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梅爾隻希望D28上出現的生命體不是人類,畢竟那多少也算是自己曾經的同類。
見伊斯梅爾沉默了一瞬,身邊的蘭諾德才開口道:“聲聲忽然問這些做什麼,很在意D28星上的事嗎?”
“我想去D28。”伊斯梅爾實話實說道。
“已經讓查爾斯去準備星艦了。”
“現在?”蘭諾德麵色一凝,似乎在思考現在到底該不該前往D28。下意識地想要勸阻伊斯梅爾,但他心中又清楚伊斯梅爾大概是為了那個“係統”。
於是勸阻的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一句:“我和聲聲一起去吧。”
這倒正合伊斯梅爾的意。
倒是麵前處於情況外的朗曼睜大眼對蘭諾德道:“這麼危險且不合適的時候,你怎麼不勸勸?我們現在可是在封禁,全麵封禁D28,你也知道的吧,那裡不僅有漏洞,還有新的生命體,不知道有多危險。”
“我當然知道,我還沒聾。”蘭諾德回道:“朗曼,你說潛伏部接到了任務要進行搜查,那麼帶我們倆進去的事情也交給你了。可以嗎?”
“……”
“我說了很危險,不行。你忘了當時被漏洞脈衝震碎內臟的感覺了嗎?”朗曼皺起了眉,他的脾氣顯然比蘭諾德要差很多。
“算我欠你一次。”
“唉……”朗曼扶了一把額,歎聲道:“你欠我的已經不止一次了。
待會兒就一起走吧,你們可以直接坐軍部的專用艦過去,到時候換身軍裝埋頭混進去也不是難事。想光明正大地進去可就有得忙了。”
伊斯梅爾沒想到這麼快封禁的事情便有了解決辦法,心中總算是放下了一塊石頭。這樣一來,讓查爾斯準備星艦的事情也不必了。
在朗曼告彆先行出去呼叫軍艦的時候,伊斯梅爾便打開了星腦給查爾斯發通訊表示不用準備星艦了。
卻沒想到查爾斯那邊遲遲沒有回複,往常來看,查爾斯必然是秒回的。
足足等了有五分鐘,伊斯梅爾才收到查爾斯發來的通訊:【殿下,準備星艦的事情被您的父親知道了,他已經過去您那邊了。】
【準備星艦的侍者正巧被大公爵看到,詢問一番竟都全告訴了少將。這一次是我的失職,之後我會親自來領罰。】
看得伊斯梅爾一個頭兩個大,回複了句:【沒事。】
抬眼便看見了帶著侍者推門而入的巴芙特。
“……啊、父親。”
這邊蘭諾德雖然不知道查爾斯跟伊斯梅爾說了什麼,但看伊斯梅爾這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也跟著伊斯梅爾站起身,側身對巴芙特躬身一禮。
“又要出門了?”巴芙特淡淡開口。
一開口就是無形的壓迫,伊斯梅爾甚至心虛得不好意思抬眼去看巴芙特那張臉,隻是嘴硬道:“隨處逛逛,悶得慌。”
不過巴芙特顯然已經了解了他的習性,根本不信他胡亂扯的謊話,“倒是改性了,也喜歡到處去玩了。先前不是還要柏西兩番勸說,才願意出去透透氣麼?”
伊斯梅爾瞥著視線,看不見巴芙特的視線,下意識覺得應該不好看。但當他硬著頭皮轉過頭來,看到的隻是巴芙特那蒼白膚色上帶著的擔憂和無奈,甚至還能從眼中看出些對孩子的溺愛,總之就沒有一絲他心中臆想出來的責怪和怒意。
巴芙特,他的父親,不是從前視他如外人的舅舅了,而是真正把他當做孩子寵愛著的家人。
意識到這一點,伊斯梅爾終於將心底的那些心虛給打散了,不自覺地就露出笑容道:“總不是什麼時候都想出去的。”
巴芙特也笑,走進會客廳來到伊斯梅爾麵前:
“嗯,那梅爾準備去哪呢?我聽查爾斯派的侍者說,梅爾想去D28星,是那裡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嗎?”
“……”
伊斯梅爾沒接話,雖然巴芙特對他很縱容,但顯然還是更關心他的安全問題。現在的笑容簡直比方才無奈的神情還要讓他害怕些。
“如果有東西落在那了,派侍者去取就行。梅爾就在家裡好好休息,調養還有兩周,知道了嗎?”一邊說著哄著,一邊還抬手撫過伊斯梅爾的頭頂,“丟了什麼東西,告訴我好不好?”
伊斯梅爾自然不能讓巴芙特代勞,他本就不清楚這些事,解釋起來恐怕更麻煩。
而且,伊斯梅爾認為這些事自然是少一些知情者會更好。
於是伊斯梅爾隻是抓過巴芙特的手腕,貼在臉側撒嬌般輕聲道:“父親,這些事我自己可以處理的,你那麼忙才應該好好休息。”
巴芙特愣了愣,也沒想到今天的伊斯梅爾這麼乖巧,似乎被取悅了。
伊斯梅爾見狀,還以為有機可乘,卻沒想到巴芙特帶著那副滿足的表情寵溺地捏了捏他的臉蛋,嘴上卻十分無情地道:
“那就是承認打算去D28了對吧,梅爾。”
“聽話,身子好些了再去。”
第85章
“ 一句話讓伊斯梅爾當場泄氣, 恨不得張開雙臂轉個圈讓巴芙特檢查。
他除了偶爾的情緒低落,以及精神力恢複較慢,咳喘需要預防之外, 身體明明很健康了!
