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黑的禍犬神色冰冷。
比起平常, 他的眸色越發深邃了起來。
那是一種本該讓人覺得死氣沉沉的濃鬱的黑色,但這種顏色此時卻在芥川龍之介的眼底翻滾出一種駭人的情緒——就仿佛,隻要凡魯哈路特說上一句會將她從他這裡搶走,他便會宛如撕開籠子的困獸一般, 將他也徹底撕碎。
不過凡魯哈路特卻並沒有那麼說。
對於他的這句話, 他的神情同樣冷鬱。
“區區罪徒竟也敢覬覦我主。”那張聖潔憐憫的麵容上浮現出了明顯的怒容,而後金發男人向著立於牆上的黑發少女行了一禮,聲音哀切, 像是恨鐵不成鋼,“我主,直到如今, 您還再被這樣的罪徒所迷惑, 甘於在平凡中沉淪嗎?”
月見裡月見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對他的熟悉感越來越甚。
就好像——她也曾經被他所這麼勸解過。
這種似有若無的, 怎麼也抓不到的熟悉感讓她的頭再度隱隱作痛了起來。
而身旁的芥川龍之介則是不等她反應過來就再度釋放了異能。
猩紅的羅生門從地底長出,像是一叢叢的欲要刺穿飛鳥的荊棘,倒刺尖銳而駭人。
無疑的, 下方的凡魯哈路特就是他此時要刺穿的飛鳥。
但這隻飛鳥卻出乎意料的狡猾。
他五指張開, 一枚像是印章的東西被他輕輕拋起,隨即藍色的電流便宛如流水一樣將他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閃爍的電弧在他身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
羅生門碰到了電光, 猩紅與藍色碰撞, 兩種顏色交織扭曲衍成了另一種流金一樣的光。
那種光就如同彩色的火光, 劃破空氣擦過臉頰時,甚至還在兩個人的臉上都拉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同樣也被攻擊波及到了的月見裡月見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傷口,沒有在意,隻是將槍舉了起來對準了金發男人的心臟。
像是被她的動作所傷害到了似的,凡魯哈路特沉默了一瞬,主動地撤掉了護在自己身邊的電流。
“您已被汙穢蒙蔽了雙目,我主。”他抬起了頭。
男人的雙目睜開,那是一雙紫色的眼眸。
而此時,他正用這雙眼睛直視著月見裡月見。
——他直視了自己的神。
又或者說,在他看來,現在的月見裡月見還無法被他視作為他的神。
“您已經被這些罪徒拉下了神座。”他歎息著。
那是何等的遺憾,又是何等的痛惜。
但月見裡月見的表情卻始終冰冷:“我從來就沒有在什麼所謂的神座上。”也不知怎麼的,對他的這句話,月見裡月見隻覺得自己從心底就湧起了強烈的排斥和惡心的感覺,她以槍口對準著凡魯哈路特的心臟,“你也該停下自己的自說自話了。”
雖然惡心,不過月見裡月見還是強迫自己稍稍地壓製住了想直接一槍打死他的衝動,問道,“我的父母到底在哪裡?”
