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奚瀾譽空著的那隻手伸出,碰了碰她的臉,停頓片刻,他俯身,低聲問,“既然不是,怎麼不抬頭?”
奚瀾譽的手一直都有些涼,衣袖拂起,觸碰時帶起一陣輕微的風,那被撫摸的地方分明已凍僵,此刻卻仿佛感官複蘇,酥麻自四肢百骸彌漫開來。
寧枝僵立
著。
分明,分明……
他為什麼卻可以像沒事人一樣。
不知是不解,還是一時的憤懣。
她胸口起伏一下,在這股衝動中抬頭。可就在這一瞬,她全然暴露在外的脆弱脖頸被一團溫暖覆蓋,繼而團團包裹。
寧枝眼睫顫了下。
從她這個角度,她可以看到奚瀾譽低頭,專心為她戴上厚厚的羊絨圍巾時的專注神情。
寧枝亦可以看到他隨呼吸嗬出而即刻便飄散的一團白霧。
兩人過於靠近,奚瀾譽的清冽氣息拂在她麵上,似堅冰融化,溫柔地輕擁。
寧枝怔怔看著奚瀾譽。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這樣照顧她。
可,好像又不一樣。
他們身高有明顯差距。
寧枝習慣站在台階上,而奚瀾譽往往站在台階下。
這是恰到好處不費力的距離。
而此時並非這樣。
寧枝與他踩在同一片地麵,必須仰頭,才能在他自然站立時看向他。
下一瞬,寧枝腰間被一雙有力手臂環繞,禁錮。
奚瀾譽提著她的腰,輕易將她抱到比從前更高一級的台階。
一個足以俯視他的視角。
他並非立即鬆開,因而看起來,更像是戀人的親密擁抱。
站在宿舍樓底販賣機前尚未離去的鄭一滿,恰好抬頭,撞見這一幕。
她雙眼瞪大,同寧枝一樣,不由自主驚呼一聲。
鄭一滿與寧枝是發小,因而,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奚瀾譽與寧枝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當年,寧蔓攜女兒去福利院進行捐贈,湊巧碰見角落裡默不作聲的奚瀾譽。
他年紀太大,被人領養的概率極低,基本已斷定會在那裡生活,直至成年。
寧蔓歎口氣,實在是這孩子的外貌過分出挑,氣質又冷,光是捧著本書,悶頭坐在那,便已令人心生不忍。
總覺得,他那氣質,生來便該配鐘鳴鼎食之家,實不該墜入此。
寧蔓為其命運,也為其境遇,再次微不可察,輕歎。
她一開始並未生出收養奚瀾譽的想法。
養孩子,還是一個早已記事的孩子,對每個家庭來講,都是件大事。
她不可能隻憑一眼,便作出決定。
後來真的下定決心,還是因為在離開福利院前,寧蔓忽然發現一直跟著自己的女兒不見了。
她一霎便急得冷汗直冒。
走是走不成,滿院工作人員跟她一起找。
最終,她發現自家的小姑娘蹲在那個男孩子對麵。
他看書,她並未出聲打擾,尋常鬨騰的小家夥安安靜靜。
真是神了,兩人同處一畫麵的場景意外和諧。
彼時,寧蔓剛結束一段失敗的婚姻,她正急於在生活裡尋找一些彆的重心,慈善是,領養奚瀾譽也是,她覺得這是天
意。
寧蔓懷著私心,做出這個決定。
彼時的她,並不知此刻的蝴蝶,會怎麼扇動翅膀。
奚瀾譽過來後,寧蔓不曾要求他改姓,她對他亦無輕視,也無小心。
隻當家裡多出一位長居的少年。
而寧枝,從此便多一位等待她上下學的哥哥。
奚瀾譽做足一位兄長應做的一切,甚至,比那更多。
他無限包容,努力做出一番成就,甚至在大學期間,他的公司便已初具規模。
他疼愛妹妹,愛護妹妹的一切。
鄭一滿呆呆站在宿舍大廳,透過窗戶朝外望。
她想,寧枝哥哥對她一直都很好,連帶著,她也享到不少便利。
她試圖說服自己,那從小長大的兄妹間,像這樣玩鬨,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她想,一定是她又在多想。
……
寧枝站在高高台階,略垂眼眸,看向奚瀾譽,“你做什麼?”
