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刀子似的在耳畔刮, 喬橋卻絲毫不受影響,小臉凍得冰冰涼還興奮得不得了, 不知疲倦地跟宋以明嘰嘰喳喳,有說不完的話要講。
宋以明說他像隻小鳥,把喬橋的腦袋往懷裡按。
喬橋覺得宋以明是在嫌他吵鬨,氣得在宋以明懷裡鑽來鑽去,故意跟他唱反調,宋以明卻隻是笑,騰出一隻手來,小心地把喬橋摟著,像是護著自己長在胸腔外的那顆心臟。
到了夜裡,車架的木頭上都結了霜,馬車裡也比外麵暖和不了多少了,寒風嗚嗚呼嘯,涼意透過木頭間的細縫爭先恐後地往裡鑽,冰冷刺骨。
宋以明便將體內功法運轉起來,烘得整個被褥裡都暖暖的,喬橋睡得迷糊了,整個身子都往熱源處貼,無意識地蹭他。
窗外未化的雪光映著窗欞,懷裡人肌膚勝雪,漂亮得恍若神仙。
明明是最血氣方剛的年紀,滿懷的柔軟溫熱,心上人隻著一件薄薄的褻衣,近乎與他肌膚相貼,宋以明心中卻生不出半分琦思。
宋以明眼睛微闔,看著懷裡的人,一邊守夜,一邊輕撫喬橋的發梢,胸中思緒百轉千回。
皚如天上雪,皎若人間月,這樣金尊玉貴的人,當得起天底下最好的一切,理應住在最寬敞奢華的宮殿裡,睡著最柔軟的床鋪,錦衣玉食,無憂無慮。
而不是在這裡風餐露宿,連睡覺都要委屈地蜷著腿。
宋以明無意識地握緊了拳,眸中暗潮湧動,體內真氣愈加快速地運轉了起來。
一覺睡醒過來,馬車加快了速度,臨近傍晚的時候,他們趕到了原本預計第二日才能到達的懷山鎮。
因著這麼多天下來都沒遇到過追兵,加之懷山鎮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喬橋不再像起初剛下山時那樣地警惕。
馬車駛過鬨市,外麵家家戶戶掛著燈籠彩綢,街邊小孩兒跑來跑去,歡笑著摔打劈裡啪啦的鞭炮,慶祝著新年,久不見人煙的喬橋見著熱鬨,便忍不住有些向往。
宋以明察覺到了,在一家酒樓門前停了車,帶著喬橋下去吃酒。
誰知道就是這麼巧。
前腳他們進了酒樓,坐下不到半刻鐘,後腳幾個穿著白袍的修仙者就進了酒樓。
鄰桌坐著一個大叔和一個年邁的老婦人,性情很是熱情,看見他們猶豫吃什麼,便給他們推薦了店裡的標牌菜。
大叔正紅光滿麵地說著:“去年收成好!我今年打算拿錢把老母親家裡的老房子給修繕了,明年就——”
那群人已經麵露狂喜地衝了過來,寒光一閃,鋒利的劍鋒直奔麵門,命懸一刻之際,宋以明摟著喬橋的腰將他帶離。
喬橋雙腳重新落地站穩,下一秒,利器刺破血肉的聲音傳進耳朵裡,鄰桌大叔臉上的笑容甚至都還沒來及收回,胸口已經撞到劍上,被刺了個對穿。
殺人的修仙者眼神無半分驚詫,將劍拔出,在老婦人淒厲的哭叫聲中,鮮血噴灑一地。
剛剛還說著話的人眨眼死在眼前,第三次親眼目睹這樣場景的喬橋除了呆滯外,仍然給不出其他任何反應。
然而除了喬橋外再無人在意身後那一處的悲歡。
修仙者們急切地將劍指向宋以明,一派狂熱正義模樣,眼中貪婪毫發畢現:“魔頭!快把青雲決交出來!”
宋以明拔劍出鞘。
刀劍相撞的聲音傳進耳朵裡,喬橋才回了神,一抬頭便瞧見被圍在刀光劍影裡的宋以明,速度快到幾乎看不清,喬橋心驟然提起來,兩隻眼睛都看不過來。
但不過片刻,勝負就已逐漸明朗。
宋以明飛身回來,抬手遮住喬橋的眼睛,打橫將他抱起,重物倒地的聲音接連響起,等喬橋再見著光,他們已經上了馬車。
馬車跑起來,寒風一吹,連血腥味都聞不到了。
喬橋靠在宋以明懷裡,臉貼著宋以明的胸口,出城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動靜。
“怎麼了?”宋以明問他。
喬橋沉默了好一會兒,悶悶地說:“我剛剛如果不饞嘴貪吃就好了,如果不是我,那個大叔也不會死。”
弱肉強食本就是這世上的規則。
宋以明心裡想著,嘴唇動了動,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拿手輕輕撫摸著喬橋的後腦勺,在達達的馬蹄聲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喬橋往後仰了一些,抬起頭來看,正對上了宋以明垂下的眼睛。
喬橋說:“我不想回皇宮了。”
風太大,喬橋頭上的帷帽滑了下來,宋以明拉著帽簷蓋罩回來,又把底下的披肩往喬橋身上攏緊了些,遮住從四麵八方來的風,喬橋和宋以明對視了會兒,又往他身上靠了回去:“宋以明,你帶我走吧。”
喬橋輕聲說:“隱居也好,一起流浪也好,去哪裡都好,這些天我都過得很開心……”
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一會兒,喬橋才發覺宋以明一直沒說話,愣了愣,抬起了腦袋。
宋以明手抬起來,輕輕碰了碰喬橋的臉頰,說:“殿下……”
他的指尖冰涼,喬橋被凍得瑟縮了一下,宋以明聲音一滯,下意識要收回去,喬橋抬手抱住了他的手,貼過去拿臉頰給他暖著。
宋以明的手很快就暖了起來。
“你剛剛要說什麼?”喬橋輕輕眨了眨眼睛,委屈道:“你怎麼又叫我殿下啊,還有,我剛剛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呢,到底好不好嘛?”
