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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 伊斯梅爾鼻尖處傳來的味道愈發濃鬱的臭味。仔細分辨, 那是一股子熟悉的血腥味, 伊斯梅爾的感知瞬間緊繃起來, 腳步也放輕了些許,凝神察看著四周。

可周圍都是相似的樹木, 在黑暗中甚至難辨方向。就在伊斯梅爾後頸被悄然間撲來的呼吸和熱氣驚得汗毛倒豎的瞬間,脊背後便傳來銳利刃邊的破空聲,混雜著怪物尖銳的淒厲叫聲。

伊斯梅爾身後的長發順著風飄起, 轉過身看去,方才從背後襲擊他的怪物張著血盆大口仰躺在地麵上,被斬成兩半的軀體顯得血腥又滑稽。就在那麼一瞬間就被奪去了生命——

猜也不用猜, 那家夥果然在跟著自己。

甚至寧願悄然動手保護自己,也不願意現身。

這場異星生存訓練的本意是鍛煉, 指導員也不過是保護最基本的生命安全,並沒有義務保護所有成員不受到傷害。隻要不會留下永久性的後遺症,指導員本沒有必要出現。

麵前的怪物隻是一個低階的食蟲怪,最大的特征是善於隱藏和偷襲。可惜的是攻擊力並不高,方才就算伊斯梅爾沒有立即反應過來,也不至於讓他受到致命傷。

更何況伊斯梅爾這天賜的血脈,不能一擊斃命的傷都不能叫致命傷。

“嗬。”

伊斯梅爾毫不留情地給人以一聲嗤笑。

仿佛在對蘭諾德這縮頭烏龜般的舉動嘲諷。

那邊很快傳來一聲斷枝的聲音,正是方才身後的風吹向的地方。

伊斯梅爾順著聲響的方向望去,直覺告訴他方才蘭諾德一定趁著斬殺怪物的機會從他身後飛速地穿過。善戰的上將除卻強大的精神力,還擁有這常蟲無法企及的六邊形滿屬性,無論是敏捷還是感知都是頂級的,方才那陣微風不會是爍野星的造物,自然就是蘭諾德的手筆。

黑暗中的雌蟲顯然沒有想到伊斯梅爾的直覺如此靈敏,在黑暗中對上人視線的一瞬間身體一僵,哪還有什麼六邊形戰士的模樣。

伊斯梅爾隻用一眼,就足夠叫他失去判斷力。

隻不過在看懂伊斯梅爾眼中的厭惡後,恍然間又仿佛從雲端掉入穀底,蘭諾德徹底清醒過來,他方才違逆了伊斯梅爾的話,自說請罰卻又沒有做到。

伊斯梅爾說他是惡心的騙子,他也的確欺騙了伊斯梅爾,甚至連不要礙人眼都做不到。

厭惡他,半點不冤枉。蘭諾德想,隻是他至今為止頭一次被這樣濃烈而混亂的情緒控製著,早已無法做出理智的判斷。

他再次躍起,隱於密林的黑暗之中,不再出現在伊斯梅爾目光所及之地。

伊斯梅爾抬眼望去,隻有數米高的樹梢輕晃了一下,再之後便沒有了動靜。

走了才好,知難而退,正合他意。

伊斯梅爾眸光一暗,依舊冷著一副臉繼續上路。

有了方才那怪物的到來,伊斯梅爾的腳步慢了許多。他放出更多精神力觸手探索著四周的環境,必要時自己提前做出攻擊,免得讓暗處的雌蟲再次有機可乘。

一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食蟲怪,但和一開始的那隻相同,隻是些低階捕食者,隻是用精神力凝結利刃便能輕鬆斬殺,伊斯梅爾手起刀落,身後就多了幾具屍體,甚至連骨骼甲都用不上。

但走了沒幾步,伊斯梅爾便耳尖地聽到了身後異樣的響動。

他一停下,那聲音便消失。

他一動作,那聲音便響起。

伊斯梅爾凝眉環顧四周,卻也沒有看到任何可怖的捕食者的雙眼。就算是放出精神力觸手去感知,得到的反饋也是“安全”“安全”,附近應當是沒有危險的。

不過因此,他也有了另一個猜想。

跟蹤狂。

監視自己的變態。

除了蘭諾德還能有誰。

伊斯梅爾咬了咬牙,好在現在他情緒穩定得仿佛連倒了七天黴的可憐鬼,事到如今他甚至更想笑。

甩不掉無視就好了,反正蘭諾德跟也是跟著,還沒辦法扭轉他的任何想法。

於是身後亦步亦趨的蘭諾德就見自己的雄主忽然間停下,在自己心臟都提到嗓子眼的時刻忽然間笑了兩聲,他聲音清潤滑膩,這兩聲帶著病態的笑就宛如蛇一般纏繞身軀,撩撥心臟。

隨後他的雄主就連頭也不回地,甚至都沒有再朝四周查看了,大步地繼續往前走,徹底將自己遺忘在了身後。

蘭諾德說不上內心什麼感受,好像有些失落,但同時又有些慶幸自己能夠繼續跟著伊斯梅爾。他欺騙自己這不是無視,而是默許,才能夠好受些。

此時伊斯梅爾已經深入樹林接近百米,四周徹底失去了光芒和辨彆方向的可能,但伊斯梅爾的方向感極好,即便是在這種地方,步伐也沒有任何的躊躇,一路上精神力觸手勤勤懇懇地工作,用精神力斬殺了不少低階捕食者。

終於在五分鐘後抵達了另一片空地。

這正是他們登陸爍野星時南邊的一塊碎石灘,約有五十多平方米,不算大。在碎石灘的四周都是高大的林木,和他們露營地不同的是周邊環境單一,沒有任何河湖。

一邁入碎石灘,伊斯梅爾便聞到了刺鼻的腥臭味。這與方才那些怪物身上的氣味有些許不同,雖然都是令人反胃的臭味,但碎石灘蔓延著的更像是某種屍體腐爛的味道,讓伊斯梅爾下意識地感到無比地難受。

順著氣味往前,伊斯梅爾找到了在灌木叢裡的半截屍體。

已經完全化為蟲形態,隻剩下一截軀乾。橫截麵上滿是食腐生物蠕動的景象,密密麻麻宛如海草一般。

伊斯梅爾蹙了蹙眉蹲下身,很快發現在屍體的右側有一股奇異的微風源源不斷地傳來。

他扒開樹叢,千尋萬尋的D28入口就在樹叢之後!

那是一個形態比之正常遷躍通道更小的時空黑洞,這類時空黑洞運用宇宙中的特殊材質和精神力共同孕育而成,是蟲族在星際中生存的必要交通樞紐。

按理來說必然是出現在宇宙軌道之中的。

但現在,那一個隻有半人高的遷躍黑洞就這樣在樹叢中隱匿著,仔細看去還能從中看到細密的亮光順著漩渦運轉的方向不斷扭曲。

伊斯梅爾唇角不禁露出喜悅的笑意,隻要邁步進入這個遷躍通道,他就能抵達D28星,而在D28星的漏洞就是他通往自由的大門。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伊斯梅爾就站起身要邁入遷躍通道。

然而,下一瞬伊斯梅爾就腰身一緊,猛地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撲到了一旁的樹叢中。吱呀響起的斷裂聲和衣物被刮破的聲音在伊斯梅爾耳邊滑過,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身上的人壓了個嚴嚴實實。

“唔、!”

伊斯梅爾的悶哼聲混雜在衣物摩擦的聲音中,他感受到後腦有一隻手抵在碎石上,保護著他。

“不要……”

唇覆在他的耳側,是蘭諾德的聲音。帶著些許顫音和恐慌,他一遍又一遍地低聲重複著,雙臂緊緊地將伊斯梅爾抱在懷裡,仿佛要將人融入血肉般。

“不要走、不要走……”

“我錯了,我錯了……”

“梅爾……梅爾,你不要走……”

他瘋了。

麵對蘭諾德忽然間的崩潰行為,伊斯梅爾眉眼冷淡。隻是身上被碎石硌得生疼,讓他有了一絲怒火,不過很快在藥效的作用下啞火。

好在他未雨綢繆,提前吃了那麼多藥,現下就算蘭諾德再可憐,他也不會動搖分毫。

蘭諾德一遍又一遍在他耳邊祈求,卻是被人用力地推搡,語調十分不耐煩地道:

“起開!”