他沒想到巴芙特會回來的這樣快, 並且還是最先往自己的宅邸來。此時也隻能沉默地垂下眼點了點頭,反正和巴芙特硬碰硬不是好選擇,巴芙特也不可能就這樣24小時監視自己。
並且他記得自己重傷那段日子,巴芙特還特地請求過蟲皇調用能量核的能量。不知道為了自己又和那蟲皇進行了什麼樣的迂回,儘管家中其他蟲對此一句不提,伊斯梅爾也看得出來,能量核畢竟是維持整個星球運作的核心,能夠得到調用允許, 巴芙特一定付出了代價。
所以,伊斯梅爾希望能少讓對方為難一些。
“真乖。”巴芙特誇了一句, 直讓伊斯梅爾起一身雞皮疙瘩, 隻見大公轉而環視了四周一圈道:“能量核中提取的能量還有剩餘, 內菲爾在哪兒呢?我記得今早應該是例定的檢查時段。”
想來應該在主宅裡, 所以巴芙特這才先過來了這邊看看伊斯梅爾,順便同內菲爾談話。
不過巧的是, 內菲爾今早的例行檢查被伊斯梅爾敷衍了過去,硬是改時間到了下午,內菲爾現蟲還在另一側的研究室內, 壓根不在主宅裡。
伊斯梅爾實話實說,期盼著巴芙特現在就去尋內菲爾。
巴芙特也不負期望地點點頭,抬腿便讓侍者領路前往, 看起來時間是真不多。但臨走前還是轉身囑咐蘭諾德道:“蘭諾德,你看好他。不要讓梅爾再惹一身傷回來。”
蘭諾德認真地點了點頭, 也起身送巴芙特出了主宅。
伊斯梅爾他倆和朗曼約定的時間是半個小時後在南麵的飛行口見麵,此時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五分鐘。
伊斯梅爾同朗曼加過聯係方式,此時也猶豫著要不要發個通訊過去讓朗曼自行前往,畢竟朗曼的確是有工作要處理,而巴芙特此時還在塞西爾域內,他要溜出去的風險太大了。
更彆說蘭諾德應了巴芙特的話,也不知會不會繼續勸阻。
就在蘭諾德出去送巴芙特的時候,伊斯梅爾已經對著星腦戳了半天。先前經過蘭諾德的各種“安利”,他的星腦主頁已不再是空蕩蕩一片,娛樂性的軟件和遊戲下載了不少,留下來的都是他稍微感興趣的。
蘭諾德回來之後,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伊斯梅爾本蟲不知道,但從蘭諾德的視角看去,伊斯梅爾此時眉目低垂,顯然不太高興。被寵慣了的雄蟲已經不會再掩蓋自己的情緒,開心時便眉眼彎彎,難過時就垂著眼眸。
“他去找內菲爾了嗎?”伊斯梅爾問。
“嗯,大公的確是往研究室的方向去的。”蘭諾德說著,也來到伊斯梅爾身邊坐下身來,將雄蟲攬到了懷中,輕聲問道:“梅爾,你還想去嗎?”
想,當然想。
但伊斯梅爾已經不是從前那毫無顧忌的“異鄉人”了,此時也無法立刻做出選擇。
“也沒辦法確定這就是係統的線索,如果不是的話就白跑一趟。”伊斯梅爾道,“可跟著朗曼混進去的確是最便捷的方法,保不齊之後封禁會更加嚴密。”
眼見著伊斯梅爾難以做出選擇,這邊的蘭諾德也沉默了下來。
他知道現下以伊斯梅爾的情況在家休養才是最優選,況且先前在D28星遇到的危險尚未解決,溜出去又是違背了巴芙特的意思。
但蘭諾德垂下眼,望向懷中的雄蟲,作為同床共枕數日,不知交換過多少信息素的另一半,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伊斯梅爾周身信息素中的低落。
就衝著這一點感知,蘭諾德就無法再繼續沉默。
他的擁抱緊了緊,將腦袋埋在雄蟲的頸邊道:“走吧,聲聲。”
“我帶你出去。”
事後的指責也好,遇到的危險也罷。特都會將伊斯梅爾保護得好好的,而伊斯梅爾,他的聲聲則隻需要做他想做的事,不再留下遺憾。
伊斯梅爾還埋在蘭諾德肌肉飽滿觸感柔軟有彈性的胸前,聽到這句話時也是一愣,不過短暫的愣神後臉上便露出了笑容,連帶著周身信息素傳遞出的情緒也變得歡快起來。
“好啊。”
“我們這樣背著父親偷溜出去,好像小孩子。”
蘭諾德放開了伊斯梅爾,轉而牽起伊斯梅爾的手道:“小時候我們不也一起溜出去過,去的就是銀女星。”
“那可不算偷溜,父親一直派蟲侍監視著我們的行程,不然在最後返回的時候出了意外,雌父也不會這麼快帶著雄保會趕來了。要說偷溜,這一次才算。”
伊斯梅爾這樣笑著回應道,反手扣緊了蘭諾德的手。
兩隻蟲就這樣示意一樓的蟲侍不要聲張,轉而從主宅的後門溜了出去,走的時候甚至連查爾斯都沒通知,隻發了個通訊讓他打掩護。
隨後便是繞著遠路趕到飛行處,塞西爾域實在是廣闊,他們倆邊走邊跑了足有十分鐘才來到南飛行口。
朗曼的星艦已經啟動引擎,正等著兩蟲上艦。
“你們來得有點慢呐,快上來吧!”
一上艦,蓄勢待發的星艦艙門便緩緩合上,隨著南麵飛行口處的轟鳴,星艦緩緩駛離了塞西爾域,向著巨行星外行進。
“準備好的衣服記得上來就換好,待會兒被抓包可不要把我給供出來。”朗曼對奔波過來的兩蟲道,見伊斯梅爾這副勞累的模樣還半驚訝:“你倆不會是一路跑過來的吧?”