宋以明的心臟像是被人紮了一下,忽然湧上來一種讓人無法呼吸的酸澀。
宋以明從來都是狂悖的。
他有極強烈的掌控欲,他喜歡上的人,無論對方願不願意,不擇手段也要綁在身邊,隻有這樣才能令他心安。
當初去上界時是這樣,如今把晏喬從三清宗帶出來時也是這樣。
三清宗的權貴公子們或許看不上宋以明,但宋以明也從來沒有看上過他們,無論是當初出身卑賤,還是如今修為全失,宋以明從未覺得自己就低人一等。
宋以明不在乎這些,他的目標不在身邊的這些人,從來都隻有頭頂那片天。
但現在一切都失控了。
但其實一切早已有跡可循。
宋以明那樣隨心所欲的性子,把人放在身邊那麼久,共處一室過,同床共枕過,卻始終連碰一下都不敢,挨得近太近都覺得是褻瀆。
這些夜裡,把人抱在懷裡,那種無法入眠的煩躁、焦慮,像是綿綿密密的針,讓宋以明無時無刻不感到難受、心慌。
宋以明今日忽然加快進程,急帶著喬橋往南方趕路,其實是為了儘快把喬橋送回皇宮。
喬橋是天啟國的三皇子,生來金尊玉貴,隻要不和宋以明在一起,沒人知道他曾在玄真殿待過,隻要不和宋以明在一起,他就不會再有危險,不必再風餐露宿。
完全的掌控或許能讓宋以明心安。
可在宋以明自己都尚且沒有自保能力的時候,他隻想把自己的心安放在一個更溫暖、更安全的地方。
與此比起來,唯一的那麼一點不安,仿佛也變得微不足道了。
宋以明本來已經下定了決心,決心要送喬橋去皇宮,獨身去往上界。
可此刻看著喬橋的那雙眼睛,聽著他軟聲軟氣的撒嬌,宋以明嗓子裡原本想說的那些話就半句也說不出口了。
遇見喬喬之前,男人們沉迷於兒女情長,被人掌控,昏了頭似的,要什麼給什麼行為,在宋以明看來是恥辱。
但因為麵對的是喬喬,宋以明從來都不想反抗。隻想被牽著鼻子,順著他期待的目光,說出讓他高興的話。
宋以明感覺不受控製地點點了點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柔軟得像水,對喬喬說:“好。”
……
收到求救信號的大批高階修士趕到的時候,隻見著了酒樓裡的遍地屍首。
大批人馬分頭沿著通往各個城市的道路搜尋了一夜,最終隻找著了一輛被丟棄在路邊的車,車裡的人和拉車的馬都不見了。
於是修士們轉而以馬為特征尋找宋以明。
卻不知喬橋他們早已經將馬賣給了城裡的鏢局,此刻乘著宋以明儲物戒裡的小船,飛向了他們認為對宋以明來說最危險、最不會踏足的地方。
第137章
從踏進玄真殿坐落的那片土地的那一刻起, 喬橋心上就仿佛被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雖然心裡明白,或早或晚,他們必定會回來玄真殿一趟, 但喬橋沒料到, 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快到長廊上提早準備好慶賀的紅綢都還未來得及褪色, 快到仿佛走在這大殿上, 耳邊還能聽見酒杯碰撞發出的脆響,全宗上下歡聲一片的笑聲。
喬橋下意識回頭。
然而偌大的玄真殿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仔細嗅嗅,空氣中甚至還有隱隱血腥味。
喬橋心臟忽的一跳, 飛快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麵的宋以明, 右手在身後掐了個訣。
幾息過後,宋以明腳步一緩, 抬眼。
一層透明的、肉眼不可見的光罩悄無聲息地籠罩在了宋以明的周圍, 將他整個兒包裹了起來。
這是一種很基礎的、隔絕聽覺、嗅覺等一些外界乾擾的術法。
宋以明原本是看不見的,他受損的經脈尚未完全修複, 此刻並不適合引氣入體,修為上仍與凡人無異。
但喬橋陪著宋以明度過在大雪的那些日子,宋以明心魔得以破除, 一夜之間的頓悟,心境便已至臻化境。
宋以明此刻體內雖仍無半分修為,卻已可隨時調動周遭環境中的靈氣化為己用。
換算成修為境界, 幾乎可以比得上修煉至金丹後期的修士了。
因此宋以明不僅能看見這個光罩,還能看得出施法之人修為很差, 因為修煉不勤,根基不穩, 以至於使這麼點兒小術法,周遭能量波動都如此劇烈,風中的燭火似的,仿佛風再大點兒就能破功。
不過顯然施法的人自己還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
喬橋卯著勁兒悄悄掐法訣,仰頭直直地對著宋以明的目光,一派若無其事地問:“怎麼啦?”
宋以明眸色轉暗。
“無事。”
他垂下眼,小心地將可能嚇到心上人的瘋狂悸動與愛意藏入眼底,返回落後了一大截的喬橋身邊,伸手輕輕牽起他的手,把人帶回到了身邊:“彆走散了。”
喬橋乖乖點頭。
玄真殿的紅楓小築建在整個宗門最中心、靈氣最充沛的位置,是來上界那年,宋以明仿造三清宗的那座紅楓小築而建的。
這裡是喬橋記憶中最美好所在,卻也是記憶中最慘痛所在。
外牆早已在那日猛烈的進攻中毀壞坍塌,牆麵焦黑一片,穿過已然形同虛設的門,隻一眼,遍地的暗紅色的血跡便刺得喬橋紅了眼。
宋以明麵色未改,腳步未停,攬著喬橋徑直入了廂房。
這裡的夜色似乎格外地沉。
黑暗濃稠得看不清天地,入目儘是黑漆漆地一片,不知是不是那些枉死的冤魂都擁擠在了這裡,不願離去。
黑夜中,隻有那一小間廂房似海上燈塔一般有瑩瑩燭光。
屋內炭火燃得很旺,暖和極了,褥子曬了一下午,柔軟蓬鬆,有陽光的味道,喬橋躺在床鋪裡,困頓得眼皮似有千斤重,卻還是強撐著,看著坐在床邊的宋以明問他:
“你不睡嗎?”
