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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滿長安道 燦搖 70555 字 1個月前

碧微又道:“三日之後有祭祀大典,帝後二人都會出宮,到時候人多口雜,你吩咐我們的人,按照計劃,行刺皇帝。”

聞言,那駕駛著馬車的宦官,微微皺眉。

在他們的計劃中,行刺是萬不得以的一步,不到最後根本不會走這一步險棋。

碧微溫和的麵龐在這一刻劃過一絲狠厲,道:“錯過這一次,下次祭祀還得等到一年之後,找不到更好的時機了。”

碧微道:“謝玉升中了山頂露,身子已經衰敗下去,命不久矣。如今我們行刺他,隻是加快進程罷了。”

宦官道:“那皇後娘娘”

碧微聽到他提起秦瑤,微微一愣,麵色緩和了稍許。

大概是念在主仆一場,碧微道:“行刺的時候,千萬彆誤傷娘娘。”

這話一落,二人都不再言語,不遠處到達了出宮的甬道。

馬車駛向甬道,車輪轆轆作響,遠處侍衛們正在換班巡邏。

到達朱漆宮門,碧微把腰牌遞過去,侍衛看了一眼,認出碧微,笑道:“原來是姑姑您啊,您出宮哪還需要宮牌?”

侍衛揮手,示意門口給這一輛馬車放行。

車輪聲再次響起,馬車駛入昏暗的隧道,眼看就要駛出丹鳳門,前方出現光亮,忽然馬車後麵傳來一陣馬蹄聲。

“踏踏”整齊的馬蹄聲踩在禦道上,猶如雷霆,氣勢如催。

碧微心頭一震,撩起車簾,往身後看去,隻見甬道上,正急速馳來幾匹駿馬,為首馬上坐著的侍衛麵色冷峻。嗬斥道:“速速拿下那馬車上的人!”

“嘩”的一聲,碧微擱下車簾,雙手冰涼,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過了。

趁著最後的時刻,她傾身湊到宦官身後,道:“交代你的話,一定要捎帶出去,三日後行刺謝玉升,知道嗎?”

小宦還沒來得及回話,車外馬蹄聲已經停下。

為首之人下馬,握著劍,撩起車簾,對著車內人道:“碧微姑姑,走吧,陛下見你一趟。”

碧微下馬車,被人推著往前走,一個踉蹌,重重栽倒在地。

養心殿裡。

侍衛們來稟報,說碧微已經給拿下。

今日侍衛們所以能這麼快抓到碧微,是因為謝玉升曾叮囑過他們,暗中盯著皇後娘娘宮裡的一舉一動。

隻是沒料到那人竟然這麼快就露出了馬腳。

得知那人就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謝玉升也是吃驚了一下。

杏林鬼手聽到侍衛們稟報,問:“她從哪裡得到山頂露的,一個小小的宮女有這等本事搞到山頂露?”

謝玉升淡聲道:“自然是她背後有人指使。”

他說這話語氣稀疏,好似在談論尋常天氣,杏林鬼手聽得背後發寒,深深覺得那皇帝位子真不是常人坐的,天天被賊人惦記。

謝玉升吩咐暗衛,好好審問碧微,再去查查她的底細。

暗衛們退出去辦。

謝玉升坐在案邊,褪去了上半身衣衫,露出右半隻胳膊,轉眸看向杏林鬼手,問:“怎麼樣?”

杏林鬼手正在給他施針,目光緊盯著他腕間的針,隻見針尖與謝玉升肌膚相貼之處,浮上了一層暗暗的沉黑色。

杏林鬼手開始收針。

當一根根針從謝玉升手臂上拔離,有暗血從銀針壓過的地方滲了出來,一路蜿蜒流下,宛如一條條纖細的蟒蛇,纏繞在謝玉升手臂上,觸目驚心。

“滴答”一聲,黑血濺落在地。

謝玉升額上布滿汗珠,全身疼痛,坐在那裡,隻覺被抽光了力氣,血管裡有數以千計的小牙齒在齧咬他的肌膚,將他在一點點蠶食。

謝玉升靠坐在那裡,等著黑血流乾淨。

半天後他開口,聲音已是嘶啞無比:“好了嗎?”

杏林鬼手見他都這樣了還能開口說話,嘖嘖了一聲,心生了幾分敬佩,笑道:“今日的好了,還差最後一副針。”

謝玉升問:“什麼時候施?”

“三天後,”杏林鬼手伸出三根手指頭,“三天,不能長也不能短,就必須隻能在那個時間段施針,否則有損效果,你這毒就永遠解不了了。”

謝玉升頓一下,道:“三天後,是祭祀大典,朕要出去。”

本朝祭祀大典,每年舉辦一次,皇帝須得親自前去祈福,為祈禱接下來一年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故而格外重要。

屆時文武百官,皇室宗親都會在,絕對不能出一點紕漏。

哪怕到時候皇帝在祭祀大典上不小心跌一個跟頭,也會被視為得罪了神明。

在這一件事上,謝玉升不敢懈怠。

手臂的隱隱作疼,讓謝玉升回過神來,道:“到時候祭祀大典,還請你也也一同去,等得了空隙,幫我施最後一針。”

杏林鬼手道:“可。”

此刻夕陽漸沉,天空呈現沉重的深紅色,皇宮上方被夕陽浸得猶如血色。

殘陽映照進謝玉升眼裡,他看著那濃鬱的血色,心裡浮起隱隱不安,一種不知從何處起的直覺,告訴他,三日後的祭祀大典,恐怕不會那般順利。

殘陽如血,天際被霞光染紅,清寧宮。

小皇後趴在案上,等著碧微回來,她臉頰被黃昏的陽光打上一層明滅的光暈,衣袂染上了金色的光影。

宮人們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宮殿隻有她一個人,夕陽給殿內桌椅灑下一層金光。

秦瑤時不時地眺望著窗外,她從中午等到黃昏,一直沒等到碧微的身影。

她派人出去打聽,得到的消息說,碧微偷竊禦用之物,私逃出宮,被人捉去。

可碧微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誰敢捉拿她走?