“是的,算是偷溜。大公並不同意我們前往D28。”蘭諾德開口解釋道。
聽得朗曼是眉心突突地跳,眼神不住地往伊斯梅爾身上瞥。
大公爵不允許,他竟然還參與了。簡直不敢想象到時候露餡自己會遭什麼罪,隻得開口趕著蘭諾德去換準備好的潛伏部隊作戰服。當然,對伊斯梅爾的態度自然還是極好的。
伊斯梅爾和蘭諾德稍微休息了一會兒,也就去換衣室換掉了身上的衣服。因著是備用軍服,並沒有原本的衣服那樣合身。雖然伊斯梅爾雖然是雄蟲,體格又弱,但好在沒用在健康上的營養全都點在了身高上,至少穿著小一號的常用軍服也不顯得拖遝。
這還是伊斯梅爾除卻佩世軍校訓練服以外第一次穿戴正式作戰服,皮帶勾勒著精瘦的腰身,大腿處緊綁著戰術槍套,裡麵放著的正是最新型號的能量槍。潛伏部隊配備的軍靴也是長款,將整個修長流暢的小腿包裹住,綁帶式設計能讓潛伏隊員在作戰時行動更加便捷穩定。
就連伊斯梅爾這一頭的白色長發也都紮在了腦後,第一次紮高馬尾倒讓那張臉更顯出幾分青春少年之意,彎眼一笑就將蹲著身子為他綁軍靴的蘭諾德撩得七葷八素。
“聲聲,你這樣也好漂亮……”
對於這種秒變癡漢就要貼上來討吻的情況,伊斯梅爾已經十分習慣。於是在四下無蟲的換衣間裡,兩蟲擁抱在一處,伊斯梅爾被蘭諾德抵在身後的軍服櫃上,仰頭交換了一個深吻。
唇瓣相觸摩挲,舌尖交纏,細微的嘰咕水聲在格外安靜的換衣間內簡直讓蟲耳熱,傳到耳膜中心跳都加快了許多。
而在這忘情灼熱的氣氛中,換衣間的門被敲響了,朗曼在外囑咐道:
“換衣間裡應該沒有備用的麵罩了,我從軍備庫裡拿了兩個新的過來,你們倆的臉太顯眼了,必須得戴上麵罩擋著。”
伊斯梅爾聽見這聲,便推了推蘭諾德想讓他去開門,卻沒想剛抬起來的手卻猛地被壓回身後的衣櫃上,發出不小的聲響。伊斯梅爾偏頭不過轉開了一瞬,又被追逐上來的蘭諾德繼續舔吻,十指緊緊扣在一起。
外邊的朗曼沒聽到回應,倒是捕捉到了裡麵的動靜,狐疑了一下隨後敲得更響,“你們還沒換完嗎?”
這少說都有二十分鐘了,換個衣服也不至於吧。
不過這第二聲敲門依舊沒有得到回應,直到朗曼在門口抱臂了一會兒,正準備叫蟲去拿鑰匙開門的時候,這邊的換衣間門終於被打開了。
一打開,朗曼便嗅到了空氣中濃鬱的信息素,讓備受訓練的上尉都忍不住心神恍惚。
他看到蘭諾德臉上明媚的笑意,再將視線投向被雌蟲刻意遮擋大半的伊斯梅爾,隻見雄蟲臉上因著缺氧的紅暈還未消散,唇瓣也被吸吻得紅腫,瞥見朗曼的眼神竟還頗為羞恥地側過身去。
朗曼:瞠目結舌中。
“啊、啊?”
朗曼和蘭諾德對視了兩眼,隨後空氣滯停了幾秒。上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立即將手中的麵罩塞給了蘭諾德,迅速地轉身逃離了現場。
“這是麵罩,你倆記得戴上!!”
伊斯梅爾靠在衣櫃邊,理了理被蘭諾德蹭得一團亂的前發以及衣領,心中卻是無奈又好笑。
不就是半天沒有親親麼,這樣著急。
甚至因自己曾說過不要再問多餘的話,這幾次完全是興起時一個眼神請求就猝不及防地就按著自己接吻,光是弄得呼吸不暢還不夠,硬是要親得舌根發麻了才舍得放開。
伊斯梅爾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接過潛伏部隊的麵罩道:“還真是及時雨啊。”
不然他可不知道怎麼頂著這張臉出去。
在戴上麵罩之前,蘭諾德還湊上來討要了第二個親吻。說是戴上之後便沒有機會了,這在一起之後的黏糊程度真是難以想象。
……
軍艦的性能比之普通星艦要強上不少,更彆說這屬於潛伏部隊,速度和隱蔽性都是軍部中最上等的。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關卡就來到了D28星附近,但令他們沒想到的是D28星的封禁遠比想象中要嚴格。
足足還有半小時的航程,就已經有一批佩世軍校的優秀軍校生在外守候,而越往內值守的軍士越權重。
來到D28星入口時,朗曼停下星艦。
最後一道關口要對進入D28執行任務的軍士逐一檢查,當然也就包括蒙混過去的蘭諾德和伊斯梅爾。
蘭諾德和伊斯梅爾身形雖然突出,但好在今日例行檢查的是與機甲部素來鮮少交往的戰略部,自然也沒能認出蘭諾德來,隻是稍微多詢問了朗曼幾遍他們倆的身份,便放行了。
跟著大部隊深入D28星以後,朗曼才開始分配任務,順帶也讓蘭諾德和伊斯梅爾自行決定接下來要去哪,唯一的要求是時刻保持通訊,免得再遇到危險。
“注意安全,有事先給我發通訊。我就帶他們先過去了。”朗曼說,他身後的蟲各個裝備齊全,麵部罩得嚴嚴實實,都是精挑細選來出任務的潛伏部軍士。
“嗯,回見。”蘭諾德道。
告彆了朗曼,兩蟲終於開始仔細觀察周遭。
據方才領路的朗曼說,這附近就是先前發現漏洞的地方,最後一次目擊漏洞的隊員說漏洞中檢測出了異常生命體,但在他們進行追捕之前,那漏洞便消失了。
“那一定是它。”
伊斯梅爾篤定道。
也不知是安慰還是陳述。
“雖然係統比起數據來說,還要更與生命一詞不沾邊些。”
“但直覺有時是非常準確的。
第86章
D28一顆荒星, 星球上的異獸危險也因著曾經軍部的探索和采集而消逝蹤跡了大半。現在看去整個星球灰茫茫一片,隻有寥寥無幾的綠意,那樹型奇特狀似一把雨傘, 就仿佛一個劣質建模豎在星球表麵。
D28的空氣不比星艦中的持續供氧乾淨, 伊斯梅爾不一會兒便透過麵罩感受到了喉腔的癢意,空氣中都是嗆人的灰塵,即便有著麵罩的過濾也實在難忍,讓伊斯梅爾不得不從兜裡拿出了抑製咳喘症狀的藥粒吞下,這才好受了些。
隨後他展開自己的精神力搜尋四周的特殊感應,透過深邃的黑夜和灰茫茫的陸地,先前在幻冥花上的微弱感應終於再度回應了伊斯梅爾。
仿佛有個聲音,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呼喚他。
即便無法辨析那聲響的內容, 卻能夠感受到其中飽含的期念和激動。隨著伊斯梅爾跟隨感應的前進,那聲音逐漸在他耳邊清晰, 吐出的字句也不再破碎零散, 完整的帶著起伏韻調的聲音響起, 卻是讓伊斯梅爾頓住了腳步。
“這邊!!”