“這個問題您的心裡不是應該已經有所答案了嗎。”這一次的凡魯哈路特並沒有再避開問題了,他仰著臉,目光惋惜地直視著自己已不再神座之上的神明,“身負重罪的罪徒自然應當是已被業火洗淨了罪孽。”但那種遺憾卻並不是因對方的父母而感到抱歉,而隻是純粹的,為他的神明自甘沉淪而感到遺憾。
除了他的神,凡魯哈路特根本不在意任何東西。
在他的話音落下時,月見裡月見的腦海中有一瞬間閃過一張女人的臉。
那是一張布滿淚痕的臉,和她的麵容極為相似,就像是一個放大版的她。
女人穿著白大褂,吻上她的額頭。
——“媽媽的小月亮,媽媽愛你。”
混合著這句帶著溫柔的吻的話語,有滾燙的眼淚滴在她的額頭上。
她被女人抱在懷裡,表情呆呆愣愣的,好像還有些難以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這個吻過她額頭的女人卻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危急,她一把將她塞進一個人的懷裡。
——“……zai先生,請帶她走。”
——“拜托你了,……先生。”
她叫著一個人的名字,但是那個人的名字卻模模糊糊的。
月見裡月見沒辦法聽清那個人的名字,隻是隱隱約約地聽出了那個人的名字念起來有zai這個音。
她的頭忽然疼得厲害,一幅幅光影錯亂的畫麵自她的腦海中噴湧而出。
可她卻又根本無法看清那些畫麵到底都是什麼樣的情形。
但即便無法看清,那滿腔的痛苦和絕望卻仍是像是從杯裡滿溢出來的熱水一樣,滿滿的都是滾燙的窒息。
眼淚從眼眶中湧出,月見裡月見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腦袋,身上的力氣像是被什麼所抽去似的,慢慢地滑了下來。
眼看著她就要跪倒在地上,芥川龍之介動了動指尖,纏在她手腕上的羅生門將她往身旁一帶,黑發青年就摟過了她的腰身,截住了她虛軟下去的身體。
懷裡的女孩子輕輕顫抖著。
她的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毫無焦距的盛滿了眼淚的眸光也在顫抖著。
有細細的哽咽聲堵塞在她的喉頭,像是小動物嗚咽的聲音,又仿佛遠要比那更加痛苦。
羅生門纏上她的肩膀,擔憂地拍著她的後背,芥川龍之介就這麼低頭看著懷裡這個不複平時冷淡的黑發少女,眼眸深邃。
也不知道凝視著她的眼眸多久,他終於有了動作。
這雙眼睛,不應該是這樣的。
抬起手,芥川龍之介用指腹揩去了從她眼眶中溢出來的眼淚。
這個被他抱在懷裡的人,也不應該露出這樣的表情的。
她應該是冷淡的,麵無表情的,但同時又是鮮活的,沉鬱的。
像是被什麼東西所束縛住,被拖入了深海裡,暗無天日的,可偏偏她本身就是一道光,明媚的整片海域都仿佛變成了顛倒的白晝。
——但現在,她卻像是拋卻了所有的生機一樣,一雙晶瑩剔透的黑色眼眸空洞洞的,整個人就像是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一樣。
輕輕地闔上眼,芥川龍之介蒼白的麵容上隻有滿滿的漠然。
可羅生門卻能感受到那來自自己主人的想要撕毀一切的狂躁。
異能力是與主人的意識和情緒所相連的,芥川龍之介的情緒帶動了羅生門。
猩紅色的羅生門在他身後彙聚、抽長,扭曲成參天的巨大怪物。
輕闔的眼眸微掙,芥川龍之介將哭泣的月見裡月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漆黑的融不進一絲光的眼眸直視著下方的金發男人,平靜的語氣裡卻帶著深淵一般的粘稠殺意:“——彼岸櫻!”
