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伊斯梅爾聞見了兩人間淡淡的火藥味, 默不作聲地關閉了指導員發起的遠程指導通訊。他自己都覺得蘭諾德有點小題大做了,不就是被碰到了一點皮,就緊張成這樣子。
其他隊伍的指導員恐怕都得等學員們吃了不少苦頭主動請教才會出現。
所以瓊凜這個隊長的氣憤也算是能夠理解了。
瓊凜將晶核收好, 抓過方才伊斯梅爾被傷到的手, 仔細地查看上麵的傷口,即便已經恢複如初也仍舊忍不住用指腹摩挲了幾下。
下一秒,他的爪子便被懷斯亞拍開,他樂得見瓊凜生氣的模樣,還不忘用方才那事嘲諷道:“哎,那麼踴躍地當隊長,我還當你真的那麼有把握呢。要不是指導員那麼快出現……”
話音未落,瓊凜便猛地開口打斷了懷斯亞的話, 喊道:
“他要是沒有那麼快出現,我遲早也能發現那弱點的!”
懷斯亞默不作聲地瞥了個眼神給伊斯梅爾, 攬過伊斯梅爾的肩膀十分親昵地搭在肩上悠悠然地對瓊凜道:
“遲早?那我們恐怕還要被圍困一會兒, 時間越長越危險你不知道麼。”
“……”
瓊凜罕見地沒有再反駁了, 他緊緊地抿著唇眼神落在兩人身體接觸的地方。
他以為蘭諾德不在身邊他就有機會保護伊斯梅爾, 至少能讓自己在對方心裡的地位提高那麼一點,甚至隻要和懷斯亞不相上下就好, 他希望能夠更多的觸碰伊斯梅爾。
但他卻還是把事情搞砸了,曾經在異星生存的十幾年的經驗都成了懷斯亞口中的笑話。
他簡直委屈得要死,攥了攥拳就要轉身離開。
還是伊斯梅爾開口喊了他的名字, 才讓人停下了動作。
伊斯梅爾心裡跟明鏡似的,自然知道瓊凜今天的狀態不對,抬手將懷斯亞的手扒拉下來, 才對瓊凜說出了一句肯定的話:“遇到危險不是常事嗎?”
瓊凜低垂的眼簾這才掀起,看向伊斯梅爾, 隨後就見人笑了笑:“既然你選擇了做我們小隊的隊長,就更要兼顧我們隊伍的安全了,方才也不過是想要讓大家儘快脫困,不必自責。”
瓊凜忽然間被這話安慰到,幾乎眼眶都紅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伊斯梅爾會忽然間對自己這樣好,分明以往根本都不會在意他的情緒。他也習慣了在伊斯梅爾這裡吃癟,一時間都適應不過來。
懷斯亞顯然也饒有興趣地看向伊斯梅爾,他那外溫內冷的小梅爾竟然會開口和稀泥了,真是怪事。
“我們走吧,先去找塊安全些的地方。”伊斯梅爾說。
但話音剛落,那邊一被順毛就軟了的瓊凜就再次抓住了伊斯梅爾,手心緊緊地攥住他仿佛不讓人逃離分毫,他湊在伊斯梅爾麵前聲音極低:“我會向你證明的,我不比他差。”
伊斯梅爾知曉瓊凜口中的“他”是誰,隻是看了一眼繞在他倆周圍的攝像頭,輕輕應了聲,免得對方再說出什麼要當雌蟲這類石破天驚的話來。
瓊凜和懷斯亞這瞬間被伊斯梅爾攪散的火藥味也是讓一旁的秦肆和星網上的觀眾們看得嘖嘖稱奇。
這果然才是真正的實權隊長吧。
伊斯梅爾和幾隻雄蟲走了約有半個小時,才走出這一片林子,樹林之外是一片深黑色的湖,目測有半個訓練場那麼大,湖周圍的溫度比之先前更下降了幾分,空地上還有著遺留下來的篝火痕跡。
【這裡是先前的軍隊開荒時留下的吧?】
【不太像啊,更像是意外流落荒星的人獨自生活的痕跡,畢竟軍部的探索隊最少都是十二人以上一隊,這篝火也太小了吧】
“就這裡吧,這裡有水源,有空地,看殘留下來的痕跡也沒有打鬥的跡象,應該算是比較安全的地方。”瓊凜道。
伊斯梅爾望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湖水,隻能祈禱他能儘快找到那通往異星D28的路,不然說不定真要吃這湖水裡的異形魚肉了。
選定營地的位置後,伊斯梅爾和幾位雄蟲一起在附近尋了些葉片寬闊的樹木,將葉子割下用精神力鋪在周圍稍微劃定了營地的範圍,每隔一段距離就會使用樹枝固定。
這還隻是基礎的準備,瓊凜方才得到的晶核全都換了物資,三個帳篷、幾瓶驅獸水以及一些純淨的飲用水,畢竟就算能接受吃異形魚肉,也沒人能接受喝這湖水。
爍野星實在是太黑暗,根本沒有分辨時間的依據,伊斯梅爾隻能通過自己的光腦來判斷時間,距離第一天結束還有很長時間,他不用著急。
而那邊被通知往這邊趕來的雙胞胎和妹妹頭回來時,手上也多了不少異獸,但對比起基瑞拉都比較嬌小,屬於能簡單炙烤的可食用肉類。
有了食物和水,已經休息的地方,他們現在已經沒有理由再分頭行動。
且現在懷斯亞和瓊凜都還處於十分警覺的狀態,他想要悄悄去尋找異星D28的入口實在是難。於是隻能改換計劃,先暫且和這幾位周旋,降低他們的警覺度才是。
好在他們的隊伍裡倒沒有了如虞微一樣嬌生慣養的雄蟲了,就算有此時也是儘心儘力地在鏡頭麵前偽裝著。
瓊凜剛剛架起火堆,便讓伊斯梅爾坐了過來。他將雙胞胎們帶回來的獸肉處理了一番,也在湖水中清洗過,令人沒想到的是,除了顏色奇怪了些,湖水並沒有異味也十分乾淨,經過清洗的肉看起來賣相還不錯。
“你會烤肉嗎?”瓊凜問他。
伊斯梅爾接過瓊凜遞過來的用削得十分筆直的樹枝串起來的肉串,翻來覆去看了幾眼。看起來和雞肉差不多,伊斯梅爾當然會。
作為十項全能的穿越者他就沒有什麼事是不擅長的。
“當然。”
伊斯梅爾這麼應聲後,幾乎每個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最不相信的是加德納,“不會吧,堂堂伊斯梅爾殿下竟然會烤這種低廉的異星獸肉?我還以為你的餐桌上絕不會出現這種東西。”
伊斯梅爾冷笑一聲,“不過是簡單的烹飪,一通具通,誰又像你一樣蠢得隻將那張嘴養得刁蠻。”
猝不及防被人嘲諷一番,加德納立即從兩人間蹭進去,從瓊凜手上奪走了另一串不服氣地道:“誰蠢、誰蠢!”
“不就是烤個肉串麼,我也會啊。我隻是覺得吃這種東西降低我的身價而已!”
伊斯梅爾這邊已經慢斯條理開始烤串,才懶得和他爭辯,隻是分了個眼神安撫了一下被撞開整個臉都黑了的瓊凜。
火舌炙烤著肉串,不一會兒就散發出陣陣烤肉的香味,調味料瓊凜那也是一應俱全,一看就知道對方來參加訓練時偷摸帶了多少違禁品。
現在這時候被攝像頭發現了也渾不在意,他隻在乎伊斯梅爾吃得好不好,至於佩世那邊會不會因此追究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烤得滋滋冒油的烤串撒上特製的辣椒麵和孜然粉,看得本就因戰鬥而勞累的幾人肚子頓時餓了。
伊斯梅爾這邊的情況十分順利,那邊加德納就慘不忍睹了。不僅肉的表層已經烤得和湖水一樣黑,就連木頭製作的簽子都焦黑了,稍不留神就燃起來了。
隨著加德納一個慌神,木製烤簽被燒斷,整塊肉直接掉進了篝火中,徹底吃不成了。
“誰讓你們用這種東西做簽子的!”
