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曾孫子的詢問。老程頭哈哈一笑說:“俺是老了。不過對付個把野豬還不在話下。”
劉子光問道:“您老真的就靠鋼叉獵野豬麼。”
老程頭說:“那還有假。以前用槍的時候打得還多些。後來槍被鄉政府繳了。就隻有挖陷坑。用鋼叉了。”
眾人汗顏。野豬可不像飼養場的大肥豬那樣憨態可掬。而是異常彪悍。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通體剛硬的黑鬃毛。滿嘴獠牙。沒事還喜歡在鬆樹上蹭。弄一身鬆油乾結之後就是天然鎧甲。這種既凶狠又狡猾的獵物甚至比老虎還要危險。而老程頭一個八十多歲的古稀老人。居然用冷兵器就能獵取。這簡直就是神話。
“您老以前用什麼槍。”劉子光問道。
“那可多了。跟俺爹學打獵的時候用土炮。後來跟了趙司令。發了俺一支漢陽造。好家夥。那槍膛線都平了。子彈橫著出來的。俺使不慣。就自己繳了一支三八大蓋子。那家夥是真好使。五百步之內。指哪打哪。小日本的人矮。槍可高。加上刺刀比我個頭都高。拚起刺刀來老厲害了。咱們遊擊隊員三五個都乾不過他們一個人。”老程頭比劃著。不知不覺就講起來過去的故事。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插嘴問上一兩句。劉子光想到看過的一些雜誌上介紹三八式步槍的文章。便問道:“聽說三八槍威力小。打中了就是貫通傷。躺上十天半個月就好。是真的麼。”
“貫通傷。”老程頭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說道:“這話對。也不對。要是離近挨一槍。那就是一個透明小窟窿。養個把月就能長好。要是隔幾百丈挨一槍。神仙都救不活你。你知道咋回事。那子彈進肉就滾。小眼進去。碗口大的窟窿出去。不死都怪了。”
劉子光若有所思。理解了老程頭的意思。三八槍用的子彈口徑小。初速快。彈道過於穩定。近距離命中不會產生翻滾。距離遠了子彈飛行不穩。遇到目標會橫飛。所以造成的傷害更大。雜誌上說的三八槍不如國軍的中正式。大概是以訛傳訛吧。
老程頭喝了幾碗包穀酒。談興大發。開始講述趙司令殺鬼子的故事。他一指劉子光說:“趙司令當年就和你差不多的年紀。彆兩把盒子槍。準星都是挫掉的。那槍法真是沒話說。天上的麻雀一揚手就揍下來。隔二十步遠。能把子彈打到彈殼裡去。鬼子看見他的旗號就怕。偽軍聽到他的名字就跑。他敢大白天一個人進縣城喝酒。鬼子炮樓底下聽戲。”
“那後來……”劉子光欲言又止。
老程頭歎口氣:“唉。趙司令是趙雲轉世。上千鬼子兵的包圍圈裡都能殺個七進七出。也架不住叛徒出賣啊。鬼子出了一萬塊大洋的賞格買趙司令的人頭。就有那喪良心的漢奸把他賣了。那一天趙司令進城剃頭。頭發被剃頭匠綁在椅子上。又拿石灰粉來蒙他的眼。可憐一條好漢啊。就這樣還殺了十幾個偽軍。最後中了三槍。被活捉了。”
氣氛有些壓抑。眾人搖頭歎息。為六十多年前犧牲的英雄悲哀。老程頭有些傷感。不想往下說了。劉子光也適時叉開了話題。問他一個月能打幾頭野豬。
這是因為劉子光注意到村裡陪客的男人們都不怎麼吃肉。還以為他們吃膩了野豬肉。但是看他們的體格和臉色。卻不象營養很好的樣子。再看院門口那些孩子。更是一個個麵有菜色。一邊端著粗瓷大碗往嘴裡扒著什麼東西。一邊饞涎欲滴的盯著香噴噴的野豬肉。
野豬峪很窮。這一點劉子光是知道的。要不然毛孩也不會輟學進城打工。還有那幾個同村的少年。都是十二三歲就不再上學。進城當個小工。管吃管住每月給三百塊錢就開心的不得了。聽他們說。一個月三百塊已經頂的上家裡一年的收入了。
親眼見到野豬峪的樣子。更加證實了劉子光的判斷。這裡完全是一塊世外桃源。用最原始的辦法刀耕火種。幾畝薄田。山裡的果子樹。還有並不豐盛的獵物。維持著小村子的經濟。全村找不出幾台電器。大概除了上鄉裡買鹽買火柴煤油之外。村民們就是和外界隔絕的。
“這幾年不比往年了。野豬也少了。一個月能打兩頭。完成鄉裡的任務就算不孬了。”一個村民插言道。他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軍裝。扣子還是紅色的膠木扣。但這件衣服顯然已經是他最好的衣服了。其他山民的打扮也是大同小異。舊軍裝。款式落伍起碼二十年的夾克衫。沾滿黃泥的解放鞋。草鞋。如果這身打扮走在城裡。連乞丐都比他們光鮮。
但是山民們臉上的笑容卻是無比真誠的。他們的熱情和高鄉長的熱情完全不同。高鄉長是指望這些人能在天街鄉投資。而山民們則完全是出於淳樸的好客之心。
“鄉裡還有任務。”劉子光奇道。
“有。每月兩頭野豬。交上去才給俺村小學派老師。”山民答道。
大家覺得這香脆可口的野豬肉怎麼也咽不下去了。沉默片刻後。劉子光問:“咱野豬峪小學需要多少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