除了那一人。

秦瑤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不敢去相信,也隻能逼迫著自己去相信。

所以真是碧微給謝玉升下的毒?

說實話,對於這一點,秦瑤心裡是極其難以接受的,她想讓碧微到自己跟前來,給自己好好解釋。

可這一刻,秦瑤竟然生出一份從未有過的抵觸。

她不想見到碧微,碧微差點害死了謝玉升。

心中的鬱結難以排解,秦瑤直起腰,從一邊書架上取出了一本嶄新的書冊。

皇後娘娘上一本記錄日常的小冊子找不到了,可這並不妨礙她記錄新的。

秦瑤決定記錄一點最近發生的事,來讓自己高興一點。

她提筆記下了前幾日花朝節的種種:謝玉升陪自己過生辰,二人在月下擁吻,看花燈

晚上,謝玉升來皇後宮裡休息。皇後沐浴,他走到她書架前,打算拿本書看看。

謝玉升是真的隨手一挑了,卻恰好就挑中了皇後娘娘那本小冊子。

他隨便翻看——

【謝玉升陪我過生辰,主動吻了我,我的心一直亂跳。】

謝玉升眉梢微挑,翻過一頁。

【謝玉升給我在寺廟準備了花燈,是夜明珠和琉璃盞做的,明亮如晝,燦如星辰,萬分好看。】

【但他中了催.情的藥,非要我用手幫他。】

【他自己沒有手嗎?】

謝玉升不動聲色又翻過一頁。

【他中了毒,一直咳血,好心疼。】

【阿耶讓我儘快有孕,可是謝玉升身體這麼虛弱,我有一點擔心他行不行,如果今晚謝玉升還來,我要不要委婉地暗示他一下?】

謝玉升目光停在這一頁最後一行,身後傳來了秦瑤的腳步聲。

作者有話說:

小冊子又被抓住了呢。

謝玉升:我有手。

秦瑤:真的嗎,我不信。

第27章 璧人

燈燭搖曳,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謝玉升合上冊子,轉過頭來。

秦瑤剛沐浴完,換上了一身月白色內衫,烏發紅唇,水汽氤氳,遠遠看去,肌膚下好似有流光浮動,晶瑩剔透,宛如琉璃。

花鳥燈架上燭光輕晃,秦瑤眼睛晶亮,問謝玉升:“你在看什麼?”

謝玉升手背在身後,借身子的遮擋,將小冊子放回書架上。

誰料小皇後眼睛格外尖,一眼就瞧見了他的動作。

秦瑤走過來,從他手上抽出小冊子,翻開一看,頓時身子僵住。

她緩慢地抬起頭,四目相對,秦瑤結巴道:“你看到了多少?”

謝玉升道:“沒看到多少。”

秦瑤不太相信,試探地問:“真的?”

謝玉升本欲說是,卻在話出口,頓了下,話鋒一轉道:“也看到了一點。”

“我有手。”

這三個字緩慢地從他口中吐出,男子麵色淡然,神情變都沒變一下。

秦瑤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臉一下漲紅:“什麼有手?不、不許再提那晚上的事情。”

一想到那天謝玉升壓著她手不放,秦瑤都覺得後怕。

他自己有手,卻將她的手握在手中,來回地把玩摩挲,仿佛那是什麼光滑圓潤的玉器。

男子的手五指修長,骨肉均勻,那一雙手放在男子中都是極品,卻非要覆著秦瑤的手,反複撫摸那一份灼熱。

秦瑤不自在地縮手,將小冊子放回架子上,背對著謝玉升,岔開話題道:“下次不許偷看我寫的小冊子了,知道嗎?”

小姑娘軟糯的聲音裡藏不住的倉皇。

謝玉升輕輕地道:“好”。

這話落地,二人之間便沉默了下去,一時也沒人再開口,隻聽得到殿外時短時長的蟬鳴聲和蟋蟀聲。

秦瑤將背影對著他,手搭在麵前的書架之上,指甲掐進書架中,好半天,是她先出口打破沉默。

“夜已經深了,我們要上榻安置嗎?”

秦瑤轉身欲走,月白色裡裙貼著腰,勾勒出柔媚的身段,她才動身,卻覺後背貼上來一個男子的胸膛,讓秦瑤一下從頭皮都腳,都緊張得繃住了。

秦瑤麵向書架,男子溫和的氣息從後柔柔拂來,他身上的水沉香與她的洛兒香交融在一起,混出來的香味道非但不難聞,反而意外地沁人。

暗夜裡,兩種香的氣味在慢慢糾纏。

秦瑤後頸僵住,害怕他下一步動作。

謝玉升臉靠過來,俯耳道:“等一會上榻,先與你把事情說完了。”

秦瑤問:“什麼事?”

“那毒是碧微下的,你知道了?”