這分明就是少年的聲音。
哪能是他的係統呢, 他聽過差不多十幾年的聲音,哪裡會弄錯。
身側跟隨的蘭諾德見他停下, 關切地上前半抱住他,時刻關注著他身體的狀況,確保使用精神力不會對伊斯梅爾的身體造成太大的負擔。雖然他不能代替伊斯梅爾使用精神力感知那“係統”的方位, 但也聽到了方才那一聲清脆的少年音。
“是係統?”
“不,不像。”伊斯梅爾搖了搖頭,麵上露出猶豫之色。
“既然來了我們就過去看看吧, 還說不定是什麼情況呢。”蘭諾德說著,便就牽著伊斯梅爾替人疏解著身邊稍有些失措的精神力, “再看看是哪邊吧?”
方才那聲音並不明確在某一個方位,伊斯梅爾也隻得再度調用精神力進行鏈接,在精神力與四周再度接觸的瞬間,指引再次出現。
伊斯梅爾與蘭諾德一道跟隨而去,終於在三分鐘之後踏入了方才他們在不遠處看到的奇怪的“綠色雨傘”樹林,樹林統共不過百來平方米,但一旦踏入便能聽到隨風聲起的簌簌葉鳴。
忽然間,樹林傳來一聲響動。
蘭諾德快速側身將伊斯梅爾護在身後,凝眉注視著那簌簌發抖的灌木叢,而身後的伊斯梅爾抬眼看去,心下也是一緊。竟然在軍部剛剛巡查過的地方附近也會遇到異獸?
不過隨著兩蟲屏息凝神的準備攻擊中,從灌木叢中竄出來的竟然是一隻隻有40厘米高的棕黑白小團子、圓滾滾的腦袋上頂著兩個小耳朵——
“小、小熊貓?!”
伊斯梅爾方才還下壓著的眉毛瞬間揚起,麵帶詫異地偏頭伸出去觀察,麵前的赫然是一隻藍星生物,究極無敵萌物小熊貓!焦糖色為主,白點麵黑絨線,已經是伊斯梅爾在蟲族宇宙許久沒有見過的生物了。
蘭諾德記憶恢複得很好,自然也多了很多藍星常識,見到這隻小熊貓和伊斯梅爾的反應大差不差,但還是很謹慎地抬手護住伊斯梅爾,不讓雄蟲過度靠近這忽然間蹦出來的生物。
“宿主!!”
方才還呆呆站立著的小熊貓在看到伊斯梅爾的瞬間猛地撲了過來,嘴裡發出了不符身份的聲音,正是方才的少年音。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無異於驚嚇,下一秒便被蘭諾德瞬間展開的精神力屏障給擋在了外麵,慣性使然,整隻小熊貓都在屏障上攤成了一張餅,發出一聲痛嚎。
“嗚嗚宿主,宿主!!”
伊斯梅爾聽著這一聲聲宿主,終於將麵前的小熊貓和自己的係統聯係在了一起,顯然比方才帶來的衝擊還要更大。瞬間就覺得呆萌可愛的小熊貓變成了愚蠢的模樣——不怪他,實在是他的印象裡係統就是一個蠢蠢笨笨的家夥。
暫且不去糾結這家夥怎麼變成這樣的,就算要偽裝也該變成蟲吧?這樣要是被潛伏部隊捉到,那是分分鐘消滅的下場啊。
伊斯梅爾拍了拍蘭諾德的肩膀,低聲道:“先收回屏障吧,我覺得它沒什麼威脅,應該就是係統。”
蘭諾德猶豫了一會兒,看著扒拉著屏障的小熊貓幾乎淚眼汪汪的可憐表情,終於是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屏障。
“好……吧。”
然而話音剛落,沒了阻擋的小熊貓便立即從蘭諾德腳邊竄了過去,猛地用爪子抱住了伊斯梅爾的長靴,任伊斯梅爾怎麼甩都甩不下來。
“宿主,您終於記起我來了嗚嗚。我給您傳了好多訊號,但是都失敗了,我還以為永遠都見不到您了!”小熊貓係統抱著他的長靴哭訴。
說實話,這感覺非常詭異。
不僅是因為係統有了實體,更因為係統的聲音徹底從機械變成了少年音。
而蘭諾德顯然還不放心,先一步蹲下身提著小熊貓的後脖頸舉到伊斯梅爾麵前,他用精神力控製著係統的行動,讓小熊貓動彈不得,頂著一張蠢呆的臉僵硬地麵對伊斯梅爾。
“係統?”
伊斯梅爾疑惑地上下打量,摘下了自己的麵罩,好奇地伸手擼了幾把柔軟的毛發,還用精神力嘗試了鏈接。
但和找到這家夥之前一樣,他們之間的聯係已經淺淡到無法共鳴,隻能感受到微弱的回應。
“嗯嗯嗚嗚!”係統應聲。
“你怎麼變成這樣的?漏洞崩潰之後為什麼沒有回無界域?”伊斯梅爾詢問道,隨即向擔心的蘭諾德投遞一個安撫的眼神,便從他手中接過了小熊貓係統。
係統終於能夠自由活動,於是撲在伊斯梅爾的臂彎裡道:
“我們先躲起來,待會兒肯定還會有那些蟲子過來!”
伊斯梅爾想也是,雖說有他在一定不會讓係統被捉走,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他和蘭諾德還是悄悄潛入。
於是三隻繞進樹林的隱蔽處,這才開啟了話匣子。
係統告訴伊斯梅爾,在漏洞崩潰的時候,係統的監測係統幾乎都要一起完蛋了,但還是堅持著監控伊斯梅爾的情緒起伏,得到的結果都是痛苦等負麵反饋,所以係統毅然決然要讓伊斯梅爾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心意,畢竟錯過這次機會,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在通過漏洞會徹底消散這件事上,係統可半句都沒有撒謊。
“……說時遲那時快,眼見著蘭諾德都要被徹底消除了!我實在看不下去,隻能擅自打開了他的記憶中樞,好在他聰明,想起來部分過去後,便直接喚醒了宿主您!