可任由伊斯梅爾怎麼動作,蘭諾德都受著,好像他一放手伊斯梅爾就會原地消失似的。

瘋子!

瘋子、瘋子、!

伊斯梅爾是生氣的,可藥效啞火的感受讓他幾近瘋狂。激蕩的情緒和藥物肆意翻攪著他的理智,這種痛苦難以言喻。

他都不明白蘭諾德是如何發現他的計劃的。伊斯梅爾不禁手上都用了勁,指甲深深地陷入蘭諾德的皮肉中,幾乎要將蘭諾德環在自己腰間的手都掐出血來。

該死的躺在這碎石堆裡,他連身後的骨骼甲都難以展開。

“梅爾、梅爾……不要,不要離開。求你、求求你,我會聽話的、再也不會欺騙你,梅爾,不要走……我不會惹你生氣了……”

蘭諾德仍在不斷重複著,他沒有什麼能夠留下伊斯梅爾的籌碼,深知一切對於伊斯梅爾來說毫無價值,卻隻能如此卑微地乞求著對方的可憐。

伊斯梅爾心心念念的躍遷黑洞就在不遠處,卻是可望不可即。他連語氣中都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絲惱怒。

“我讓你起來,蘭諾德,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然而蘭諾德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話,劇烈起伏的胸膛昭示著他的理智接近崩盤。他顧不得臉頰蹭上泥灰,隻想儘可能地靠近伊斯梅爾,這個也許下一瞬就會消失的人。

第57章

伊斯梅爾齒尖咬過內唇, 終究是沒有強行展開骨骼甲或是用精神力和蘭諾德硬碰硬。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時,密林中卻驟然閃現出一道身影,正是被剛才的動靜吸引來的怪物。危險感知讓蘭諾德下意識鬆開手反擊, 趁著這鬆懈的一瞬間, 伊斯梅爾從蘭諾德懷中抽身,轉身就往那躍遷黑洞去。

但蘭諾德對上的怪物顯然對蘭諾德沒有興趣,反而對伊斯梅爾充滿了食欲,轉過身就撲向了伊斯梅爾。

伊斯梅爾猝不及防地被怪物擊中脊背,隻覺雙腿一軟就失去了行動力,下一刻怪物巨大的身影就包圍了他。

伊斯梅爾眼神一凜,釋放精神力很快將其斬殺,但再想要提起力氣站立是不能了。

他血脈修複的能力僅限於皮外傷, 方才那怪物擊中的地方泛起的劇痛還在不斷地抽離他的氣力,他毫不懷疑再用力一些會讓他的脊椎骨直接斷裂。

蘭諾德幾乎是一瞬間就抱起了伊斯梅爾, 複雜的情感出現在他臉上, 既有擔心和心疼, 又有慶幸和內疚。

“我們回去吧雄主, 您受傷了……”

他輕聲哄著,但在伊斯梅爾眼中就是割斷最後一絲理智的利刃。

回去?

他不會再回去了!

他抬起手, 猛地肘擊了對方的脖頸。絲毫不留情麵,當然也成功地脫離了對方的懷抱,隻是摔在地上之前, 骨骼甲便已經支撐起了身子。狼蛛種的八隻骨骼甲展開,帶著暫時失去行動力的主人邁步往那遷躍黑洞裡去,隻是身體失去行動力, 骨骼甲也難逃影響,每一步都走得吃力。

隨著越來越接近躍遷黑洞, 一步之遙。

伊斯梅爾幾乎能聞到躍遷黑洞中來自另一個星球的氣味。

但身後的蘭諾德不顧一切地抓住了他的骨骼甲,沒有開刃的骨骼甲也依舊鋒利,直將人手心劃出血口子來。

他不怕痛似的,生生讓伊斯梅爾停了下來。

他還再次想要抱過來,被伊斯梅爾一句話定住了身:

“為什麼你總是要這樣折磨我?”

“……?”

蘭諾德張了張唇,露出了迷茫的眼神。

伊斯梅爾回過身,迅速收回自己的被抓住的那一隻骨骼甲,身子一歪失去平衡,顯得些許狼狽。伊斯梅爾沒去看蘭諾德帶血的手心,似是觸目驚心。隻是用著最平靜的語氣低聲道:

“你說不要走。”

“你說彆離開。”

“你知道我活在這世界上的每一天都是折磨嗎?”

蘭諾德啞口無言。

精神病和正常人是無法互相理解的,後者往往充滿希望,總覺得活著總會有轉機,而不理解擁有自毀傾向的人每一秒都生活在煎熬之中。

這一句話恍如忽然間點醒蘭諾德,他的內心不禁響起一個聲音,滿是心疼地質問著:這麼多年,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怎麼過來的?

“你不理解、也不知道真相,所以彆再礙事。這一場鬨劇是時候結束了,蘭諾德。”

伊斯梅爾冷漠地說著,為蘭諾德的一切挽回下了審判。

然而,回應他的竟然是這麼一句話。

“……你才是不懂的那一個。”

忽然間反被人指控的伊斯梅爾不禁雙眼都睜大了,這讓他更加清晰地看到黑暗中那雙有些模糊的金瞳。

被水浸潤宛如化開的金色餘暉。

“我不懂什麼?”

伊斯梅爾覺得好可笑,一串數據能指責他懂什麼,還妄圖他懂什麼。難道要要求和他共感麼。

蘭諾德半天發不出聲音,唇口開合間伊斯梅爾隻能聽到那悄然的顫抖的抽氣聲。

“這不是我選擇的結果,無法成為你所認為的真實,是我的錯嗎?對你來說,這一切都是假的,為什麼你卻不用精神力?”

“梅爾,你是我的雄主。隻要你想,你的精神力足夠你阻止我。”

少了敬詞和敬稱,伊斯梅爾恍然間仿佛與人距離近了許多。

蘭諾德說得沒錯。

在蘭諾德壓住他時,雖不好展開骨骼甲,卻可以使用精神力。被標記的雌蟲對雄蟲的精神力毫無抵抗力,他分明可以反擊。

就連剛才,他明明也可以直接用骨骼甲切斷那不顧一切擁過來的雙手。

就像以往他做的每一次。

在伊斯梅爾眼裡,在虛擬的世界裡無論生殺,都是無意義的。

無意義即代表無罪,他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你吃了很多內菲爾配製的藥,就是為了逃避。感受不到,就不存在嗎?”

蘭諾德說著,他的聲音已經維持不住最後的體麵,那哭腔幾乎讓伊斯梅爾辨彆不出來這是那位冷靜又高大的上將,“我求你、留下來。”

“這種心情,你感受得到嗎?”

“我求你留下來,伊斯梅爾。這每一句、每一聲,難道隻被你當成、理所當然的……設定嗎?”

蘭諾德聲音顫抖再也說不出更清楚的話了,這一句話已經模糊得伊斯梅爾快要辨彆不清。

蘭諾德慶幸黑暗給予了他最後的偽裝,讓他此刻不會狼狽地印入伊斯梅爾的眼簾。

還好。

還好自己什麼都感受不到。

伊斯梅爾這樣想,卻是不知不覺中已經攥緊了拳,指尖幾乎刺破手心。他仍舊是冷靜地回應道:

“是。”

“難道不是嗎?”

