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可好些了?”
當著眾嬤嬤與婢子都在,她臉色刷地便是滾燙。隻好湊著他肩下,小聲回了話,“大約是好些了。”
其實不然,經得昨夜與今晨三番兩趟,此下還有些火辣辣的,走路更是不適。卻見皇帝從袖口裡摸出一個白瓷瓶子來,低聲道,“朕問太醫院要來的,道是用一用便好。”
“……”這種事情,太醫院也管,未免也太過羞恥了。
皇帝一片好意,她隻好從他手中接了下來,又摸摸索索藏去自己袖口裡,不好叫嬤嬤與婢子們多看。
江南菜是她喜歡的,糖醋小排晶瑩剔透,脆皮烤鴨濃香撲鼻,這個季節的大閘蟹肥美,單單取蟹黃來拌麵,便是人間絕味。
隻星檀是吃不多的,皇帝卻也不習慣糖醋味道的甜酸,陪著她淺淺吃過幾口,便喚人再傳些鮮花餅去寢殿。
淩燁自問並不是重欲的人,隻昨夜裡初嘗味道,便覺鬆不開手。即便是她身子還疼著,隻是與她呆在一處便也是好的。於是聽她問起,“陛下一會兒可還要回去養心殿?”
他方果決回話,“不去了。今日,你陪朕看看奏折?”
“那我叫安公公收拾一間書房出來。”
“……”他猜著她是不明白他的意思。若想規規矩矩看奏折,他自也不會留在坤儀宮裡。“不必,就用你的暖榻便好。”
“……那,那也好。”星檀方起了身來,又吩咐了桂嬤嬤去備參茶來。皇帝也一並,正要牽著她往寢殿裡回。卻見邢姑姑引著位太醫院的小藥倌入來了偏殿。
“陛下,娘娘的藥湯送來了。”
皇帝麵上幾分遲疑,回眸看向她問道,“病了?”
她忽想起早前施太醫說過,一會兒會讓藥倌送坐胎藥來。
早日有皇嗣,是姑母的意思。她是國公府嫡女,如今國公府備受皇家質疑,姑母也因早前過失,被皇帝禁足。擔子自然便落在了她身上。
她努力壓下心中慌亂,方與他解釋,“是昨日心悸,太醫來看過,便開了些安神的方子。”
皇帝並未懷疑什麼,隻吩咐著邢姑姑,“便一並送去寢殿。”
寢殿的花窗開了一道兒小縫,涼薄的秋風悄悄吹入屋子,與那抹重新熏傷的果木香氛,多添了一縷清新之意。
暖榻小案上的墨玉棋盤還未撤去,上頭棋子隻落了一半,珍瓏尚未解開。星檀吩咐邢姑姑,先將棋盤小心撤去了一旁,方見那侍奉在養心殿的小內侍送了一遝奏折入來。
桂嬤嬤將將送上來參茶,她方親自侍奉去了小案上。手腕兒卻被皇帝一把拉了過去,身子一斜,便直落入他懷裡,“你先把藥吃了。”
“……”邢姑姑送來那藥湯的時候,她卻有些遲疑。若隻是作為國公府的嫡女,服下那坐胎藥,確是天經地義。可她還是阿檀,她好似,該與他先交代些什麼。
可話到了嘴邊,卻難以開口。皇帝已從邢姑姑手中接過那藥碗,舀了一勺湯藥送來她嘴邊。
藥都是補藥,是以味道並不腥苦,反倒帶著淡淡的甜香。她用了幾口,便已覺有些膩味兒。本想將藥碗推開的,皇帝卻不許,生生看著她,將整碗都喝下了方肯罷休。
那小內侍這才又進來,送來了皇帝常用的批紅筆墨。她這才察覺得幾分奇怪。靠在他懷裡,自問起,“今日怎不見江公公跟著陛下?”
江蒙恩是養心殿總管,平日裡,總是侍奉在側的。一旁雖有其餘內侍隨身辦事兒,可伺候筆墨與文冊這些,也該是江公公親力親為才對。
皇帝卻隻淡淡答了回,“他另有差事要辦。”
罷了,她腰身卻被他又緊了緊,隻靠在他胸前,那裡的氣息已有幾分熟悉,腥熱的,帶著濃鬱的龍涎香氣。她心跳已加快了幾分,卻不知那人如何沉靜得下來。
男人指尖捏著奏折,正翻了一頁,似看得入神。她無意見那奏折上的文字,上表的是江南凍雨之災,上奏官員言辭懇切,十分情急。
她方將自己稍稍支開了些,“陛下還是用心看奏折,我去榻上小睡?”