奚瀾譽笑一聲,將手上袋子遞給她,那是這條新買圍巾的手提袋。
他嗓音很沉,被呼嘯的北風稀釋,聽著便好像是風在侵蝕她的耳朵,他說,“叫你看清我。”
寧枝注意到,奚瀾譽今天,沒有自稱哥哥,也沒有喊她妹妹。
在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那晚之後,在悄然消融,改變。
冬日陽光照射下,奚瀾譽眼眸雖帶笑,但那隔著鏡片望向她的目光卻有著克製無果後而泄出的強勢。
寧枝也不知哪裡生出的勇氣,竟真的同他那視線對上,坦坦蕩蕩,無畏無懼。
奚瀾譽笑一聲,手裡摸到自己常用的銀色煙盒,正想抖出一根點燃,卻擔心熏著寧枝,他生生止住這想法。
兩人隔著人流,一時無言。
寧枝在係裡很有名,而奚瀾譽又長相優越,明顯一副社會人的打扮。
兩人站在這,很快吸引一堆人不經意掃過的目光。
寧枝微妙感到不自在,她看一眼奚瀾譽,小聲說,“哥,我要回宿舍了。”
奚瀾譽倒沒留她,反正來日方長,他微微頷首,“去吧。”
寧枝低垂眼眸,正準備轉身離開,卻又在下一刻,被奚瀾譽喊住,“對了枝枝,你同學剛說什麼搶票?”
寧枝不至於在這事上鬨脾氣,老老實實告訴他,“我們下個月要去看音樂節,今天放票,要搶的。”
奚瀾譽問:“哪個?”
寧枝悶聲回:“草莓。”
奚瀾譽聽罷,眉梢微微揚一下,點頭道,“行,彆搶了,我找人給你們弄倆張。”
寧枝此刻腦子有點愣,不知說什麼,半天憋出一句,“……謝謝哥哥。”
她嗓音細細的,又輕又軟。
奚瀾譽沒忍住,輕笑聲,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這麼乖呢。”
寧枝一瞬緊張到動都不敢動,她能感覺到,他的唇好像快要擦過她臉頰。
她到現在還記得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後知後覺的微惱,寧枝拍開奚瀾譽的手,“彆亂摸,你把我頭發都弄亂了。”
奚瀾譽見狀,略微彎腰,此刻才真的笑出聲,他手下移,捏了捏寧枝的臉頰,語氣帶點哄,“這樣才對,剛那麼生分,還以為親你一口,我們枝枝要翻臉不認人。”
奚瀾譽從前也會用這樣寵溺的口吻喊她“枝枝”,可絕不是現在這樣,用那雙近乎能吞噬她的眼眸,無聲望她。
他竟然真的可以這樣冷靜講出……
寧枝一瞬,仿佛看到,那晚的每一幕,再次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現。
每一處、每一絲感官都真實。
寧枝覺得自己心裡好像有什麼在呼之欲出,但她分辨不清,腦中一團亂麻,在當下,在奚瀾譽的麵前,她生出逃避的怯懦心理。
他們現在,究竟是什麼關係?
他們以後,又會是什麼關係?
寧枝轉身,不再看奚瀾譽,她近乎是逃一般,捂著燙到她心裡都開始感到灼熱的麵頰,快速穿過宿舍樓大廳,往樓上跑。
她一次都沒有回頭。
她不知奚瀾譽初始並非站在宿舍樓下等她。
他提著帶給她的禮物,經過食堂,清楚看到那個小男生坐在她身側,與她談笑風生,結束後甚至意猶未儘,還要拉著她,再聊上那麼幾句。
寧枝更不知,奚瀾譽此刻回頭,隔著宿舍樓前那條大道,與那男生遙遙對峙。
他們同樣都是男人,隻是一個已長成,一個尚在成長。
少年終究鬥不過惡狼,匆匆離去,步履狼狽。
而奚瀾譽無視助理提醒,站在宿舍樓下,任那煙纏繞指尖,他碾滅,最後望一眼寧枝所在那間的宿舍陽台,才兩手抄兜,邁入喧鬨人流。
躲在宿舍的寧枝,手機響一聲,她心有所感,點開一看,果然是奚瀾譽發來的消息。
「彆躲了,今晚去老地方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