“不睡。”宋以明的手輕輕摩挲著喬橋的發頂,說話聲音很輕:“這裡靈力充沛,打坐修煉更助於我恢複。”
喬橋忍著困倦“唔”了一聲,眼皮闔上,陷入了沉眠。
或許是這一路的路途勞累,又或許是見到往日舊景情緒波動太大,導致精神上太過疲憊,喬橋這一覺睡得很沉,故人故景皆未曾入夢。
他隻覺得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腦子都發懵,醒來發了半天呆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哪裡。
宋以明坐在床邊打坐,顯然已經入定,但卻不知為何,屋子裡的光線很暗。
喬橋撐起身子往外望,窗欞外麵竟然仍然是黑漆漆的一片,用力眨了下眼睛,喬橋腦袋裡終於緩緩冒出了一個問號。
是他醒得太早天還沒亮?
可上界天亮得極早,往常喬橋睡醒過來,太陽都已經曬屁股了,怎麼還會黑成這樣?
似曾相識的場景讓喬橋潛意識裡察覺到了幾分不同尋常,喬橋是個急性子,當即決定爬起來去看看,剛動了一下,手便被握緊了。
喬橋低下頭,才發覺自己的手一直在宋以明手心裡,被他鬆鬆地握著。
喬橋對上宋以明的眼睛,爬起來一半的腿又原路放了回去,傻笑了一聲,很不好意思地問:“我是不是打斷你修煉了?”
“沒有。”宋以明搖了搖頭,伸手拂過喬橋的額頭遮住眼睛的碎發,問他:“睡得好嗎?”
喬橋一張嘴先打了個哈欠。
兩隻圓滾滾的大眼睛眯起來,露出嫣紅的小舌,看起來像是慵懶的小貓:“很好啊。”
宋以明盯著喬橋,嗓子突然有點乾澀,喉結無意識地滾動一下。
“咕咚”一聲,在安靜的廂房裡格外明顯。
喬橋擦了擦因為打哈欠冒出來的眼淚,望向坐在對麵的宋以明,問:“你餓了嗎?”
不等宋以明回答,篤定宋以明是餓了的喬橋已經從床頭撈過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包裹,翻出了自己來上界前從酒樓裡打包出來,一直攢著沒吃完的糕點。
雖然是攢著吃的,但這麼些天過去,也隻剩下最後兩塊了。
喬橋低著頭,抱著油紙團瞧了兩秒,閉了閉眼,忍著心痛將最後兩塊糕都遞給了宋以明:“呐,都給你!”
宋以明失笑。
在喬橋十分不舍的表情中接過糕點,然後轉手重新包起來,放回了喬橋的小包裹裡。
“隻是有點渴了。”宋以明移開視線,起身去桌邊倒了昨夜燒的涼白開,三兩口喝下了肚,澆滅了胸口竄上來的躁意。
被這一打岔,喬橋也就忘了自己剛剛是起來要乾什麼的了,直到宋以明幫他穿好衣裳收拾好出了門,他才終於又想起來。
但此時也用不著問了。
頭頂血紅色的月亮,橫梁上飄動著的鮮豔如血的紅綢,院子裡來來往往的“人”,還有遠處那排明明已經損毀,此刻卻整齊乾淨的外牆……種種細節都在提醒著喬橋這裡的不同尋常。
喬橋看著那些沒有麵容,渾身籠罩在漆黑霧氣裡的人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裡難道是……”
宋以明說:“是混沌秘境。”
喬橋怔住。
混沌秘境。
傳聞中藏有天下奇珍,每隔萬年才會出現的天降機緣。
可之前那個通往上界的小城裡,是混沌秘境的開啟導致了整個城鎮的坍塌,而玄真殿是被修真界殘殺滅門,混沌秘境卻在這裡再次開啟了……
這兩者之間,究竟有什麼共通之處?
……
混沌秘境的出現是個迷,但有了之前那次被拉入夢境的經驗,這次他們照舊披上黑色長帷帽,混在來往來的“人”中行走已經十分地熟練。
進入秘境的人顯然不隻有他們。
一路上喬橋看見了許多穿著其他修真門派衣服的修士躺在路邊,被那些張著血盆大口的“人”爭搶著啃噬殆儘。
血肉撕扯的聲音和淒厲的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秘境中雖一直都看不見太陽,但其實也是區分白晝黑夜的,黑而能見是白日,伸手不見五指是入夜。
喬橋膽子小,被嚇得直做噩夢,夜裡睡覺也怕有怪物闖進來,隻有蜷縮在宋以明懷裡,被他緊摟著才能安眠。
宋以明每夜抱著喬橋給他講故事,將他遇見喬橋以前以前在村子裡、在三清宗的那些日子。
喬橋聽入了迷,漸漸忘了害怕,替宋以明忿忿不平,怒罵那些人可惡。
宋以明便笑,撫摸著喬橋的脊背告訴他:“吃人的怪物並不可怕,這世上比怪物更可怕是人。”
他們在秘境中待了七天,憑著對玄真殿路形的了解,尋了不少散落的寶貝,其中還包括一株靈氣充沛、服下後足以令人修為提升兩個境界的仙草。
在第八日的夜裡,他們尋完寶回紅楓小築的時候,發現廂房裡燃著燭光。
紅楓小築不隻這一間廂房,原本是能夠互不乾涉地度過這個黑夜的,但可怕的是,撞進這裡的是一群麵黃肌瘦、衣衫襤褸殘兵。
不同於被宋以明好好養著,每日的吃穿不愁、甚至還有炭火可以烤的喬橋。
這些人因為修為低,還無法完全辟穀,接連好幾日的挨餓受凍讓他們的麵容青紫,臉頰已深深凹陷。
彆說奇珍異寶,就一塊饅頭都能叫他們瘋狂,更何況這間屋子的桌上還擺著一碟子脆餅。
喬橋轉頭跟著宋以明去了西側的廂房,睡前很還高興地坐在床邊晃腿,跟宋以明炫耀:“秘境裡沒有吃的,我留下的那碟脆餅興許能留下幾條命呢。”
全然不知那些人正躲在門縫後,悄無聲息的窺視著這間屋子,猶如盯緊了獵物的餓狼。
第138章
夜半, 人睡得最熟的時候,幾道黑影悄悄地來到了西側廂房外。
