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城向西,走得不急不緩。
正是入夏時節,一路桃紅柳綠燕舞鶯啼,油菜已掛滿了尖尖的籽夾,綠油油的鋪滿鄉野,微風中帶來馥鬱的清香,讓人沉醉。
多日忙於公務,見到眼前的一切,向楓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輕鬆和愉悅。
聞敏一會折一根柳條,一會聞一聞花香,雖有向楓在一旁,但她已全無半點拘束,開心快活得像一隻輕盈的蝴蝶。
聞照庭一路上都在給向楓講黃梅的風土人情,還說他遊過全國很多地方,還在京城住了幾年,最後還是覺得黃梅這地方好,便在此終老了。他也問了向楓一些情況,有的地方問得很細,能說的向楓都告訴了他,不能說的就支吾過去。那聞照庭見問不到彆的後,便談論起時局來,沿路說了很多憤慨的話。
向楓大多隻安靜地聽著,有時附和幾句,聞照庭有些觀點很激進和超前,這讓他感到很驚訝。
聞照庭帶了毛驢來的,走累了他就騎上毛驢,兩眼高看天空不再說話。
向楓和聞敏跟在後麵,兩人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題,有時候向楓問了幾句,聞敏都回答了,而且言辭得體,落落大方,沒有那種深閨女孩慣有的羞澀。
“莫問前朝事,
但看江上台。
平明拾翠去,
薄暮踏歌回。”
聞照庭大聲念了幾句詩,向楓說道“好詩啊!是聞老先生的大作?”
聞照庭嗬嗬一笑說“老夫隻會發牢騷,哪懂得作詩——這是明卿兄的詩,正合此時情景。”
聞敏插話道“爺爺,你也會作詩呀,我記得你寫過《述懷》一詩,其中有‘我問明月幾時還,一光獨照萬裡山’之句,大氣得很呢!”
“你這丫頭,虧你還記得。”聞照庭又是嗬嗬一笑。
向楓說道“聞老先生滿腹經綸,胸懷天下,在此隱居不過是以待天時而已。”
聞照庭喝停了毛驢,扭過頭來,表情嚴肅地對向楓道“向先生,老夫老矣,早不複當年之勇。老夫的確也不是甘於隱居之人,但不是以待天時,而是等著聖人重現。在老夫看來,你將是那個力挽狂瀾救萬民於水火之人!”
向楓聽得一時語塞。
一個多時辰後,三人終於走到西山腳下。
遠看西山,山勢嵯峨,飽含靈秀之氣,青鬆翠竹鬱鬱蔥蔥,一條小徑蜿蜒向上。又走了近半個時辰後,前方一處山坳裡有一棟南向的青磚房子,掩映在翠竹之中。
聞敏抬手一指,大聲說道“我們到啦!”
聞照庭介紹道“此宅是一位故友所建,他當年在此讀書修行,後來一直在外地做官,聽說老夫回黃梅後,就讓我祖孫二人居於此,一晃快十年了。”
他將毛驢的韁繩解開,拍了一下它的後背說道“老夥計,你今日累著了,自個去吃草快活吧。”
那毛驢打了一個響鼻,隨後抬腿四平八穩地往屋後走去。
“這畜生通人性,累了就要吃要喝,要是不答應,就叫喚個不停——真是個驢脾氣!”
聞照庭一邊說著一邊把向楓引向屋裡。
向楓笑著說“它本來就是頭驢子,自然是驢脾氣了。”
聞敏聽了掩口笑起來。
屋內擺設簡單古樸,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這時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說他們回得正好,飯菜剛剛弄好可以吃了。
聞照庭介紹說這是劉嬸,聞敏是她從小帶大的。
餐桌上有一盤臘肉炒筍,再就是兩個時節小菜。三人就坐後,聞照庭吩咐劉嬸去把他那壇珍藏多年的酒拿來,再去炒幾個菜來,他今天要和客人痛飲。
向楓本不打算喝酒的,但聞照庭將兩人的杯子倒滿了,一時酒香四溢,他隻得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敬了聞照庭一杯。
酒香而洌,一口吞下後,腹內暖氣頓生。
“好酒啊!”向楓不由得讚了一口。
聞敏從廚房裡端著菜過來了,聽到向楓的讚歎後,笑著說道“這酒可是我爺爺存放了七八年的,上次吳爺爺大老遠的過來,他都舍不得拿出來呢!”
“好琴要與知音聽,好酒要等貴客來,今日不飲更等何日?來,向先生,我們再乾一杯。”
聞照庭舉起酒杯要和向楓碰杯,向楓也端起了酒杯,但是沒有碰過去,說道“聞老,晚輩有個不情之請……”
“但說無妨!”
“聞老,我隻是認得幾個字而已,先生之稱愧不敢當,何況聞老你是前輩,萬萬不可這般稱呼我,不然這酒沒法喝下去了……”
聞照庭聽了嗬嗬一笑“那你說,如何稱呼?”
向楓想了想道“要不,你老就喊我‘小楓’如何?”
“小楓?”聞照庭沉吟片刻,隨即說道“這個叫法頗有新意。本來老夫一向不拘泥於虛禮,尤恨程朱之教——敏丫頭我就未讓她纏足。也罷,往後就喊你小楓了。”又扭頭對聞敏說;“敏丫頭,你就喊他為小楓哥罷。”
聞敏“哦!”了一聲,隨後說道“小……小楓哥,你多吃菜。”說完後她自己也抿嘴笑了。
向楓一時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和聞照庭碰了碰杯子,又一口乾了。
三杯酒下肚後,兩個對飲之人的話逐漸多了起來,聞照庭又談起了時局。
“小楓,你對張居正的新政如何看?”聞照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