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瓊凜、醒醒, 瓊凜?”
伊斯梅爾將現在異星生死未卜的瓊凜從那簡陋的洞穴中帶了出來,轉而迅速脫下了自己的外套將雄蟲的身體包裹住,隻不過外套剛套上去, 自己的肩上又落上了另一件衣服。
蘭諾德道:“梅爾, 彆著涼了。”
伊斯梅爾哪顧得及在意蘭諾德的小動作,隻是眉頭緊鎖地垂眸看著被自己枕在腿邊的瓊凜,隻見懷中的雄蟲眼皮微顫,在一聲聲呼喚和搖晃中逐漸蘇醒過來。
隻是半睜著眼的模樣迷茫極了,又冷又餓的雄蟲直到看清麵前的伊斯梅爾和蘭諾德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隻是打著哆嗦地呢喃著:“……好冷、好餓……”
隻是聲音都已經啞的不成樣子,吐出的字眼也模糊不清。
“瓊凜……”
即便離開原本的時間線已經有一段時間,但瓊凜那活潑又熱烈的模樣早已在伊斯梅爾的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 畢竟是他最難以招架的類型。
於是現今看去隻覺得更加難受,原來這家夥說他們十一年前見過竟是真的, 隻是那時的他一無所知, 倒是說了許多傷人的話。
“……”
聽清自己的名字後, 瓊凜的眼神清明了瞬息, 緩緩抬起眼直視上方的麵龐,漂亮精致又乾淨, 身上披著一件黑色大衣,和他內裡做工精美的襯衣割裂感極重。
直到這時,瓊凜才反應過來裹住自己的東西原來是對方的外衣, 而這個叫出自己名字的蟲身上披的衣服是身後另一隻蟲的。
可他一個也不認識。
瓊凜頸後瞬間汗毛豎立,常年在異星摸爬滾打的警惕讓他迫切地想要逃離,卻是因為過度虛脫而提不上半分力氣, 隻得強壓下逃跑的衝動顫聲開口。
“你、知道我的名字?你們是誰……?”
身後的蘭諾德聽到這句話,微不可察地蹙眉, 這才明白他原來不是與伊斯梅爾相識的蟲,不免感到疑惑:伊斯梅爾尚且不出門,對方也不是什麼知名人物,伊斯梅爾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蘭諾德默然蹲下身,靠得伊斯梅爾近了些,確保如果對方忽然間襲擊,自己能夠保護好他的小雄蟲。隻是他周身的氣壓太低了些,壓下的眉眼和金瞳就仿佛危險的獵食者,看得瓊凜更加緊張,幾乎壓抑不住想要逃跑的衝動。
“……?”
伊斯梅爾沒有回答瓊凜的疑問,畢竟解釋起來很麻煩,他也沒有打算告訴瓊凜。隻是覺得懷中的雄蟲抖得更凶了,仿佛在壓抑著什麼,可惜想用力也隻是困獸之鬥,隻得無奈地被衣物包裹著驅寒。
伊斯梅爾頓了頓,忽然間想到了什麼似的轉頭。
他看向身側不知什麼時候貼上來的蘭諾德,一轉頭就被那危險的眼神震了一下——難怪瓊凜這樣害怕,原來是蘭諾德嚇得。
於是伊斯梅爾偏頭在蘭諾德耳邊道:“他不會傷害我,你放心吧。”
蘭諾德凝神屏息,感受到噴灑在耳畔的呼吸聲,隻覺得心跳如鼓。
“你嚇到他了。”伊斯梅爾接著道。
於是過速的心跳一頓,莫名讓人湧起了一點醋意,身上的戾氣不僅沒有收斂,反倒是更加壓抑,隻將瓊凜看得腦內一陣陣精神力刺痛,瘋狂想要逃離。
蘭諾德冷哼一聲,分明不相識,怎麼就這樣護著這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雄蟲。要不是看在這個什麼瓊凜是雄蟲,他早帶著伊斯梅爾離開,不管什麼死活。
他的溫柔大概都隻給了伊斯梅爾一個蟲,旁的什麼家夥在他這裡都有明確的分類:有用的、沒用的、可以無視的、需要注意的。他們甚至不配在自己的腦內留下映象。
隻有伊斯梅爾身上總有迷霧團團,除卻一個喜歡,好喜歡之外便是一個個謎團。
比如現今伊斯梅爾無奈地歎了口氣,暫且偏過身子擋住了他看向瓊凜的眼神,低聲開口:“真的沒事,彆擔心。”
這時候眼中流露出來的情緒又完全不似十一歲雄子該有的模樣。
蘭諾德這才收起了周身的戾氣,稍顯平靜地繞過伊斯梅爾看了看瓊凜的情況,方才他並沒有很在意這隻雄蟲,現今一眼看去便知對方是因為異獸襲擊導致的精神海受損,精神力流失而暫時性失去了行動力。
也不知是怎麼拚命才逃到這裡來的。
原本這種程度的負傷在幾天後就會恢複,算不上什麼大問題。但可惜就可惜在他現在處於危險四伏的荒星,要不是還在峽穀深處,早就在第一天就失去了性命。而且失去了行動力,意味著無法尋找食物,也無法生火取暖,隻能在這裡坐以待斃。
“這是精神療傷劑,給他喝吧。如果自己不能恢複行動力,早晚要死在這裡。”蘭諾德說著,將從衣兜裡拿出的藥劑遞給了伊斯梅爾。
伊斯梅爾無視了蘭諾德說話突如其來的攻擊力,隻是內心琢磨了一下。
難道是吃醋了?
他也不是沒見過蘭諾德對彆人的模樣,知道對方壓根算不上什麼溫柔,大概就是一層獨屬於自己的偽裝。畢竟以後也是在戰場上廝殺,從血海中拚殺出來的上將,怎麼可能真的溫柔。
“不、我不、唔、布赫……嗚咕!”
瓊凜哪敢相信這兩個陌生蟲會那麼善良,還將昂貴的精神療傷藥劑給自己一隻流浪雄蟲喝,正開口拒絕著就被伊斯梅爾強硬地將撥開瓶口的藥劑懟到了嘴裡,仰臥的姿勢掙紮不能,咕嘟幾聲就全吞了下去,隻是唇邊還殘留著不少藥液,也被伊斯梅爾用自己圍著他身上衣物擦乾淨了。
目睹全程的蘭諾德眼神愈發冷,看著瓊凜隻覺拳頭硬了。
不過他也沒有毫無理智到為此謀殺一隻雄蟲,隻是撇開眼神去,不再給瓊凜施壓,給伊斯梅爾省些事。
“咳咳……!”
咳了好幾聲,瓊凜總算緩了過來。
蘭諾德隨身攜帶的藥劑自然是第一域的高級貨,見效極快。要不是看在伊斯梅爾當真擔心對方的麵子上,蘭諾德自然不會善良到就這麼給一隻無名雄子。
雄保會的規定是雄保會的規定,什麼見到雄蟲遇險,必然上前保護營救雲雲……不少有權有勢的雌蟲也隻是當做一紙空談。當權勢滔天到某種程度,他們之間就隻剩下階級的差距了。
瓊凜感受到精神海裡流失的精神力在極速恢複著,原本因為寒冷而一直不住打顫的身體也不再發抖了,就連呼吸也沒有那麼費勁,連帶著看向兩蟲的視線都清晰明朗了不少,這才找回了些理智。
他們真的沒有傷害自己……
這是在這顆星球遇到的第一件好事吧……?
“你、認識我……?”