“那你用你的尾勾穿?那個燒不壞。”懷斯亞道。
加德納惱羞成怒,“有病吧你!”
他的尾勾那麼粗長,怎麼可能用來穿烤肉!!懷斯亞竟然罵他細!!
轉頭看著身側伊斯梅爾已經烤完了大部分的肉串,仿佛大家長一樣分發給各位時,加德納麵子更掛不住了。
他肚子餓得咕咕叫,內心還想著伊斯梅爾要是給他兩串,他就原諒伊斯梅爾!
然而伊斯梅爾沒有分他的意思,甚至根本沒烤他的份,於是加德納更加氣憤,站起身來踹了踹身側的石子,蹲到河邊生悶氣去了。
“我真是有病才來參加這個訓練!”
伊斯梅爾聽著他耍小脾氣的聲音不在意地一笑,他當然知道加德納餓了,他就是故意餓著對方的。伊斯梅爾轉而望了望自己這邊的攝像頭,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這個攝像頭會一直跟著我們嗎?”
重新坐回他身邊的瓊凜粘人得緊,趁著懷斯亞在那邊發動社交天賦和雙胞胎以及妹妹頭聊天時,他悄悄地離伊斯梅爾越來越近。
近到連星網上的觀眾都看出了不對勁。
【不是我說,殿下的魅力有點太大了吧!】
【雄蟲都被迷得頭暈腦脹了啊啊 孩子你清醒一點,雄雄是沒有未來的!】
【會烤串的小殿下,也太接地氣了叭,我也好想吃嗚嗚】
【所以說我們待會兒能看到殿下的睡顏嗎,雖然在這裡睡好委屈殿下的亞子】
“不會,當然是會保護我們隱私的。比如我們需要清潔和處理生理需求的時候,攝像頭會暫時關閉……”瓊凜說到生理需求四個字的時候,臉色很明顯紅了些。
伊斯梅爾還以為對方指的是上廁所,看這表情才反應過來恐怕是另一個生理需求。
所以說到現在伊斯梅爾還是不理解蟲子們到底為什麼都那麼重欲,大概是刻在基因裡的本性?就連伊斯梅爾都覺得自身被影響了不少,要不是心理不健康需要持續服藥,服藥會降低他的情感感知包括欲望,他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這樣。”伊斯梅爾應了一聲,獨自在心裡想著事,他需要一個方式支開幾個人,還得想辦法讓攝像頭不再跟著自己,實在是有些難辦。
這時候,瓊凜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問:“伊斯梅爾,你真的不記得十一年前的事了嗎?”
“真不記得。”伊斯梅爾答。
他並非存心讓瓊凜失望,隻是關於過往的記憶,伊斯梅爾的卻是一片空白,就連唯一留存的記憶都是巴芙特親自開口告訴他的。
“是什麼事?說不定你說了我能想起來。”伊斯梅爾道。
他記得,巴芙特在告訴他那些事之後,他的腦內的確多出了一段屬於孩童時期的自己的記憶,就仿佛他的記憶深藏在腦海中的某個地方,需要一個人打開那特殊的開關。
瓊凜很驚喜今天的伊斯梅爾態度溫和,露出一個喜悅的笑容,但想起接下來要講述的記憶笑容又生生地僵在了臉上。
“怎麼了?不願意說也沒關係。”伊斯梅爾道,“反正也是你想讓我想起來的,我是覺得無所謂。”
話很有效果,隻見瓊凜手指絞了絞最後還是開了口:“其實,十一年前是我第一次見你。那時候我被家族驅趕流落荒星,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
可瓊凜話還沒說一半,那邊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水聲。
噗通!
水花濺起幾米高,眾蟲轉過頭去,就見加德納的身影轉瞬即逝,竟是被不知名的怪物直接拽進了湖水中,蟲子的視力極好,眾人都清晰地看見了那怪物在拽下加德納前,用他那黝黑滑膩的觸手捆住了他的身子,讓人掙紮不能,就連口鼻都被捂住無法呼救。
要不是加德納儘力掙紮,割傷了黑色怪物,它也不會加快速度弄出這樣大的聲響。
第52章
“加德納!”
加德納的室友西尼猛地站起身就衝到了岸邊, 瓊凜立即高聲吼道:“回來!彆靠近湖!”
可惜為時已晚,西尼不過剛剛靠近岸邊,就被迅速衝出的黑色觸手席卷住, 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將他一起拽進了湖底。眾蟲這才不敢輕舉妄動, 就連懷斯亞也凝神看向黑色的湖水,帶著幾位往瓊凜那邊的篝火處去。
黑色的湖水、黑色的怪物、漆黑的星球,即便視力再好,也不免感到恐懼。更何況是這些尚未經曆過任何廝殺的雄蟲們,聚集在明亮的篝火邊才能帶回來少許理智。
“這些痕跡,先前的蟲們不是離開了,恐怕……恐怕就在那湖底!”妹妹頭吉楠躲在雙胞胎身後,指著先前他們發現的前者留下的生活痕跡聲音有些顫抖。
雙胞胎將他護住, 安撫道:“彆怕,我們不可能會有事。說不定隻是佩世安排的考驗。”
這時候一下子失去兩個室友的秦肆臉色慘白地開口道:“他、他們會不會死?這水、這水……”
“這水是乾淨的。”瓊凜皺眉道, 他上前幾步望向恢複平靜的湖麵, “但不知道那怪物會不會對他們做出什麼, 如果隻是單純地拖入水中, 也不知道他們還能撐多久。”
蟲子當然不能在水中呼吸,不是被吃也是被憋死。
“精神力波動, 他們還活著。”伊斯梅爾在幾位雄蟲中的感知力是最強的,即便是離得很遠,也有水體的阻礙, 伊斯梅爾也能感受到湖底有屬於雄蟲的精神力波動。
“他們兩個正在努力掙脫那怪物的鉗製,”伊斯梅爾側過頭看向瓊凜和懷斯亞,“但水中並不好動作, 也許它是想將他們倆弄死再吃。”
“參加活動前根本沒說過會那麼危險!這裡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怪物??”
秦肆喊道,他立即打開星腦聯係安全指導員, 但還沒等他撥通通訊,他要找的指導員就已經趕到了現場。
伊斯梅爾聽到密林上的響動時,還覺得奇怪,在看清是一直蟄伏在樹頂上的蘭諾德後不禁覺得後脊一涼,這家夥竟然一直跟在他們身邊!
爍野星的植被不僅僅灌木多,就連高達幾十米的樹木也遍地都是,讓蟲在這個星球上簡直是滄海一粟,所以蘭諾德一直躲在這上麵根本沒人發現。
就連方才的視頻通訊,也都隻顯示出了蘭諾德的人影,身後卻是一片漆黑,伊斯梅爾至此終於知道當時心中那異樣的感覺是什麼了。
“……操!”
實在是沒忍住罵出聲,蘭諾德竟然敢騙他!
他口口聲聲怎麼說的,絕不會一直跟著他們,說的那麼真,那麼可憐,自己竟然還真的給了對方一個台階下。
真是蹬鼻子上臉了。
要是此時隻顧著救人去的蘭諾德敢回頭看一眼伊斯梅爾的眼神,就知道伊斯梅爾的良好心情全被他給敗光了。
那一雙綠瞳再也不是青翠的綠寶石,而是黑暗中伺機而動的惡狼,仿佛要將蘭諾德切片般死死地盯著。
聽到這一聲的懷斯亞不免轉過頭看向伊斯梅爾,他自然不知道兩人又吵了什麼架,隻是感覺他們家小梅爾很可能馬上就要發病了。於是懷斯亞默不作聲地靠近了些,撫了撫伊斯梅爾的脊背。
“梅爾,怎麼了?”