一句回應,一句質疑。

他再也不想聽蘭諾德還會給予他什麼樣的答案,這兩句話一經出口,伊斯梅爾便轉身跳入了時空躍遷的黑洞,仿佛逃離什麼避之不及的惡鬼。

……

時空躍遷的通道對身體的損害極大,並且伊斯梅爾的身體還處於不能發力的狀態,一切靠著八隻骨骼甲行動。躍遷通道那仿佛要撕裂和扭曲一切的劇痛在一瞬間出現又在一瞬間消失,轉眼間伊斯梅爾便來到了他心係已久的D28星。

荒星。

D28在七年前被軍部開發,集中開采了許多物資和材料。不過短短的幾年,便從一顆異星降級為危險程度最低的荒星。

不如爍野星密林四布,在D28星上伊斯梅爾幾乎隻一眼就能望到儘頭,茫茫的灰白色地表和零星的幾棵扭曲的矮樹。

不過這樣正巧讓漏洞所在的地方更加顯眼。遠處的高大樹木就那樣宛如指向標般矗立著,從伊斯梅爾腳下綿延著越靠近,地麵的石塊越細碎。

那邊也許就是世界漏洞藏匿的地方。

“係統。”

伊斯梅爾啞聲喊道。

脊背上的刺痛一刻都未停歇,他的身體加速了身體的代謝,隻為更快地為人恢複行動力,畢竟骨骼甲終究不是用來行走的器官,它更多的事用來戰鬥和威懾。

但代謝得越快,伊斯梅爾的精神狀態便越差,太多被他壓抑的情感就這樣噴薄而出,一時間心臟的抽痛和讓人無力的悲傷開始同理智爭奪身體的主導權。

【我在。】係統答,它不再對伊斯梅爾身體的異樣進行報告,就仿佛已經毫不在意,送走了伊斯梅爾,它便能夠尋找一位新的宿主。

伊斯梅爾當然不介意,隻是繼續道:“刪除,刪除蘭諾德的數據,快。”

蘭諾德會追上來的,伊斯梅爾肯定。而在那之前,他必須先讓蘭諾德消失,這個讓他難以保持理智的存在。

【不行,宿主大人您方才已經和他產生了更深的糾纏,刪除之後世界會立即重置,請您找到漏洞後再次請求。】

係統補充道:【漏洞附近受到的影響較小。】

得到這個答案,伊斯梅爾不由得凝眉。拖著難受的身體繼續向前,趕往漏洞附近。

然而在骨骼甲前進幾步之後,伊斯梅爾便聽到了身後的響動,另一位進行時空躍遷的雌蟲已經追了上來。

他似乎聽到了方才伊斯梅爾說的話,朝前方的人喊道:

“我寧願你親手殺了我!”

伊斯梅爾沒有回頭,他半個小時前吞下的藥物已經失去了效用,隨著快速代謝的軀體排除體外,脊柱上的傷也被細細地修補完畢。能夠自由行走後,伊斯梅爾就收起了骨骼甲。

雙腿比骨骼甲快些。

漏洞的確就在前方,不過還有著五十米左右的距離。

和躍遷黑洞不同的是,這個漏洞的狀態更像是一個扭曲的時空門,各種各樣來自不同文明的物品扭曲著纏繞在一起,以順時針的方向運轉著。它足有一整架戰鬥輕型飛行機甲那麼大,靠近了才現身出來。

強烈的精神力汙染襲來,讓伊斯梅爾思緒都停滯了一瞬,如颶風、如烈火、撕扯著本就脆弱而不平穩的精神。

伊斯梅爾腎上腺素飆升,心跳如鼓,如果忽視心中那徹底亂套的情感,他甚至馬上就能露出笑意。

“不要過去!”

“梅爾、那是扭曲漩渦,很危險!”

他聽到身後的蘭諾德衝他喊道,腳步聲越來越近,而伊斯梅爾的腦內卻已經響起了係統的聲音:

【檢測到您已接近不穩定地帶,請即刻返回。】

【檢測到您已接近不穩定地帶,將即刻執行刪除數據#b413程序,此程序將引起重置,請問宿主是否確定?】

兩道聲音疊在一起,仿佛係統也被分裂成了兩半,係統從未告訴過伊斯梅爾完成他的請求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這無疑是違抗主神製定規則的自毀行動。

伊斯梅爾猶豫了一瞬,係統的詢問再次響起:【程序確定執行後將無法撤銷,請問宿主是否確定?】

“……確定。”

這兩個字幾乎是從伊斯梅爾牙縫中擠出來的,壓抑之後的反撲總是最嚴重的,稀疏平常的負罪感都被放大了無數倍、以及如芒在背的蘭諾德的痛苦。

在伊斯梅爾一聲確定下,係統的倒計時默默在伊斯梅爾腦中響起。

【10】

【9】

【8】

【7】

……

與此同時,伊斯梅爾已經接近了那可怖而巨大的漏洞,漏洞自發的排斥性讓他難以更近半步,隻能抬起手用儘全力向前,骨骼哢哢作響,仿佛要被即刻扭斷的痛楚傳來。

身體下意識發出警報,想要逃離,卻被伊斯梅爾生生壓製住。

恍然間,伊斯梅爾感受到周身流動的時間靜止,腦內的倒計時也生生停在了【3】上,沒有了下文。

“……?”

腕間被一隻手緊緊抓住,冰涼黏膩讓伊斯梅爾內心一陣顫抖,轉眼看去,那正是蘭諾德已經半虛實還滿是血汙的手。

血液黏膩讓他幾乎抓不住伊斯梅爾,可黑發金瞳的雌蟲仍舊執拗地向前,瞳孔隨著他精神力的波動時而全黑時而恢複。

他的麵部已經開始變得模糊,甚至變成了錯誤的亂碼。好似一個人在伊斯梅爾麵前坍塌了,他流下的那些眼淚還未從臉頰滑下便徹底被刪除。

也許是發聲模塊已經損壞,蘭諾德一句話也沒說,就帶著那樣絕望而痛苦的眼神看向他。那樣的神情讓伊斯梅爾感到無比熟悉,是他每夜噩夢中不敢直視的那張臉。

伊斯梅爾想要抽出手,卻如渾身凍結般僵在原地。

「聲聲。」

即便無法發聲,那唇口開合卻是印在伊斯梅爾腦內永不磨滅的形狀。

宋語嵐總喚那個世界的他為聲聲,以至於他就算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也仍舊記得這兩個字。

實際上,伊斯梅爾並不是在尋常日子裡記住這個稱呼、記住這樣的口型的。他時常將宋語嵐視作麻煩,畢竟於他而言,宋語嵐也隻是炮灰中的一員。

真正記住這個稱呼,記住這個聲音和口型,是在那殺死宋語嵐的輪回之中。

那時他扼住宋語嵐的脖頸,沒覺得他和真實的人類有什麼區彆,生命的脈搏在他手中猛烈地跳動,隨著生命的體溫在他手中悄然流逝。

宋語嵐窒息瀕死時幾滴眼淚落在他臉頰上,從他發紫的唇邊劃過,他艱難地開口:

聲聲,彆哭。

你已經儘力了,不是你的錯。

破碎的語句從此成了伊斯梅爾不敢提及的夢魘,直到宋語嵐屍體冰冷,他伏在人身上情緒崩潰哭了許久,眼淚卻是一點也止不住了。

從那時起,他下定決心不再對任何數據產生憐憫。

因為他會痛,他想保護自己再也不受到傷害。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知道這個名字?!”