瓊凜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這樣詢問道。
他聽到方才麵前的雄蟲對他的同伴說,自己不會傷害他,可他是如何篤定的?又為什麼對自己的疑問半點不解釋,瓊凜知道自己不應該關注這樣多,但他的內心總有一種好奇在逼著他發問。
他一定要知道。
不然他一定會後悔。
伊斯梅爾也猜到了他會多麼在意,早就想好了措辭。遇事不決,直接謎語——
“你會明白的。”
“你現在還不認識我,以後一定會的。我們會在十一年後重逢。”
“……”
瓊凜那邊還沒給出回應,隻是露出呆滯的神色看著伊斯梅爾,仿佛在消化剛剛那句話,半天處理不過來,反應不能。什麼,什麼十一年後會重逢,說出那麼準確的數字很可怕就算了,瓊凜他從不覺得自己能活那麼久……他以為他會死在今天。
“哢嚓”
伊斯梅爾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脆響,這邊的蘭諾德卻是已經站起了身,伊斯梅爾打眼看去,對方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陰沉了麵龐,移開步子時鞋底露出了方才發出聲響的東西——石子,一灘被人堅硬鞋底碾碎的石子渣渣堆。
真暴力。
可惜自己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十一歲小雄子,還不能撫撫已經邁入吃醋大門的蘭諾德,他隻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收回視線,將瓊凜放了下來。
當然,伊斯梅爾肯定不會承認這其中還有一些故意逗蘭諾德的壞心思。畢竟能看到十六歲的上將如此莽撞而單純的醋意,實在是新奇。
恢複了行動力,瓊凜麵色也不再死白,自己爬起身抓緊了身上的衣物,猶豫了許久又沒有歸還,隻是將伊斯梅爾的衣物裹得更緊了些。這是他少有感受的溫暖。
“這裡還有一些食物。”
伊斯梅爾說著,向蘭諾德要了幾顆他帶的草莓巧克力,轉而遞給了瓊凜。而先前蘭諾德給他的那一顆則是被伊斯梅爾好生收著呢,畢竟再把這一顆也給出去,指不定蘭諾德就要記恨上瓊凜了。
瓊凜隻覺受之有愧,不知對方為什麼要對自己那麼好,又是從哪裡來的。接過糖果時眼圈通紅,連一旁蘭諾德不善的視線都無視了,隻是看了看糖又看了看伊斯梅爾,唇口開合隻聽一聲啞然的:“……謝謝。”
從未體會過的溫暖,竟然會給他帶來如此刺痛……
“梅爾,時間差不多到了我們就該回去了。”
蘭諾德忽然間開口,打斷了二人間的氣氛,他現在心情很差,看不得伊斯梅爾離那雄蟲那麼近,伸手就攥住伊斯梅爾的手腕將他帶了回來,連語氣都是冷冷的。
“嗯,是該回去了。”
伊斯梅爾這麼應下,倒也沒有再掙開蘭諾德的手,隨著他應聲也感受到蘭諾德的情緒平複了下來,攥著他的力道也輕了許多,轉而順著手腕內側向下,轉而握住了他的掌心。
幼稚地宣示著占有欲般,一麵牽著手,一麵直視著可憐的流浪小雄蟲。
伊斯梅爾開口詢問瓊凜是否願意跟他們離開,不遠處的時空遷躍通道又再次出現了。如果瓊凜願意,他們會送他回家,或是去到雄保會,以他雄蟲的身份,應當會生活得更好。
伊斯梅爾自然知道這樣的發展不符合未來現實,但賭一賭世界的自動修複能力也不是難事……
“他的身體現在承受不了時空遷躍。”蘭諾德直白道,他的確不想留這雄蟲在伊斯梅爾眼前。
但伊斯梅爾卻是沉默地看向瓊凜,如果他真的想回去,也不是不能再想想辦法……雖然在這裡聯係哥哥們一定會被嘮叨死。
可惜的是,瓊凜隻是搖頭,在他的視線中半點沒有猶豫不決。
他很堅定,也很孤寂。
“我不會回去、
在我擁有獨自離開這顆星球的能力前,就算是死在這裡,
我也不會再回到莫爾斯家……”
那樣回去他仍舊是個廢物,繼續任人宰割,連自己的雌父都保護不了。……那樣回到莫爾斯,也不過是迎來更多災難!
他已經被丟棄過一次,又怎麼會不要臉地再貼上去,等著又被拋棄一次呢。
“好吧。”伊斯梅爾應聲,至少他清楚瓊凜不會死在這裡,隻是吃的苦要多些。
身邊的蘭諾德也鬆了一口氣,在伊斯梅爾身邊開口,語氣又恢複了溫柔:“我們走吧,待會兒我送你回去。”
回塞西爾去。
蘭諾德有意不讓對方知道伊斯梅爾的名諱,但伊斯梅爾和他正準備離開時,在時空遷躍通道之外的瓊凜忽然間扯著嗓子朝他們這邊喊道:
“你叫什麼名字!”
伊斯梅爾沉默了一瞬,瓊凜仿佛害怕他不願意說似的,奔上前來,許久不活動的雙腿差點一個踉蹌摔倒,他隻將自己身上屬於伊斯梅爾的衣服護得極好:“我、我以後一定會去找你的!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我會……我會活下去的!”
“伊斯梅爾,我的全名是伊斯梅爾·塞西爾。”
“伊斯梅爾……塞西爾,”瓊凜默念著這個名字,以及這如雷貫耳的家族姓氏,隻覺身上的衣服更加熾熱,手上攥得死緊,他沒想到對方會是第一域的殿下,“……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活下去,直到能夠真正站在你麵前。”
第72章
伊斯梅爾和蘭諾德一起來到時空遷躍通道前, 在兩蟲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通道前時,伊斯梅爾眼前的破敗的峽穀和攏著他衣服的雄蟲都開始變得模糊,仿佛慢速播放般遠去。
隨後他聽到身邊的蘭諾德開口道:“你到底……”
但是這句話隻說了一半, 又仿佛臨時改變了主意般生硬地接上:“為什麼說你們會重逢?那顆星球幾乎沒有既安全又有食物的地方, 他隻不過是隻雄蟲,你怎麼會那麼篤定十一年後他真的能夠回來?”