聞言,秦瑤眸光垂下,眼睫掩蓋住眼中不明的情緒,聲音低低的:“知道的。”

她心有失落,難以接受朝夕相伴當姐姐的人,竟然心腸這樣狠毒。

秦瑤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顧念碧微是我身邊的人,特地來問我一聲,沒事的,你想怎麼處置她,她既然敢給你下毒,就是弑君之罪,按律當誅。”

皇後娘娘雖然心地善良,但也是明事理的。

謝玉升本以為秦瑤會心軟,得了這話,略有意外。

他繼續道:“第二件事,便是三日之後的祭祀大典,須得言行謹慎,千萬不能出錯,禮部這幾天,應該人來教你大典上的禮儀。”

秦瑤回過身來,笑了笑道:“不用擔心我,禮部侍郎已經把所有東西交代給我了。”

她問謝玉升:“那你失憶了,可還記得那些禮節?到時候我在你身邊,你若記不住,我會提醒你的。”

謝玉升怔了一下。

他本是擔心,秦瑤記不住那些繁縟的祭祀儀式,到時候恐怕壞事,誰曾想她竟然反過來操心他。

不過在秦瑤的注視下,謝玉升抬手,捂住頭,眉心皺起,道:“沒有恢複記憶,這幾天額穴突突直跳,偶爾也會泛疼。”

秦瑤踮起腳道:“哪裡疼,讓我來看看。”

謝玉升微微傾身,將頭靠過去,給皇後娘娘看。

溫柔的月色入窗,籠罩住這一對少年夫妻。

皇後娘娘看了看他的額頭,目中流露出關心,道:“你又是失憶,又是中毒,還要每日處理國事,身子受得住嗎?”

正說著,謝玉升輕輕咳嗽了一下。

秦瑤趕緊拉住謝玉升的手,帶他往榻上走。

她道:“快歇下吧,已經很晚了,不要再折騰了。”

皇帝陛下聽出她的關心,想起她小冊子上擔心他不行的話語,倒也沒說什麼,隻默默記在了心裡。

三日之後,六月二十六,天晴陽豔,萬裡無雲。

長安城外,渭水河畔。

江水碧波蕩漾,一條巨大輪船停泊在湖畔邊,兩條雲梯從輪船上伸出,重重地落在地上。

湖畔上立著文武百官,衣冠整齊,挺挺而立,正遵循著禮部引導,依次踩上雲梯,往遊輪上走去。

崇明二年的祭祀大典,即將在這裡進行。

按照典禮,輪船會在清晨時分出江,一路順著江走,到了正午時分,巨輪在江心停下,由欽天監監正,誦讀《祝文》,宣告祭祀之禮正式開始。

今日天光極好,江麵波瀾無波,日光撥開雲層,在巨輪上投射下一片金光,如鎏金煙霧,萬分壯觀,實在是祥瑞之兆。

眾人見了這等祥瑞之兆,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秦瑤早在眾人來之前便上了船,眼下她坐在二樓的一間艙房裡,正由著宮人替她上妝換衣。

宦官手上捧著翟冠立在一旁,翟冠華美典雅,象征著皇後的身份,上雕飾九龍四鳳,兩邊各加大小花枝一共二十四朵,串有珍珠不計其數。

當那沉甸甸的翟冠壓在頭上時,秦瑤覺得脖子都下陷了三分。

皇後娘娘手搭在小宦官手臂上,緩緩站起身,船身顛簸,秦瑤身子向旁邊一晃,險些將頭上鳳冠栽,看得宮人齊齊驚呼。

好在皇後娘娘及時伸出一隻手,穩住了鳳冠。

秦瑤長鬆一口氣,看著銅鏡裡自己道:“嚇死我了,還好沒摔下來,趕快再拿幾根簪子來,幫我固定固定。”

趙全德狗腿地遞上來十幾根簪子,侍女們圍在秦瑤身邊,又是好一陣捯飭。

得虧皇後娘娘頭發多,那簪子可以找到落腳的地方,換作旁人,頭發稀疏,根本簪不穩。

做完這一切,秦瑤披上了鏤金雲的鳳袍,往甲板上走去。

巨輪破開大江,江水滄浪往兩邊退去,秦瑤抬頭,見四下茫茫,皆是海浪,而眼前幾十丈長的寬闊甲板,已站滿了形形色色的人,正在等著祭祀之禮的開始。

聽到動靜,眾人齊齊轉頭,隻見皇後娘娘款款走來。

鳳袍曳地,金燦生光,華麗無比。

年輕的皇後娘娘,年紀雖稚,但已初見風度,額間點有花鈿,雙耳垂珠搖曳,一張臉在珍珠的烘托下,猶如曉露芙蓉。

才出麵,便引得所有人移不開了眼。

這些人中,有好些是頭一回見到皇後娘娘鳳顏,早先聽聞過皇後娘娘容貌傾城,等到親眼所見,才知傳言不虛。

眾人心中驚歎秦瑤之餘,又不合時宜地想起來了這些日子外麵的流言,都在說帝後二人不合。

這些流言有幾分真幾分假,不得而知,但今日就能從帝後二人相處中,看出幾分端倪。

四下噤若寒蟬,看著皇後娘娘的鳳袍從他們麵前經過。

秦瑤何嘗沒有在打量他們,隻是兩側人眾多,她根本來不及細看,目光端視著前方。

秦瑤心下緊張,餘光瞧見了這些人裡,有許多自己的熟人,晉安王夫婦、康寧公主都在,還有各種簪纓世家裡的貴婦人,不知不覺又挺直了腰杆。

終於走到了這條路的儘頭。

甲板前方,祭祀高台高高矗立,台上掛著各色幡帶的迎風飄揚。

台下立著一道修長的身影,謝玉升在聽到秦瑤腳步聲時,轉過身來,迎上了她的目光。

他一身玄色的袞服,玉帶束腰,冠冕巍峨,往那裡一站,便是一種淵渟嶽峙、清簡高朗之感。

帝王的威儀,讓人望而生畏。

日已到正午,豔陽從高處落下,祭祀的吉時已到。無數道目光朝他二人看來,等著帝後二人的下一步動作。

微風吹起衣袂微揚,隻見帝王朝她伸出了手。

皇後娘娘看著他伸出的修長的手上,淺淺一笑,柔荑輕輕搭上。

長風揚起,衣袂在風中交纏,耳畔俱是風聲,在雙手交握的那一瞬間,她心中忐忑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高台之上的帝後並肩而立,宛如一對璧人。