他們已經觀察了許久,西廂房早早熄了燭火, 再沒透出一絲光亮, 整個庭院靜悄悄的, 包括身著夜行服、黑布掩著麵的人, 一切皆被籠罩在了濃稠的黑暗中。
唯獨幾雙眼睛幽幽閃爍著,壓抑著或興奮、或貪婪的光。
這樣的月黑風高夜,最適合殺人了。
那扇窗戶原本就半掩著,輕輕一抬,便悄無聲息地掀開了一條縫, 隨著一縷白煙飄進屋裡, 幾人輕車熟路一般,挨個兒地摸進了房裡。
憑著夜裡觀察到的方位, 幾人很快就走到了床邊, 領頭的人在隱隱看到床上被褥的輪廓後,沒有絲毫地猶豫, 拔出刀就往床上用力劈去。
但意想之中切肉聲並沒有出現,手底下傳來的是刀陷進棉絮裡的一聲悶響。
那人心下一驚,當即轉身說道:“不好——”
後麵那個“好”字還未完全從嗓子裡發出來, 已經被“哐當”重物落地的聲音所取代,與此同時,濕熱粘稠的液體“哧嗤”地飛濺到後麵幾人的臉上。
伴隨著耳邊突然想起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慘叫聲, 空氣瞬間被濃濃的血腥味所彌漫。
火光從眼前一晃而過,下一秒, 昏暗燭光緩緩自幾人身後燃起。
幾人震了一下,渾身僵硬地朝光亮處轉過頭去……
舉著燭台的是一個白袍少年, 及腰的長發披散著,麵容生得十分俊秀。
但此刻顯然沒人有心思去在意那張臉究竟是否貌美,因為在那少年身旁,有另一個很高大的玄袍男子,正手持著一把寒光泠冽的劍,漠然地立在那兒。
那把劍上鮮血淋漓,儼然還粘著他們同伴的血,猩紅地血正順著劍身,滴滴答答地落到地板上,積成了一小灘血水。
幾人梗著脖子抬起頭。
影影綽綽的燭光下,一雙漆黑的眼睛盯著他們,毫無波瀾。
一股詭異的死亡氣息頓時沉甸甸地壓上了幾人心頭。
修真界強者為尊,即使是想殺人奪寶,也得要掂量雙方實力差距。
幾人修為不高,原本就是趁亂混進來尋機緣的,可不想把小命留在這兒了,幾人心下一掂量,便心生退意,顫聲邊喊著“大能饒命”邊擠作一堆倉惶後撤。
宋以明手中的劍嗡鳴一聲。
“算了。”
喬橋握住宋以明持劍的手,從宋以明身側走出來,說:“我們走吧。”
宋以明震落了劍身的血水,收劍入鞘,回握住喬橋的手,轉身朝門邊走去。
可就在這時,變故橫生。
一道及其尖銳的聲音兀的從身後傳了過來:“攔住他們,不能讓他們走了!”
喬橋跨過門檻的腳步一頓,側回頭。
出聲的是剛剛被宋以明斬斷了手臂的那人,他捂著汩汩往外冒血的胳膊,死死地盯著宋以明,表情猙獰而癲狂:“宋以明……他是宋以明!我看過懸賞畫像,他就是玄真殿的那個宋以明!”
話音落下,屋裡那些人頃刻之間全變了臉色。
“宋以明……”
“……是持有青雲決的那個人。”
“就是、就是那本傳說中能令凡人成仙的不世秘寶……”
竊竊私語中,眾人那一雙雙地眼睛亮了,怯懦畏懼逐漸被貪婪取代,隻餘下一片失去理智的瘋狂,幾人舔了舔嘴唇,如同盯緊了獵物的狼似的,不要命似的朝兩人撲了過來。
金丹期的法力威壓足以震懾宵小,宋以明甚至都不用出手,不自量力撲過來的人就已經被掀翻在地。
然而那幾人卻如同失了智的怪物般,仍死死地盯著他們,仿佛隻要不被殺死,即使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也要撲上來咬住他們。
宋以明臉上終於露出幾分煩躁。
若換成以前的宋以明,早殺了這些人,乾淨利落地擰斷了脖子了事。
可如今站在身邊的那個人,那雙眼睛,叫宋以明學會了溫柔、學會了克製,宋以明不想讓那人覺得他殘忍嗜殺,覺得他毫無理智。
宋以明也想讓那個人覺得,他是可堪托付的。
所以宋以明沒有殺人,隻抬手取過地上斷臂手中的那把刀,手起刀落,片肉一般淺淺砍傷了幾人的手腳,讓那幾人短暫地失去了行動能力。
血腥味再次彌漫開來,宋以明嫌惡地丟了刀。
再次牽起喬橋的手,剛準備走,喬橋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看得宋以明心裡忽然緊張起來。
宋以明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下一秒,喬橋就拽著他的手大步走出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紅楓小築。
在他們身後,那幾個修真者再次掙紮著爬了起來,滿眼貪婪地,悄悄地追著兩人鑽進了黑暗裡……
混沌秘境依托玄真殿而現世,一應景象與玄真殿及其相似,但真行走在其中,才能感受到這裡究竟有多麼凶險。
尤其是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
一腳踏錯,便是不見底的深淵。
喬橋原本隻是想走去前殿,離這些瘋子遠一點,但等喬橋冷靜下來,才發覺自己不管不顧帶著宋以明一通亂轉,好像把道給走岔了。
眼前這條黑漆漆的走廊他們分明已經走了三趟,不信邪的喬橋悶頭苦走,吭哧吭哧繼續拐過去第四趟,不出所料,仍然還是那條一模一樣長廊。
喬橋終於頓下腳步,尷尬地對一直一聲不吭跟在旁邊的宋以明說:“對不起,我好像走錯路了。”
身旁的人還沒說話,忽然一陣陰風刮過,梁頂的紅綢飄飛,纏到喬橋的臉頰上,觸感竟像是女人冰冷柔軟的柔荑。
喬橋被自己的想法弄得一陣毛骨悚然。
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幽幽笑聲忽然從身旁:“沒關係……”
喬橋渾身的汗毛瞬間炸開?