“滾。”
伊斯梅爾二話不說賞了懷斯亞這隨時隨地揩油的手一巴掌,懷斯亞無奈地擺了擺手,帶著伊斯梅爾一起跟了上去,看蘭諾德瞬間進入作戰狀態,掏出精神力之刃就跳入湖中,湖麵的漣漪不過蕩過半圈,水麵便嘩然一聲被黑色的怪物破開。
那是一隻巨型的黑色章魚種變異獸,這類怪物都叫做摩拉獸,最主要的特征就是什麼都吃、熱愛虐殺獵物後再進食。
外貌上它有密密麻麻的眼珠占據了整個頭頂,觸手更是密集得猶如海草,似乎沒有嘴,就連最簡單的發聲都做不到。
很快,眾蟲便看到了被他高舉起來的加德納和西尼,他莫名倆渾身都濕透了,身上的衣物也被扒得差不多。被解開嘴部禁錮的加德納崩潰大罵著這隻怪物,一麵向蘭諾德喊“上將!!救救我!!”
而那邊的西尼則是被水嗆得一直猛咳,臉色異常緋紅,隻對著自己的攝像頭喊:“把攝像頭關了!!彆拍我!”
他這麼崩潰也有道理,這黑色怪物幾乎把他的衣服扒光了,要是待會被放開他必定是在全網裸奔,還是個剛成年不久的小雄蟲,立即被嚇得不輕。
然後那屬於西尼的攝像頭果真合上了小眼睛,沒有繼續拍攝西尼。
“……”
伊斯梅爾頓了頓,剛剛西尼那邊關攝像頭的方式他似乎也可以學一學?隻是代價好像有那麼點大。
混亂的現場有上將一蟲足矣,對於蘭諾德來說,麵前的章魚摩拉獸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不過兩分鐘的時間就徹底被蘭諾德擊倒,抽搐著肢體將加德納和西尼扔了出去,縮回了湖中。
當然,作為安全指導員,必然有責任幫他們解決這樣危險的生物,這種根本不該出現在爍野星的摩拉獸很快被蘭諾德從湖裡揪出來,一頓暴揍後用精神力分割成一大堆巨型的肉塊,全都收集了起來。
熟練得過分,簡直就像有備而來。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讓伊斯梅爾的眼神更冷一分。
隨後蘭諾德有條不紊地聯係了佩世早就安排好的在軌道飛船上守候的醫生趕過來,並且對校方反應了這件事,表示爍野星可能存在隱藏的威脅,請允許指導員跟隨學員的隊伍保證安全。
校方那邊也是早就被攝像頭裡的畫麵嚇得不輕,隻是慌忙問了一句蘭諾德,本該在軌道飛船上的他怎麼會在爍野星地表,沒有得到對方回答,也還是立即沒有猶豫地答應了蘭諾德的建議。
蘭諾德做這一切時,就站在他們不遠處,眾蟲還在圍著加德納和西尼觀察傷勢,隻有伊斯梅爾站在圈外看著蘭諾德。
這種伎倆也敢舞到他眼前來,伊斯梅爾真是覺得自己小看蘭諾德了。
小看了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能力,也許是上將的名聲太好,才讓自己對他少了些戒備。
蘭諾德自然也看到了伊斯梅爾,目光交接之時仿佛燙傷般垂下了眼眸,他正巧掛斷了通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做什麼好,隻覺得渾身上下都被伊斯梅爾盯得僵硬。
方才還在湖邊肆意斬殺,所向披靡的蘭諾德頓時宛如被控製般站在原地,聽著耳邊寸寸的腳步聲,擦過地麵直到那雙鞋尖出現在視線中。
“他們答應了?”伊斯梅爾笑著問他。
見過伊斯梅爾真心實意笑容的蘭諾德怎麼可能被這樣的笑容迷惑,伊斯梅爾現在的笑隻能算作皮笑肉不笑,仔細看去還有一種徹骨的寒意。
“……是的。”蘭諾德應聲,他知道伊斯梅爾問的是讓指導員跟在學員身後一事。
伊斯梅爾從一開始就不樂意自己跟在他身邊,蘭諾德一猜就知道他是因為這件事跟他生氣了。可伊斯梅爾越是這樣提防著他,他便越想要靠近伊斯梅爾,想要知道他到底準備做什麼,是不是想要傷害自己,或者是離開?
他身上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氣息時常讓蘭諾德患得患失,抓得太緊卻又讓人逃得更遠。
伊斯梅爾拍掌,一副為蘭諾德讚歎的模樣:“真是厲害,太厲害了。”
往常得到這樣的誇獎,蘭諾德必定是要笑的,但此時卻是半分笑容都露不出來了,就這樣麵無表情地看著伊斯梅爾。
但這樣的表情更像是一種挑釁,看得伊斯梅爾是更加惱怒,不免咬牙般吐出幾個字去羞辱他:
“蘭諾德,”
“你真是一個讓我惡心的騙子。”
蘭諾德的周身頓涼,指尖還沾著濕熱血液的地方忽然間滾燙,他目光一滯,似乎還在笑話伊斯梅爾剛剛出口的話,一個讓他惡心的騙子。
他是怎麼發現的?
蘭諾德不知道他慌亂時的眼神仿佛將所有思緒都寫在了臉上,伊斯梅爾隻用一眼就看出來他內心所想。
無視掉身邊的攝像頭,伊斯梅爾湊近了蘭諾德,猛地抬手拽住人領口將人扯得彎下腰來,兩張臉之間的距離驟然縮減,伊斯梅爾盯著他的雙眼,“你以為什麼事能瞞得住我?”
呼出的氣噴灑在他臉側,“嗯?你以為你的心思我猜不到嗎?”
攝像頭一刻都沒有停止過拍攝,仿佛刻意而為,將兩人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全都拍了下來,轉播到星網上時還特意給伊斯梅爾和蘭諾德的臉上特寫。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了伊斯梅爾臉上的失望和厭惡。
【這是什麼情況啊!】
【上將不是救蟲麼,怎麼了】
【伊斯梅爾殿下怎麼那麼生氣啊!出門前吵架了?】
【嗬嗬,早說了他們倆成不了】
【可憐啊,連自己的雄主都伺候不好】
沉默了許久,蘭諾德才低聲道:“對不起。”
這話說得順耳,聽起來卻一點歉意都沒有。更何況伊斯梅爾向來不是覺得道歉有用的那種人,欺騙就是欺騙,這一次是欺騙,下一次是什麼?
要是有辦法,伊斯梅爾毫不懷疑蘭諾德會將他囚禁起來,永生永世都不要離開他的視線,因為蘭諾德和他一樣都是瘋子!
“道歉有用嗎?”伊斯梅爾鬆手推開他,語氣輕蔑。
“沒用。”
“那你說說怎麼辦?”
蘭諾德闔了闔眼,似乎極力想要無視不遠處的攝像頭,他正處在千萬星民的眼中,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眾蟲的眼睛,但萬事以雄主為主是他們每一位雌蟲從小被教育的。
他聲音啞然,顯然還是難以在這種場麵下說出這句話:
“……請、雄主責罰。”
伊斯梅爾倒沒有想到蘭諾德真的沒有跟自己繼續對抗,隻是抱臂打量著他,蘭諾德會後悔嗎?後悔設下這樣一個局,卻被看破,遭受這樣的羞辱。
分明不久前還那樣展示過被疼愛的痕跡,此刻又仿佛成為了對方的玩具。縱然是不在乎外人目光的蘭諾德也感到一陣窒息。
仿佛淩遲一般頓了許久,才聽伊斯梅爾淡聲開口道:
“你對我撒謊了,自己掌嘴吧。”
第53章
“……”
如果是在家裡, 蘭諾德幾乎不需要猶豫就會照做。在他的雄主麵前,他什麼都可以不要,當然包括尊嚴。但是讓所有蟲, 任何可以看到這場直播的蟲目睹, 他還是猶豫了。
“怎麼?不聽話了。”伊斯梅爾問。
蘭諾德此時就像啞巴了似的,也不回話了,但伊斯梅爾垂下眼去就能看到蘭諾德的雙手緊緊攥著,攥了又鬆開內心激烈地掙紮著。
“我應該沒有冤枉你吧。”
蘭諾德依舊不說話,即便是垂著頭,身高差也讓伊斯梅爾看清了對方的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那邊的其他蟲都好奇地望向這邊,伊斯梅爾才對著自己身邊的攝像頭開口:“關了。”
沒有多餘的解釋, 但攝像頭滯空了幾秒還是合了起來,在原地開始休眠, 於是伊斯梅爾在前麵帶頭, 領著人去到了視覺盲區的樹林中。
黑暗中伊斯梅爾再次問他:
“那隻摩拉獸是你提前放到湖裡的, 為了找一個正當理由跟在我們身邊, 而且因為害怕摩拉不慎傷到雄蟲,你從一開始就蹲守在樹上, 你壓根就沒有跟隨指導員的隊伍回到軌道飛船上待命,對嗎?”