您終於不再害怕自己的感情,終於接受了自己的內心,在檢測到您情緒失控的那一刻,我差點就要哭出來了!雖然那時候我並不能產生眼淚啦……
再之後我將現狀即刻報告給了主神,請求主神帶您從漏洞縫隙中脫出。但是因為蘭諾德的銷毀指令無法撤銷,我隻能以係統損毀的代價去阻止銷毀的繼續。”
最後銷毀失敗,蘭諾德受了重傷。您也被主神遣回了這個宇宙——後來的事情您也知道了,世界遭受這樣的變故產生了一些錯亂。並且,主神放逐了這整個宇宙,過去那些缺漏自然需要宿主您親自去彌補,完成奪去自由的最後一步。”
“至於我嘛……”小熊貓用爪子撓了撓毛茸茸的臉頰,“我的核心損毀,差一點就要報廢了。在您回到過去的時間線時,我在無界域內接受修理,但主神說就算我被修好,也無法再回到無界域繼續當差了,因為我已經被您影響了。”
“主神說我和這個世界和蘭諾德一樣,都已經不再是公正而無私的數據代碼,我們產生了情感,不該在留在無界域工作。”
“對了,還有一個好消息!我在無界域接受治療的時候打聽了那個混蛋係統的消息。它在十年前被無界域中央審判局下達了判決,將永生永世禁錮在無界域下層,經受輪回生死之苦,任何看客隻需要付100積分,就能操控它的世界。無界域受到不良係統摧殘的宿主們都可勁往它身上出氣呢!”
“原來是這樣,你回來了就好。我可不想看你這樣的笨蛋死翹翹,倒是留著那個家夥還活著。”
不過那舊係統在無界域受刑也挺好,就這樣死了還便宜了它。
等舊係統被眾人折磨到崩壞後,大概也沒辦法死去,畢竟是代碼生命,大概要麵對永無止境的空虛和痛苦直到時間的儘頭。
儘管伊斯梅爾早已不想提及那個瘋子,但還是為新係統這番滿含著喜悅的話語高興,至少這個家夥真的在為自己高興。
伊斯梅爾,莫名覺得他難不成有什麼神奇的能力,能讓接觸自己的數據和代碼都產生情感和意識?要是真這樣,主神大概也真不願意他留在無界域了。
不過,主神也說過,像這樣恢複自由之身被放逐的世界背後,都有著像自己這樣的宿主。是人是獸是鬼是妖,總之什麼樣的都有,唯一不變的是他們都選擇了離開無界域的永生,而選擇了宇宙的一瞬。
伊斯梅爾抱起了小熊貓係統,到手的重量不輕,但對於蟲族生命來說倒是綽綽有餘,他不禁問道:
“不過,為什麼是小熊貓?雖然說確實也挺適合你,但很明顯成為人類或蟲族都比變成小動物要安全得多吧?”
卻沒想懷裡的小係統美滋滋地仰頭起,甩了甩尾巴道:“宿主,您先放我下來!我就告訴你理由!”
伊斯梅爾順著他的話,將他放下。
而小熊貓雙腳剛剛沾地,便神奇地化身為人形,光溜溜的身子,棕發黑瞳,一條長長的大尾巴和柔軟的獸耳昭示著他的身份。
“獸人,竟然是獸人。”伊斯梅爾眨了眨眼,好奇地對係統上下其手摸來摸去,確定耳朵和尾巴都是真實存在的之後才道:“你自己選的?”
“那當然,被您關小黑屋的時候我可看了不少書呢,早就想自己體驗一回度過一生到底是什麼感覺了!”係統這樣說著,還不忘小聲詢問伊斯梅爾能不能給自己外套遮遮羞,看起來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不再是一串沒有實體的代碼的事實。
伊斯梅爾從善如流地要脫下外套給係統套上,不過下一瞬就被一側的蘭諾德攬過,給他套上了自己的外套。
蘭諾德看起來並沒有為此鬨小脾氣,隻是捧著臉啄了他一口,道:“聲聲,彆著涼了。”
“真好啊!真好,宿主,看到您這樣幸福我就安心了嗚嗚!”裹著伊斯梅爾外套的小係統如此感歎道,竟還真擦了擦瑩瑩的眼角,“您沒事,我也能夠安心地離開這個星係了。”
那邊還在看著蘭諾德的伊斯梅爾聽到這句話又是猛地轉過頭,“離開這個星係?”
“嗯!在確認您安全以後,我會離開這個星係,去到屬於獸人的星係,完成一場偉大的生命冒險!”
係統這麼說著,眼中充滿了對小說裡冒險傳奇故事的向往。沒有生命的代碼竟迸發出了探索和渴望的光芒。
伊斯梅爾沉默了好一會。
目光在這個裹著自己外套,堪堪遮住腿根,滿臉單純的小係統身上停留了許久。其實係統並不笨,要說起來他們比絕大多數生命更具智慧,隻是作為生命的經驗稀少,所以看起來呆呆的。
伊斯梅爾本也沒想過找到係統後要怎麼辦,當看到係統變成小熊貓的時候,他還覺得可以把它偷偷養在塞西爾裡,至少保係統一輩子衣食無憂。
但當係統變成獸人之後,這一切都被推翻了。
從朗曼的態度以及係統方才對蟲族避之不及的模樣便知道,作為獸人的係統絕對沒有可能再跟在自己身邊。
大部分蟲族對幻想物種都抱有敵意,極強的領地意識和霸權主義讓他們在星係內橫行無阻。
要是係統被發現,塞西爾恐怕也難護住。
“……嗯,你走吧。”伊斯梅爾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些笑意。
他當然無法以安全為由拘束著係統的自由,係統眼中的喜悅和期待讓他無法說出更多勸阻的話。
也許真有一天,獸人也會強大到與蟲族匹敵,又或者在另外一個星係,也有著新的人類存在。
“嗚嗚宿主……我留下的能量隻能帶我到另外一個星係一次,也就是說我無法再給您發送訊號感應,星腦通訊隻在規定域界內有效。我有點舍不得您。”係統說著,他垂著眼撇著唇,似乎真有點感傷。
或許會因此改變主意也說不定,但伊斯梅爾知道真正想走的“人”是攔不住的。即便他會因為各種原因停留。
既然如此,伊斯梅爾還不如推他一把,他也希望待自己如此赤忱的係統能夠擁有他想要的未來。
“你還沒有名字對嗎?”伊斯梅爾開口道。
“名、名字?沒有誒,我不知道該取什麼樣的名字。”係統道,似乎對忽然岔開的話題感到不解。
“那我給你取一個名字,想我的時候就念起這個名字,我會聽到的。怎麼樣?作為你唯一的宿主,我應該有這個權利吧?”