這個聲音,這個語氣,絕對不是宋以明!
喬橋下意識扔出燭台,甩開身旁的手,踉蹌著往後退了好幾步,燭台觸地晃了晃,很快便熄滅了。
但借著那一閃而過的光,喬橋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他剛剛站過的那塊地周圍空空蕩蕩的,根本沒有半個人的影子。
喬橋瞬間頭皮發麻,喘息著,一點點挪到靠著牆邊,心跳如擂鼓:“統哥,你在嗎?”
然而沒能得到任何回應。
條件反射地,喬橋下意識碰了一下右手的手腕。
金色的光亮忽然自眼皮底下閃爍起來,接著“叮鈴”一聲脆響,觸感微涼的水晶撞了一下喬橋食指的指腹。
喬橋一愣,低頭看去。
是宋以明給的那根玫瑰金的雕花鐲子,還有那條雖然早已隨著主神隕落失去能量,但仍然被喬橋戴在手腕上的紫水晶手鏈。
許是察覺到了危險,被喬橋刻意隱藏起來的東西自動顯現了出來。
喬橋盯著那根不斷閃爍著光芒的金鐲,忽然福至心靈。
係統沒法到達的地方,能讓這根鐲子察覺到危險的地方,與小世界的景色相似,卻無生靈存活的地方,還有那些行屍走肉……
這裡難道竟是遺棄空間?
喬橋心念一動,指尖放出微末神力,同時仰頭望向了屋簷外看不見的天。
果如喬橋所想,四周一片寂靜,悄無聲息,曾因為感受到喬橋的神力瘋狂劈下天雷的世界意誌此刻沒有絲毫反應。
陰暗濃稠的黑暗中。
披散著長發的白袍少年抬起雙手,修長的的手指劃破虛空,純白神力閃爍下,一扇漂浮著的“門”緩緩出現在了眼前。
少年急急忙忙踏了進去。
在他身後,那扇“門”也很快隱入黑暗當中,不見了蹤跡。
混沌秘境的中心,玄真殿最高處的主殿內此刻站了近百人,像是所有存活下來的修士都聚集到了這一處似的。
喬橋從遺棄空間出來,正巧到了玄真殿正殿的房頂上,底下黑壓壓的一片,喬橋看過去,一眼就看見了被圍在大殿中心,被人拿刀圍著、渾身是血、臉色極其蒼白的宋以明。
喬橋眉頭一擰,心中騰地生起一股怒氣。
正要瞬移過去,宋以明抹了一口唇角的血,忽然哈哈哈大笑起來。
“既然你們都想要,本少主就賞給你們,不隻《青雲決》,還有這幾顆仙丹,誰想要就憑本事拿去吧。”
刺目的金光閃爍著在眾人眼中被擲向身後不遠處。
原本彙聚在宋以明身上的目光瞬間消失,所有人都齊刷刷的撲向光亮閃爍的地方,一片刀光劍影,幾派勢力瞬間撕打在一起,頃刻陷入了混戰。
喬橋被這個發展走向弄得愣了好一會兒。
等反應過來,才突然發覺宋以明不見了身影,喬橋頓時顧不上看熱鬨了,趕忙跑到屋簷邊上,身輕如燕地跳了下來,可就在腳剛要落地的時候,忽然被一雙強有力的臂膀撈過去,緊緊圈進了懷裡。
喬橋嚇了一跳,竭力克製才沒驚叫出聲來。
耳畔宋以明的呼吸聲又急又沉,心臟跳得也極重,像是被人從身體裡剜了出去,方才又歸了位,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喬喬,喬喬,你去哪兒了,剛剛我找不到你,到處都找不到你,我以為你不見了……”
第139章
“我——”
喬橋剛想說話, 宋以明突然按住喬橋的肩胛,把還在掙紮的喬橋一把壓進了懷裡。
宋以明這幾個月的劍也不是白練的。
臥床休養半月的身體幾乎已經恢複到了全盛期的狀態,一股子蠻力大得驚人, 喬橋的腰腹和胸膛此時被迫嚴絲合縫地貼著他, 硬邦邦肌肉就跟堵牆似的, 把喬橋胸腔裡的空氣都給擠沒了。
喬橋喘不上氣, 忍不住抬起胳膊無力地擺了兩下,就又被宋以明捉住,一起壓到了背後。
“喬喬。”宋以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嗓音很低、很沉,氣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已經重新穩了下來, 他用力掐著喬橋的腰, 語氣很凶,咬牙切齒的:“不許跑, 你敢跑, 我就……”
話隻說了一半就沒再繼續說下去。
不知道是想不到能威脅喬橋的話,還是未出口的話太難聽, 所以沒全說出來。
喬橋委屈極了。
他的手腕被宋以明捏得很重、腰也很疼,疼得都想哭了。
剛才在那個黑漆漆的地方受了不小的驚嚇,好不容易找到宋以明了, 又莫名其妙地被凶了一通。
況且本來走丟了也不是他的錯啊。
喬橋記得自己剛剛一直是牽著宋以明的手的,從屋裡出來就沒鬆開過,一想到剛剛不知道牽著什麼東西走了那麼久, 喬橋現在都還覺得毛骨悚然。
宋以明不安慰就算了,竟然還威脅他。
喬橋心裡很氣, 可瞧見宋以明慌成這樣,心裡又像是被熱毛巾捂住了, 氣發不出來,也使不上勁。
喬橋不想跟宋以明吵架,喘了幾口氣,努力將心情平複下來,這樣一來,便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宋以明的顫抖。
喬橋心裡一軟,莫名地愧疚起來,發脾氣都忽然顯得沒了底氣:“我沒亂跑,我是不小心迷路了,你、你凶什麼凶啊……”
宋以明雖然在氣頭上,但還是很敏銳地聽出了聲音裡的哽咽。
宋以明低頭看過去,動作一頓,手上力氣下意識就放鬆了。