這是伊斯梅爾頭一次近乎失心瘋般質問麵前的人,他遍體生寒,恍惚間回想起係統提及蘭諾德的異常時的避之不及,以及對方製作的味道熟悉的佳肴。

【2】

可惜蘭諾德不會再回答他了,隨著他聲音的嘶吼,身後的漏洞發出更尖銳高頻的轟鳴,伊斯梅爾隻覺意識被無可違抗的力量抽離,如撕裂般劇痛瞬息間奪去了他的視線。

【1】

他手上拚命攥緊他的,黏膩的手消失了。

第58章

被撕碎軀體和靈魂的感受並不美妙。

以往每一次任務, 伊斯梅爾都是使用自己原本的身體進行。

這一次同樣,除去瞳色發色,伊斯梅爾的外貌幾乎沒有其他變化。

所以, 在穿過漏洞的時候, 本能毀滅一切的漏洞撕扯的不僅僅是靈魂,同樣乾脆地將他的軀體也一並撕毀了。

在無界域,有千千萬萬個同伊斯梅爾一樣被係統選中的人,外形姣好的自然不用花積分去捏一具新的軀體。

有時會有在無界域遇到的同類人感歎他捏的身體真完美,伊斯梅爾也隻是淡淡一笑。若真是捏的就好了,至少現在被撕碎時痛的隻有靈魂,而沒有軀體。

那些被伊斯梅爾淡忘的記憶逐漸回環,他終於想起來自己的名字, 難怪蘭諾德喊出聲時讓他失控,那是他一直以來真正的名字——林妄聲。

也許是出於舊係統的惡意, 在遇到這個偶然重名的世界時, 竟第一次逼著他親手殺“人”。也就是這樣生生將伊斯梅爾心中的那些自我價值感磨滅, 他隻能用遺忘來逃避自己的痛苦。

至於他被係統撿走之前的原生家庭, 實際上並沒有那麼美好。他無父無母,從小跟著舅舅長大, 舅舅家裡本就有兩個小孩,就算一開始再小心地端水,終究還是更加心疼自己的親生骨肉。

加之舅舅家的兩個孩子已經有了排外的意識, 總是明裡暗裡欺負他,也讓他在這個家裡感受到了更多孤獨。

他記得家裡原本有五個杯子,上麵貼心地標注著聲聲、爸爸、媽媽、哥哥、妹妹, 幾個名字,直到他的杯子被兄妹倆不小心摔碎。此後他就沒有了屬於自己的杯子, 用的隻是家中宴客時用的小紙杯,他悄悄在紙杯的底下寫上了自己名字,最後卻也被兄妹倆發現,說他那紙杯臟、應該勤換,將寫有名字的紙杯丟到了垃圾桶裡。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很多,這樣的生活一直到他在十八歲時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名牌大學,他才徹底脫離了那個家。新的生活環境讓他蛻變成了一個開朗陽光的孩子,也交了不少朋友。

隻是“家”一直都是他的執念。

他在舅舅家沒有缺吃少穿過,隻是缺少了很多很多關心和愛,忍受了太多厭棄和冷落。

舅舅病重那天,他將自己在大學期間創業賺到的十幾萬都打給了舅媽,身無分文的他死於夢中,是過勞引起的突發性心臟病。這還是舊係統撿到他時告訴他的。

……

伊斯梅爾被濃重的困意席卷,原本就一片黑暗的視線讓他分不清自己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的,隻是就那樣漸漸地隱去意識睡了過去。

隻是意識彌留之際,他想。

他一直以來渴求的自由,好像並沒有那麼快樂。

如果還有下輩子,他想得到很多很多愛,還有一個屬於他的家。

……

巨行星,第一域塞西爾家族殿堂內。

金碧輝煌的大殿中觥籌交錯,舒緩而悅耳的歌聲同受邀的大貴族們的輕聲談論相得益彰,一派幸福祥和的模樣。這是塞西爾家籌備了三個月的生日宴,宴會的主角是大公爵家的第三位孩子。

巴芙特·塞西爾,宴會主角的親生雄父,當今巨行星勢頭正猛的第一域新貴,蟲皇陛下跟前的大紅蟲。是幾百年以來,年歲最小的大公爵,名下有無數顆資源型行星,就算拋去爵位也是眾蟲不可高攀的對象。

但就是這樣一位年少有為的大公爵,卻是眾雄蟲中最不被理解的存在。

那是一件早已被星網上無數媒體寫了又寫,盤了又盤的事情。

無數雌蟲追捧的最想嫁雄蟲榜一巴芙特,在他受爵升官的第二天便宣布要娶一位少將做雌君,不僅如此,還宣稱從此以後永不收雌侍和雌奴。

儘管蟲皇極力勸阻,明示不悅也沒能改變這位剛剛站穩腳跟的大公爵的決定。

其實少將也沒什麼不妥,地位是配不上了些,但也不是眾人詬病的點,而追求純愛的雄蟲也不是沒有,也掀不起那麼大的風浪。

可那位少將偏偏是奴隸出生,時至今日後背仍舊鐫刻著象征著低賤和罪惡的紋樣,穿上衣服也遮不住頸後延伸出來的罪痕,本該連為大公爵提鞋都不配的奴隸偏就成了唯一的公爵雌君,真正意義上實現了階級跨越。

要說起消息剛放出時的風波,那真是整個巨行星都不得安寧。

然而婚禮儀式仍舊照樣舉行,眾蟲也隻敢在網絡上七嘴八舌,現實裡蟲皇陛下也隻能無奈地默允了。畢竟巴芙特的手段實在是厲害,如今能走到大公爵的位置,可不是蟲皇陛下願意的。

誰又想將一把利刃懸在頭頂呢。

偏就這位大公爵,一步一步地邁了上去,彆人算計他,他就更狠地算計回去,完全不懼任何權勢。加之身邊的少將希斯克利也是位一無所有的家夥,更加肆無忌憚地為大公爵掃開一切障礙,直到近些年來,蟲皇陛下是提拔了好些貴族才能堪堪維持住和諧的政局。

來參加這場生日宴的都是大公爵同輩人,知曉這位大公向來是個喜不形於色的主,說話也不敢太過分,唯恐被大公聽了去暗地裡就給人挖坑使絆子。

“好久不見,少將。”

方才還在和同伴談論過去趣事的貴族見到領著兩個孩子走向這邊的希斯克利,臉上立馬掛起了笑容,同時又微微彎下腰去同孩子打招呼:

“這兩位就是希爾和柏西吧?都長這麼大了。”

希爾·塞西爾和柏西·塞西爾也是巴芙特的孩子,一位是雌蟲,一位是雄蟲,當初是一個蛋裡出來的雙胞胎,長相十分相似,金發藍眼,一個賽一個地漂亮,想來遺傳巴芙特要多些,不笑時總是冷冷的透著股陰鬱勁。

大一點的這位希爾是雌蟲,小一點的那位柏西是雄蟲,兩個孩子如今不過十三歲,卻已經十分懂事,現下乖巧地伸著小手一左一右被希斯克利牽著,倒是顯得可愛可親。

希爾見到對方跟自己說話,自如地跟對方打了聲招呼,懂事得不行。而柏西則是掃了一眼麵前的貴族一聲也不吭,好像懶得應付對方。

貴族也不放在心上,想來巴芙特的孩子嬌慣成什麼樣子他也是不奇怪的。畢竟巴芙特早年可是可憐得不如個孤兒,有了孩子自然是要好好補償一番的。

“是啊,一轉眼就已經長大了。”希斯克利說著,露出一個笑容晃了晃兩個孩子的手,“隻是長大了也粘得緊,抽不開身接待各位。現在才趕過來呢。”

“這倒是不要緊,大公爵一年要為孩子們辦幾次宴,生日、紀念日、同生會,我們也算是輕車熟路了。有這樣的家庭氛圍,還真是羨煞旁人啊。”貴族這樣寒暄著,也適時地提起了巴芙特來,他此次趕赴宴會,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近來北部T6星係的采集權遲遲沒有定奪,他還得好好和巴芙特談一談才能拿下呢。

“不知道大公到場沒有?是不是和伊斯梅爾小殿下在一起呢?”

儘管希斯克利曾經出生低微,但好歹也跟著巴芙特十幾年之久,對這些事情也算是心知肚明,沒有再同人聊更多,“不錯,正在大殿的休息區,想來應該不算忙。”

“那我就不多打擾三位了,回見。”貴族這樣說著,端著酒杯就離開了。

隻是離開後,希斯克利這邊一直沒說話的柏西就開口了:“他要去找父親嗎?”

