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釗獨坐在小樓中,身影與周遭黑魆魆的景物融為了一體。數月的時光仿佛走得分外緩慢,讓他感受不到任何的流逝。
那時,她臉色仍泛著一絲蒼白,口吻卻是不容置喙“這麼多年,我隻顧著自個兒,平白將你們給磋磨了。從今日起,且卸下這擔子吧,願意成家立業也好,做閒雲野鶴也罷,都由得你們。”
話音不大,卻猶如一道驚雷,把他們幾個炸蒙了。
沈楠三個自是立刻表明心跡,惟願永遠追隨,雲雲。而他僵立在原地,像座凝實的石雕一樣。
十幾年的漫長光景,他無時無刻不是活在記憶的泥淖中,苟且偷生著,也蓄勢待發著。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夠重回故土,用仇人的血來洗刷屈辱,祭奠冤魂。
如今,她輕淡淡的一句話,似是要將過往的一切都悉數抹去。然後,徒留他一人深陷在仇恨的淵藪裡,繼續著漫長的萬劫不複。
抬起視線,隻覺燭光朦朧了她的表情,叫他有些讀不懂。
她卻緩緩撇開目,不再看他。
夜晚的巷子格外狹長幽深,讓人一眼望不到儘頭。她大抵是不再需要他了,如此作想著,他略微提起氣息,倏然離地,在沉沉夜色中往遠方掠去……
廊上,一盞小小燈籠驅趕了黑暗,接著傳來一瘸一拐的腳步聲。
“您還未用飧吧。”小筠兒手裡提了一隻食盒,額頭冒著汗,呼吸有些急促,“晡時喝完藥便睡了過去,忘了時辰,還請原諒則個。”
沈釗仍枯坐著,凝然不動。
小筠兒翕了翕唇,輕手輕腳的踱到案幾邊,摸出個火折子,將燭火點亮。又從食盒裡端出一碗還熱乎的仔薑鴨絲麵,並兩道爽口小菜,替換掉幾上那一碟子已經發硬的蒸米糕。
“我曉得,您和陶掌櫃是要做大事的。那,那您更得保重身子,不能總這般不吃不喝……”
“當!”的一聲清響,筷子敲在碗壁上,那敘敘的話音便戛然而止。
“起先笨嘴拙舌的,何時變得跟小椿兒一樣多話。”
他木訥訥的退後半步,略垂了頭。
“十一歲了,上個菜也能跌倒。”
他的頭垂得更低了。
沈釗眼風掃過他那一副弱不禁風的小身板,眉頭微蹙了蹙,“明兒寅時起,你們幾個跟我去練梅花樁。”
他先是不可置信,緊接著,連聲氣都歡騰起來“誒!”
清早,郭氏正伺候著紀禹良更衣、盥麵。
“娘,我約了臻兒去放紙鳶!”門口的紗簾被高高撩起,紀萱穿了淺黃色窄袖上裳配繡嫩黃蕊蘭裙,猶如那枝頭上的黃鶯,頗顯俏麗。
紀禹良把用完的巾帕投回銅盆子裡,嘴角微沉“沒規沒矩。”
“您還未出門呀。”她瞅了下父親的臉色,撅著嘴,避重而就輕,真如一隻鶯鳥般,飛到了郭氏的身後。
“你看看她,半分淑女的樣子也無……”
郭氏抬手扶了扶發鬢上刻蟹爪菊紋的象牙梳篦,和稀泥道“老爺,時辰差不多了。今兒起晚了些,朝食在路上將就著用罷。”
小廝提著精致的酸枝木小提盒,已經站在門外頭候著。
紀大掌櫃仰首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一甩衣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