淩燁目色這才從那奏折上挪開,望向她眼裡,淡淡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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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深秋,惠安宮中,楓葉霜紅,正落了幾片在庭院之中。隻是這番靜籟之下,卻藏著些許躁動。
皇帝又去了坤儀宮中的消息,早就傳了過來。薑嬤嬤正陪著主子立在池旁喂著錦鯉,卻見主子草草抓著魚食,灑向池子裡。
平日主子喜歡看這些錦鯉,今日卻似多有幾分心不在焉。
入宮來三日,長孫南玉已然有些明白了過來。
她本以為,她與皇後都是新人,在皇帝麵前該是平分秋色。憑著這些年母親讓人教她的伎倆,在皇帝麵前爭下三分寵愛,該不是難事。
可顯然,皇帝此下傾心的,隻是皇後一人罷了。至於為何要娶了她…早前禮部擬定四妃九嬪的名冊,被皇帝以效仿高*祖皇帝精簡後宮的做法免去了。卻隻獨獨留了她,冊封了貴妃。
不管怎樣,她還得依著父命,爭得龍恩。方能穩住長孫家的官爵…
來有盛走近錦鯉池的時候,麵上還帶著三分喜色,見娘娘麵色不好,方悄聲報了好消息。
“娘娘,江公公來了,道是陛下有賞。”
“有賞?”她幾分遲疑。從大婚到昨日,她尋著各種借口請了人家幾回,人都不肯來。如今又為了什麼有賞賜?
“誒。”來有盛笑得諂媚,“江公公親自送來的賞賜。許朕是陛下聽得娘娘這幾日心緒不佳,與娘娘的一番慰藉?”
“那便快請江公公吧。”她欣喜幾分,到底還是念著她的?
她忙迎去了大殿,見江蒙恩果真領著一乾內侍候在了殿中,她方笑著與人道了聲“辛苦”。
江蒙恩微微笑著,“娘娘客氣了。奴才是來替陛下辦事兒的,何來的辛苦一說。”
“一會兒還得請江公公賞麵兒,留下喝一盞茶。”她禮數習得全,又吩咐薑嬤嬤去後頭拿了張不小的銀票來。隻送去江蒙恩麵前的時候,卻被他推擋了去。
“這銀票,奴才便不收了。”
“娘娘還是先看看陛下的賞賜罷?”
江蒙恩宮中呆的久,能受的好處,他自是會受的。做人奴才的,辦的都是辛苦差,跑一趟腿兒,送一回賞兒,那可都是要好處的。
隻這等賞賜,好處他可受不得。
江蒙恩身後的小內侍,已捧著錦盒一個個送去了裕貴妃麵前。隻將將打開頭一個,便見那位養尊處優的嬌豔貴妃麵上失了顏色。
長孫南玉望著那些錦盒中,一各個血淋淋的東西,已有些被嚇落丟了神。隻抬眼想向江蒙恩求一個解釋,卻張開口,連話也說不全了。
“血……怎麼會這樣?”
“陛下…他…”
江蒙恩隻恭敬一拜,“娘娘。這些都是北邊獵場送回來的新鮮獵物。都是補身的好東西。陛下念著娘娘入宮以來,尊著禮數,方賞賜了這些下來。”
江蒙恩話中頓了一頓,抬眸笑著問道,“怎的,娘娘不喜歡?”
長孫南玉哪裡敢不喜歡。背後脊梁上雖已是陣陣涼意,也隻好應聲下來,“陛下賞賜的,自然都是好東西。臣妾…還請江公公替臣妾謝過隆恩。”
“誒。”江蒙恩應得爽快,“娘娘的意思,奴才記下了。”
“對了,奴才差些忘了。”江蒙恩又叫來人,將那裝著血玉的錦盒捧著上來。
“陛下還說,皇後娘娘宮中物件兒,自有禮部和內務府置辦。坤儀宮中亦不缺得什麼,便請娘娘日後,不必再往那邊送些什麼了。這東西是珍品,娘娘自己留著用便好。”
“……”長孫南玉被狠狠一噎。皇帝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江蒙恩如此客客氣氣的,她也隻好客客氣氣回了聲,“是”。方才好叫人送江公公出來門。
隻再回望著那些血淋淋的“賞賜”,竟也一點兒怒氣也攢不起來,身上陣陣寒涼難以退散,直至夜半也未能好好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