“是啊。”

“明明是梅爾的生日,這群滿腦子隻有利益的家夥!”柏西眉毛一撇,不爽地開口。

他早說在家裡單獨給弟弟過生日就好了,父親偏就要舉行什麼生日宴,說什麼一定要給他們三人一樣的待遇,且每個人都要最頂配的,讓所有蟲都知道他們三個是塞西爾家的寶貝。

可邀請來的蟲哪有這麼想的!

柏西惱怒地想,一想到方才那個滿臉假笑實際上對雌父半點不尊敬的醜蟲他就想上去一腳踹飛。奈何大哥希爾早就在前一天打過預防針,警告過他不要在弟弟的生日宴上惹是生非。

“畢竟我們是塞西爾家,柏西。這些話可彆被聽去了,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過嗎?”希爾轉頭看向氣鼓鼓的柏西,“要是又鬨得梅爾的生日宴變成媒體的新爆料,今晚你就不準和梅爾一起睡覺了。”

希爾也略無奈,他向來視兩位弟弟同樣重要。但柏西就不一樣,柏西從內而外都是一個死弟控。他們三人每年都有生日宴,他自己和柏西的那場還好,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偏在梅爾的生日宴上,柏西就不得安生。

他想起來第一年,梅爾剛出生時便被醫生斷定器官衰竭,就算有古血脈維持器官更新也仍舊難以脫離生命危險。

於是生日宴時便聽到有貴族議論這事,背地裡暗嘲伊斯梅爾活不過三歲,當時就被才十歲的柏西一腳踹到了膝窩上,當眾給大家嗑了一個。

那事涉及的剛好是與塞西爾家利益相交的大貴族弗朗西的一位雄蟲,當時媒體都把這事寫出花來了。

大家都等著第二波新聞,諸如巴芙特管教孩子,將柏西遣去道歉之類的。

結果沒想到巴芙特得知柏西動手的原因之後,卻是半句沒再提柏西的錯,反倒是找上了弗朗西的家主大打了一架,直到今年梅爾的第四次生日,都沒有再邀請過他們。

這也助長了柏西的氣焰,從此以後梅爾的生日宴會就是他的主戰場,嗅到哪裡有說弟弟壞話的貴族就立即動手,反正身後有雄父做靠山,也是肆無忌憚。

“什麼!明明說好的,今天我來照顧梅爾……你不準威脅我!”

柏西這麼喊了一聲,便就被雌父希斯克利搓了一把後腦,“好啦好啦,彆在這裡吵架。”

柏西這才蹭了蹭希斯克利的手心,輕哼了一聲不再頂嘴了。

他的哥哥希爾就是一個過度老成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學了不少父親的整治手段,家裡上上下下的仆從、支係都視他為塞西爾家未來的“巴芙特”。

“雌父,我們沒有在吵架。隻是我覺得柏西真的應該好好上一上修養課了,老師說他上周又逃了兩節課。”希爾一本正經地抬頭對希斯克利道。

“哥!你說過不會告訴雌父的!”

“誰讓你總是不聽話。”

“我乾嘛要聽你的話啊!”

“嘶……”

希斯克利淡淡地抽了口氣,真覺得當時一口氣生那麼大個蛋的折磨怎麼就延續至今了呢。最終真是忍無可忍地往兩個崽子的腦袋上一邊招呼了一下,才叫兩蟲安靜下來。

雌父摘下溫柔麵具後一如既往地嚴格,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塞西爾利刃,下手一點都不帶留情的。

“都不準吵了,今晚梅爾跟你們父親睡,你們倆和我睡,誰敢半夜爬起來玩光腦就給我繞著後花園跑十圈。”

“啊——”希爾發出一聲哀歎,作為一隻雌蟲,他卻是半點沒有雌蟲應有的軀體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和雄蟲同卵生的原因,體能恰巧是他的短板,反倒是柏西不同那些身嬌體弱的雄蟲,身體素質要強不少。

“再叫負重。”希斯克利毫不留情道。

“……”

休息區。

方才幾隻蟲議論的中心,宴會唯一的主角,伊斯梅爾正坐在特彆準備的隻有四十厘米高小桌子邊,桌麵上擺滿了大公親自挑選的各種食物,水果、甜點、牛奶等。

“爸爸!”

“我還想吃草莓。”

四歲的小團子身著量身定製的小禮服,同父親一樣的白色長發被細心地紮在腦後,清澈明豔的綠眸又圓又亮,嘴角正掛著笑容仰頭衝神色懨懨膚色蒼白的大公爵說話,聲音還是嬌嬌的咬字也不甚清晰。

巴芙特順著衣物下擺被扯動的方向看過去,方才還麵色生厭的大公立即笑了起來,便連這邊剛過來寒暄的貴族秦氏都沒有繼續搭理,蹲下身子來輕聲道:

“草莓麼?梅爾的盤子裡不是有嗎?”

秦家主目露驚訝地看向瞬間變臉的巴芙特,但很快又收起了自己的神色,略帶這好奇地岔話道:“爸爸?這個叫法還挺特彆的,像是幻想小說裡出現的稱呼。”

巴芙特將桌子上的草莓悉數移到小梅爾麵前,才直起身來看向秦家主,這不過短短幾秒的時間,那神色又冷了幾個度:“嗯,孩子願意叫什麼就什麼吧。”

“哈哈,也是。”

秦家主自知是打擾了大公爵和孩子玩對方不高興呢,但誰讓他手頭上的事也緊,除了求助大公爵可一點辦法都沒有,也隻能腆著個老臉在旁邊站著,看大公爵逗孩子。

“草莓、嗯嗯。”

小梅爾十分受用地伸手將巴芙特推到眼前來的草莓塞到嘴裡,小小的臉蛋都被草莓尖尖抵出個凸起來,咀嚼時唇角滲出些草莓汁水,也被大公爵親自從胸口處掏出方帕擦拭乾淨,看神色還十分高興。

對於秦家主來說,這畫麵實在是有些可怖。誰能想到在政治場上叱吒風雲,一手遮天的大公爵麵對孩子時,簡直比家裡的雌君還要賢惠!那死人臉上竟然還能露出不嚇哭孩子的笑容??

小梅爾吧唧吧唧嚼了一會兒,忽然感受到一股視線一直盯著自己的後腦,好奇地回過頭看了一眼秦家主,和他對視了幾秒鐘之後抓了一顆飽滿而碩大的草莓。

他跳下椅子朝人舉手,甜甜地道:“叔叔,給你。”

小梅爾雖然發色瞳色以及外貌都像極了大公爵,卻因著一雙同雌父相似的雙眼而顯得溫柔而乖巧,此時笑起來讓秦家主心都化了,頓時受寵若驚地接了過來。

下一秒,果不其然收到了巴芙特的死亡注視。

秦家主頓時汗流浹背,此時吃也不是,還回去也不是。

隻見小梅爾做完好事也不求回報,隻是將麵前的草莓全都用自己的衣角兜了起來,嘀嘀咕咕十分護食地道:“這些全都是我的了,不準跟我搶。”

秦家主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小殿下是以為自己想搶草莓才盯著他的呢!