“您要給我取名字……”係統因此更加傷心了,隻覺心中的不舍更多了些。但還是用力地點頭回應道:“您當然有這個權利,您取什麼名字都好,我都喜歡!”
伊斯梅爾來到係統麵前,手抵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笑道:“那就叫‘時安’吧。”
“希望你離開這裡之後,平安順逐,不要傻傻的被人利用了。”
第87章
伊斯梅爾和蘭諾德一起看著已經成為小熊貓獸人時安的係統, 使用身上最後的力量打開了能夠穿越星係的特殊遷躍通道。
在它離開前,蘭諾德還貼心從身上掏了些零食(給伊斯梅爾準備的),以及一些常用藥品(也是給伊斯梅爾準備的)給時安。如果沒有這個小係統, 他和伊斯梅爾說不定都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時安接過這些東西, 裝到了自己兜裡。
“蘭諾德的口袋簡直就是百寶箱啊!”時安感歎。
伊斯梅爾抱臂道:“可惜我不需要隨時換褲子,不然說不定他還能掏出一條褲子來給你。”
時安聞言,眨眨眼看了眼自己。
雖然下半身光著稍有些有傷風化,但好在它表示自己可以變回獸形再去獸人文明所在的星係。
至於這件伊斯梅爾穿過的外套,最後還是回到了伊斯梅爾身上。
“紀念的話,名字就夠了,衣服還給您,我不希望您著涼生病。”時安這樣說著, 將外套脫下來又變成了小熊貓的模樣,隨後竟然招呼著躲在樹林裡的其他小獸人一起鑽進了遷躍通道之中。
剛才聊了那麼久, 他們竟然都沒有發現暗處還藏著時安在這個星球上遇到的其他獸人。
走了也好, 留在這裡也是危險。
直到遷躍通道徹底消失, 伊斯梅爾和蘭諾德才轉過身。
這一轉身, 便對上了身後不遠處肅穆靜立的雄蟲的視線。
毛骨悚然感驟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伊斯梅爾和蘭諾德當場立在了原地。
“看來我來的還挺是時候, 剛結束吧。”
先前說去和內菲爾商議能量一事的巴芙特竟然就這樣站在他們麵前。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是視線在伊斯梅爾身上的潛伏部軍裝上停留了許久。
似乎是對此感到有些新奇。
伊斯梅爾定了定神往巴芙特身後看去,隻見身後站著的是更加汗流浹背的朗曼。
“……”
蘭諾德偏了偏視線, 對好友那灼灼的目光視而不見。
“回家吧,兩個不聽勸的。”
巴芙特開口,聲音帶著些無奈。
伊斯梅爾和蘭諾德立即乖巧地點點頭, 半點也不多言地走了過去。
現在他們要趕快想一想待會兒回去要如何解釋了。
巴芙特雖說自己是剛來,但鬼知道他在暗處待了多久, 那些事情又看了多少。
……
第一域,塞西爾域。
兩隻亂跑被抓包的家夥先是被遣回到朗曼的星艦上換回衣物,後便是乘著巴芙特的星艦回到第一域。
從將踏足第一域起,伊斯梅爾心中就莫名有一種不祥的感應。總覺得以往總是晴朗而明媚的天空驟然間變得陰沉沉的。當然,伊斯梅爾抬起頭仔細看過去時,天空一如既往。
而他和蘭諾德跟隨著巴芙特的步伐,進入第一域一路來到自己的宅邸前,心中還尋思著難道就這樣輕易地放過他了嗎?
隨即便見身邊的侍者上前打開宅邸的大門,透過寬敞的主廳看去,迎接伊斯梅爾和蘭諾德的便是四雙眼睛的注視。
他正襟危坐的大哥希爾以及微蹙眉盯著他的二哥柏西,還有目光在父親和他之間來回掃視的雌父希斯克利。當然,第四雙眼睛就是一直在他們身前領路,此時已經轉過身來的巴芙特。
無言的沉默,莫名凝滯卻又不凝重的氣氛。
雖說誰也沒有用責怪或是厭惡的表情看過來,但莫名地讓伊斯梅爾心中攀起了一絲絲負罪感。沒辦法,誰讓小係統那家夥沒有積分了呢,要是主動來尋找自己,恐怕就沒有機會離開這個星係了。
“咳咳……”
伊斯梅爾煞有其事地咳了兩聲,試圖打破這奇怪的氛圍。身邊的蘭諾德也看過來,似乎準備抬手替他順氣,隨即便意識到伊斯梅爾隻是在裝佯,先前吃下的藥效還管著用,自然不會再犯咳喘。
於是那隻手轉而改變了方向,牽住了伊斯梅爾放在一側的手,他偏過頭去耳語:“沒事的。”
伊斯梅爾自然知道沒事,誰會因為這事怪罪他呢。他們家裡腦子個頂個地清醒,自然不會本末倒置地處理這件事,反讓大家都不高興。
隻是尷尬,他被巴芙特那眼神看得心虛。幾個小時前他還好好地答應巴芙特不會亂跑的。
現在不但被抓包,還要公開處刑。
伊斯梅爾歎了口氣,如果以後還能遇到時安,他定然要拿這件事敲詐敲詐係統。
“殿下出去玩就算了,怎麼還不吃藥呢。”內菲爾的聲音從一側傳來,不知什麼時候往研究室那邊趕來了,這樣調笑著緩和了些氣氛才恭敬地向大公爵行禮。
巴芙特點了點頭,早就看出伊斯梅爾小把戲的他自然沒有詢問。光是論他對蘭諾德的了解,就知道伊斯梅爾絕不可能忘記拿藥。
要是沒拿藥沒吃藥,去了那種地方梅爾的咳喘早該發作才是。
可就算是裝模作樣地咳兩聲,也讓巴芙特心中本就不多的氣消了許多。朝伊斯梅爾和蘭諾德道:“進去吧。”
伊斯梅爾這才被蘭諾德牽著進入了宅邸。
幾雙眼睛全落在自己身上,這樣大的陣仗,讓伊斯梅爾方才編的八百個借口都儘數卡在了嗓子眼裡。
甚至就連內菲爾也跟了進來,伊斯梅爾這才意識到對方並非偶然來到這裡,很有可能是得到了巴芙特的允許。大家都有時間的日子可不少見,也不知道巴芙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但很快,伊斯梅爾便知道巴芙特把這麼些蟲都叫到一起到底是打算做什麼了。
當他們五個圍成一桌,內菲爾也站在一旁時,內室中的查爾斯終於是順著巴芙特的指示帶著幾位侍者出來,斟上了幾壺上好的蟲茶。儼然一副有長話要談的模樣。
在伊斯梅爾端起茶杯的下一刻,那邊巴芙特終於慢條斯理地遣走了不相乾的蟲侍,讓查爾斯將他方才在星艦上傳送過去的照片,以及吩咐查詢的資料,包括星腦中的音頻都擺放到了伊斯梅爾麵前。
伊斯梅爾垂眼看去,隻見照片上的三道身影正是自己、蘭諾德以及係統的獸人態時安。彼時的他們三“人”還未意識到自己已經被納入取景框,隨著巴芙特蒼白色的指尖撚起那張相片,受到精神力催動的相片才開始鮮活起來,甚至隱隱傳出模糊不清的對話聲。
時安正披上自己的外套,笨手笨腳地扣不上衣服,還是伊斯梅爾親自替他係上的,而蘭諾德就在一側靜立著。鏡頭正巧對準伊斯梅爾和蘭諾德的背影,隻看得清時安臉上掛著的笑容。
伊斯梅爾頓時心頭一緊,就算聲音模糊不清,他也知道係統當時在嚷嚷什麼,就是“係統我要離開這個星係,完成一場偉大的生命冒險!”這種危險的話。
不過幸好距離太遠,相片儲存的聲音並不清晰,他還有辯解的餘地。
巴芙特觀察著伊斯梅爾的神色,見他麵上沒有動靜,隻是手上扣緊了蘭諾德一瞬,顯然是緊張了,這才勾起笑容暫停,放大了相片上時安的臉,重點露出了那雙毛茸茸的耳朵:
“獸人啊,還真是少見。”
“是梅爾的朋友嗎?”