“好拙劣的局啊,蘭諾德。”
“你知不知道對我撒謊隻會讓我覺得惡心。欺騙、你欺騙過我多少次, 為了滿足你的一己私欲,是不是要把我關起來你才滿意?內菲爾讓我來參加項目的時候你恨瘋了吧,要是我一直待在第一域, 一直關在那莊園裡,你是不是每天都能獨占監視著我了?”
蘭諾德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是的, 伊斯梅爾說得一點沒錯。
伊斯梅爾長期以來給予他忽近忽遠的距離,強烈的恨意和時常引誘他的親密,都讓他幾乎要瘋魔。從他口口聲聲聽伊斯梅爾說他來自更高維度的世界時,他覺得自己的理智就已經碎了,他無數個夜晚都會想要獨占伊斯梅爾。
將他捆在自己身邊再也無法離開,可是伊斯梅爾是如此的難以捉摸,自己根本捉不住他。
就算幻想過一些過分的做法,也隻是被自己尚存理智的部分輕輕否決掉。
他不想傷害伊斯梅爾,他想待在伊斯梅爾身邊。
“說話!”伊斯梅爾厲聲道。
他很明顯已經到了情緒不穩的邊緣。
蘭諾德這才咬牙開口:“是我的錯,雄主,請您原諒我。”
顯然,蘭諾德對掌嘴的事半句不提。
他不願意自己動手。
伊斯梅爾執意要折辱他,他卻怎麼也抬不起手來。
蘭諾德一雙拳在身側攥得死緊,鴉黑的睫毛輕顫著,想也知道內唇已經被他咬破,屈辱和委屈以及不甘接連上湧,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這都是拿來懲罰最最低賤的雌奴的方式,他身為伊斯梅爾的雌君,怎麼可能接受。
他也是第一域的貴族,雖不如伊斯梅爾貴為雄蟲,但也從未有人敢如此羞辱他。
蘭諾德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刻也隻是站在雄保會的被指控席,即將背負上劣跡雄蟲之名的時候。
“不願意?”
伊斯梅爾氣急攻心地哼笑一聲,眼神徹底冷了下來,頓時釋放的強大精神力壓迫足以叫任何雌蟲頓時軟了身子。
伊斯梅爾一把將人推到了身後的樹乾上,在蘭諾德撞得頭腦發懵的時候猛地抬手掐住了他的下顎,那手勁幾乎是要把蘭諾德的下巴卸下來,劇痛從下頜角傳來,蘭諾德猝不及防地皺起了眉頭。
下一瞬,毫不留情用了狠勁的一巴掌就落到了他的側臉上,半邊臉泛起火辣辣的痛意,滾燙麻木。
蘭諾德悶哼一聲,唇角滲出些血來,一半是方才被他咬破的內唇出的血。
隨後他腰身一緊,不知何時伊斯梅爾已經放出了自己的尾勾,一圈一圈地纏繞在他的腰間絞緊,仿佛要將人擰斷般步步向上攀爬,迅速卷住了他脆弱的脖頸,最尖銳的尾尖就這麼抵在他的眼前,讓人動彈不得。
尾勾絞緊他不過半秒的事情,還沒等人從窒息中反應過來,另一掌就落了下來,手背較之掌心更具骨感,帶來得是有過之無不及的疼痛。
“哈呃……”
一聲喘息沒過半,就被圈緊的尾勾堵回了喉腔。然而還沒完,頸間的桎梏越來越緊,蘭諾德的呼吸徹底被人截斷,終於是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身體下意識地想要做出自衛的反擊動作,身後的骨骼甲也有要鋪張開來的意識,但卻生生被伊斯梅爾的精神力壓製著。
伊斯梅爾忽然間的笑聲忽然響起,聲音並不大音調但卻足夠瘋癲。
他眯了眯眼湊近蘭諾德,如此近的距離卻感受不到任何吐息,他已經沒辦法吐出足夠的氧氣。
“我說過我真的會殺了你。”
“從你決定欺騙我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對我來說就毫無價值。”
隨著話語完畢,蘭諾德已經脫力地靠在樹乾上即將滑落下去。伊斯梅爾才猛地收回自己的尾勾,撫了撫自己酸澀的手腕,仍由麵前幾乎窒息的人嗆咳著吸入氧氣,站都站不穩。
“滾吧,彆在我麵前礙眼。”
說罷,伊斯梅爾身邊的攝像頭適時地再次開啟,隻是掠過隱身於黑暗中的蘭諾德的臉,將人漲紅的臉收入畫麵,引得星網上各種猜測。
【真扇了我的蟲神啊】
【喂,這不是什麼情趣直播吧】
【看錯了吧,那麼黑你們眼神真看得清麼??】
【我看怕是偷摸親了也會臉紅,拿我們當猴耍呢】
【走了走了,看其他隊伍去】
伊斯梅爾沒有再管蘭諾德,獨自回到了蟲群聚集的營地邊。
蘭諾德此時頸子上還有一圈紅痕,臉上也有巴掌的痕跡,自然不會再出現在鏡頭前。更何況安全指導員雖然被允許隨時跟在隊員身邊保證安全,但卻不被允許主動進入鏡頭中。
伊斯梅爾回到篝火邊時,瓊凜和幾位隊員正在討論要不要更換營地,儘管湖中的怪物已經被蘭諾德解決,但湖水漆黑,他們都不知道裡麵還有沒有更危險的東西。
這一出事故似乎讓隊員間的關係更加和諧了,至少瓊凜說話時眾人不再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了。
受傷最嚴重的加德納到現在都沒有緩過來,還要靠著室友安撫搖搖欲墜的精神力。
“不用換地方。”伊斯梅爾坐到瓊凜身邊開口道。
“欸,為什麼?”瓊凜被伊斯梅爾這一聲吸引過視線,見人麵上認真好像沒有開玩笑更覺疑惑。
伊斯梅爾自然沒有告訴瓊凜真相,方才教訓過蘭諾德,現在伊斯梅爾也隻能儘力將這一場異星生存訓練給掰回正道。
“湖裡的是摩拉獸,摩拉獸作為A級捕獵者,有非常強的領地意識。這湖裡應當不會有其他的危險異獸了,就算有也是大家都可以解決的。”
伊斯梅爾解釋道。
“摩拉獸?摩拉獸的確是這樣沒錯,它們並沒有一個固定的形象,是這類變異怪物的總稱。”
“如果是摩拉獸的話,這附近的確不會再有其他危險了,它們幾乎什麼都吃。”
雙子一人一句地分析道。
至於伊斯梅爾是如何知道剛剛那怪物叫做摩拉獸的,隻有瓊凜追問得緊,“伊斯梅爾,你知道的好多啊。就算我以前在異星生活過十幾年,也不像你這樣看一眼就能認出來。我在那顆星球上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摩拉獸。你是這怎麼知道的!”
“養病的時候看了很多書。”伊斯梅爾說。
瓊凜眨了眨眼,顯然相信了伊斯梅爾隨口扯的謊。
他如果要繼續追問,伊斯梅爾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他在見到那東西的瞬間就認出了它,不知道該歸功於係統還是彆的什麼。
“要是當初……算了,我不舍得讓你留在那裡。”瓊凜欲言又止地咕噥道,方才他同伊斯梅爾講述過去的事情,卻忽然被加德納遇險打斷,說毫不在意是假的。
誰知道伊斯梅爾現在還沒有興趣繼續聽呢?