喬橋頭發還是剛睡醒時候的樣子,披散著,不知道經曆了什麼,弄得亂糟糟地,臉就那麼尖尖的一點兒,眼眶濕濕的,泛著紅,可憐極了。
再心冷無情的人都沒辦法不為他心軟。
宋以明心臟重重地一跳,沒有片刻猶豫,腦子還沒來得及轉,道歉的話已經脫口而出:“對不起。”
喬橋抿著唇沒說話,低著頭默默地揉自己的手腕。
他雖然是主神,除開感知力強大,身體底子卻還比不上普通人。
身虛體弱,皮肉嬌貴,身上稍稍不注意便會被留下痕跡,宋以明剛剛捉他時沒省著力,弄得紅了一大片,被捏過的那一圈泛著青紫,看起來頗為觸目驚心。
宋以明這才看見了,手腕一僵,悔意從心口湧出來,剛掐過那截腕子的皮膚像是被火灼過似的,燒得發燙,原本渾身的力氣此刻再也使不上,連抬起手指都變得艱難。
“我……”宋以明舉著手,指尖離喬橋隻有一寸,卻遲遲沒有碰到他。
麵上才恢複的鎮定幾乎難以維持,聲音變得慌張,像是做錯了事,又找不到任何辦法的的愣頭青,隻會乾巴巴地重複那一句:“對不起。”
喬橋抬起頭來看宋以明,拉了一下他懸著的手腕,說:“沒關係。”
“我恢複得很快,很快就會好了。”喬橋頓了頓,又輕輕抿了一下嘴,很淺地笑了一下。
喬橋隻是跟宋以明鬨彆扭,不是真的生氣,也不是想讓宋以明自責。
但宋以明顯然不能明白。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低頭盯著喬橋手腕上那片紅痕跡,想碰又不敢伸手的模樣,整個人像是已經被定在那兒了。
喬橋瞪了宋以明幾秒,乾脆抬起手抱住了宋以明的脖子,理直氣壯地支使道:“你抱我走吧。”
這下不出所料,宋以明立刻俯下身,雙臂一抬,小心翼翼地把喬橋抱了起來。
莫名其妙吵了一架,喬橋發愁地靠在宋以明懷裡,被宋以明用抱小孩兒的姿勢帶離了一片混亂的大殿。
直到被擱到不知哪裡的榻上,喬橋停擺的腦子才終於回歸正規,想起來自己剛才忘了什麼。
“你要去哪兒?”喬橋連忙抓住轉身要走的宋以明。
宋以明腳步停下來,順從地轉過身,看著喬橋的臉,說:“我去打水。”
“打什麼水啊,你過來。”也不等宋以明作出反應,喬橋不由分說地拉著宋以明坐在床上,起身一邁,跨坐在了宋以明麵前。
宋以明愣了得忘了反應,等再回過神來,喬橋已經在扒他的衣服了。
喬橋看著宋以明衣服上遍布的血跡,眼皮一跳,著急地扒開了染血的外衣,下一秒,臉上的表情冷了下來——宋以明好不容易養好的身上又重新添了好多道傷痕。
已經乾涸的血液連著被衣料粘在皮肉裡,血肉模糊地黏作一團,連想脫下來都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喬橋從沒覺得控製情緒是這麼難的一件事情,胸口起伏:“誰弄的?”
宋以明坐在床沿上,抬頭望著喬橋,感覺不到疼一樣,反倒溫聲安撫起喬橋:“我沒事,一點小傷。”
“這怎麼可能是小傷!”喬橋看著橫在宋以明手臂上那道深得都快要見著骨頭的傷口,氣得渾身發抖。
他才隻離開了這麼一會兒,才這麼一會兒,宋以明就被那些人傷成了這樣……若是他不在,如果他當初沒有來到這個小世界,現在宋以明又會被欺負成什麼樣?!
一想到這兒,喬橋的心臟就像是被一團火烤著,疼痛難忍。
喬橋深吸了兩口氣,竭力壓下心裡那些糟糕的情緒,小心握住宋以明的手腕,引出了體內最純淨的神力……
幸好。
幸好在這裡沒有世界意誌的乾擾,他不需要再有任何的顧忌,可以把宋以明治好,不讓宋以明再因此受半點兒痛。
喬橋借著這個機會,花了半刻鐘,仔仔細細地將宋以明身上的傷口治愈,又小心翼翼地將宋以明全身的經脈檢查了一遍,直到確認再沒有任何問題,才將神力收回來。
宋以明抬頭看著喬橋,眼神專注、溫順,全程沒有對喬橋使出的這種不知來源的詭異力量表現出半點懷疑或是好奇。
他隻是緊盯著喬橋,看著他,表情饜足,像是隻要喬橋在他懷裡,他就可以什麼都不用在意。
喬橋收回手,和宋以明對視,頓了半刻,像是下定了什麼覺心,說:“我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
宋以明愣了一下,而後笑了。
宋以明張了張嘴,想說“好”,可像是有什麼哽在喉嚨裡,嗓子裡沒能發出聲音,眼眶酸澀難忍,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落下來。
宋以明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和心上人在一起的人都像他這樣。
酸澀、甜蜜、滿足、欣喜……種種情緒瞬間充盈了那顆心,又從盛不下的心口溢出,淌過渾身的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指尖都因為戰栗而發麻。
好像一切都脫離了掌控,卻又一切都令宋以明情願毫無理智地順從。
“宋以明。”喬橋緊皺著眉頭,說:“你以後要好好保護自己,不要再受傷了。”
宋以明說:“好。”
宋以明看著眼前的人,心動得厲害,很想親一親喬橋濕漉漉的眼睛,但還是忍住了,隻伸手碰了碰,低聲問:“要睡一會兒嗎?”