“一個,寧願再度冒險也要去見的朋友。”
伊斯梅爾本著能圓,都能圓的心思點了點頭。
說是去見朋友也很正常吧!況且還是這麼需要照顧的獸人朋友!
但伊斯梅爾剛順著巴芙特的話點完頭,就發現大公眼中原本的詢問和關心瞬間消散——方才的詢問根本就是陷阱!
“嗬嗬。”
“那你們之間的昵稱還挺有意思的。”
巴芙特這麼說著,也不顧伊斯梅爾警覺的目光轉而打開了音頻,清晰的聲音從他的星腦中傳出,將他們三“人”的談話儘數重播了一遍,落在了在場所有蟲的耳中。
完蛋了。
伊斯梅爾想。
“其實,他、他的確智力有點問題……”伊斯梅爾試圖掙紮,企圖以智障為由,來解釋係統口中的稱呼,還有談論的話題。
遠在天邊的係統:阿秋!誰罵我呢。
但借口掙紮失敗,巴芙特也不再如淩遲般逗他了。
隻是將短時間內搜集的並不算特彆完整,但也幾乎完美的資料擺放到了伊斯梅爾眼前。
他讓蟲侍檢索了巨行星上所有叫作“時安”的生物,卻沒有發現一個與係統長相類似的個體,這證明這隻獸人從未在這個星係出現過。又搜集了近期獸人出現的星球,竟都現身在更遙遠的星域,沒有一隻敢突破蟲族的防線。而像這隻一樣光明正大的,都早已被抓捕起來,成為了生物研究部的“小白鼠”。
每拿出一樣證據,巴芙特便會親自推導一遍。保證他的邏輯緊密無過,直到伊斯梅爾半句話也無法反駁和糊弄,這才停止了這樣緊追不舍的步調,轉而低聲道:
“梅爾,我希望你可以把真相告訴我。”巴芙特說,“當然也包括他們。”
希爾他們以及查爾斯伊斯梅爾都能理解,畢竟前者都是他的家人,後者是他貼身侍候的執事。但這邊站著的內菲爾又是怎麼回事?
雖然此時此刻,這個宇宙逃脫失去了無界域的控製,就算說出真相也對他們的狀態沒有絲毫影響,但伊斯梅爾還是猶豫了一會兒。生怕自己一開口,又被當做精神病患者,妄想症發作。
此前在其他世界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經曆,不僅自己要被數據們嗤笑,還會讓世界越來越不穩定甚至重置。
伊斯梅爾垂下了頭,隨後便措不及防地被身邊的蘭諾德攬入了懷中。溫暖而堅實的懷抱仿佛保護著他,隔絕了一切他不想麵對的情況,蘭諾德接過話頭:
“父親,這件事說起來實在是太魔幻……如果您真的想要知曉真相。那麼我蘭諾德將以阿勒忒蟲神的名義起誓,我和聲聲絕無半句假話。”
阿勒忒蟲神乃是蟲族曆史上最耀眼的戰神存在,是每一位軍蟲心目中偉大而不可侵犯的神。能以阿勒忒的名義起誓,蘭諾德也是將自己整個軍部生涯用來作誓言了。
但巴芙特搖了搖頭,“不用。”
“這些事我多少也猜到了些,也曾和他們討論過,你們儘管說。無需起誓,我相信你們。”
伊斯梅爾聽到這話,才頓默地抬起頭來。
在觸及巴芙特的目光,伊斯梅爾意識到巴芙特沒有撒謊,他的確完全信任自己,隻是不希望自己一隻蟲背負著這樣的真相,才會這樣追問著。
這樣的話,他似乎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伊斯梅爾稍有些難以開口,自己一個人背負了太久,反倒是不知從何說起,反倒是在蘭諾德的提醒之下,伊斯梅爾才慢慢地從時安的身份以及他們的關係說起,再倒推回前陣子在D28星發生的意外,最後再講到了一開始、上一次輪回、上上次輪回、自己在其他世界發生的過往,以及他原生的星球。
說來話長,這讓伊斯梅爾回憶起剛接觸係統的時候,他曾在前幾個世界嘗試過與數據生命交流,試圖得到數據的理解。畢竟在係統玩夠以前,他無法回到無界域,也沒有任何同類人可以交流。
這些埋藏在內心的感受,若不得到理解,終會在內心腐爛侵蝕。
但那時,無論他向任何設定上與他要好、理解並尊重他的人訴說這件事,得到的都是質疑和玩笑。沒有人相信他,即便無法感同身受,也不願意去理解包容。
這就是伊斯梅爾除卻限製以外,也不願意敞開心扉的理由之一。
但此時此刻,當他低聲講述過往那些事情的時候,竟沒有蟲打斷他,他們都在認真地聆聽。
這反倒讓伊斯梅爾心有不安,難道他們都不會有半分困惑和難以理解嗎?還是說,實際上他們早就察覺到,甚至已經猜到了?