蘭諾德觀察過方才那隻名叫瓊凜的雄蟲,從對方的舉止言談中就能看出他的出身,不似普通雄蟲,至少也是第二域才能有的口音,而且似乎還真的認識塞西爾。
說不定是什麼不受寵的私生子身受陷害而被扔到了異星自生自滅,雄保會被賄賂,他就算是回去也無路可走。在第二域多有這種事情發生, 第一域倒是礙於身份擺在那裡,少有這種醜事, 就算真的有也不會讓這事傳出去。
但這都不是蘭諾德如此在意瓊凜的地方, 他隻是不理解伊斯梅爾為什麼能說出這樣準確的數字, 還不帶一絲慌亂。今天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匪夷所思, 仿佛冥冥中有什麼力量在牽引著發展。
“我騙他的。”伊斯梅爾這樣回答道。
他看向蘭諾德,對方的身影已經模糊到看不清, 以至於他無法辨認蘭諾德臉上的神色,隻知道蘭諾德大概並不是很相信,隻默默地靠近了些將自己牽得更緊了。
可惜他已經從這條時間線中抽離, 手上並無感知,隻聽到“自己”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他在繼續忽悠蘭諾德, “他要是想活下去,總得有個希望。如果我的謊言能夠讓他有那麼一點希望, 那不也挺好的嗎。”
再之後,伊斯梅爾對這條時間線的感知徹底消失,轉身墜入了無儘的深淵,他的靈魂在穿過漏洞時就已經脫離無界域,此時隻能在虛空中停留一會兒,便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去了多久,失去意識的伊斯梅爾無法對時間的流逝進行感知。
而喚醒他的是五臟六腑藤蔓般延伸開來的疼痛——
“哈……”
伊斯梅爾猛地睜開眼睛,喉腔中吐出一聲悶哼,那熟悉的疼痛便一腔湧上,可比起從前極少時間才會發作的衰竭之痛,這分明更加令人難以忍耐,以至於一雙尚且迷茫的眼睛都隻是半眯著,身子就已經蜷縮了起來。
“殿下——”
一隻手忽然間按住了他的手腕,聲音焦急中帶著驚喜。
伊斯梅爾勉強撐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先是熟悉的天花板,塞西爾家,他的臥室……而在他身邊喊著殿下的正是許久未見的內菲爾,他還是那副熟悉的麵容,銀邊的細框眼鏡倒映著燈光明暗,上挑的眼尾也難得顯出些疲憊,隻是一瞬間的驚喜更甚一籌。
“內菲爾……”
伊斯梅爾氣音中帶著顫抖,念叨過這個名字第一時間就是掃視了一圈自己的臥室,除了內菲爾沒有第二隻蟲,窗戶是緊閉著的,但不難透過縫隙看出方房外夜色深黑。
“殿下,我在。”
內菲爾這樣應聲,一隻手按住伊斯梅爾手腕,不讓伊斯梅爾扯動手背上的針頭,另一隻手則是拍著他的肩膀安撫,轉頭喚執事查爾斯將一旁的醫療設備的治療頻度降低。
蟲侍將頻度調整過後,伊斯梅爾才感覺渾身上下的痛楚有減緩的趨勢,逐漸地身子也放鬆了些許,被人按住正紮著針的那隻手也不再掙動了,隻是方才紅潤的唇瓣此時已經被痛得蒼白。
看得內菲爾觸目驚心,但他又無法後悔方才將儀器的頻度調高。隻能低聲安撫著他,坐在床邊垂目注視著。
“殿下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彆怕、待會兒就不痛了……”
伊斯梅爾沒有接話,隻是輕輕地喘息著。他的咳症是在十六歲之後才初現端倪,所以在前兩條時間線中並沒有太大的感覺,此時回到二十二歲便覺得呼吸不暢,仿佛周身的空氣都變得稀薄了幾分,就連呼吸也這樣費力。
內菲爾見此症狀,方才才舒展開一些的眉頭又緊皺在一起,仿佛恨不得代替伊斯梅爾承受這些苦痛般低聲朝伊斯梅爾道:
“殿下,感覺很難受嗎?”
伊斯梅爾輕搖了搖頭,他隻是剛剛回來還不適應,但還沒到需要戴吸氧機的程度,他實在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將死之蟲。隻是任由內菲爾探手將身上的被褥拉起蓋好,啞聲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隻有你們在這裡嗎……”
他記得進入漏洞前他還在D28星,現在怎麼會在家裡?
難道是時間線仍舊沒有修複?他又來到了彆的節點麼。
但房間裡的陳設又沒什麼變化,連外麵侍候的蟲侍都麵熟得很,理應是正確的節點。
伊斯梅爾帶著迷茫的眼神對上內菲爾的眼睛,隻見他這向來掛著笑容的私蟲醫生麵露不忍,眼睫一顫道:“大公和少將現還在蟲皇陛下那兒,正在向陛下請求取用能量核的能量為您治療,希爾和柏西殿下在佩世,估計明天才能回來。至於上將……”
內菲爾停頓了好一會兒,不安的情緒便在空氣中四溢,讓伊斯梅爾都忍不住要追問。
“他……怎麼了?”
“上將到現在還沒有醒來,生命體征……”內菲爾抿了抿唇,“比昨天又虛弱了些。”
見伊斯梅爾睜大了眼睛露出不解和迷茫,仿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模樣,內菲爾又接著道:
“您不記得了嗎?您在爍野星時誤入空間裂縫,差一點就要被裂縫吸入,一旦落入空間裂縫將會徹底被撕碎,好在上將抓住了您。但您那時已經失去了意識,而精神力引發了空間裂縫崩潰,是上將拚命護住了您,他受傷後帶著您離開了危險區域便倒下了。”
“直到雄保會察覺到不對,才派人緊急暫停了項目,在爍野星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您和上將。”
“分明上將抵擋了絕大部分崩潰的傷害,但您的身體依然受到了重創,所有器官的破損程度超過三分之二,我見到您的時候您全身都是血,內臟沒有一處是完好的,精神海也完全是混亂的狀態,生命體征幾乎為零……”
內菲爾似乎無法繼續說下去了,隻是他此時緊攥著床單低著頭的模樣就足以窺見當日的景象給內菲爾留下了多大的衝擊。
“……您雖然還有一口氣,但來看過的醫生說您生還的幾率為零,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殘破的身體,好在大公以及您的雌父和兄長並沒有放棄,發現能量核的能量能夠抑製您的病情。”
內菲爾說完,終於是斂了斂眸子收起自己周身的情緒,不讓這種悲傷再蔓延到伊斯梅爾身上。
“……多久了?”
伊斯梅爾問。
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也許他從一開始察覺到內心的猶豫時就該停止這一切。可他早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於是現今這樣的結果也隻是本該承受的,隻是蘭諾德到現在都還沒有醒過來,這讓伊斯梅爾感到莫名的擔心。
在他踏入漏洞的時候,他分明看到蘭諾德將要被銷毀。
他也在那時候想起了先前的記憶吧。
“一周,今天是第七天。”內菲爾答道。
伊斯梅爾看向門口,沉默了好一會兒,先是動了動自己的手腕,確保現在的身體狀況能夠支撐到他站起身才向內菲爾道:“蘭諾德在哪?”
見到伊斯梅爾想要起身,內菲爾卻是開口勸阻道:
“第一醫院,您要是想去看他,等明天吧。您剛剛醒來也還需要休息,上將那邊有軍部派蟲照看監察,可以將他們的視頻畫麵接入以便您察看。”
畢竟是上將,出了這些事軍部也是派了幾名軍雌前去守著,隨時將病房內的情況轉接到軍部,如果伊斯梅爾需要,想必軍部也沒有權利拒絕。畢竟那是他的雌君,伊斯梅爾有權知道他的狀況。
伊斯梅爾應聲,內菲爾便起身讓一直在房間一側守候著的查爾斯前去聯係軍部看守上將的軍雌,將畫麵接入了伊斯梅爾的星腦。
星腦的大屏幕在床前展開,隻見單蟲病房內一片純白,唯有病床上一頭黑發的上將那麼顯眼,本沒有那麼白皙的皮膚此時透著沉沉的死氣,唇色幾近透明,而他的病床旁則是他的戰友,正坐在椅子上注視著屏幕的這邊,向伊斯梅爾行了一個軍禮。
“見過殿下。”
伊斯梅爾點點頭,卻是從這位不願正視自己的軍雌眼中看到了難以隱藏的一絲不忿。
想來他們戰友之間的感情很好,畢竟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夥伴,對蘭諾德的處境也有所知曉。
他們為蘭諾德感到憤怒,可又無奈,他們一直知道上將傾心於伊斯梅爾,不惜用自己雙手立下的軍功換取一場婚姻,可伊斯梅爾卻視他如無物,明明有著雄主卻總是用著抑製劑來壓抑精神海的暴動。
此次也是為了救下自己的雄主,有可能命都保不住。
當然,保護自己的雄主是雌蟲應儘的責任,他們也沒有任何立場去指責蘭諾德或是伊斯梅爾。
隻是不甘和惋惜,他們蟲族已經多少年沒有出現過這樣既堅韌又果決的將領了?