那是鮮血和死亡拚湊起來的地獄修羅,惡鬼一樣的彼岸櫻長在他的身後,隻等著他的一聲令下就如惡獸一樣撲向敵人,一刀斬下對方的頭顱。
看了眼帶著凶迫的氣勢向自己襲來的異能力,凡魯哈路特帶著依舊遺憾的眼神輕輕地歎了口氣:“您此時依舊在迷惘和動搖中,您需要脫離這一切使您墮落沉淪的罪因。在此,您最忠誠的信徒向您起誓——”
他單膝跪地,“我將為我主您獻上我的所有。”
他的話音落下,彼岸櫻也已經劈開了一切,將將抵在了距離他不足一米的地方。
而就當彼岸櫻正要就那麼切開他的腦袋時,一道裂痕卻憑空出現在了凡魯哈路特的麵前。
那是空間傳送的魔術。
彼岸櫻沒入了時空的罅隙間,瞬間與芥川龍之介失去了聯係。
凡魯哈路特站起身,對著依舊被黑發青年按在懷裡的黑發少女彎腰行了一禮,由羅生門彙成的幼蕨刺穿了他的臂膀,可他卻像是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似的,握住了刺入了自己琵琶骨的羅生門走進了割裂的時空裡。
一走進那罅隙中,芥川龍之介的異能力便又被強行斷開了。
時空裂痕還沒完全合上,黑發青年不假思索地就要衝下去同樣跳進那道縫隙中。
然而他一動,懷裡的少女就輕輕撞了下他的胸口。
很輕的一下,但卻仿佛就那麼撞進了他的心口似的,讓芥川龍之介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有些晦澀的眼神掃了眼趴在他懷裡一句話也不說,隻是無聲地掉著眼淚的少女,隻猶豫了一秒,芥川龍之介就鬆開了她。
然後,黑發青年背對著她,曲了曲膝蓋:“上來。”
月見裡月見的眼淚還在不住地湧出來。
那些好像是被她遺忘了的記憶宛如套上了一層塑料薄膜的畫一樣一幅幅地掠過她的眼前,她明明看不清,她明明也已經不想再哭了,可眼淚卻偏偏不受控製地落下來,好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自己的生命,代替什麼都不記得的她將那些絕望都痛哭出來似的。
在被眼淚模糊的視線下,她看到那麼傲氣的青年向自己折下腰來,然後對自己說,上來。
眼淚啪嗒啪嗒地湧出眼眶,那本來應該是不受她控製的,可有一瞬間,月見裡月見卻覺得自己的鼻頭發酸,好像那不受控製的眼淚其實都是聽從自己的意誌湧出來似的。
朦朧著淚眼,女孩子伸出手,她的手臂繞過等在她麵前的青年的脖頸,屬於她的氣息一下子從兩邊湧來,將芥川龍之介包抄圍住。
微甜的氣息裹住了他的呼吸,芥川龍之介微微屏息,然後就感覺到了自己的脖頸被一雙手臂所圈住,那雙手臂緊緊地圈著他,就像是抓住了一望無際的大海中唯一一根浮木似的,緊接著,一具柔軟的軀體貼上了他的後背。
身形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直到感覺到女孩子同樣柔軟的臉也帶著些依賴的意味貼在自己的後背上時,他這才微微稍稍放鬆了下身體,用羅生門架起自己,讓自己平穩地站在地上。
原本扔在地上的三大袋購物袋早就在剛才的打鬥中化成了灰燼,芥川龍之介便背著月見裡月見慢慢地向著家走去。
背後的黑發少女還是在哭,止不住地哭著。
芥川龍之介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背都快被他的眼淚所打濕了,但他卻難得地什麼都沒說。
小巷的外麵就是布滿了陽光的街道。
充沛明媚的光灑在道路上,一路上都是來來往往有說有笑的行人。
有女孩子打鬨著從他身邊跑過。
在看到他時,她們先是有些好奇地看了眼他背上的黑發少女,而後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對著他比了個加油的姿勢,笑著快跑過了他身邊。
——對他毫無畏懼之意。
這條以往總是讓芥川龍之介感到格格不入的街道,此時在他背著月見裡月見走過時,他卻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也並非是那麼排斥走在陽光之下了。
背上的女孩子抱著他的脖頸,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背上,企圖擋住自己脆弱的一麵。
芥川龍之介原本隻是自顧自地走著,但那幾個女孩子嬉笑著向他比著加油的手勢跑過他身邊後,他頓了頓,羅生門鑽出一角,輕輕地拍了拍月見裡月見的後背。
抱著他脖子的手臂好像僵了一瞬,緊接著,芥川龍之介就感到她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
輕哼了一聲,但黑發青年的唇角卻是挑起了一抹很淺很淺的弧度。
但他的這抹淡淡的笑意卻隻維持到了晚上。
因為一入夜,月見裡月見就發起了高燒。
沒有著涼,不像是細菌感染,沒有任何緣由的就發起了高燒。
她燒的迷迷糊糊地,嘴裡不時地叫著人。
有時候叫著爸爸,有時候叫著媽媽,有時候又叫著太宰先生。
廣津柳浪給她喂了退燒藥和熱水,但是才剛讓她咽了下去她轉眼就立刻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