台下眾人在這一刻,望而失神,齊齊彎膝,以示敬仰,道:“參見陛下,參見皇後娘娘。”

蒼茫的鼓樂聲自身後響起,角聲浩蕩,猶如從亙古而來。

欽天監監正,立在桌案之後,誦讀《祝文》,以示祭祀大典的開始。

於此同時,渭水中遊,隱約的鼓聲傳到了江麵上。

江岸邊擱淺著一條不大不小的捕魚的漁船,幾個漁夫打扮的男子立在漁船邊,正在合力,將漁船推下水。

其中一人聽到鼓聲,尋聲去望。

隻見江麵碧波蕩漾,一望無際,最遠處,江的儘頭,霧蒙蒙籠罩著一個龐然大物的影子。

當中最魁梧的那男子,對身後幾人道:“那巨輪就在遠處,我們過去,等著天一黑,就爬上甲板,月黑風高時,與船上的人裡接外應,取下皇帝的——”

他朝幾人做了一個割頭的動作。

“他們料不到我們會在這個時候行刺的。”

“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回去向大人複命!”

幾人異口同聲道“好”,接著將漁船推入了江水,“嘩”的一聲,上了漁船。

漁船慢悠悠劃過江麵,流下一串漣漪。

第28章 血霧

這一艘漁船,與另外幾條不顯眼的客船,一齊往江心靠攏去。

江上起了大霧,四周茫茫皆是霧氣,山巒隱去蹤跡。

水浪翻滾,船隻難以行進。

一直行駛到夜晚,遠處江麵上出現了點點燈火,那一艘龍舟巨輪終於浮現在了漁船上眾人的眼前。

隻是附近幾裡的江域上,早就事先布下了巡邏的江船,勸告打魚的百姓繞道,不許船隻靠近。

漁船被巡邏船攔下,前進不得,調轉了方向。

黑暗中,濃霧遮蔽,漁船上幾人分開行動,有兩人待在漁船上接應,剩下的幾人,則跳入水中,身影猶如鬼魅,幽幽地往巨輪遊去。

龍舟巨輪的二樓甲板上,很快有侍衛發現了動靜。

不是旁人,正是皇帝身邊的暗衛統領,沈鳴。

他站在窗戶邊,察覺到遠處江水中似有異動,探出頭,透過濃霧,往外眺望,忽然下方傳來窸窣動靜。

沈鳴還沒來得及低下頭去看,“噗嗤”一聲,一把半臂長的短刀從下而上,直接穿破他的喉嚨,再從頭骨後刺了出來。

刀尖滴血,滴答濺在地上。

沈鳴目眥儘裂,張大喉嚨,急促地呼吸,血水卻噗嗤噗嗤從喉嚨中湧出,身子不穩,往後“轟”的一聲倒地。

浪花拍打巨輪發出巨大的轟鳴,掩蓋了這裡的動靜。

待沈鳴倒地後,一雙濕漉漉的腳,從窗外爬出,悄然落地。

這一雙腳的主人,望著眼前這血腥的一幕,嘴角弧度越發深。

空氣裡的血腥味激起了他的興奮,他麵目深邃,冰冷的水珠順著他臉頰落下,眯了眯眼,猶如一條緩緩吐信的蟒蛇。

這一位,便是江湖上最赫赫有名的殺手,白銘。

死在他刀下亡魂不知幾何,早年因手法暴虐,江湖上人人聞他大名,聞風喪膽。

想要白銘命的人很多,但想遣白銘替他們殺人的人更多。

白銘,可不是誰都能派遣得了的。

白銘踢了踢腳下的沈鳴,嘖嘖了一聲,從袖子裡取出了早就準備好的人皮.麵具,戴在了臉上,往船內走去。

江水波湧,幽火如遊。

幽暗裡浮動的蟒蛇,已經出洞。

甲板三樓,宴廳的門縫裡,若有若無地飄來絲竹奏樂聲,有侍女們魚貫而入,手上捧著酒樽。

眾人為了祭祀大典,忙碌了一天,直到現在才得以稍作休息。

席間觥籌交錯,絲竹聲悠,文武百官相互寒暄,麵色含笑,場麵一片熱鬨。

隻是沒過一會,皇帝便起身,借口不勝酒力,先行離開。

謝玉升出了宴廳,身後門關上,絲竹聲消下去一半。

他沒回自己的房間,徑自去了杏林鬼手那裡,一入門,杏林鬼手就急切問道:“怎麼現在才來,時辰都快耽誤了。”

屋內燃了燈,亮如白晝,杏林鬼手站在澡桶邊上,手上提著水壺,不斷往桶裡加熱水。

謝玉升走過去,直接解上衫。

杏林鬼手道:“等會你先進浴桶,由著水汽蒸一會,我給你在後背上施針,把你體內的毒血給引出來。”

他從藥箱裡拿出自己的銀針,放在燈燭上反複灼烤,頓了下,道:“是有點疼,可千萬要忍著啊,我施針時不能亂動,否則保不準就刺錯穴位了。”

哪裡是有點疼,那疼簡直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杏林鬼手的法子,是先在銀針上灑上藥粉,將針刺入肌膚裡,將黑血給引出來,再乘著血口沒堵住,立馬用溫熱的水澆上去。

之後再下第二針,那疼痛,好比用刀在刮骨髓,用百蟻齧咬形容也不為過。

還不止要施針一次,得反複幾次,才能確保毒素全部排出。

說實話,他也是第一次麵對這般棘手的情況,

在杏林鬼手準備銀針和藥粉時,謝玉升已脫得隻剩一件撒腳綾褲,坐進了浴桶之中。

杏林鬼手轉身,走到浴桶邊,手試了下水溫。

溫度剛剛好。

就在要施針前,又想起了一事,他道:“門外可有侍衛?等會無論外麵有什麼情況,都不能有人進來打擾。”