伊斯梅爾不在意旁蟲如何看待自己,隻是注視著病床上的蘭諾德。
蘭諾德的眼睫很長,此時緊閉著雙眼竟顯出幾分乖巧來。
冷峻的麵龐上爬滿著細微的裂紋,那是身體遭受異常能量爆炸後留下的傷痕,仿佛一道道溝壑在那張俊朗的臉上留下殘缺。
這也是伊斯梅爾頭一次發現,原來他這位雌君,這位所向披靡的上將實際上仍舊是會痛,會受傷,會崩潰的普通蟲。不管平日裡多麼強大,受了傷仍舊會被鎖在這窄小的病床上,閉上雙眼也隻是一隻孤單的雌蟲罷了。
沒有家人,沒有朋友,能守在他身邊的竟然隻剩戰友。
“查爾斯……準備飛行器去第一醫院。”
伊斯梅爾直接開口吩咐了查爾斯,讓內菲爾沒有機會再勸阻。
他現在就想去到他身邊,這是他心底唯一的聲音。
第73章
第一醫院距離塞西爾家足有兩個小時的路程。
在伊斯梅爾開口讓查爾斯準備飛行器時, 內菲爾就知道再怎麼勸也勸不住他了,隻是堅持著將要同伊斯梅爾一起去,好隨時照看他的身體情況。
他怎麼也不明白, 伊斯梅爾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這位雌君了?
當初蘭諾德在審判堂上露出背後的蟲紋時他都沒有這樣震撼, 做過和不顧病體也要去到對方身邊完全是不同的概念。特彆是後者對伊斯梅爾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好處。
或許隻是一時的感激?任誰經曆了這樣的危險,也會印象深刻吧?
但內菲爾也不能問,隻沉默地跟著伊斯梅爾來到了第一醫院。
即便抵達第一醫院已然是深夜,走廊以及大廳仍舊蟲來蟲往。
即便是無數蟲路過,也沒有互相張望,隻是匆匆擦肩而過,手上或是診斷單或是食盒,大概都是些第一域身份尊貴的蟲或其他域靠關係前來求一線生機的蟲, 身上衣物精致也掩不住身上的疲倦和落魄。
看來就算是在這個世界也一樣,蟲和人一樣要麵對各種各樣的生離死彆。隻是向來被保護得很好的伊斯梅爾極少踏足這種地方, 一時間也忘卻了這種感覺。
消毒水的味道很熟悉, 卻也十分惹人厭煩。
伊斯梅爾身前是蘭諾德的主治醫生, 方才剛被查爾斯聯係從家中趕來, 大半夜的加班為伊斯梅爾帶路並說明情況。
大概是怕惹伊斯梅爾不快,他將話說得很委婉, 直接翻譯過來的話就是情況非常不樂觀,即便能夠穩住生命體征,也有可能不會再醒過來了。
即便主治醫生已經很小心翼翼了, 但還是驟然感受到身後冰冷的視線。
伊斯梅爾在看他。
他怎麼知道這位殿下今天忽然間就醒了過來?分明走路都要用手杖支撐著,就趕來了第一醫院——差點沒把剛剛下班回家歇息的他嚇個半死,裡麵睡衣都來不及換就披上白大褂來到了醫院。
伊斯梅爾的心情隨著主治醫生的話越來越差, 即便他再不相信這世界能作出什麼狗血劇情來,也還是能感受到胸腔中那股憋悶的不快。即便是百分之一的概率都不可以,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問蘭諾德。
感受著身後刺人的視線,主治醫生不免加快了腳步將幾蟲帶到了病房前,“就是這間了,殿下。”
說罷,他避之不及地退開兩步逃出伊斯梅爾的視線範圍,隨後便對上了伊斯梅爾身後查爾斯和內菲爾的視線,同樣審視而冰冷的目光,讓主治醫生心道:塞西爾一家子怎麼都跟惡魔似的!
天知道他前天第一次見巴芙特竟然是因為蘭諾德,網上誰能猜到蘭諾德竟然那麼受塞西爾家喜愛??
伊斯梅爾自然沒有管主治醫生的小動作,伸手打開了病房的門。
房內應該隻有蘭諾德的那位戰友,伊斯梅爾想,但當他推開門時,房內卻遞過來兩道視線。
即便十幾年過去,伊斯梅爾隻見過他幾麵,但也仍舊認出了那位身量修長容貌俊朗的黑發雄蟲,是蘭諾德的父親,裴亞·南希。
而另一位則是站在一側緘默不語的戰友。
伊斯梅爾抬眼看去,隻見裴亞坐在床邊凝視著病床上的蘭諾德,眼中斂著疲憊和脆弱,搭在床沿上的掌心也輕輕扯了扯被褥替蘭諾德蓋緊了些,才對伊斯梅爾道:“梅爾,你來看阿蘭這孩子了。”
他麵上是揮散不去的陰雲,隻在看到伊斯梅爾時舒緩了些,他應當早就接到了伊斯梅爾要來看望的消息,此時看起來並不是十分驚訝。
伊斯梅爾輕輕應了一聲,來到病床一側,身旁的查爾斯便已經從一側拿了座椅來讓伊斯梅爾坐下,內菲爾也是及時察看了病房內的溫度和濕度,確保不會讓伊斯梅爾感到不適才退到了那軍雌站的角落裡。
“……沒事,這種意外在他決定加入軍部的時候,我也早有預見。”
裴亞隻是歎了口氣,這位早年被星網譽為“機甲天才”的意氣風發似乎在這一刻消失了,他隻是一位悲傷的父親,但仍舊安慰著身邊的伊斯梅爾。
可這邊話語剛出,那邊一直緘默不語的軍雌便忍不住開口:“這樣的意外和他加入軍部並沒有太大關係。”
這一言引去了不少視線,特彆是伊斯梅爾。
他沒想到這位軍雌對蘭諾德的感情那麼深,竟然不惜直接反駁裴亞的話,甚至這話中還隱隱暗示著,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自己。
裴亞察覺到了伊斯梅爾的疑惑,隻是對那位軍雌道:“你那麼了解阿蘭,應該知道這就是他想做的,就算重來一次他也會做一樣的選擇。”
那位軍雌不再接話,隻是彆過頭去。
他當然知道,隻是無法隱忍罷了。
此時,裴亞才轉過頭對伊斯梅爾道:“哈珀他是阿蘭從軍校時期的朋友,這次正巧安排來看護,他也隻是擔心過度,彆在意他說的話。也不用覺得這一切的發生是你的錯,你們都是空間裂縫異動的受害者。”
伊斯梅爾點點頭,表示理解。
原來先前在屏幕前的景象是他理解錯了。
他以為裴亞並不在意蘭諾德的情況,也以為來看望蘭諾德的隻剩一些強製安排的戰友。
實際上軍部屬於蘭諾德麾下的軍雌都十分關心蘭諾德的狀態,不然也不會爭先搶後地奪著看護的名額。蘭諾德大部分時間都在軍部和佩世,自然朋友也是軍雌們。
而父親裴亞隻是恰巧那段時間不在,這一周來得都很勤。至於蘭諾德的親生雌父則是早早去世沒有機會再來看望,裴亞的另一位雌侍還忙著照顧蘭諾德年幼的弟弟,今天也沒有來看望過。
是他關心則亂了,伊斯梅爾不免鬆了口氣。
至少現在清醒過來發現,在他的記憶裡,蘭諾德這輩子並沒有那麼悲慘的過往,不像瓊凜那樣處處遭人排擠,蘭諾德生來就擁有尊貴的身份和一位珍視他的父親,即便雌父早早離世,後來的雌侍也仍舊視他如己出。
“主治醫生說他的生命體征越來越微弱……他還能對外界作出反應嗎?”伊斯梅爾問道。
他看到了一側吊著的營養液瓶,猜測也許蘭諾德隻是靠著輸液來維持生命。
“前段時間還有些許聲響,就像是夢囈般即便湊近了也聽不清。興許是在喊你的名字,梅爾,但也夾雜著其他的……我不確定那是什麼。”裴亞說。
其他的什麼……
伊斯梅爾斂斂眉目,大概知道蘭諾德呢喃的是些什麼了,大概不是梅爾就是聲聲二字。
聽到裴亞強調的是前段日子,伊斯梅爾話音一頓,隻覺胸腔中翻湧的不明情緒推著喉口泛起刺癢,“……這段日子沒有嗎?”