宋以明不知道喬橋給他療傷的力量來自哪裡,但喬橋給他療了這麼長時間的傷,一定會很累。
宋以明想讓喬橋休息。
但喬橋搖了搖頭,說:“現在不睡。”
說罷,喬橋忽然伸手把宋以明推倒到了床上。
宋以明上半身光裸,被推得仰躺在床上,喉結、心口全敞開在喬橋麵前,沒有丁點兒防備,縱容地看著壓在他身上的喬橋,像是就算喬橋這時殺了他,他也不會反抗。
喬橋俯下身,好奇的小貓兒似的,嗅了嗅,然後往宋以明的下巴上親了一口。
軟軟的,碰到皮膚上有點癢,宋以明忍不住笑了一下。
喬橋動作頓了一下,和宋以明對視著,眼睛閉了閉,又睜開,像是在做什麼異常重要的決定,逗得宋以明不禁又笑起來。
但很快在下一秒,宋以明臉上的笑就維持不下去。
喬橋的手徑直伸過去,解開了宋以明的褲腰帶,然後竟然又大膽地去扯宋以明的褲子。
宋以明嚇了一跳,慌忙去捉喬橋的手:“喬喬,你做什麼……”
喬橋手指纖細修長,很白,很滑,宋以明一下沒捉住,竟讓它從手心裡滑了出去。
那隻手的指頭尖是粉的,看著像是暖玉,指尖微微發涼,碰到宋以明皮膚上,卻讓宋以明渾身騰地熱起來,似一團火在燒。
喬橋很不滿宋以明的反抗,擰起眉頭,反手按住宋以明試圖阻攔的手,雖然表情看上去理直氣壯,耳垂還是不自覺染上一片緋色。
那兩片薄薄的嘴唇輕輕動了動,短短幾個字,便令宋以明方寸大亂,理智全無。
喬橋對他說:“宋以明,我要跟你雙修。”
第140章
宋以明猛然回過神, 按住了喬橋的肩。
“不行。”
喬橋一愣,睜大了因為緊張而無意識低垂的眼,宋以明嘴唇緊抿, 喬橋看向他的時候, 他已經避開喬橋坐起身, 和喬橋拉開了距離。
“……”雖然提前也預料過這個結果, 但真正被宋以明強硬推開的時候,喬橋還是漲紅了一張臉。
力氣大了不起啊!
不就是練了幾塊硬邦邦的肌肉,不就是身體線條比他流暢了點兒,看起來漂亮了那麼點兒,那又怎麼樣!很了不起嗎?
弄得好像喬橋很饞他身子一樣!
誰!稀!罕!
脾氣再好的人也得被宋以明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弄得惱怒起來, 何況喬橋脾氣一點兒也不好。
喬橋抽回手, 蹭地起身下床,爬起來要走, 心裡又覺咽不下這口氣, 蹭地轉回頭,氣鼓鼓地質問:“你為什麼不願意?”
燭光隨風搖曳。
燈下美人長發如墨, 純白的衣衫也掩不住藏在底下那勝雪的白,應該是被氣得狠了,嘴唇看上去更紅了。
那雙因為生氣而泛紅的明眸瞪著宋以明, 像是會說話,每一次流轉都撩撥他的心弦。
“不是。”宋以明心尖都發顫,和喬橋對視了一眼, 又被燙著似的錯開視線:“我隻是覺得、不太妥。”
喬橋抿著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宋以明。
在上一個小世界裡宋以明也同樣拒絕過喬橋, 那個時候喬橋先是覺得難堪,後又因為羞怯, 沒好意思多問。
宋以明那時也隻說“不行”,至於為什麼不行,始終都沒有向喬橋道明原因。
後來遇到那麼多事情,喬橋雖然心中疑惑,卻再沒找著機會問。
如今他們身處遺棄空間,在這個獨立於小世界之外,不受小世界影響,且時間流速遠慢於外界的地方,他們可以一點兒都不用著急,慢慢地把這個問題討論清楚。
喬橋想了想,氣又順了點兒,把長發攏到身前,順了順,倚著床欄,像是隻雪白柔軟的貓兒,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把自己窩了進去。
“哪裡不妥了?”喬橋聲音很輕,糯糯的,尾音微微拖長了,即使生氣也聽起來像是撒嬌。
宋以明喉嚨一緊。
“我聽聞……民間嫁娶,需經三書六禮、三媒六聘,現在這樣,沒名沒分的……”
隻聽了前半句,喬橋就已經一個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
宋以明的聲音在嗓子裡滾了滾,看到倚在床欄上笑得東倒西歪的美人,本來要說的話便忽然忘了,沒有再出聲。
喬橋笑得停不下來。
如果他此刻還是上一個小世界裡那個一無所知的喬橋,可能還會相信,可現在他已經擁有了完整的所有記憶了。
兩人初見的那一世裡,彆說什麼書什麼禮,什麼媒什麼聘,就是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喬橋也是沒有的。
宋以明什麼時候在意過這些?
是放縱喬橋喝下被人下了藥的酒,趁人之危把喬橋拐帶到床上去的時候,還是將喬橋圈在那間不見光的屋子裡,把他當做玩具取樂的時候?
一個從來都隨心所欲,對俗事規則不屑一顧的人,竟然拿這些繁文縟節當做借口搪塞他,當他是傻子嗎?
喬橋笑夠了,瞧向對麵一直直著眼睛盯著他的宋以明,突然又覺得無趣極了,低下頭,聲音很輕地嘟囔說了句:“裝什麼正人君子啊,之前欺負我的時候怎麼想不到這些。”
喬橋懶得再說話了,轉過身,被宋以明從身後拉住了手腕:“去哪?”
喬橋撥開宋以明的手,前腳剛邁開就又被不知道怎麼冒出來的一雙腳嚴嚴實實擋住了去路。
喬橋沒抬頭,表情沒精打采地:“乾嘛啊。”
“喬喬。”宋以明再次握住喬橋的手腕,矮身下來,視線和喬橋齊平,看著喬橋的眼睛,輕聲問他:“是不是困了?睡一會兒吧。”
喬橋撇嘴,故意拿話刺人:“沒名沒分,還每天睡在一起,就合適了嗎?”
