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久無人居住的偏僻小院。
奚瀾譽將西裝脫了,隨意放在車上,他撐一把長柄黑傘,隻露出下半張臉,麵容沉肅,下頜線緊繃,他慢條斯理,挽了挽袖口,下車。
還在落雨。
黑色皮鞋踩在石磚麵,濺起輕微的水花。
奚瀾譽每走一步,便有人心中緊張一瞬。
待他行至廊下,眉眼微斂,將傘合上,遞給一旁的張屹時。
錢思宇已忍不住率先出聲,“姐夫,不,奚總……”
奚瀾譽沒理他,他拉過麵前那張太師椅,沉悶的一聲,奚瀾譽坐下,自懷中掏出一方手帕,俯身,將鞋麵水珠擦淨,擲在一旁。
雨還在下,練成珠,連成線。
錢思宇渾身早已濕透,此刻牙關發顫,正在不住地打哆嗦。
奚瀾譽隔著雨霧,手肘屈起,他半撐在額角,揉了揉。
片刻,他抬眸,掃了一眼錢思宇,他問一旁的張屹,“這麼晚,把他弄來做什麼?”
張屹沒說話。
錢思宇渾然沒聽出奚瀾譽語氣裡的陰鷙,他猛點頭,“是啊姐夫,我就說了吧,這是個誤會……”
奚瀾譽笑了聲,很陰沉。
他招招手,錢思宇被帶到他麵前。
奚瀾譽雙腿略微打開,兩手交握,隨意放在身前,他掀眸,看一眼錢思宇,低聲問,“真不知道來做什麼?”
他那聲音,在雨水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有威懾力。
錢
() 思宇後背發寒,冷熱交織,他訕笑,“姐夫,我真的不知道,我這剛出來……”
話剛落,他臉便被一股大力帶得偏至一旁,整個人因慣性而撲倒在地。
奚瀾譽站起身,握著那把高爾夫球杆,他略微俯下身,居高臨下地,用那冰冷的杆頭,狠狠拍一下錢思宇的臉,“現在——想起來了嗎?”
錢思宇早被那一下打懵了。
他碰上狠角色,這回是真進去吃了點教訓。
儘管那時奚瀾譽想撬他的嘴,但錢思宇又不傻,那件事太……不能說,他很清楚地明白,一點都不能說,要是說了,他絕對不是吃一點教訓這麼簡單。
可是,可是為什麼他還是知道了?
……是寧枝?
不不不,她是女人,是受害者,她瘋了嗎,她怎麼可能自爆命門。
可當初……
錢思宇腦中一震,他猛地抬頭,“是、是我爸對不對?他是不是為保全他的位置,拿我做交換?”
錢思宇低頭喃喃,“……對,是他,一定是他,錢維遠做得出的,他一定做得出……”
奚瀾譽不耐,沉沉呼出口氣。
這一聲,簡直像有人在錢思宇的心上狠揍一拳。
他整個人蜷縮著,試圖去抓奚瀾譽的褲腿。
奚瀾譽嫌惡避開。
錢思宇涕泗橫流,哭訴,“……奚總,這不怪我,真的不怪我,我當時太小,我們家又有錢,我闖什麼禍都有人收拾,所以……”
“我、我以前沒見過寧枝,我以為她鄉下來,肯定是個土包子,誰知道、誰知道她那麼漂亮,又漂亮又純,我沒忍住……奚總,她是我姐,我再混我也不敢真乾什麼啊,我就是、就是聽說她怕黑,我就想,就想著拉個閘,我嚇嚇她……順便,順便……我、我藏了把鑰匙……”
再次聽到這詳細的複述,奚瀾譽額角青筋爆裂凸起。
他掐住他咽喉,用力,拎起,嗓音仿佛淬了冰,“哪隻眼看的?”