“他的反應已經越來越少了。”
聽到這句回答,病房內又靜了幾分,隻聽伊斯梅爾猛地咳喘了兩聲,引得內菲爾快步上前替人順氣,他察覺到了伊斯梅爾情況的不對勁,低聲委婉道:“殿下,情緒起伏過大會加重臟器負擔,要不我們先回家吧”
情緒起伏過大?
伊斯梅爾倒不覺得。
有時候他難以感受到自己的情緒,有時候又十分敏感。總之現在他覺得自己的情緒還算穩定,隻是稍微有些難受,犯了咳喘而已,沒必要那麼擔心。
於是在幾蟲的視線中,伊斯梅爾拉住了在自己背脊上撫拍的那隻手,讓他放開了自己道:“我想單獨和他待一會。”
“梅爾,你也剛剛醒來,就聽醫生的話……”裴亞也開口勸阻,他就算這些日子為蘭諾德忙碌,沒有分出心神多關注伊斯梅爾這邊的情況,但也能夠看出此時雄蟲的臉色。
真是蒼白如紙,即便口中說著沒事,微顫的眼睫卻從不騙人。
裴亞也怕這會讓伊斯梅爾的心理疾病複發,比起自己的昏迷不醒孩子,伊斯梅爾的情況更加引人不忍。又是器官衰竭,又是精神海不穩定,精神問題——能夠安穩地坐在這裡已經是福大命大了。
可勸解的話還沒說完,卻是見伊斯梅爾毫不猶豫地搖頭,看向裴亞道:“嶽父,我同他待過一會兒後會回去的,你們就先出去吧。”
伊斯梅爾如此堅持,裴亞也不好再多說,隻能起身領著其他無關的蟲出了病房,將空間留給了伊斯梅爾和蘭諾德。
其他蟲離開後,病房便更顯空蕩了。
心跳監測儀的聲音如同鐘擺般規律而平靜地響起,落針可聞。
也是在這時候,伊斯梅爾心中一直鬱結的情緒仿佛終於找到了那個缺口,忽然間全都噴湧出來,撞得他心肺處火燒般刺痛。
他方才握住病床上蘭諾德的手,喉腔中的癢意便壓抑不住,另一手捂住口鼻垂著頭就開始悶咳,一下比一下猛烈,直讓伊斯梅爾口中泛出血腥的氣味。
好惡心,這具身體現在竟然已經脆弱到咳嗽都能吐出些碎臟器來。
估計是衰竭留下的殘渣,虛弱的精神力還來不及更換。
伊斯梅爾攤開手掌,默默抽手想要從床頭抽些紙出來擦乾淨,卻在手掌抽離的那一刻被病床上的雌蟲緊緊反扣住。
手背上的針頭刺穿皮肉又被扯出,落在地上。而手背上滲出的血一點一點,印入伊斯梅爾的眼中。
“梅爾……梅爾……”
病床上的雌蟲沒有睜眼,隻是緊緊皺著眉頭儘顯脆弱,這帶著顫抖的聲音讓伊斯梅爾想起了那日在D28星時,哭著挽留他卻仍舊被推開的蘭諾德。
伊斯梅爾哪還顧得及擦手,頓時放鬆了手心讓蘭諾德攥得更緊些,另一隻手胡亂在床沿邊擦了擦,便伸出乾淨的手指為蘭諾德撥開額前的碎發,指腹輕輕揉按著他緊皺的眉頭。
“我回來了,蘭諾德。”
他輕聲安慰著病床上的雌蟲。
第74章
這一聲低語喚醒了沉睡已久的蘭諾德, 身側的生命體征檢測儀微弱的聲音忽然間恢複響亮,宛若奇跡般又漸趨平穩。
病床上的雌蟲終於掀開了眼簾,他迷茫地看了看天花板, 腦內是混亂而複雜的記憶, 什麼愛恨過往都化作遠去的幻境,他終於感受到手心中那溫熱的觸感。
他偏過頭看去,就見朝思暮想的雄主就這樣坐在床頭,垂下那雪白如羽的眼睫,用那雙如星野綠林的雙眸注視著自己,緊緊地握著自己的雙手。
這是夢嗎?
他的雄主怎麼可能會對他露出這樣的神情,甚至待在他身邊散發出信息素來安撫他的精神海?這向來都是他躺在軍部醫務室裡幻想中的場景。
那時他們新婚不久,自己正巧碰上邊境戰事吃緊, 頻繁的戰鬥讓他時常需要安撫精神海暴動,可那時的伊斯梅爾每一次都以各種理由推脫, 所以他的床位邊永遠隻有抑製劑、安撫劑和他的戰友們, 向來沒有雄主的身影。
而方才他卻是在無意識中嗅到了屬於伊斯梅爾的信息素, 才從那無儘的噩夢中逃離出來……
他剛剛又夢到了年少時的那個噩夢, 那個他們都是人類,而反目成仇的噩夢。關於夢的記憶零零碎碎的, 蘭諾德理不清,隻知道自己似乎惹得夢裡的“聲聲”不惜殺死自己。
蘭諾德斂了斂眉,眼前仿佛還回放著“林妄聲”崩潰哭泣的模樣, 頸上也仍舊殘留著被掐緊的不適感。
“雄主……”
蘭諾德低聲喊道,心中雖然有許多問題卻是一言不發,生怕開口提起讓伊斯梅爾不快的事, 便就連這短暫的親密都留不住。
他明白伊斯梅爾真的來自另一個世界,而自己似乎也同樣在那個世界與伊斯梅爾相遇過。
隻是那段相遇並稱不上美好, 提起恐怕反倒徒惹人傷心。
伊斯梅爾見蘭諾德異常的模樣,似乎看出了他內心的糾結。
他臉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神色,原本的關切也在蘭諾德望過來之前儘數收起,隻是輕聲試探般詢問:“你都想起來了嗎?”
如窒息一般,蘭諾德如鯁在喉。
他露出脆弱的神色,沉默了足有五秒才磕磕絆絆地道:“我、我不知道,雄主。我的記憶很混亂,我……”
放棄一般,蘭諾德又沉默了下去。
依照他現在能夠理順的記憶和邏輯,在那個世界時,伊斯梅爾大概是恨他的,或許他做了什麼傷害伊斯梅爾的事情。
伊斯梅爾從一開始就記得所有的一切對嗎?所以這些年才會這樣厭惡他,避開他?