“……大概就是這樣。”伊斯梅爾說。
他原本隻想隱藏著這些真相過一輩子,沒有奢求過家“人”們的理解,畢竟還有蘭諾德在身邊可以談論,應該不算是太寂寞。
但當他開始講述這些事情的時候,卻又希望能夠得到理解。而他隻要一開始期望什麼,就會感到不安,所有渴求的東西大概率都會成為刺痛他的利刃。
在他情緒逐漸消沉的時候,一直靜默不語的他們忽然間有了動靜。
“梅爾……”
最先起身的是柏西,那抹金色的頭發在伊斯梅爾眼角一晃而過,隨後又被擁入了第二隻蟲的懷抱。
最先抱著他的蘭諾德從善如流地放開,便見方才一直沉默的柏西抱緊了伊斯梅爾不忍地念叨道:“崽崽,弟弟,我的梅爾……怎麼會這樣?怎麼會……你放心,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會讓其他家夥欺負你了。”
話音越說越不穩,伊斯梅爾隻感受到被環抱住的手肘被箍得極緊,顯然用力擁抱他的雄蟲情緒極其不穩定。而這時,方才一直聆聽他的傾訴的雌父和大哥也來到了他的身邊,緊緊環繞著他。
伊斯梅爾想起曾經,也有人這樣擁抱過他。
但和柏西不同的是,他們打斷了伊斯梅爾的講述。
接下來的話便是:“嗨呀,彆講故事啦,咱們要趕緊去上課了!”
亦或是:“我還沒發現你挺有寫故事的天賦的,就算我昨天鴿了你,你也不用這樣誆我吧?”
更甚者:“說實話,隻有這件事我不太相信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夢的記憶混亂了?其實我偶爾會覺得你的精神狀態不太好,是不是有點癔想症的征兆了?”
伊斯梅爾僅僅試過幾次,都以不被理解告終。當然他知道這無法責怪數據生命,他們本就受係統和無界域的掌控,難以衝破束縛。
最後的結果就是,現在一旦被理解,內心就仿佛被溫水泡軟的棉花,莫名濕噠噠又沉沉的。
被這樣幾隻蟲緊緊抱住,就將那些委屈又擠了出來。
他們用自己的行動踐行著方才巴芙特所說的那句“相信你”。
素來沒有體驗過這樣的理解和包容的伊斯梅爾不禁鼻尖一酸,這種感覺實在是難以形容。
好像這麼久,這麼久以來受過的委屈終於被認可是一種苦難。而不是被無知者的質疑和嗤笑劈頭蓋臉地嘲諷回去,叫他戴上一頂無病呻吟的帽子。
“這樣啊……沒關係,說出來就好了。
一切都結束了,我們不會讓任何存在帶走我們最珍貴的梅爾。”
希爾這樣說著,從懷抱中抽出身來,又從懷中掏出手帕巾遞給了將梅爾擁在懷中的希斯克利手中。
他的雌父接過手帕,抬手貼心地替伊斯梅爾擦去了眼角盈著的淚珠,見越擦越難抑製,乾脆將伊斯梅爾的腦袋按到了自己肩上,任由淚珠滾濕自己的衣物。
“也難怪內菲爾說梅爾的狀態奇怪了。”
“問題原來出在這裡。”
希斯克利感歎般無奈道,手上仍舊輕柔地撫拍著伊斯梅爾的後背,為此時仿佛小貓般依偎在他懷中的孩子順著氣。
伊斯梅爾聽清了這話,又微微抬起眼試圖將掛在眼睫上的淚珠收回去,同時也看到了另一側微蹙著眉的巴芙特正和內菲爾說話,談論的聲音細微地傳到伊斯梅爾耳中。
“殿下……”
“不是病因……所以,
日後隻要認真……好起來。”
儘管有些斷斷續續,伊斯梅爾還是大概聽清了內菲爾的話。
他說:殿下從小到大的就診一直有記錄,但卻十分奇怪的原因終於找到了。
據殿下的描述來看,在這個宇宙的生活並不是病因,反倒是過往的經曆對殿下的精神造成了不可磨滅的損害。
但自從殿下所說的“世界恢複自由”的節點開始,殿下的狀態已經越來越好了,我相信公爵您也能察覺。
所以,日後隻要認真生活,儘量讓殿下做自己喜歡的事,也許可以讓殿下的情況好轉,我相信以公爵您們的關注下,殿下一定會好起來。
現在,伊斯梅爾總算是知道巴芙特為什麼會讓內菲爾也來旁聽了。原來,他們早有察覺,背地裡也不知為搞清楚自己的病因做過多少研究。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生命,比他想象中要更在乎他。這是一件多麼讓人難以控製情緒的事情啊,伊斯梅爾想。他本不喜歡哭的。
……
經過一頓輪流安撫,將委屈貓貓梅爾的水龍頭止住之後,巴芙特也蹲下身向伊斯梅爾道了個歉。
“抱歉梅爾,一開始我是不是嚇到你了?”巴芙特問,“他們說我的表情和說話方式很嚇人。”
這倒是讓伊斯梅爾都沒忍住破涕為笑。
巴芙特生來就這麼一張陰鬱的臉,說話也是陰惻惻的。其他蟲也隻有忍受和猜測的份,提心吊膽唯恐惹這位大公不悅。但這樣一位雄蟲,卻會因這種原因向自己道歉,可見其對孩子的溺愛程度。
伊斯梅爾搖了搖頭,聲音中還帶著些啞,“其實並沒有嚇到……隻是很心虛而已。”
“既然事情解決了,那麼最近這段時間,就好好留在家裡休息吧?梅爾。”他的雌父這樣說著。
又在他耳邊輕聲哄道:“這段時間我們都會待在塞西爾,媽媽也陪著你好不好?”
甚至還用人類女性才使用的稱呼自稱,因為幼時的他曾經那樣喊過。
被連環催淚的伊斯梅爾哪還能拒絕,連著在希斯克利的肩上點了好幾下頭。
“過幾天就是媽媽和阿芙的斑岩婚紀念日,也是你和蘭諾德的四周年結婚紀念日,可彆再溜出去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