巴芙特這時候已經將注意力完全轉移到了小梅爾身上,頗為無奈地哄著將這位小祖宗抱了起來,半個手臂還托著那幾顆大草莓,似乎一點也不介意會弄臟了自己的禮服。

他親了小梅爾側臉一口,“都是你的,不給他們。”

秦家主:……

看來報道寫得沒錯,秦家主想。

他昨日看了一遍獨家報道,題目是“深度剖析塞西爾大公爵的童年經曆,推解塞西爾與弗朗西兩至交四年來的冷戰”。

報道中就巴芙特那兩個已逝兄長、已逝的前任家主以及其幾位雌侍分析,寫大公爵童年缺愛,受到了各種不公的對待和家庭的冷漠,養成了比較極端的性格,才造就了如今溺愛孩子的局麵,要將自己曾缺失的全都彌補在孩子身上。

可信度高不高不知道,至少現在看來溺愛孩子是真的。

第59章

小梅爾今年四歲, 正是一隻幼崽對這個世界最最好奇的年紀,他對這個陌生的宇宙充滿了疑惑和不解,大到為何這個世界的人都不是“人”, 小到現在他都不明白自己的屁股後麵為什麼會有一條短短的小尾勾。

被巴芙特抱在懷裡時, 那點小尾勾便藏不住似的露出一截來,雪白中透著一點粉,因為尚且年幼,尾勾上的鱗甲還隻是薄薄一層,襯得底下的血管脈絡清晰可見。

尾勾一搖一晃簡直可愛得讓蟲直呼救命,若是雌蟲見了更是心都要化,不過小梅爾毫無察覺,他現在還對自己身上那理解不能的幾個“器官”沒有掌控力, 諸如他的骨骼甲和尾勾,時常都會因著主人的疏忽被放出來遛遛。

涼颼颼滑膩膩的尾勾一下子勾上了塞西爾大公的手臂上。

巴芙特顯然也習慣了小梅爾這樣隨性的模樣, 一麵同麵前露出驚訝眼神的秦家主談話, 一麵熟練地抬手將那柔軟的小尾勾扒拉了回去。

屁股處驟然被托起, 引得小梅爾不安地往父親懷裡扭了扭, 小手揪緊了麵前精致領口上的紐扣徽章。巴芙特向來衣著得體,是不少雄蟲的儀態標杆, 但此時還是仍由小梅爾肆意攀爬弄亂自己精致繁複的領口。

小梅爾一邊扒拉著自己的父親,一邊護著草莓,著急的時候就緊張地低聲喊, 唯恐自己寶貴的食物掉到地上去了。他潛意識中對這種行為感到恐懼,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就會引得大人不快,招來謾罵和責怪。

那幾聲囁嚅的“爸爸”讓巴芙特心都軟成了洛倫納甜奶果, 香香甜甜又飄飄然,忍不住抬手撫在崽崽的腦後安撫, 小雄子如今還不能很好地控製自己,心情如何變化幾乎逃不過巴芙特的感知。

他儘可能地輕柔著動作,才感受到懷裡有些害怕和緊張的小雄蟲慢慢地平複了情緒。

“梅爾小殿下還真是活潑啊。”

目睹了這一切的秦家主不禁這樣感歎道,眼神艱難地從那剛剛被扒回去此時又鑽出來的小尾勾上收了回來,天知道他多想伸手摸一摸。

秦家主自家的崽子在剛出生一個月就知道把小尾勾藏起來了,他這個做父親的可是見都沒見過。

他記得大公的前兩位孩子都和梅爾小殿下一樣,每到生日必然宴請各族,但就秦家主參加過的幾次來看,大公的前兩位孩子可都懂事太多了,彆說四歲,就算是三歲的時候,就已經個個一副貴族樣,在宴會上不哭不鬨儀態端莊(儘管三歲的小屁蟲看起來還是很勉強)。

這讓秦家主不得不懷疑大公的第三位孩子是不是變異得太快了些!說不定是因著雌父的基因不好,導致大公的第三子剛出生時就被斷定活不過三年。

當時那家報道的媒體遭了殃,一整個家族都被巴芙特大公擺了一道。明麵上是因為散播各種謠言擾亂星網安全,實際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公就是護著自家的崽子。

冷血無情的塞西爾大公爵,恐怕一輩子的溫柔都給了家裡。

“和他的哥哥們倒是很不一樣,就是有這樣的雌父,身體……”不太好,需要更多照顧。

後半段話秦家主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被巴芙特開口打斷。

“活潑很好,很像克利。”巴芙特這樣回應道。

一句輕輕的話直接回絕了對方接下來要問的話,並且往秦家主臉上狠狠秀了一波。

果然那麼多年過去,巴芙特也還是維護著他那位出身低微的雌君。

秦家主麵上神色一頓,默默將要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早知道就不提那少將了,淨碰一鼻子灰。

實際上秦家主敢直接來尋巴芙特,必然是有要事要談論的。

他們秦家三個月前在T6星係附近尋到了一種從未收錄在冊的異植,經過兩個月的研究後發現內含大量的修複素,可以延緩器官衰竭,或許對伊斯梅爾的病症有作用,他們秦家立即意識到這正好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和塞西爾交換利益的機會。

隻要能和塞西爾交好,他們秦家可真是什麼都願意給。

在塞西爾家族二十年前的巨變事件中,便流出一句話來:寧願給大公爵當狗,也絕對不要惹大公爵不快。否則,等待你的就是永遠爬不出的深淵。

曾經但凡是擋在巴芙特麵前的家族,哪一個能從他手中討到好處?不是滅族就是流放,苟延殘喘的幾個早就貶到了第三域去。

“哈哈、是啊是啊。大公和公爵雌君還真是恩愛啊。”秦家主這麼奉承了一句,心中還在估摸著要不要繼續開口說那異植的事。

巴芙特實在是心細如發,就算小梅爾如今不過四歲,還什麼都聽不懂,也不打算在他麵前直接談論與先天性疾病有關的事情。

秦家主默默看了一眼趴在大公爵懷中一無所知地光顧著注意草莓的小梅爾,他真不敢想這孩子要是能平安長大,會是多麼尊貴和嬌縱的一位雄蟲啊。

不過秦家主這麼走神的一瞬,那邊巴芙特已經先開了口。

“那些事之後我們單獨聊吧,”他將拍著他肩膀要下來的小梅爾放下,大手還牽著小手,“今天是孩子的生日,不適合說這些。”

秦家主一聽之後單獨聊這幾個字就知道有戲,立即應下聲來給要離去的兩位讓路。

這一轉身,秦家主才看到身後的竟然就是剛剛告彆不久的希斯克利。他身邊的孩子少了一個,隻剩下一位冷著臉的柏西。

希斯克利方才被吵架的兩隻鬨得頭疼,乾脆打發了另外一位回去休息。反正希爾向來更喜歡自己看書、練習,屬於是那種“彆人家的孩子”,自然樂得高興可以先回樓上去休息。

而柏西則是滿心滿眼來看弟弟。

這不,才剛看到被父親牽著的小梅爾,就開心地鬆開了雌父的手,頓時笑開了花過去,半彎著腰捏起了小梅爾的臉蛋。

“弟弟~”

柏西手上都舍不得用力,但奈何小雄蟲的皮膚實在嬌嫩,這一捏立刻留下了粉紅的印子,在飽滿的臉蛋上顯得可愛又可憐。

小梅爾顯然對這個疼愛自己的哥哥印象很好,乖巧地抓住了哥哥收回去的手,用方才被捏紅的地方蹭了蹭哥哥的手心。

某個弟控頓時在內心嘶吼。

可惡啊,我的弟弟怎麼可以這麼可愛。

隨後柏西伸手將小小的弟弟抱在了懷裡,仿佛吸了迷藥般沉浸在擼弟弟的快樂中。

被逗樂的小梅爾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轉頭就往哥哥的臉蛋上親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跟巴芙特學的。總之看得巴芙特是又無奈又好笑,倒是有些羨慕小梅爾這麼念著哥哥了。

察覺到父親眼神的柏西尾勾都要翹到天上去了,朝巴芙特露出得意洋洋的眼神後轉而將梅爾抱起,來到了希斯克利身邊。

“媽媽。”

還沒蹲下身的希斯克利一愣,就算已經聽過很多次,仍舊是會被這個稱呼震撼的雌父一枚。

那邊忍受不了這相親相愛一家人的耀眼光芒,已經獨自走開幾米遠的秦家主還是耳尖地聽到了這麼一聲,更是驚得眼睛都睜大了。

媽媽?

這是什麼稱呼啊!