可過去,在望星崖呢,還有年幼時初見的那一次,為什麼他沒有這樣厭惡自己。
他想不通。
徹底弄不清楚了,蘭諾德想,隻覺得頭腦一陣欲裂的疼痛。
伊斯梅爾見蘭諾德猝然閉上雙眼,難忍疼痛的模樣還是收回了繼續詢問的心思,一側的儀器聲音也開始不穩定,伊斯梅爾隻得道:“記不起來也好,本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本意是寬慰蘭諾德的話,卻因著開口的伊斯梅爾麵目沉靜,顯得這句話十分冷漠,落到蘭諾德耳中便成了:這件事並不重要。
“……好。”
蘭諾德頓了頓應聲,極力壓抑住內心翻湧上來的不甘,不願再露出分毫受傷的神情。雄主說,不重要,是他和自己的過去根本不重要嗎,其實根本不在乎自己對嗎?
也算是意料之中。
但還是會感到好失落,就連緊密相連的手心都感受不到溫暖,倒是泛起一陣陣刺痛的酸澀。
“……天色太晚,您先回去休息吧。”蘭諾德說。
“不用擔心我。”
畢竟也從不曾擔心我,這樣說完你應該就會離開了吧。
蘭諾德自嘲地想,他竟然已經懼怕在伊斯梅爾的眼前露出痛苦和脆弱,隻希望在一切覆水難收之前儘快躲藏起來,獨自舔舐傷口。
但蘭諾德不知道,他的一切情緒變化和想法,在身為人精宿主的伊斯梅爾眼中根本無所遁形,隻是這樣望去甚至不用稍加揣測,伊斯梅爾便已經知道了蘭諾德心中所想。
真是傻。
又傻,又可憐。
伊斯梅爾忽然間歎了口氣,似是無奈又似是可憐。引得一直垂眸不敢對視的雌蟲抬起眼來,霎那間便撞入了那雙綠眸中,再也移不開視線。
他看到伊斯梅爾微微揚眉道:
“你不擅長撒謊。”
隨這這句話傳入蘭諾德耳中,伊斯梅爾緩緩抬起左手,蘭諾德才反應過來自己還緊緊地拽著他,嘴上說著請他回去休息無須擔心自己,手上卻是半點沒有放他走的意思。
他手心微顫,五指有種想要抽離的感覺,卻又硬是愣在原地半分沒動。他舍不得,無法回絕伊斯梅爾的親近,隻要伊斯梅爾伸出手他一定會奔過去。
“可是你也說過……”
我是一個騙子。
那雙向來精明而冰冷的眸子又再次浸潤了脆弱,他難以開口說出後半句話,卻聽被自己緊緊抓住的伊斯梅爾開口:
“我說過你是個騙子?”
簡直像有讀心術一般奇妙,這種驟然被人戳破的感覺讓蘭諾德眼睫一顫,頓時垂下眼簾掩去了神思,無論如何再次聽到這句話還是感覺心臟抽痛。
他啞巴了似的氣音道:“我不是……”
然而這磕磕絆絆的一句話還沒完全出口,伊斯梅爾便已經反將他的手牽起到臉側,臉頰貼在他手背上,這是他慣用的手法,他知道蘭諾德看起來十分堅硬,實際上隻要有一點肢體接觸便會立刻失去理智,現下便已經將他攥得更緊,眼神驚疑不定地看向伊斯梅爾。
便見伊斯梅爾微微勾起唇角,朝他笑著道:
“不是?怎麼不是……”
“蘭諾德,你就是個不擅長撒謊的小騙子。”
和先前帶著厭惡和崩潰的指責不同,這句輕聲的責罵就仿佛往日在床上的情趣般,咬字在人口中婉轉,尾音聽不出半分討厭的意味,反倒是帶著滿滿的調笑。
“……!”
方才還心臟抽痛得喘不上氣的上將,頓時被雄蟲一句話打得找不到東南西北,一雙眼再也無法移開視線,一瞬間如墜雲端,整個人都被那笑迷得軟綿綿的。
隻聽得伊斯梅爾繼續道:“你哪一次欺騙我沒被我揭穿過,嗯?”
“……”
蘭諾德喉結滾動,即便身體仍舊可感地虛弱,身上酸澀的餘感還未消失,但他仍舊是貪戀著對方的笑容,心中深知雄蟲的狡詐,淨抓住自己的弱點不放,讓他毫無反駁的心思。
但伊斯梅爾說得也沒錯,他有意隱瞞的那些小心思——安插的眼線、監視、監聽,包括在爍野星創造跟隨的機會,全都被伊斯梅爾發現了。
他的雄主極其聰明,隻是大多數時候懶得管教這些事情。然而就是這樣一位隨意的雄蟲偏偏對自己的欺騙感到憤怒。
這也算是一種……偏愛嗎?
而現在,伊斯梅爾原諒了自己的謊言對嗎?
蘭諾德思緒遠去,不免被自己的想法說服。直到麵前的雄蟲再度開口,才又回過神來。
伊斯梅爾已經放下了他的手,替他按住了手背上仍舊沒有止住血的針口。
“所以,你還打算堅持剛才的話嗎?”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蘭諾德沉默了一會兒,猶豫著要不要收回自己的話。難得拒絕雄主的關心一次,他一時間也混亂得不知內心真正的想法。
“……”
然而正當他遊移不定的時候,那邊方才還溫聲調笑的雄蟲便已經鬆手從他手心中抽出手。
手心驟然抓了個空,讓蘭諾德心臟一抽,下意識又伸手攥住了人另外一隻手,“不要……”
不要再離開了。
他在伊斯梅爾的視線中逐漸紅了眼眶,半晌才從開口低聲道:
“請、請您留下來。我需要您。”
“好。”
伊斯梅爾應了聲,朝雌蟲露出一個安慰般的笑容,隨後才從床頭上拿了乾淨的紙巾擦乾淨自己手心的血塊和蘭諾德手背上的血跡。
蘭諾德這才看清伊斯梅爾手心上的黑紅模糊是什麼東西,一時間又後悔方才應該堅持讓伊斯梅爾回去休息的。
伊斯梅爾見他那眼神,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本還想說一句沒事,卻巧得正咳起來,於是剛剛擦淨的手心又再次染上了一片血紅。
這一次咳得比剛剛還要凶,連帶著嗓子都啞了。病床上的蘭諾德還撐著疲軟的身子想要替伊斯梅爾順氣,卻是連起身都費勁。
“雄主……”
好在這邊響動太大,時間又長,終於是被外麵侯著的幾蟲敲響了房門,蘭諾德一聽竟然是自己父親的聲音:
“梅爾,情況怎麼樣,要不然還是回去歇息?”
“等阿蘭醒過來,我會派侍者通知你,你就安心養傷吧。”
這邊伊斯梅爾方才緩過來,壓下喉腔中仍舊殘留著的癢意,開口道:“……沒事,請進吧。”
門被推開,剛剛被趕出去的幾蟲一起進了來,跟在最後的內菲爾走到一半就被前麵突然站住的幾蟲攔了個嚴嚴實實。
“阿蘭?”