錢思宇麵色一瞬鐵青,他艱難回,“……沒、沒看到,我、我剛開門,就被、被打出來,我眉、眉毛那現在還有傷……就是、就是聽說、她好像、嚇、嚇得不輕……”
錢思宇快說不出話來了,他眼球充血,努力搖頭,“其他、真、真沒了,就這、咳、這些……”
奚瀾譽知道,如果不是小姑娘搬走及時,如果不是她心存警惕,當年發生的,一定一定不止這些。
當他在廊下,聽到錢維遠避重就輕,在電話那頭輕描淡寫用幾句話概括時,他承認,他的劣根性在那一刻無所遁形。
難以克製。
憤怒,心疼,後怕,種種情緒在心中,交織,碰撞,激蕩。
奚瀾譽聽不到那句,“奚總,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我懇請您,稍微,稍微……”
他聽不到,他恨不得現在就弄死他。
不,但是不可以。
不能這樣。
他走之前,
分明深深克製自己的憤怒,他溫柔地親吻過她,試圖用那在這樣的時刻喚醒自己的一絲理智。
張屹也焦急說,“奚總,您放開,您冷靜點……”
良久。
奚瀾譽閉眼,喉結滾動,他用力,另隻手,手背與小臂,青筋一刹暴起。
張屹很肯定,在雨落下的那瞬間,他聽到骨骼交錯的嘎吱聲響。
但沒過多久,這雨好像終於停了,因而夜更加的寂靜。
屋內所有人,都被籠罩在昏黃的燈光下。
奚瀾譽下頜微抬,最後看錢思宇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一個死/人。
一秒,兩秒,三秒……
在窒息的邊緣,奚瀾譽將手鬆開。
“咚”的一聲。
奚瀾譽看都沒看地上的人一眼,他接過帕巾,垂眸,一點一點將手擦淨。
而後,他大踏步走入夜色,頭也不回。
……
待奚瀾譽站在路邊抽掉一整包煙,當尼古丁徹底在他身上彌漫,他抽出手機,看了眼寧枝的照片。
他終於覺得自己冷靜下來。
隻是,血液依舊因憤怒而沸騰。
回去時,天邊已泛魚肚白。
奚瀾譽去時邁入夜色,回時,則迎著清晨的第一縷薄霧。
他揮了揮手,輕手輕腳推門進屋。
奚瀾譽身上不大乾淨,他先隔著門縫看了眼床上睡得安安穩穩的寧枝。
直到此刻,他那淡漠的麵上才有了另外的表情。
奚瀾譽很淺地勾下唇,啟開另間房,他將自己清洗好,悄悄進門,掀開被子。
寧枝中途醒過一次,她摸了摸身側,發現奚瀾譽不在。
自那之後,寧枝便睡得不大沉。
因而,當身旁陷落一角,她聞到熟悉的味道,寧枝立時迷迷糊糊纏上來,小聲問奚瀾譽,“你去哪兒了呀?”
奚瀾譽伸手將人擁進懷裡,他親親她麵頰,柔聲說,“公司突然有點事。”
寧枝撇嘴,“不準對奚躍霆的公司這麼上心。”
奚瀾譽笑了聲,說好。
他身上其實還有些涼,但是因為剛洗過澡,清清爽爽的,寧枝一點也不嫌棄,她將腦袋埋在他身前蹭了蹭,舒服得哼哼唧唧。
奚瀾譽摸摸她發頂,他看眼她滑至肩側的衣服,伸手拉上去,撈過被子蓋好。
奚瀾譽閉一下眼。
不敢想,真的不能細想。
奚瀾譽並非那種古板封建的男人,他從不會認為,發生這種事情,與女性的穿著,為人,乃至私生活有什麼關係。
他隻是,隻是單純的心疼。
他這樣珍視,這樣捧在手心的小姑娘,哪怕在那樣的時刻,他都因為她的蹙眉而情願放棄。
可是卻有人,竟然有人,他怎麼敢……
奚瀾譽垂眸,指腹輕撫寧枝臉頰,他突然低頭,溫柔喚,“枝枝……”
寧枝輕輕應一聲,她隻當有什麼事,正要揉眼睛,努力睜開。
奚瀾譽卻一掌按住她的後腦勺,他握住她的腕,後怕般用力按在身前。
他抱緊,在她頭頂一下又一下地啄吻,安撫一般地,拍拍她的背,奚瀾譽低聲說,“沒事了,沒事,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