原諒他們很少看幻想小說,對此也隻是一知半解。他隻知道這應當是幻想種生物“人類”社會中對生育者的稱呼。

也許雄保會更應該擔心的是伊斯梅爾的家族教育到底有沒有出問題,怎麼會有人把幻想種生物的文化當做本族文化交給一隻單純善良的小雄子?

“嗯,媽媽在呢。”

希斯克利勉強應下了這個稱呼。孩子愛叫什麼就叫什麼吧,就算他曾看過不少論壇中幻想種生物的畫像,人類女性和自己簡直半點不沾邊。

逃課老兵柏西此時也不得不看著自家弟弟思索,他記得小梅爾明明超級乖巧啊,不說這麼小本來就逃不了課,但小梅爾可是個神童呢,記憶能力和理解能力都達到了常蟲無法企及的領域,本就難以教導的年紀,生生是提前學完了好些課程。

那怎麼會把稱呼搞錯呢。

隻有十三歲的柏西想不明白,乾脆就將其拋之腦後了。說不定是希爾帶壞的,說不定帶著弟弟看什麼亂七八糟的小說,把弟弟教壞了!他就知道該照顧小梅爾的隻能是自己。

眷戀。

小梅爾尚且無法處理那麼多信息的大腦裡隻有這麼簡單的一個詞,他能感受到自己對麵前的三個生物,產生了一種難以割舍的眷戀。無論這眷戀來自於何處,這都是真實存在的感受。

他想靠近這些溫暖,於是也是這麼做的。

他記得,他好像記得。

他從來沒有喊誰爸爸、媽媽的權利。

小梅爾懵懵懂懂地回憶著,踮起腳尖環抱住希斯克利的頸子。他曾經因為過度的缺愛渴望,一不小心喊了不該喊的人媽媽,結果被她的親生孩子尖叫著趕出了家門,說他是搶走彆人父母、搶走彆人愛的小偷。

現在好像不是了。

麵前這個雌蟲,短發乾淨利落還帶著燦爛笑容的是他的“媽媽”。

他記得自己是從“媽媽”的肚子裡出來的,雖然那時還是一顆蛋,但總歸是從他肚子裡出來的。而不是從哪個地方撿來的,收養回來的。

小梅爾感受到比爸爸更加有力的臂膀環繞過自己,顯然他的抱法更加熟稔,舒服得小梅爾恨不得就在媽媽柔軟的胸口處睡下去。他用腦袋蹭了蹭,忽然覺得很委屈很委屈。

“媽媽……”

這一聲剛出,抱著他的雌蟲便意識到了不對勁,手上輕晃了晃哄著,將崽子扒過來一看竟是淚眼汪汪地要哭了,被發現了就立即埋起頭一聲不吭了。

幾隻蟲自然還在雲裡霧裡,但沒來得及關注這邊,一旁就有蟲侍前來報告:“大公,弗朗西家主帶著弗朗西家的孩子來了,您看——”

巴芙特冷了冷眼神撇去:“讓他們滾回去。”

然而話音剛落,那邊就響起了一聲輕笑:“哎呀,都生了那麼久的氣了,大公爵也真是,我這不是來跟你道歉了麼?”

來的是弗朗西當今家主萊斯利,以及他身邊已經九歲的孩子,懷斯亞·弗朗西。

第60章

前來報告的蟲侍頓覺腦袋不保, 趕忙悄聲退開,將戰場留給了萊斯利和巴芙特。

想來應當不會出什麼大事。

萊斯利和他們家大公爵是多年好友,曾經在大公爵走投無路之時施以援手, 才讓巴芙特得以在兩位哥哥的趕儘殺絕中得以喘息, 也是萊斯利自顧自地帶著巴芙特前往了那遙遠的第五域,才在第五域肮臟又黑暗的奴隸場中遇到了當時的鬥獸場內的最強戰雌希斯克利。

那時希斯克利還是個供人觀賞的,日日同異獸廝殺的低賤奴隸,他們的大公爵也還隻是塞西爾家那個死人臉的不受寵小雄子。

然而烈火與利刃一相遇,便勢不可擋。兩位能夠相見如故且攜手至今,不少要歸功於萊斯利。

所以縱觀萊斯利和巴芙特大公的關係,蟲侍覺得這場生日宴應該不會鬨得這麼難看。

雖說前幾年才大打了一架,但也隻是打了一架。

“小可愛都這麼大了?”

萊斯利見巴芙特冷著臉不接他的話, 乾脆踱步來到了希斯克利身邊,撐著自己的手杖看向他懷裡的小梅爾, 那個當初在他口中應當活不過幾歲的短命蟲。

他當年也沒想到巴芙特的二崽性子那麼烈, 他也是一把老臉都丟儘了, 要不是看在兩人昔日情分, 他早把柏西·塞西爾抓來痛打一頓了。

但巴芙特不待見他,小梅爾自然是向著爸爸的。麵對這麼一個怪叔叔的接近, 小梅爾隻是往媽媽懷裡埋得更深了些。

而上次替弟弟打抱不平的柏西立即站到了萊斯利麵前,他是半點不害怕這位弗朗西家主的。

“看來先前的事情弟弟也記得,所以才不歡迎你呢。”

童言無忌。

但這也有點太過分了吧!

萊斯利向柏西投去一個眼神, 奈何這次腆著老臉來參加生日宴本就沒有收到邀請,為了讓這個記仇的大公爵消消氣,他還得再忍。

巴芙特也沒有阻止柏西的動作, 仍由這個哥哥護著弟弟。

兄友弟恭,曾經也是巴芙特年少時期望過的場麵, 隻不過他遺憾地隻體驗過兄弟鬩牆。

這麼十幾年過去,他幾乎記不清兩位兄長死去時的模樣了。

一位的屍骨仍在亞伯拉星蘊養新的生機。

一位至今還關押在巨行星監獄中,剝奪貴族氏名,在獄中被欺辱淩虐至瘋魔,如今也沒有幾年好活了。

不過萊斯利知道忍,他身邊的懷斯亞可不能忍,撇撇眉毛瞪上了柏西。

作為一隻小雄蟲,他向來對雄蟲沒什麼興趣,而且還覺得自己大部分同類都有一種無趣且弱智的氣質在身上。

“不歡迎我們偏就要來,難道你們打算把我們真趕出去?”懷斯亞這麼說著,眼神也看向了漩渦中心的人物,那位伊斯梅爾。

這一抬眼呢,就剛好和幼崽對上了視線。

“……嗯?”

小梅爾對上那雙眼睛,懵懵地感覺大腦抽絲,有什麼東西緩慢地湧了上來。

小幼崽的聲音自然不比眾蟲,但就是這輕輕的一聲疑惑,瞬間止住了方才一片混亂的場景。

幾道視線落在小梅爾身上,隻見小梅爾默默抬手擦了擦還亮晶晶地掛著淚珠的眼睛,對底下的懷斯亞道:

“懷斯亞……你怎麼在這裡?”

懷斯亞:“啊?”

“弟弟你認識他?”

柏西的反應最快,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四歲的弟弟。他記得他們和弗朗西家三年沒有來往,這還是他的弟弟第一次見這個臭雄蟲呢。

就連自己都不記得這個雄蟲的名字!

四歲的崽子似乎也有些困難地思考起了哥哥的問話。

認識?好像是認識的吧。

他的大腦莫名生出了一種熟悉感,夾雜著一點無奈和煩躁。但占據這股熟悉感更多的是信任,莫名其妙的信任。

所以再三斟酌,在眾蟲眼裡隻是呆愣了幾秒的小梅爾說道:

“他是我的朋友。”

九歲的懷斯亞:??

眾蟲:??

說完,小梅爾就扭著要從希斯克利身上下來,待到媽媽將他放下,才邁著小步來到懷斯亞麵前。

他倆一個隻有一米一,一個已經一米三,之間的差距還算有些大。小梅爾隻到懷斯亞的胸口處,還得仰視對方。

這讓小梅爾感到很不快。

他的朋友什麼時候比他高這麼多了?