裴亞舍友喊道,隨後快步來到了蘭諾德身邊,而病床上的蘭諾德也顯得觸動,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的父親了。畢竟時常在軍部和佩世兩邊跑,剩下的時間又抽來陪伴伊斯梅爾,實在是難見上幾麵。
他方才醒來還以為父親本就沒在這裡,現下也更加抿緊了唇瓣,“父親。”
“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阿蘭。”
裴亞灰敗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神采,抬手撫了撫自己孩子的臉頰,轉而看向伊斯梅爾,歎息般:“你一來阿蘭就醒了,看來還真是念念不忘。”
指的就是夢中的囈語了。
伊斯梅爾禮貌地朝裴亞一笑,卻是覺得胸口處愈發不適,便就站起身來讓父子倆好好說話,自己則是被迎上來攙扶的查爾斯攬住肩,佝著腰咳喘。
內菲爾被查爾斯鑽了空子也不惱,隻是蹙眉擔心伊斯梅爾的狀態:“殿下,您現在的狀況還是回塞西爾休息比較好,明日待大公爵帶回能量治療,也得在塞西爾域內進行——”
畢竟這是巨行星上最稀缺的資源,能從蟲皇陛下那要來治療雄蟲,已經是隻有巴芙特能夠做到的奇跡了。
那邊的蘭諾德也聽到了內菲爾的話,從內菲爾的描述中便能窺見伊斯梅爾此刻的身體狀況的確是比先前虛弱了更多。
他自己尚且醒了,即代表精神海損傷並非不可逆,那麼之後的恢複必然沒有多大問題。但伊斯梅爾就不一定了,他的身體比較特殊。
於是方才還請人留下的蘭諾德隻關切地看向伊斯梅爾:“回去吧,雄主。”
“即便我很想和您待在一起,但病情好轉之後,我會第一時間回到您身邊的,我保證。”
第75章
一周後。
“精神海狀態穩定, 器官更新速度已經是衰竭的1.1倍,沒有生命危險。肺部感染加重,咳喘症狀有些嚴重, 暫且還沒有找到治愈方法, 但按時服藥已經能夠壓製。”
內菲爾畢恭畢敬地朝麵前坐在沙發上的巴芙特報告情況,說罷推了推眼鏡從底下抽出另一份報告:
“大腦方麵也經過檢測,各方麵激素分泌趨於正常,正處在心理健康的重要恢複期,需要保持情緒穩定,不然很有可能遭到反噬。”
“另外……”
“殿下最近的情況不適宜服用抑製劑,然而日子也快要到了。”
內菲爾說著,試探般抬起眼覷了一眼巴芙特的臉色, 見這位大公爵並沒有什麼表態後試圖再次自薦一番,幫助伊斯梅爾度過發情期——
但巴芙特不愧是能爬上現在位置的大公爵, 內菲爾還沒說話光是掛上微笑便已經被他打斷, “嗯, 等今晚蘭諾德回來之後, 就朝他報告情況吧。”
梅爾情況穩定了些,他也總算可以放下些心來工作了, 辦公桌上的文件都要堆成山,和某某貴族的會麵議談也是一推再推,後一周都得忙起來了。
好在蘭諾德恢複得比預想中更快些, 今早就已經發消息請示過他,今晚會回到塞西爾域。
內菲爾臉上笑容不變,隻是眼神暗了暗。
“是。”
還真是心急啊, 那種程度的傷至少還要修養到殿下發情期之後,竟然就這麼趕過來了?不過既然如此, 自己也沒必要繼續爭搶了,畢竟殿下似乎已經接受了這位雌君的存在。
內菲爾目送巴芙特離開伊斯梅爾的宅邸,默默收起了桌上的其他檢查數據報告單,自從幾年前被塞西爾家聘請為伊斯梅爾的私蟲醫生之後,他就很少再為其他蟲診病,但診室裡堆放的報告單卻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頻繁程度真是比以往都要勞累,而因著殿下的情況,那些診單他是一張也不敢弄丟。
累是更累了,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地位和金錢——還有待在殿下身邊的機會,能夠如此近距離欣賞這位完美的殿下,他已經沒有更多怨言了。
……
“殿下,該吃藥了。”
隨著敲門聲傳來的是內菲爾的聲音,已經習慣了按時服藥的伊斯梅爾沒有接話,隻是淡淡地點頭示意查爾斯開門放他進來。
一周了,大多數時候伊斯梅爾都是待在宅子裡,偶爾會外出去庭院,或塞西爾區域能夠曬到太陽的地方散散步。
至於為什麼願意出門,自然是因為內菲爾在耳邊嘮叨得緊,查爾斯也用那種期盼的眼神望過來,仿佛自己的身體比他們自己都還要重要些。
雖然伊斯梅爾很想讓兩隻蟲不要再那樣殷切,但思來想去還是接受了這些關心。畢竟在做出選擇之後,他就會付出行動,想要在這個世界好好的生活下去,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了。
看書,上網……這段真正閒逸的日子倒是讓伊斯梅爾更加融入了這個世界。到現在他已經能在星網各種論壇上吃瓜看帖了,關於自己的黑料以及花邊新聞甚至同人文,不說全都過目,至少有一半都被他看完了。
這個世界也是非常真實且豐富多彩的,伊斯梅爾的感觸就是如此。
“最近殿下都很乖呢,有在好好吃藥。”
內菲爾走進屋內,將手上的藥碗遞到了伊斯梅爾麵前,一雙眼睛微不可察地瞥了瞥他的臉頰,莫名感覺殿下最近似乎圓潤了一些,先前挑食時瘦得棱角分明的臉頰現在弧度剛剛好。
“這是誇獎嗎?”
伊斯梅爾接過藥碗,餘光已經捉到了那偷看自己的目光,但也隻做不知地低頭將碗中的藥飲下。不苦也不甜,隻有淡淡的回甘,看得出來內菲爾在味道方麵下了苦功夫。
“算是吧,要是殿下能再多曬曬太陽,就更讓我放心了。”
一口氣喝光之後,內菲爾便十分貼心地抽出紙,還想替伊斯梅爾擦一擦唇角,就被雄蟲忽地抓住了手腕,不動聲色地抽走了手中的紙巾自己擦去了殘留的汁液。
沒有抓住機會的內菲爾輕歎口氣退後兩步,還是朝伊斯梅爾開口道:
“殿下最近沒有感到身體不適嗎”
不適,倒是有。
伊斯梅爾偏了偏頭,“怎麼了?”
“您的發情期就快到了,我想——”
“上將今晚就會歸家,這件事內菲爾先生還不知道嗎?”
內菲爾的話忽然間被打斷,詫異地看向站在伊斯梅爾座椅之後的查爾斯。又是這家夥,他恨得牙癢癢,分明是伊斯梅爾的執事,卻胳膊肘往外拐地幫襯著蘭諾德,雖說內菲爾也明白蘭諾德畢竟是殿下的正室雌君,這麼做也不為過。
但就是覺得莫名氣蟲!
查爾斯他以為隱藏得很好,實際上在他們同類蟲眼裡,那對殿下的傾慕已經要溢出來了。
連爭都不敢爭的家夥,自己不偷偷躲著哭就算了,還要妨礙自己。
“今晚?這麼快麼,他都沒有告訴我。”伊斯梅爾眨眨眼,自然看出了這倆蟲之間的電光火石,但也隻是裝作不知道地轉過頭繼續向身後的執事詢問:“查爾斯,是誰告訴你的?”
