不說話時,都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兒。
他暗自腹誹著,麵上半點不露,隻管應道“嗯,嗯。”
兩人為伴,在頗為繁華的瑤城大街上閒逛。
道路中間車水馬龍,兩邊林立著茶肆、成衣坊、珍寶閣、脂粉鋪子等等。在路過一家窄小卻很顯雅致的首飾鋪子時,範莨眼睛閃過一絲亮光,拉了他就往裡走“進去看看!”
店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正中的長條桌上鋪了深色的厚布,上麵擺滿了款式各異的釵環首飾,靠牆還放著一張半人高的擱物架,架上是一些盛著妝粉、眉黛粉、胭脂膏的小瓷盒。
儘是女兒家用的東西。
韓紹清轉身欲走,又被他死死拽住“我,我想給阿姐買個飾物!她上回來書院探望,戴的絹花還是出嫁前的那一朵……”
他緩住了身形。
“自己節衣縮食的,卻給我做了好幾樣衣衫布鞋,連攢的體己銀子也留給了我。書院裡供給吃食,筆墨與紙硯俱全,我又每日讀書,揣著這些上哪處花用去?”範莨叨念了一陣,發覺四顧無人,“怎的不見店家?”
櫃台之後,一道聲音帶著笑“哎喲,小哥兒對姐姐可真是敬愛有加。”
他轉臉看向笑聲來源。隻見一女子似是剛剛起身,發髻用一根斜斜插入的醬紅瑪瑙簪子半綰著,皮膚豐膩,眉眼細長,徐娘半老的年紀,而風韻猶存。
他拱了拱手,作揖道“店家有禮了。”
“稱我姚娘便好。”她笑眯了眼,繞到長條桌前,挑揀了一支鏤空金錢花珠釵,一支喜鵲登梅鎏金銀簪,並兩朵淺茶色水玉絹花,“小哥兒且瞧瞧,這些個有沒有合眼的。”
“唔,甚好。”
韓紹清目不斜視的走到屏風之後,一套供客人休息的楠竹桌椅那兒落了座。
“客官惠臨,有失遠迎!對不住,方才如廁去了……”用來隔開後院的布簾子被揭開一角,擠入一個丫頭裝扮的人,十一二歲年紀,生了一張圓盤子臉,說笑間露出兩顆小虎牙,顯出幾分俏皮來。
姚娘捏著飾物的那隻手尷尬的停在了半空。
丫頭麻利地倒了一杯茶,眸光灼灼的望向一身月白色襴衫的人“敢問這位公子,是百川書院的學生吧?”
韓紹清接過杯盞,客氣有禮道“正是。”
“公子真是一表人才!說起紱雲山,我可熟悉了……”
姚娘勾唇淺笑著,扭頭時,倏地劃過去一道冷冽眼波。
丫頭隻覺脊背爬上涼意,訕訕嘀咕了幾句,便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