謝玉升沉聲道:“已經叮囑過了。”

杏林鬼手便不再磨蹭,長吸一口氣,眸光緊緊盯著手上的銀針。

第一針刺入,一股尖銳的刺感從後頸傳來,謝玉升眸光上挑,看向遠處的艙門。

他額發上沾了幾滴水珠,若無其事直著腰。

待第二針刺入,更加劇烈地疼感傳來,謝玉升呼吸微亂,修長的手搭上了浴桶的邊沿,眼睫顫得厲害。

屋裡蠟燭一寸寸短了下去,空氣壓抑,水汽燥熱,讓人倍感窒息。

浴桶中水麵波動,倒映出男子一段頸瘦的頸,他肌膚上沾著晶瑩的水珠,也不知是還是汗珠還是水汽,一同滑下消失在浴水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原本清澈的浴水已逐漸變成了暗紅色。

杏林鬼手停下手上動作,抬起袖子擦額間的汗珠,揚聲讓外麵的人進來換水。

謝玉升起身,青筋畢起的手,撐著浴桶邊沿,一隻腳跨出了浴桶。

那麼多根刺下去,又取出來,讓他疼得五臟六腑好像撕裂。

艙室門推開,宦官提著水桶進來,等浴桶裡的水換乾淨,謝玉升再次坐下。

杏林鬼手語氣輕鬆了許多,道:“還有最後的幾副針,就算好了。”

謝玉升頷首,讓他繼續。

可沒過一會,船艙外喧鬨聲徹底大了起來,這次不光謝玉升,杏林鬼手也聽到了動靜。

“來人!快來人!”淒厲的尖叫聲劃破長夜。

杏林鬼手眉頭皺起,手壓住謝玉升肩膀,將最後幾針刺了進去。

“侍衛呢!有刺客,快來人!”

等謝玉升背後那些針取下,外麵已是亂成一片,甲板上回蕩著兵荒馬亂的腳步聲,兵甲相接,一片廝殺。

謝玉升眉心微蹙,從浴桶中淌水起身,撈過一旁衣架上的衣服換上,站起時腳步略有不穩。

身後杏林鬼手道:“你體內的毒才排出去,得好好臥榻休息,彆出去。”

謝玉升整肅衣冠,扣好腰帶,道:“無事。”

外麵揚聲說有刺客,不用想也知道衝著誰來?必定是皇帝來。

謝玉升沒回自己的艙室,來了杏林鬼手這裡,刺客沒找到他的蹤跡,反而暴露了自己。

如今刺客麵對人數遠大於他們的侍衛,如何抵擋得住?

果然不出謝玉升所料,那些刺客們很快被斬落刀下。

外麵倉皇的驚叫聲逐漸消失,重歸於平靜。

船艙晃動,空氣裡飄忽著濃烈的血腥味,讓室內二人齊齊皺眉。

卻在這時,甲板上傳來驚叫聲,將平靜再次被打破:

“這裡還有刺客——”

“娘娘!皇後娘娘!快來人!那刺客把皇後娘娘拖走了!”

“啊——”

謝玉升推門而出,一路上見到的都是驚慌失色的男男女女,拚了命地往艙內逃跑,樓梯上、轉角處都有屍體,血順著甲板流淌。

有小宦見到他,哭嚎道:“陛下,您彆去,那刺客就在一樓甲板上!”

侍衛們從身後趕來:“臣等前來護駕!”

趙全德踩著樓梯下來,與皇帝打了個照麵,撲通一聲跪下,道:“陛下,不好了,那賊人把娘娘劫持住了”

謝玉升雙眸寒光微微一動,直接上了一樓的甲板。

巨浪翻湧,夜深霧重。

幾十丈長的巨大甲板儘頭,刺客拉拉扯扯,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拖拽著秦瑤,將人帶到了甲板的欄杆邊。

而欄杆下,江水奔流滾,濤濤不絕。

侍衛們對峙而立,拉開長弓,將箭頭直指二人,遠處二人身影搖搖晃晃,逐漸重疊,在大霧日漸彌漫的黑夜裡,看不真切。

“來啊!”冷風卷起男子輕蔑的笑聲,“有本事把箭都射過來啊!”

說完,手臂一用勁,環上了秦瑤的脖頸,將她推擋在自己的身前。

禦林軍統領咬牙道:“放了皇後娘娘!”

白銘聲音冷得猶如陰冷裡的鬼魅:“我說了,叫謝玉升出來見我!”

二人的衣袍被風吹得揚起,巨大的江浪用來,撞擊在巨輪上,濺起水花從上空飄落。

他等得不耐煩了,從腰間抽出一根銀絲一般的細繩,纏上秦瑤的脖子。

他俯下臉,在秦瑤耳畔道:“本也不想拉你出來,誰讓謝玉升躲著不出來,我就隻能拿你威脅威脅他了,不過這樣看來,你好像在他心裡也沒什麼地位呢,怎麼這麼久都不肯來見你啊,是不是懦夫?”

秦瑤垂下的眼睫飛快地顫動,臉色蒼白,身子抑製不住地一下一下抖動,沒有回這一句話。

白銘歎了口氣,將細繩往後一來,秦瑤隻覺被向上提了下,輕輕“唔”了一聲,脖頸處出現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侍衛們見此場景,連忙高聲道:“快停下!”

白銘可不管這個,嘴角冷冷地抽搐了一下,又將手中往後拉了一點,卻在這時,一道男子的修長身影出現在了視線裡。

謝玉升神情凝肅,肅然若石,大步流星走過去,他未戴玉冠,隨手束發的發帶隨風飄揚。

白銘輕笑了一聲,在秦瑤耳邊,嘖嘖道了一聲:“心裡還是有你的嘛。”

侍衛們紛紛側首,見謝玉升沒停地大步流星往前走,頓時麵色大驚,驚呼道:“陛下!”