“……”宋以明被噎了一下,但還是沒放手,他把喬橋抱起來,放到鋪了好幾層厚褥子的柔軟床鋪上:“你睡,我去外——”
手被一隻細白的手抓住,說話的聲音從被褥裡傳出來,打斷了宋以明的話,悶悶的:“不要,我一個人害怕,你陪我睡。”
宋以明令行禁止,腳步一轉,就在床邊坐了下來。
喬橋愣了一下,仰頭瞪著宋以明,宋以明低頭望他,目光柔和像水:“睡吧。”
喬橋嗓子裡發出一聲輕“哼”,板著臉挪到宋以明旁邊,抬起腦袋,枕到宋以明的腿上,裹緊了被褥,因為耗費太多神力導致的困意很快襲來。
喬橋沒睡太久。
遺棄空間中黑夜漫長,這些天裡喬橋大半時候都在睡覺,小憩了會兒,體力恢複了些就又醒了,現在想再睡會兒還真是睡不著了。
喬橋感覺自己的被人摟著,整個身子都被圈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一隻熱乎乎的大手橫在腰上,沒半點兒邊界感。
有些人嘴上說著什麼“不妥”,喬橋主動出言挽留,他才留下來,卻也隻規規矩矩坐在床邊。
結果趁喬橋睡著,又一點兒不顧忌地爬到喬橋床上來了,抱喬橋的姿勢順手得很。
這個道貌昂然的混蛋。
正在心裡偷偷罵宋以明,宋以明的聲音突然從耳畔傳過來:
“睡不著?”
喬橋嚇一跳,抬頭對上宋以明的目光,有種做壞事被當場抓包的心虛感,懵了好一會兒才點頭。
像是能聽見喬橋心裡想什麼似的,宋以明鬆開喬橋,起身抬腿,坐回到了床邊,輕聲解釋說:“你剛剛做噩夢了,有人抱著,你會睡得好些。”
喬橋臉噌地紅了,收起下巴,聲如蚊訥:“……哦。”
宋以明垂眼注視著喬橋奶白的小臉,忍不住伸出手,手指輕拂了拂遮住眼睛的細碎發梢,溫聲低語:“再休息會兒,我去做飯。”
宋以明站起身就要出門。
喬橋躊躇了一下,爬起來抓住了宋以明從眼前劃過的衣袖:“你等等。”
宋以明轉回身來。
喬橋仰頭望著宋以明,故作鎮定,語氣放得很慢:“我說要和你雙修,不僅僅是因為想幫你恢複修為,也是因為我想確認,我對你的喜歡,究竟是哪一種。”
不長的一句話卻好像說了很久,喬橋頓了一下,很輕聲地把最後那句話補充完:“宋以明,我最後問你一遍,你要不要跟我試一試?”
空氣裡忽然安靜地出奇。
宋以明站在床邊,垂眸看著喬橋,沒有說話,不知怎麼的,看得喬橋心裡發毛,出於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直覺,無意識往後動了一下。
就是這一退,喚醒了蓄勢待發的猛獸。
被宋以明以很強勢地姿態按在床上,隻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嚴絲合縫地抱在懷裡親吻了很久,喬橋心跳依舊很快。
那心跳裡,有突然被撲倒的驚詫,有不知所措的緊張,有手腳不受控製的綿軟,卻唯獨沒有抗拒。
喬橋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對和宋以明的從前感到的那些委屈,原來是出於對宋以明的喜歡。
因為喜歡,才會始終耿耿於懷。
“喬喬。”宋以明捏轉過喬橋的臉,打斷了喬橋飄飛的思緒,灼熱的呼吸縈繞在麵頰,宋以明的聲音低啞得讓人腿軟:“專心點。”
之後的一切都仿佛水到渠成。
喬橋腦子是發懵的,臉熱得厲害,他睜著眼睛,視線卻看不清晰,耳朵裡全是自己過快的心跳。
宋以明溫柔極了。
喬橋能很清楚地感覺得到宋以明對他的溫柔,溫柔得都讓喬橋覺得漫長。
這原本隻是喬橋太過害羞不敢看宋以明,仰頭望著天花板時,腦子裡胡思亂想、模模糊糊劃過的念頭,卻沒曾想,最後真的應驗了這兩個字——漫長。
遺棄空間無儘的黑夜也成了宋以明的幫凶,從朦朦朧朧的黑,到窗外的夜黑沉如墨……
宋以明從始至終一直抓著喬橋的手,不許他躲,也不許他掙紮,帶著粗繭的指腹細細地從手指摩挲到手心裡。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喬橋累得手指頭都抬不起來,癱軟的洋娃娃似的被宋以明從床上抱起來。
喬橋靠在宋以明懷裡,努力把沉甸甸的眼皮睜開了一點兒。
卻發覺自己被宋以明光溜溜地抱著坐在桌邊,宋以明正一手摟著他的腰,一手端著杯茶盞喝,見喬橋睜開眼,便滿含笑意地湊過來喂喬橋。
喬橋也的確是渴了。
紅潤潤的嘴唇主動張開,乖乖吞咽下了宋以明渡過來的茶水。
清甜香潤的蜜糖水在唇齒間漾開,瞬間緩解了因為叫了太久,此刻如同被火燎了似的嗓子。
喬橋覺得好受了些,勉強恢複了片刻的神誌,結果剛睜開眼,就又被宋以明含住了唇瓣。
宋以明跟上了癮似的,眼睛發亮地盯著喬橋,一口接一口地給他喂水,喬橋喝水都快喝飽了,側過臉往宋以明懷裡躲。
宋以明才終於停下來,一邊拿手輕輕摩挲喬橋的脊背,一邊抱起喬橋往床榻邊走回去。
喬橋以為終於結束了,鬆了口氣,腦袋有氣無力地搭在宋以明肩上,啞著嗓子發號施令:“我要洗澡。”
宋以明卻徑直掀開紗簾,把喬橋放回到已經滾得一團混亂的榻上,捏著喬橋的腰,重新附身壓過來。
宋以明在喬橋的唇瓣上親了一口,發出“啵”的一聲響,在喬橋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抬起了他的腿,說話的語氣十分歉疚而懇切:“對不起寶貝,剛才忘了用雙修功法了,重新再做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