忘都忘得一乾二淨,應該也毫不在乎吧。
瓊凜這麼想著,時常彎彎的雙眼也慢慢地垂了下去。他察覺到自己的狀態後迅速甩了甩腦袋,振作起來,努力不給伊斯梅爾帶去負麵情緒。
“我們先把帳篷支起來,讓他們休息一會兒吧!”瓊凜站起身說道。
趕來的醫生已經替兩人檢查過身體和精神力,確定沒有大礙後就離開了,隻是囑咐了兩人需要靜養。
伊斯梅爾看出他在刻意逃避自己,也不在意。對於一個即將求死的人,知道那些事情對自己來說實在是太沒有意義。
伊斯梅爾這樣想著,卻忽然感覺後腦一陣異樣,抬起眼便看到了身後不遠處隱身於密林中的蘭諾德,他儘職儘責地繼續在他們附近保護著,隻是那唇角的血紅得刺眼。
蘭諾德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轉向遠去的瓊凜身上又變得陰沉沉的,仿佛在用行動告訴伊斯梅爾他的不快。
伊斯梅爾輕笑一聲,從蟲群中起身。
扒開蘭諾德偽裝的瞬間總是讓人心情愉悅,究其根底他依舊是肮臟的貴族,手段、心計、貪婪、自私,他分明樣樣不缺。愛他時露出的,總是最溫柔純良的一麵。
“一起吧。”
伊斯梅爾上前拍了拍瓊凜的肩,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接近瓊凜,讓後者受寵若驚地回過頭,原本灰暗的眼睛都亮了不少,朝人猛地點點頭。
“正好他們之間熟悉一些,好互相照顧。”瓊凜說著,拿出了方才兌換的三個帳篷膠囊,這種膠囊十分便攜,隻有藥粒大小,放在足夠寬闊的地方用精神力催動後便能自發地組建起來,非常方便。
他們的三個帳篷膠囊放在了空地上,離湖邊和樹林都有些距離,算是比較安全的地帶,不一會兒就由吉楠、瓊凜、伊斯梅爾三人進行催動。
催動需要五分鐘,大概是站在那裡實在無聊得緊,瓊凜沒忍住開口跟伊斯梅爾搭話:
“我記得當初在異星流浪的時候,你還給了我一枚膠囊帳篷,可惜的是當時我的精神力還很弱,沒到三分鐘就被闖來的異獸搶走。”
“我?”這是伊斯梅爾第二次從彆人口中聽到關於自己的消息,熟悉的微妙感受湧上心頭,讓伊斯梅爾很想聽人繼續說下去。
瓊凜笑了笑,看了眼還在他們身邊的吉楠,終究還是開口說出了那段令自己難堪的苦難過往。
“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瓊凜還隻有十二歲。他是雌侍生下的孩子,儘管作為雄蟲受到雄保會的保護,但作為莫爾斯家最不受寵的孩子,雄父不疼雌父不愛,平日裡不少被自己身邊的侍者苛責,就連他的兩個哥哥,也是蟲渣中的蟲渣,反正如何欺辱也沒蟲能替瓊凜做主,毆打、辱罵、這些都算是輕的。
瓊凜本以為忍一忍,等到自己長大,就能夠逃離莫爾斯家。卻沒想到在他十一歲時,他的雌父和雄父大吵一架,雌父被雄父活活在床上弄死,自己也被暗地裡扔到了荒星去自生自滅。
他的精神力天賦不算高,在那危機四伏的荒星中的日子比在莫爾斯家更加艱難,時常因著饑餓胡亂吃些野果異獸,好在命大中毒幾回都沒死成。
跌跌撞撞了一年,身體也被他造得虛弱無比。為了生存,也隻能頂著一具半死不活的蟲軀去尋找食物,卻沒想到遇到了難以招架的A級捕食者捕蠅草變異種,一口就能將嬌小的少年雄蟲吞吃入腹。
當時瓊凜半個身子都被吞噬,是另外一個少年出現,才將那捕蠅草變異種給消滅。
那人正是剛滿十歲的伊斯梅爾。令人驚訝的是,瓊凜說他的身邊還跟著一隻小雌蟲,黑發金瞳……不能確定身份,但很像蘭諾德。
“這件事我也知道誒,當時有新聞提到過呢!說塞西爾家的小殿下偷溜出門,身陷異星差點失蹤,後來被希斯克利少將和雄保會接了回去呢。”
吉楠聽了全程,但單純的心思並沒有讓他關注太多瓊凜的苦難,隻是看向伊斯梅爾好奇道:“可是報道裡沒有提到蘭諾德上將和瓊凜,是有意隱瞞嗎?”
“而且雄保會也沒有把你帶回家嗎?”
他問題也是真的多,讓蟲一時間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個。
瓊凜見伊斯梅爾滿眼迷茫,囁嚅了半天才勉強地開口道:“當時雄保會、沒有關注我。”
“啊……”吉楠眨了眨眼,似乎不理解為什麼會這樣。
“反正我當時也不想回家,也正好。”瓊凜連忙補充道。
他當時恨透了莫爾斯家,自然不會再回去。
伊斯梅爾聽著兩人間的對話,麵上雖然是迷茫的神色,心裡卻是越來越凝重。蘭諾德?蘭諾德怎麼會跟著他?不管是巴芙特還是瓊凜,為什麼都將過去的事記得那麼清楚,那個幼年的伊斯梅爾到底是誰?
伊斯梅爾沉默的時候,瓊凜還想繼續搭話,卻被吉楠拉住詢問:“報道現在應該還查得到,是哪顆異星來著?離我們這裡好像蠻近的。”
瓊凜自然記得清楚,“D28,七年前巨行星軍部為它編的號。”
第54章
D28不正是他要找尋的, 擁有一處係統漏洞的星球嗎?
“嘶——”
伊斯梅爾忽然間倒抽了一口涼氣,額間泛起了尖銳刺痛讓他一瞬間理智斷片。一段又一段記憶抽絲剝繭般在他的大腦中湧現,方才瓊凜說的每一句話都擁有了具象化的回憶畫麵。
就跟巴芙特訴說過去時的感覺一樣。
像打開了某個記憶關卡, 記憶就再次回到了伊斯梅爾的腦中。
這肯定是係統那家夥搞的鬼!伊斯梅爾想要在腦內質問係統, 但係統卻毫無回應。
伊斯梅爾想,難耐的疼痛讓他一雙精致的眉蹙到一起,纖長雪白的眼睫隨著疼痛顫抖著,垂首間白發滑落遮住了大半的臉頰。
身側的瓊凜最是著急地握住了伊斯梅爾的手,連還差一點就支起來的帳篷都顧不得,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伊斯梅爾的手攥得死緊,手勁大得瓊凜都不敢想象這是個常年多病的柔弱雄子,直到他的雙手被人攥得發麻, 伊斯梅爾才緩過神來一般放鬆了力氣。
伊斯梅爾喘息著,額上的汗滴都出來了。
“伊斯梅爾, 你沒事吧?”吉楠也來關心道。
伊斯梅爾眼神陰沉, 他找不到係統, 也弄不明白這些記憶為何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謎團一個接一個出現,就在這種不明不白的狀態裡, 要讓他心情好簡直比登天還難。
更何況腦袋中的刺痛還沒有完全消失。
幾乎是稱得上絕情,伊斯梅爾放開瓊凜起身,將那帳篷膠囊最後一點催動完畢, 就轉身遠離了幾隻雄蟲:“我沒事,去休息一會。”
剛剛才吐露了過往的瓊凜愣愣地看著伊斯梅爾離去的身影,心口揪痛, 但也隻是低聲應下又收回了手。他早就知道伊斯梅爾性子冷漠疏離,應該早在開口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才是, 所以他才猶豫了那麼久。
瓊凜想,向一個無情者剖心置腹,本就是一種自虐。
……
煩躁。
久違的情緒再次裹挾了伊斯梅爾,仿佛惡魔環繞周身,不斷拉扯著他的理智,揮之不去的思慮猶如一塊塊巨石壓在心間,被欺騙、被蒙蔽的感覺就像是後頸被人抵上了槍口,隨時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不,不是死。
真讓他去死,伊斯梅爾還高興些。
現在係統瞞著他,無非是為了讓他這條賤命活得更久些。
伊斯梅爾想著想著,不自覺地臉色又沉了下來,不爽地抬腿將岸邊的石子踢到了湖中,石子在湖麵上彈跳出幾個可笑的水漂,正正好把伊斯梅爾的不爽又提高了一個度。
“喲,在這打水漂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懷斯亞就摸了過來,看見方才伊斯梅爾的動作也是毫不忌諱地開了句玩笑。
他當然知道伊斯梅爾在生氣,這麼說立即得到了伊斯梅爾一個眼刀,看得他心都軟了些,開口就是哄蟲的話:“彆不開心了,嗯?有什麼事跟我說,我幫你想辦法。”
伊斯梅爾瞥了他兩眼又收回眼神,不領他情。
他還不信懷斯亞能幫他些什麼。
懷斯亞見狀,步子一邁靠近了些。正巧能夠看到隱匿於樹林中的蘭諾德,幾近挑釁地投了個笑容過去,原本沒什麼動作的手立馬找著機會攀上了伊斯梅爾的肩膀。他指尖收攏,不動聲色地將人攬過來了些,偏頭在伊斯梅爾臉側極近的地方低聲問:
“不想他跟著?”