“陛下不能過去!”

冰涼的雨水從高空墜下,火把燈光微微跳躍,兩方人馬對峙。

謝玉升停了下來,立在甲板正中央,身後火光照夜,身前幾丈遠是深淵。

白銘立在陰影裡,道:“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等了我這麼久。”

謝玉升目中清泠泠如水,沒有多餘的話語,直接靜靜地開口:“放了她。”

白銘微微一笑道:“可以,你過來,我便放她走。”

秦瑤揚起眼,對上謝玉升投向自己的視線,嘴唇微顫,難掩心中恐懼。

浪潮滾滾洶湧,江水浩浩渺茫,天地傾瀉,如洪水從天上流過,巨大的轟鳴聲中,他一步步朝她走來。

作者有話說:

第29章 擁吻(二更)

白銘看著謝玉升走過來,忽然改變了主意,道:“等一會。”

謝玉升停下步伐。

白銘看一眼他身後那些弓箭手,丈量了一下距離,道:“你先讓那些侍衛們退開,沒有你的旨意,不準放箭,然後——”

他騰出一隻手,指了指身邊的欄杆,道:“再讓人拿一艘可以載人的小舟過來,從這裡把小舟放下去。”

此言一落,唏噓聲一片,紛紛反對。

謝玉升道:“照他所說的做。”

禦林軍統領,抬起手做了個手勢,身後幾個侍衛擱下手上弓箭,跑進了船艙內。

不多時,幾人合力抱著一隻小舟出來,雖是小舟,卻足有兩丈之寬,可坐三四個人。

白銘的聲音穿透冷雨:“快點!”

侍衛們不敢怠慢,在白銘的注視下,將小舟拖到了欄杆邊上,由於這一舉措,幾人一下走近到白銘身邊。

其中一名小兵低著頭,忽然從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猛地向不遠處立著的白銘刺去。

哪裡料到白銘早看穿了他的動作,冷笑一聲,也沒躲開,在小兵衝來的瞬間,側身躲過,再一腳狠狠踹上小兵的腹部,將人一下子踢出去兩三丈遠,倒在濕滑的甲板上。

白銘目光冰冷,盯著地上的小兵。

他確實受命於人,要來取謝玉升的命,可也沒想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這裡。

白銘揚聲,對謝玉升道:“你們的人出爾反爾,我不敢相信。你若是還想救你的皇後,這樣好了,你和我一起上這艘小舟。”

沒等謝玉升回答,反對聲便如潮般湧來:“陛下,不可,這刺客想要逃脫,恐怕有詐。”

白銘嗤笑了一聲,玩味心起,低頭對秦瑤道:“你猜猜這次,他會不會答應呢?”

冷雨打在秦瑤臉上,她手腳冰涼,兩隻手緊緊拽著他的胳膊,將他手中那根抵在自己喉嚨上的銀線往外拉,一麵看著謝玉升。

她也不知道

可還沒等謝玉升做出回答,白銘忽然像發了瘋似的,拽著秦瑤到欄杆邊,將她半個身子往欄杆外一推!

欄杆下可是奔湧的江水!從這麼個高度落下去,定要葬身江口!

四周驚呼聲迭起,秦瑤看著下方翻滾的浪潮,驚叫了一聲,下一刻,腰肢一緊,又被人拽了回來。

驚魂未定之餘,白銘將短刀抵到秦瑤喉嚨前,衝著對麵揚聲,道:“再不答應,我就將她扔下去。”

謝玉升遲疑都沒遲疑一下,道:“我答應你。”

秦瑤心尖顫抖,看著謝玉升,喉嚨流血的地方格外疼。

謝玉升目光沉著地與她對視,示意她不要慌。

白銘道:“這才是識相嘛。”

雨越下雨大,甲板潮濕不堪,白銘將秦瑤死死地擋在身前,帶她上了小舟,之後謝玉升也上了小舟。

白銘的聰明圓滑就體現在這裡,他劫持了秦瑤,侍衛害怕傷著皇後娘娘,自然無人敢動一分,他又讓謝玉升陪著他和秦瑤一同上小舟,這樣當小舟被放下,落入江中時,輪船上的人,即便想要射殺白銘,也顧忌他和皇帝在一條船上,不敢輕舉妄動。

白銘笑了笑,攬得秦瑤越發緊,與坐在對麵的謝玉升久久對視。

欄杆邊,侍衛一點一點鬆開手上的麻繩,小舟緩緩下墜,直到落在了水麵上。

雨水砸在江麵上,濺起漣漪點點,江水時不時拍打在小舟身上。

白銘踢了下腳下的船槳,示意謝玉升劃船。

謝玉升拾起船槳,照他所說,開始劃船,小舟一點點駛離巨輪。

白銘朝上方道:“不許放箭,一直等我們走遠了,否則你們知道什麼後果的!”

侍衛們撲在欄杆邊,看著這一場麵,心中如烈火焚城,卻也隻能眼睜睜目睹這小舟遠去。

大霧縈繞,那一介小舟,很快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小舟之上,白銘環顧了一下四周,辨彆方向,準備將人滅口後,便回去與自己的人彙合。

他從腰間抽出了一把短刀,秦瑤貼著他,感覺到了他的動作,身子顫抖,給對麵的謝玉升遞過去一個眼神。

四目相對,謝玉升神色平靜。

秦瑤心裡害怕,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她的衣服濕了,鬢發濕了,鬆散開來,一半青絲傾瀉。

濤聲如獵,肆意縱橫,這一隻小舟不知要駛向何方,舟上人的命運也不知將會如何。

白銘指揮著謝玉升劃槳,小舟在江水中行了許久,終於,當看不到那一團籠罩在白霧中的龐然大物巨輪時,白銘心中殺機升起。

“砰”的一聲,遠處傳來轟鳴聲。

舟上三人齊齊抬眼看去,隻見白霧之後,巨輪忽然亮起火光。

白銘幽幽的聲音響起:“送你們的禮物,喜歡嗎?”