查爾斯這才微微欠身,同坐在沙發椅上的伊斯梅爾低聲道:“是您的父親口告訴屬下的,不過原本隻是讓屬下做好迎接,而不要告訴殿下的。”
“大概是想讓您驚喜一下吧。”
說罷,查爾斯才掛著那笑麵又看向內菲爾,“但畢竟有心之蟲會鑽這個空子,屬下還是擅自告訴您了。”
內菲爾眉頭一跳,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下去了。這該死的家夥,仗著自己是伊斯梅爾身邊任職最久的執事就開始耀武揚威了是吧!
“嗬嗬。”
眼見著內菲爾就要出言嘲諷,及時嗅到空氣中火藥味的伊斯梅爾站起身,打斷了即將爆發的一場戰爭,隨後將手中的用過紙巾遞給了身側自覺伸出手的查爾斯,“既然驚喜已經沒有了……”
“那就再準備一個吧。”
伊斯梅爾說得輕鬆,倒是引得內菲爾和查爾斯一愣,似乎並不明白麵前的殿下在打什麼主意。
“難道說,殿下是準備給上將一個驚喜麼——”
“沒錯。”
內菲爾微張開眼,透著那鏡片都能看到他嚴重的不可置信,他家最擅長玩弄蟲心和感情,從不會靠近任何蟲的殿下竟然要給自己那冷落了三年,最近才複寵的雌君準備驚喜!
那邊查爾斯明顯也是一頓,但並沒有像內菲爾那麼錯愕,反倒是難得地露出了一點笑意,似乎並不討厭這個提議。他和內菲爾對了對眼神,又看向伊斯梅爾。
“殿下,您想如何做?”
查爾斯問出口時,內菲爾也等待著答案。
“他睡哪間屋子?”
“在您臥室的對麵,右側第二間客房。”
哦,大概是在他屋子裡準備驚喜,沒關係能忍。
卻見伊斯梅爾聽完話就邁步出了門去,直奔蘭諾德居住的客房。
他不知道蘭諾德喜歡什麼,自然也不清楚驚喜該如何準備,隻是想了想覺得恐怕上將最喜歡的就是自己,便已經決定好了做什麼樣的驚喜,反正最後都是會發展成這樣的……
“把他的東西都放到我房間裡去,床鋪也收拾乾淨。剩下的衣物掛到我的衣櫃裡。”伊斯梅爾一邊走一邊囑咐道。
推開蘭諾德房間的門,卻是一陣寂靜。
哪還需要收拾呢,上將這樣性格的蟲根本不會帶什麼東西回家來,連住得客房都是一片乾淨整潔,沒有任何多餘的物品。比起伊斯梅爾那裝滿各種裝飾品以及書籍、收藏品等的臥室,這簡直就像是一間牢房。
伊斯梅爾幾步上前又打開衣櫃,裡麵整整齊齊掛了幾件家居服,甚至連款式都很簡單。這莫名讓伊斯梅爾升起一種詭異的負罪感,好歹也是隻貴族雌蟲,衣櫃竟然這麼乾淨,整得像嫁給他之後就被克扣了生活費似的。
“好吧,看來隻用收拾床鋪了。”
說完,伊斯梅爾伸手將那寥寥無幾的衣物拿下,抱在懷裡打算自己拿回去掛著,這麼幾件也不用再交代給侍者了。
衣服上還有一股屬於蘭諾德的味道——
隻見伊斯梅爾抱住衣物後埋頭在裡麵嗅了嗅,隨後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一側的查爾斯看到這一幕愣了愣開口道:“殿下,這些衣物掛在這裡可能落了灰,要不然還是讓侍者拿去洗一洗……”
話音頓住,查爾斯的眼神落在了伊斯梅爾忽然間睜大了眼睛。
“是他身上的味道。”伊斯梅爾喃喃道。
陰暗地跟了一路的內菲爾掛著笑容悄悄反駁道:“估計是洗衣液的味道吧。”最好彆是什麼奇葩的體香,不然他真的會被傷到的。
隻見伊斯梅爾從衣服裡抬起頭看向內菲爾點了點頭,“的確是洗衣液的味道。”
“不過你們說,真的會有蟲連續用同一個氣味的洗衣液和沐浴露,差不多十年嗎?”
“……”
這次就連查爾斯也不知道怎麼應聲了。
一年,三年也就算了,十年??真的會有蟲那麼固執嗎。
沒錯,真的有。
這個氣味伊斯梅爾很熟悉,以至於他剛剛埋頭嗅到時心跳就驟然失衡,思緒忽然間被拉進了回憶。
正是“不久前”在十一歲的時間線上,他和十六歲的蘭諾德在銀女星的登陸檢查處,與想要偷拍的檢查員發生衝突後,他在蘭諾德身上聞到的香味。
當時自己因著忽然間撞到蘭諾德的後背,大抵是傻了才脫口而出:你用的沐浴露好香。
沒想到因為這句話,蘭諾德就沒有換過。
伊斯梅爾隻是難掩眼中的笑意,他著實被這一處小發現取悅到了。就連咧開的唇瓣都發出了幾聲輕笑,自顧自地回答了自己提出的問題:
“估計也隻有蘭諾德這個呆瓜會了。”
第76章
跟在伊斯梅爾身後, 見過殿下抱著幾件衣服心情忽然明朗地回到臥室,放進衣櫃後還掛著笑容的模樣,內菲爾和查爾斯對上將在殿下內心的地位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一個欣慰, 一個心痛。
在伊斯梅爾回到臥室, 將衣物整整齊齊掛進衣櫃後,那邊的查爾斯便已經吩咐蟲侍去收拾,將客房內的床上用品洗乾淨存放起來。
至於伊斯梅爾這邊倒不用多準備,本就是一張寬敞的大床,隻用差人再送一隻配套的枕頭便好。
不出五分鐘,伊斯梅爾最後吩咐一句讓他們倆都不要走漏風聲後,他口中的驚喜便已經準備完畢。
雖然倒是出乎意料的簡單……
但明眼蟲都看得出來,這可不是一般的驚喜, 這是允許上將與他同床共枕,並且看樣子並不是暫時的。
……他徹底沒戲了, 他在伊斯梅爾殿下身邊侍候多年, 就沒有聽這位殿下提過什麼雌侍, 就算自己處心積慮勾引對方, 對方也隻是逗弄般稍稍回應,反倒讓他成了兩蟲關係的促進劑。
內菲爾這麼想著。
說不定他也該換個目標——
畢竟內菲爾自認從一開始接近塞西爾家族便心思不純。他隻是恰巧看到了這位似乎脆弱的殿下, 就算不能讓這位殿下愛上自己,至少也能像希斯克利少將那樣實現履曆翻篇。
出生給他的醫學生涯框定了上限和寬度,就算是在巨行星最權威的學術會議中, 他們的座位安排也是按照尊卑順序。
他一個出生三域的普通蟲,付出千倍萬倍的努力也不及貴族們的一張出生證明。
如果他想走,估計也不會受到阻攔。蟲族數量龐大, 比他優秀的醫師隻會更多,就算暫時對殿下的情況不甚了解, 也可以讓自己著手交代,他沒權利拒絕。
所以巴芙特根本不會在意他是否會離開。
“咳咳……!”
伊斯梅爾那邊忽然間咳了起來,引得一側的查爾斯連忙從床頭櫃上取了抑製咳喘的藥物來,遞到伊斯梅爾麵前。
時常會複發,還需有蟲替伊斯梅爾順順氣,不然很難快速平複下來。
但查爾斯向來恪守成規,沒有伊斯梅爾的允許是不會輕易觸碰和接近的。
雖然過一會伊斯梅爾也會平複下來,吃了藥之後便會好起來,但這邊正糾結著什麼時候另尋高處的內菲爾就已經快步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