因著攝像頭存在,懷斯亞話說得隱蔽,指的就是不遠處默默看著這一切的蘭諾德。
伊斯梅爾本在人動手動腳的瞬間就想揍人,正好他心情不佳需要發泄,但一抬眼便看到了那處的蘭諾德,眼神冷冷的,比之方才見到瓊凜貼過來時更加可怕。
伊斯梅爾的心情這才被安撫了不少,要不怎麼說他壞呢,吃了虧必定要還回來。知道那邊的蘭諾德看不得這樣的接觸,伊斯梅爾卻偏偏不將人推開了。
還側過臉去回話,差那麼一丁點就能碰上。
“是啊,你怎麼知道?”
懷斯亞抓住伊斯梅爾眉眼間忽然間攀上的愉悅,手上更加配合地滑向鎖骨處,幾乎就要摟住人的頸側了。他笑著對伊斯梅爾說:“我都看到了,不好意思啊小梅爾。”
“我的眼睛就是黏你身上了,你做什麼我都好奇得緊。”
“……”
伊斯梅爾沉默了一瞬,對上懷斯亞的眼神吐出兩個字:“變態。”
【同性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內個】
【頂不住了,要不是為了梅爾殿下的美貌,我早就看彆的機位去了!!】
懷斯亞沒有誆伊斯梅爾,他是真的看到了混亂的人群中,伊斯梅爾黑著臉將蘭諾德帶往樹林深處,本就滿腦子廢料的他還腦補了一些香豔場麵,但下一秒就被自己否定了。
伊斯梅爾不是他這種不分場合就發情的雄蟲,簡直是懷斯亞見過的最禁欲的雄蟲。
不過,他好奇地站近些去窺探的時候,看見的場麵卻比他想象中還要更加香豔,實話說懷斯亞覺得伊斯梅爾動起手來處處都色到了極點。
這也是他饞伊斯梅爾身子那麼久的一大原因。
於是在伊斯梅爾罵了他一句變態之後,下一刻懷斯亞便在他耳邊稱讚了一句:“嘖嘖,小梅爾,這簡直就是……”勾引啊。
最後三個字躲開了攝像頭,附在了伊斯梅爾耳邊,柔軟的耳語根本無法被收音設備錄入。
就在這時,伊斯梅爾聽到了一聲悶響,打眼望去,方才蘭諾德站著的位置早已沒了蟲影,隻剩一截被精神力震碎的木樁子孤零零地站在那。
醋意彌漫,蘭諾德應該是氣瘋了。
攝像頭也隨意地掃過那邊,斷裂的高大樹乾在一眾鬱鬱蔥蔥的樹林裡顯得十分惹眼,彈幕都刷了起來:
【剛剛什麼動靜??】
【恐怖片】
【我賭五星幣,上將躲在樹林裡】
【五星幣也太沒信心了吧哈哈哈哈,我賭六星幣】
伊斯梅爾這才推開懷斯亞。
懷斯亞習慣了被人用完了就扔,反正便宜也占了,挑了挑眉還不忘開口調笑道:“諾,這不就不跟著了。”
“不得感謝我一下?”
“得了便宜還賣乖,你也想試試?”伊斯梅爾嘖他一聲,想起懷斯亞在自己耳邊說的那句勾引就心煩,他哪能不知道麵前這位好友成天腦子裡裝的什麼,無非就是一些他雌伏在人身下的黃色廢料。
想到這些伊斯梅爾的情緒再次撲騰起來,他的確是該將懷斯亞的腦子掏出來洗一洗。
懷斯亞舔了舔唇,色氣地朝人開口:“也不是不行,雖然我沒有那種癖好。”
就他那行事作風,怎麼看都是個超級抖S,哪能喜歡被虐呢,這一句話也是故意調戲伊斯梅爾罷了。
伊斯梅爾冷笑一聲,腰後的骨骼甲猛地探出,足有幾米寬。狼蛛種的骨骼甲簡直可以用可怖來形容,一經展開就是一片足以將蟲包裹其中的大網。
精神力將懷斯亞震得後退兩步,但他仍舊不收斂,還跟伊斯梅爾談起了條件,“這也太過了,換一個吧。”
“用尾勾抽,嗯?”
伊斯梅爾成功被人氣笑,從沒聽過這麼變態的要求。
於是那邊張望過來的其他蟲還沒看清,那骨骼甲便又再收了回去。隨後伊斯梅爾的尾勾便探出,猛地抽到人腰間,疼得人倒吸一口涼氣。
懷斯亞也沒想到伊斯梅爾認真了,正要後悔,又感受到尾勾收緊,被雄蟲的粗長尾勾卷著就甩到了湖裡。
目擊一切的其他蟲驚叫出聲,特彆是瓊凜一個隊長,也顧不上心情極差了,立即奔了過來查看情況:“怎麼了??”
然而得到的卻是伊斯梅爾嘲諷的一句話:“不用管他,他爽得很。”
“啊?”
伊斯梅爾站在岸邊,看懷斯亞終於從湖裡浮了起來,往日裡颯氣的高馬尾徹底成了濕噠噠的布條狀,心情也算是被他鬨得好了些,對懷斯亞道:
“捉些魚上來,做晚飯。”
……
第一天出了摩拉獸的意外,幾隻雄蟲都不願意再往周邊探索,隻是三三兩兩組隊檢查了一下周圍五十米以內沒有危險異獸的存在便收工休息。
好在他們有帳篷、有食物也有水源,比起現在還在東躲西藏如無頭蒼蠅般的隊伍不知好上了多少倍。
但就算如此,雄蟲們的心思也無法平定下來,幾個小時後終於有蟲提出了異議:
“好困啊~哥,我們能去睡覺嗎?”