他記得懷斯亞和他一樣高啊!

不過來不及糾結那麼多,小梅爾轉頭就忘了這點不快,轉而乾起了正事——伸手就揪住了懷斯亞的臉頰,將雄蟲直接拽得彎了腰,一張臉就這麼湊到了眼前。

在身邊萊斯利和希斯克利的驚訝聲中,懷斯亞倒抽一口涼氣,隻覺得臉皮都要被這祖宗扯掉了,痛意酥酥麻麻地散開。

他想拍開這小混蛋雄蟲的手,結果就這麼撞進了一雙明亮清澈的綠眸中,一時間怔愣。

這隻小雄蟲的身上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細品像是草莓香氣。跟其他傲慢的雄蟲不一樣,小梅爾既漂亮又可愛,讓這一揪都成了撒嬌,懷斯亞甘之如飴。

先前還因著維護父親,對這隻小雄蟲產生的反感在頃刻間消失,與此同時有個聲音在懷斯亞的腦內叫囂著。

好香……一定很好吃……

大概是察覺了對方那帶著□□的食欲的眼神,小梅爾很快鬆開手退後兩步,抱緊了自己還不忍打了個寒顫。方才他離得近,竟然收到了類似於捕食的信號。

此時他身後的巴芙特也靠了過來,將自家的小崽子護在了身前詢問:“怎麼了,梅爾?”

懷斯亞麵上一愣,也不知道方才那些衝動有沒有被巴芙特看透。要是被這位大公爵發現自己對著他的孩子流口水,肯定會當場把他切成蟲渣。

於是就在懷斯亞麵色一緊,有些僵硬地向伊斯梅爾投去懇求的視線時,那邊的小梅爾已經仰起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爸爸,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要生他的氣好不好?”

小梅爾都這樣開口了,巴芙特哪有不應的道理。當即順了順小梅爾在希斯克利身上蹭得翹起的毛發,輕聲應好。

萊斯利和懷斯亞自然不知道事情還能這麼發展,內心頓時都鬆了一口氣。前者笑了起來,“既然小壽星都這麼說了,大公也該和我們弗朗西和解了吧?”

說起來他還覺得自己更委屈呢,不就是隨口重複了一遍那位醫生所下的診斷麼。雖然那位醫生的下場同樣可憐,在診斷後還將事情泄露了出去,之後就被巴芙特轉手送進了監獄。

事到如今巴芙特還隻是找自己打了一架,萊斯利已經深深地感受到巴芙特對自己的感情了,所以就算是委屈一下首先讓步也覺得能夠接受了。

巴芙特隱忍了一下,思索著是誰給他的小崽子下了迷魂湯。

但在小梅爾抿著唇扯了扯他的袖口後,一切精密的推論瞬間潰不成軍,儘管內心已經被崽崽說服,但麵上仍舊是冷冷淡淡地說道:“嗯,本就是為梅爾,如今他都已經開口,當然可以結束這場無聊的鬥爭了。”

萊斯利拍手叫好。

隨後默默地朝懷斯亞遞去了一個頂讚的手勢,還是他的孩子聰明,知道“擒賊先擒王”,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小梅爾混成了朋友。

懷斯亞麵對萊斯利的誇獎時還有些迷茫,直到這邊的小梅爾又再次開始在他身上打量時才回過神來。

他莫名地被這視線看得後頸一涼,但再怎麼看對方都隻是一個四歲的小屁蟲,於是懷斯亞梗著脖子接受了對方的審視。

好眼熟哦。

但是莫名有種想揍他的衝動。

這就是小梅爾的全部感想。

於是遵循本能地,小梅爾邁步來到懷斯亞身邊,揮手一巴掌打在了雄蟲的手臂上,看起來是輕飄飄的,但卻疼得他齜牙咧嘴。

“好痛!”

這麼叫喚了一聲的懷斯亞驚恐地發現,剛剛還滿眼探究的小梅爾仿佛感悟了什麼,兩眼亮晶晶地——貌似覺醒了什麼奇怪的興趣愛好。

儘管小梅爾不懂為什麼會有一種詭異的愉悅感冒出頭來,但是這並不妨礙他追著懷斯亞跑,任後邊怎麼叫都不停。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一不注意就如脫韁野馬的年紀,還樂得看弟弟揍雄蟲的柏西立即反應過來追了上去。

三個孩子就這麼一個追一個在大廳裡繞起來,玩得不亦樂乎。

反正整個宴會都設置有完整的巡察蟲侍,也沒蟲敢在這裡對他們任何一位動手,難得見到小梅爾這麼活潑的模樣,希斯克利和巴芙特乾脆就讓他們去了。

剛才小梅爾剛給了兩方和解的台階,此時自然有更多作為家主的身份要談的話,就算是好友也免不了利益交織。

……

小梅爾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濃烈的情緒了。

這一切在他掌心落到人身上的瞬間炸開,讓他恍然間好像回憶起了不少畫麵,隻是回憶中的身影高大而模糊,倒有些像長大的自己和對方。燈紅酒綠的舞廳,擾耳靡靡的音樂,一切的一切都猶如另一個宇宙的事情。

他追著懷斯亞,不如說是追著自己那好不容易冒出頭來的唯一線索。

他是誰?他來自哪裡?這裡又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他會感到如此的陌生?無論如何認真,總有另一種常識覆蓋他學習過的蟲族生活常識,這一切的源頭到底是什麼?

終於,在拐過一處拐角時,懷斯亞終於發覺了這樣追逐打鬨太不符合他的身份,停下來準備和小梅爾理論。

“停停!”

“哥帶你去玩,彆動手了好不好?”懷斯亞簡直不能更崩潰,九歲的思維再成熟也想不出更能吸引對方的條件了,在他的意識裡吃喝玩樂就是唯一的享受。

小梅爾頓了頓,眨著眼睛看他。

“好。”他張唇這麼應聲,語氣單純天真,好像真是一個好哄的小雄蟲。

看著一閃一閃的期待眼神,懷斯亞暫時也沒想到什麼好地方,九歲能給人畫什麼大餅?最後隻得硬著頭皮在小梅爾耳邊悄聲道:“明天,明天我帶著我的執事來找你,我們出去玩……帶你認識更多好朋友好不好?我認識南希家的一隻雌蟲,他叫……”蘭諾德。

然而懷斯亞話還沒說完,這時小祖宗真正的哥哥來了,怒目圓睜仿佛要把懷斯亞撕成好幾半,他剛剛聽到了什麼!!

懷斯亞這家夥說“哥帶你去玩”?小梅爾明明隻有他和希爾兩個哥哥!甚至還悄悄地在弟弟耳邊說什麼小秘密,肯定不懷好意!

醋意滿滿的柏西二話不說地喊了小梅爾,“乖弟弟,回來。”

好在小梅爾很給麵子地回過頭,左右看了幾眼後選擇向著柏西走了幾步,好讓雄蟲能夠將自己撈到懷裡,期間還一步三回頭地看向懷斯亞,小小年紀就端得一碗好水。

懷斯亞這才鬆了一口氣般和柏西笑笑,實際上剛才說要去什麼南希家,完全是因為他的父親萊斯利明天要帶著他去南希家,他也是正巧想起了這茬和那位冷臉高傲的雌蟲蘭諾德。

嗬嗬,他要讓小梅爾體會到什麼叫世事險惡!這世界上可是有冰山臉的存在的,不是什麼人都會哄你開心的!!

想他上上次可是在南希家吃夠蘭諾德的癟了!

隨後懷斯亞臉上掛著微笑,自認為十分禮貌且優雅,實則落荒而逃地離開了這地方回去找萊斯利了。

然而意識隨著記憶開始緩慢恢複的小梅爾都能看出,孩子還藏不住事,懷斯亞一肚子壞水就差寫在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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