謝玉升轉過頭來,神色平靜:“今夜有雨。”

白銘嗤笑一聲,“有雨又怎麼樣,現在輪船著了火,船上人自顧不暇都來不及,更沒工夫來搭救你們。”

他的聲音冷而陰沉,一如他出刀的動作。

秦瑤根本沒看清白銘的起身,隻覺一道亮光從眼前閃過,白銘已握著刀,朝謝玉升撲了去。

在白銘動身的那一刻,秦瑤也傾身,奮力將手上握著簪子往他大腿上簪去。

“嗤”的一聲,是尖銳之物刺進皮肉的聲音。

也是此刻,秦瑤臉上濺來一捧滾燙的血,她頓感不妙,雙目空空地轉目看向謝玉升,害怕那是謝玉升的血。

謝玉升卻早已躲過了白銘的那一刀。

他左手的船槳,先替他稍微阻擋了一下那一刀,接著他從袖中甩出了一把匕首,直取白銘的喉嚨,砍傷了白銘的左胳膊。

白銘詫異了一瞬,後退躲過他的攻勢,看都沒看傷口一下,再次欺上。

浪潮湧來,舟身搖晃,秦瑤摔到在小舟的一側,看著那如搏鬥的二人,心急如焚,卻不知該如何上去幫忙,忽然注意小舟上有一物從眼前閃過,趕忙撿起,正是那白銘用來割她喉嚨的銀線。

秦瑤心口狂跳,想都沒想,將銀線繞過站在自己身側白銘的左腳,緊緊纏住,往後用力一拽。

一聲悶哼從頭頂傳來。

秦瑤再次跌倒,感覺到有寒光朝自己臉上劈來,害怕地閉上了雙眼。

所有的變故僅在一瞬之間,下一刻,謝玉升趁白銘轉身,刺中了白銘小腹,將人推下小舟。

大片的血從白銘腹中湧出,白銘捂著小腹,浮在冰冷的湖水之中,手握著小舟邊沿,借力要往上翻。

秦瑤驚叫一聲,出聲提醒謝玉升,謝玉升一隻腳踩住白銘的手,匕首靈活一轉,伴隨著骨裂聲響起,滾燙的鮮血從白銘喉嚨處濺了出來。

白銘戰栗著身子,離開了小舟,仰頭浮在江麵上,口中喘著粗氣。

江浪拍舟,秦瑤顫抖地直起身,去握謝玉升的手,被他反手握住。

秦瑤仰起頭,臉上血水被雨水衝刷,哽咽道:“我害怕。”

白銘看著舟上的二人,忽然咧開嘴笑了一下,下一刻,他拚儘最後一絲力氣,往小舟遊去。

誰也沒想到,他會將刀捅入小舟,頓時一個口子憑空出現在小舟上,江水不斷往裡用來。

小舟在江海中浮沉,一個浪湧來,舟身劇烈地顛簸。

秦瑤身子後仰,被卷入了浪水之中。

苦冷的江水鑽入口鼻,秦瑤疼得無法呼吸,雙臂在水中胡亂揮動。

江麵上升起了一把火,白銘點燃了舟身,是要和他們魚死網破,不給他們一點退路。

秦瑤忍著疼,往江麵上遊去,等探出頭,又一浪朝她拍來,害她嗆了一口水,她喊道:“謝玉升。”

四處都是水,白銘不見了,謝玉升不見了,隻有她一個人。

秦瑤心生恐懼,在江水中四處打轉:“謝玉升。”

她看見遠處的輪船上,火海照天,煙波浩渺,星火墜落江麵。

秦瑤找不到謝玉升,沒辦法,隻能往光亮處遊走去,可她早已精疲力儘,身上衣物被水浸泡那麼重,又能遊多遠呢?

秦瑤不知道,隻奮力往遠處遊去。

“瑤瑤。”

身後傳來的男子聲音,秦瑤轉過身來,看到謝玉升的身影,一下哭出聲。

漆黑苦冷的江水裡,謝玉升朝她遊來。

整個世界沉入一片江水之中,宛如洪荒初辟。

洪流縱橫,雨水飛揚。

他遊向她,抱住她,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秦瑤雙臂纏上他的脖頸,哭得瑟瑟可憐,睫毛顫抖,眼尾赤紅,頸窩裡全是冷水,

謝玉升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瓣。

四麵寒潮湧來,男女在雨水中親吻,唇與唇相碾磨,鼻梁與鼻梁相蹭,呼吸抵死纏綿,熱烈而滾燙。

天地浩蕩,二人隨著冰冷的波光,浮沉下去。

作者有話說:

本章撒點紅包!

第30章 共枕

一潮江水拍在岸上,潮水褪去後,謝玉升拖著秦瑤上了岸。

他將秦瑤放在地上,半跪下身,去看秦瑤的狀況。

秦瑤躺在沙地上,雙目緊閉,眉頭緊鎖,久久都沒睜開眼睛、

謝玉升俯下身來,輕輕拍她臉頰,喚她名字:“秦瑤?”

秦瑤口中吐出了幾口江水,懵懵懂懂地睜開眼,見到謝玉升,遲鈍了足足半刻,起身朝他撲了過去,哭道:“我還以為我們要死了。”

謝玉升任她抱著,放在她背後的手,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沒事。”

秦瑤鬆開他,緊張問:“你身子怎麼樣,要不要緊?”