是雙子中的弟弟,紀往。他依靠在哥哥紀流的肩上,懶懶地打著哈欠。
紀流習慣性地撫拍他的脊背,轉而向圍在篝火邊的幾隻蟲道:“隊長,安排人守夜吧,這帳篷根本沒有防禦能力,要是我們全睡了,實在是太危險。”
儘管還有個蘭諾德兜底,但他們這幾個雄蟲個個都好麵子得緊,也不好意思隨時隨地讓指導員出來營救。
特彆是方才被嚇得丟臉大哭的加德納,此時已經自閉地抱頭,除了吃魚時扭捏地說了句謝謝外一句話也沒有再說。
瓊凜點了點頭,詢問過幾位他來排表沒有異議後就開始安排守夜。
也許是出於私心,瓊凜默默地將伊斯梅爾排在了最先,現在夜還不深,守完夜也不算太晚,伊斯梅爾可以睡個好覺。
至於懷斯亞,瓊凜給他安排在了中間,這種時候的睡眠生生被截斷,前也睡不夠後也睡不夠,最折磨人。
排表一出來,最先提出異議的卻是伊斯梅爾。
“我第一個嗎?”伊斯梅爾開口對瓊凜道,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瓊凜的小私心。
“第一個的話不虧啊,待會可以休息很久呢。你現在應該不困吧?”吉楠開口詢問道。
瓊凜也著急,又不好在眾人麵前明目張膽地偏心,抿了抿唇猶豫著要怎麼接話。
很快,伊斯梅爾便繼續說:“西尼、秦肆、加德納,他們三位先休息一會兒再依次看守,這裡排得很不錯,但之後讓懷斯亞來不太妥當。”
“他剛剛下水撈魚,現在已經開始打噴嚏,休息不好生病了又會拖慢進程。我和他交換,讓他先取會兒暖再去休息吧。”
伊斯梅爾說得仿佛剛才一尾勾把人扔下去的不是他似的,聽得那邊散發正在烤頭發的懷斯亞都驚了。
小梅爾那麼貼心??他是不是被這湖水凍傻了,出現幻覺了??
瓊凜卻不疑有他,隻當伊斯梅爾是對懷斯亞是刀子嘴豆腐心,畢竟他們是多年好友甚至還算半個竹馬,為對方考慮一些也沒什麼。
隻是瓊凜的情緒難以穩定,應下之後就悶聲轉了過去,方才還精神奕奕的雄蟲立即說自己困了,要回去睡了。
“好爽。”懷斯亞感歎了一聲,“這就是被偏愛的感覺嗎~”
下一秒,伊斯梅爾瞥他一眼就站起身抬腿往帳篷那邊去。
儼然一副不聽不聽我去睡覺的模樣。
當然,他也不知道感歎完的懷斯亞在他轉身後很快收起了吊兒郎當的神情。
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思考。
太奇怪了,一點都不像小梅爾。
懷斯亞卷起自己濕漉漉的發絲想,什麼事會讓陰晴不定又嬌縱的小梅爾突然變得體貼好說話呢?
第55章
本以為剛剛才糟蹋了對方的好意, 現在又睡在同一個帳篷裡會十分尷尬。
但當伊斯梅爾掀開門簾進去時,那邊委委屈屈的瓊凜就立即露出了驚喜的眼神。帳篷內照明的燈光落在他眼裡,顯得亮晶晶的。
好像不記事的小孩, 見到伊斯梅爾就將方才的不快忘卻了。
“梅、伊斯梅爾……”
瓊凜幾乎脫口而出的稱呼突然頓住, 換回了全名。他記得伊斯梅爾不允許自己像懷斯亞一樣用梅爾二字稱呼他,即便伊斯梅爾也許並沒有多認真,但瓊凜卻一直到現在都小心翼翼地遵守著。
伊斯梅爾眉眼一挑,見他沒有不快的情緒了,似乎也注意到了對方結巴了一下的稱呼,竟是開口道:“叫我梅爾也行,沒關係。”
“真的嗎?”瓊凜眉眼間還掩著的一點鬱氣驟然消散,唇角也笑意明顯, 他聲音低低的,難掩驚喜。
伊斯梅爾點了點頭, 坐到了瓊凜身邊的另一張床上。
都是大通鋪, 好在底下有一層軟墊, 不至於直接睡在那坑坑窪窪的土地上。
於是瓊凜悄然蹭到了伊斯梅爾身邊, 覺得自己心跳都快了許多。
他還是頭一次單獨同伊斯梅爾待在這樣的私密空間裡,挨得那麼近卻還沒有被嫌惡地推開。
“梅爾……梅爾……”
瓊凜輕聲地念了兩遍, 都一一得到了伊斯梅爾的回應。
“你不是困了嗎?要休息嗎?”
伊斯梅爾問他,實際上他回到帳篷裡,一來是不想看到懷斯亞那欠揍的家夥, 二來是還想詢問瓊凜一些關於過去記憶的情況。
有一些事瓊凜說得太模糊,或許是因著吉楠還在身邊有所顧慮。
伊斯梅爾還在意他提到的蘭諾德。
他完全不理解一個在所有版本的劇本裡都不存在的角色怎麼突然又出現了,這個世界亂了套, 他本該不在意的。亂了套才好,這世界瘋了他才開心, 但誰又讓那顆星球恰好是D28!
潛意識告訴伊斯梅爾,或許D28入口的線索,就在接下來的談話中。
瓊凜當然看不出對方此刻的溫柔是假的,他對伊斯梅爾的感情早已為人戴上一層無形的偽裝,伊斯梅爾就這麼坐在他麵前,雙眼柔和綠瞳淨亮,接近於完美的優越五官一牽一動就是攝人心魂的微笑。
“我不困的、不困。”瓊凜說,看見伊斯梅爾疑惑的眼神,又鬼使神差地解釋道:“我剛剛隻是,隻是有些不開心而已……”
“為什麼不開心,因為我明明答應了服從安排,又和懷斯亞調換了值守次序嗎?”伊斯梅爾問。
“不是的。”
瓊凜低頭勉強地笑了笑,“不是因為梅爾,隻是對自己感到……說了一些沒用的廢話,有些煩人了。”
伊斯梅爾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瓊凜。
他知道瓊凜明明就因為自己和懷斯亞擅自交換壞了他的好意而不開心,卻為了自己的感受說了謊,雖然這也是不開心的原因之一,但伊斯梅爾仍舊沒由來地無奈了一下。
實際上這家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麼重要的話啊……
伊斯梅爾垂眸間又回想起蘭諾德的話,即便這一切是虛假的又怎麼樣,感受是無比真實的。
瓊凜也不過都串受控製的小數據,卻要因為自己感受到這樣的心情。
伊斯梅爾秉承著反正事情順利的話就再也不見的心思,罕見地抬手撫了撫瓊凜低垂的腦袋,以他倆在本世界上的年齡差來看,伊斯梅爾比他小一歲,這樣做實在是有些奇怪。
但瓊凜明顯很受用,帶著小心翼翼的眼神抬眼,顯然就是個小弟弟。
“不是廢話,瓊凜。”
“其實過去的事我基本都不記得了,你能告訴我我也很高興。”伊斯梅爾道。
“基本不記得了?”瓊凜聲音忽地提高,原本還帶著笑的臉忽然間變得嚴肅,抬手捉過自己頭頂的手追問道:“是因為病嗎?影響惡劣嗎,內菲爾有辦法嗎?”
忽然間就緊張了起來。
伊斯梅爾抽出手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掌心,“沒什麼影響,其實隻要想起一些相關的事情,記憶就會恢複。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告訴我更多關於十一年前的事情,這樣說不定我會想起來更多。”
瓊凜抿了抿唇,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他接受不了一點關於伊斯梅爾病症的消息,隻要抓到一點對方可能離開的可能就會無比恐慌。
“那就好……能幫到梅爾真是太好了,我會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瓊凜笑說著抓緊了伊斯梅爾的手,溫熱的觸感在伊斯梅爾掌心裡蔓延,他看到麵前的雄蟲交予自己百分之百的信任,訴說起了方才話語中沒有提及的細節。
從方才的反應能夠看出,瓊凜並不希望自己出現任何閃失。
伊斯梅爾聽到瓊凜提起D28星上的異象,一個能夠吸收萬物宛若黑洞行蹤不定的存在時,內心竟是湧現了一絲心虛,連帶著被人抓住的修長五指都緊了緊。
瓊凜要是知道伊斯梅爾打聽這些事的目的,恐怕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吧。
但沒關係,伊斯梅爾自顧自地想,他看著瓊凜熠熠發光的雙眼,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隻要他成功進入那個係統漏洞,這一切荒誕都會結束。
這樣,數據們也都會自由。
……
直到幾個小時後,瓊凜早已被伊斯梅爾催著休息進入了夢鄉,懷斯亞也同樣在值守完畢後回到了帳篷內歇息。而躺在中間床位的伊斯梅爾則是在換班值守的隊員的呼喚下睜開雙眼,出了帳篷。
接下來去哪呢?
伊斯梅爾來到篝火前,裝模作樣地坐下了。
垂著眼不知在思考些什麼,很明顯伊斯梅爾一出現,觀看直播間的人數就猛地暴增,攝像頭也徹底放棄了拍攝周遭的情況,而是環繞著伊斯梅爾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臉給星網上的蟲民們放福利。
火光照在他挺翹的鼻梁上,為他白皙的肌膚鍍上一層橘紅的暖色。
瓊凜提到過,D28的漏洞雖然行蹤不定,但也被生活在那十幾年的瓊凜摸到了一點規律,無一例外地,所有漏洞出現的地方,都沒有光且充滿碎石。
這種地方並不難找,實際上先前尋找營地時,伊斯梅爾就見到過這樣的地形,那時候瓊凜還張望了幾眼,看起來十分在意。
大概也就是觸景生情,想到了過去那個在D28宛如黑洞一般的存在吧。
伊斯梅爾需要在這裡值守一個小時,期間他將腦內的係統喚醒,用意識和係統交流。
他現在需要知道蘭諾德是否還在附近,並且還得詢問穿過入口需要注意的事情。若到時候入口就在腳下,還出現什麼差錯可就得不償失了。
在結束自己的值守後,他會通知下一位隊員進行值守。隨後趁著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時候鑽進附近的樹林裡,在瓊凜和懷斯亞醒來之前他至少有三個小時的時間尋找入口。
【他在哪?】伊斯梅爾意指蘭諾德。
【他就在附近,作為安全指導員會隨時察看您和您隊友的安全。】
係統如實回答道。
麻煩的家夥。
伊斯梅爾真後悔當時心軟了一瞬間,沒有逼迫人在鏡頭前動手,也沒有親自在鏡頭前動手。果然該死的感情什麼的,就不應該出現在自己的身上,一切都隻會為他徒增煩惱。
打也打不走、罵也罵不走,就連羞辱,忽冷忽熱也沒用。
伊斯梅爾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對待蘭諾德。
時間還多,伊斯梅爾不由得沉默起來。一個選擇默默在他心中升起——刪除蘭諾德的數據,或是清除對方的記憶,這些是係統都做得到的事情。
伊斯梅爾麵頰被火焰烘得暖洋洋,就連眼睛也有些泛酸,他用力地眨了眨眼離那火團更遠了些,終於在感到舒服的同時離開了火光的懷抱,半張臉都隱入黑暗之中。
【您的生命體征不太正常,宿主大人,您在想什麼?】係統此時尚在工作,檢測到伊斯梅爾腦內的異常波動,有些不安和疑惑地問道。
似乎每次伊斯梅爾開始不顧一切地亂來前都會出現這樣的狀況,情緒不穩的後果有二,一來調節成功留待日後發作,二來調節失敗即刻發作。
係統顫巍巍地問,也不敢太刺激到伊斯梅爾。
伊斯梅爾摸了摸自己的無名指,那裡空無一物,他在腦內問:【如果我讓你清除蘭諾德的記憶,會怎麼樣?】
【清除記憶會對數據造成損傷,嚴重的話世界會再次重置。】係統略帶著警告的語氣道,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被伊斯梅爾的話嚇到了。
【他本來就不正常,應該沒關係吧?】
【宿主……蘭諾德此時還在爍野星這個劇情節點,失去記憶就怕出現混亂,保險起見要刪除所有人的記憶。但那樣一來,世界將會更加不穩定,重置的幾率會大大提高。】
係統就是拿準了伊斯梅爾絕不願意再次重置。這樣重複的生活就是一種人人厭惡的精神折磨。並且伊斯梅爾解脫的機會近在眼前,又怎麼會想要再次重置?
這一次伊斯梅爾很久沒回話。
久到係統都要以為伊斯梅爾放棄了繼續尋找方式支開蘭諾德。
但係統並沒有慶幸多久,就聽到了伊斯梅爾帶著悠然音調的聲線,仿佛在說今天天氣真好般:【那你把他直接刪掉吧。】
【你說過會儘全力讓我做我想做的事對嗎?】
刪除一串數據比起處理數據且還要完善後續引出的一係列小漏洞來說,確實更加方便快捷。
特彆是伊斯梅爾還記得係統之前說過的那句話,此時再提起來簡直讓係統啞口無言。一陣滋啦滋啦的電流音從伊斯梅爾腦內傳來,短暫的錯亂之後,他聽到了係統的回答:
【是的,如果您真的需要。】
【請在必要時刻再向我提出這個請求吧。】
說罷,係統仿佛關閉了接收意識,沒有再給伊斯梅爾任何回應。好像這樣就能表明他並不認同伊斯梅爾的做法似的,又慫又倔。
得到了係統的保證,伊斯梅爾總算是落下了一樁心事。可是總也高興不起來,隱隱有一種難以理解的負麵情緒湧上心頭。
用伊斯梅爾的想法來說這就是一些難以理解且極概括的負麵情緒,他甚至不願意去思考這究竟是鬱悶、煩躁還是空虛。
總之,在伊斯梅爾皺起眉的下一瞬,他就從內兜裡掏出了內菲爾為他準備的隨身藥物,照舊是親手寫著服用說明和一些黏糊糊的話,伊斯梅爾隨意瞥了兩眼,倒出好幾粒出來。
他應該是要瘋了,伊斯梅爾想。
不然他為什麼要倒五六份的藥量,然後一口吞下呢。
這是安撫情緒的藥物,過度服用並不會引起太大的副作用,隻會讓伊斯梅爾難以感受情緒而已,如果強行感受的話可能會產生倒錯。
總而言之,不會讓他陷入昏睡,也不會讓他失去行動力,還能忘記這些惱人的情感,簡直是伊斯梅爾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隻是在難以感知情緒之後,伊斯梅爾那種深刻地對死亡的渴望又如蟒蛇般攀附而上,絞緊了他的呼吸,告訴他這世上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硬撐著度過了值守時間,伊斯梅爾帶上笑容叫醒下一位隊員吉楠去值守,自己則是在人打著哈欠走向篝火時邁步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幽黑的樹林中。
在徹底隱身之前,伊斯梅爾抬起手抓住漂浮在身邊的雄保會特製攝像頭,低聲道:“接下來的畫麵不好播,收回去吧。”
智能攝像頭嗡嗡響了兩聲,自顧自地合上了“眼”。
伊斯梅爾深入,感受到一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臉側。
轉眼望去,一道身影恍然閃過,還未等伊斯梅爾捕捉到便自發地消失。但那金瞳在黑暗中異常顯眼,伊斯梅爾不過一瞥就知曉那是蘭諾德。
是他又如何?
伊斯梅爾現在已經徹底成為了一個行屍走肉般的無感之人,先前的那些惱怒和厭惡早就消失,也隻是淡定地收回了視線。
反正係統是答應了他的,他隨時可以讓蘭諾德消失。
第56章
爍野星草木茂盛, 不過恍然中一瞥,那道身影便又很快消失。
竟也知曉再跟過來會惹得自己更加不快。伊斯梅爾不禁輕笑出聲,低低地聲音被冷冽的風帶走, 發出哀怨般淒厲的呼聲。
寒冷和黑暗在此刻驟然生長, 先前幾隻雄蟲聚集在一起時,並未真正感受到“異星”這兩個字真正的可怖之處,不僅各個都是家中的寶貝雄子並未真正感受過危險,還有指導員和佩世軍校、雄保會等在身後守護。
現下伊斯梅爾徒步深入黑暗,才更加明顯地感知到,儘管爍野星名義上已經是新晉荒星,也依舊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蟄伏在暗處的是一雙又一雙帶著貪婪和殘忍的捕食者的眼睛,林中傳來各種惡臭和腐敗的味道, 混雜在藍綠色樹木的清香味裡,胃中不忍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