謝玉升道:“彆擔心”。卻在這話說完,眼前驟然一黑。

他皺了下眉頭,這份不適感很快便消失,眼前重新恢複清明。

他確實狀態很不好,本該在施完針後,休養身子,卻墜入了江水。

加之他並不怎麼會鳧水,方才在江水中,完全是出於本能在遊,眼下已累得精疲力竭。

不過這都不首要的事,當務之急是趕快認清楚這裡是哪裡。

謝玉升緩慢站起身來,轉頭環顧了一下周圍。

此處似乎是一個小島,三麵環水,腳下陸地往遠處延展,路儘頭隱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依稀可見那裡是一片森林,再往遠處看,有山巒起伏的形狀。

謝玉升思忖了一會,對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那邊看看。”

秦瑤順著他視線看去,路儘頭黑黢黢一片,薄霧濃稠,陰森森的,呈現出一種。

秦瑤忽然覺得一陣毛骨悚然,下意識去握謝玉升的手,顫聲道:“我害怕,能不能彆過去?”

謝玉升眼睫沾著水珠,濕淋淋的碎發貼在臉頰邊,對她道:“雨還在下,我們得找一處地方避雨,你在這裡等我。”

秦瑤心裡恐懼,卻也不能阻礙著謝玉升,點點頭,看著他往那處黑黢黢的地方走去。

她蹲下身,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想讓自己溫暖一點,可衣服已經全濕了,身上的溫度在一點點流走,冷得她直哆嗦。

秦瑤乖乖地蹲在那裡,等謝玉升回來,時間一寸寸流逝,萬籟俱寂,隻有四周的海浪聲縈繞在耳畔,無比的煎熬。

她等了許久,也沒看到謝玉升回來,心中有些焦急。

小姑娘抬起眼,朝著遠方漆黑處,怯怯地喊了一聲:“謝玉升——”

無人回話。

秦瑤心中恐懼的情緒開始往上爬,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也準備往小森林走去。

卻在這時,一抹光亮從森林裡亮起,穿透了白霧。

秦瑤趕緊邁開步子,往那抹光亮的地方奔去,等跑進小森林,見那人果然是謝玉升。

他耗費了不少時間,敲擊石塊生火,點燃了一根木頭。

謝玉升將手中火把遞給秦瑤,又在地上撿了一根粗壯的乾燥樹枝,點燃了第二隻火把。

火光輕輕跳躍,照亮了二人的麵頰。

也是此刻,秦瑤的視線才徹底明朗起來,她借著火光打量了一下周圍,發現這處森林並不大,再往裡走幾十步,便可走出去。

而森林後,是一座山,隱隱約約也有光亮從山頂上透出來。

秦瑤眼睛一下被點亮,拉著謝玉升袖子,示意他往遠處看。

謝玉升道:“那邊山上應該有人家,我們過去看看。”

謝玉升所說不錯,這裡竟然真的有人。二人踩著濕滑的泥道上山,一路相互攙扶著,雨水澆滅了手上的火把,摸索走到半山腰,一座低矮的院子出現在了眼前。

謝玉升上去叩門,沒一會,有一老嫗撐著傘,出來開門。

老嫗探出頭,看著眼前的二人,疑惑問道:“二位有何事?”

秦瑤道:“我們的船在江上迷了路,被卷到這處島上,看到山上這裡有光,想來借宿一晚,這位阿姆,可否讓我們進去?”

秦瑤心中忐忑,麵對老嫗渾濁打量的眼球,害怕對方不肯答應。

好在老嫗很是心善,聽到秦瑤的話,後退一步,將柴門拉開,道:“進來吧。”

秦瑤長鬆一口氣,對給老嫗表示感謝,牽著謝玉升手進來。

老嫗步伐蹣跚,引著二人到了一處空屋子、

屋子裡收拾得乾淨整齊,除了窄小了一點,挑不出半點毛病,秦瑤大難逃生,沒有露宿野外,還能住進這樣一處屋子,已經無比慶幸了。

她轉身,握著老嫗手道:“謝謝阿姆,等我們出去,會好好報答的。”

老嫗搖了搖手說不用,看秦瑤全身上下濕漉漉的,沙啞的聲音緩緩道:“要不要給你二人燒點熱水,擦擦身子?”

秦瑤笑著說好。

老嫗心腸實在是好,大半夜不僅同意兩個陌生人進自家院子,還好心地給二人提供熱水和乾淨的衣裳,之後又送了點稀粥過來,讓他倆填飽肚子。

秦瑤換上了乾淨的布裙,坐在木桌旁喝粥,幾口熱粥下去,肚子終於暖和了起來。

她忽然想起,老嫗這裡不僅有女子的衣裙,竟然還備有男子的衣衫。

老嫗解釋道,自己並非獨自一人居住,平常是和兒子、兒媳住在一塊,但這幾天,兒子兒媳外出不在家。

給謝玉升的那件衣衫,是她兒子的。

老嫗看身前男女氣度不凡,又樣貌生得那般出塵,問道:“可是你二人覺得衣衫簡陋?明日我去山上問問其他人家,找更好的衣衫給你們。”

秦瑤連忙道:“不用不用,明日我們便走。”

夜已經很深了,老嫗也沒精力再與二人說話,起身離開時,又問了一句:“你二人是夫妻嗎?”

老嫗看二人舉動,心下覺得他倆是夫妻,又不敢太確定,怕誤會了,萬一隻是兄妹,或者男未娶女未嫁,晚上讓二人同處一屋、同睡一榻,到底不算好。

秦瑤愣了一下,與身旁謝玉升對視一眼,回答:“是夫妻。”

老嫗便放心了,扶著拐杖離去。

一晚上的驚心動魄,讓秦瑤累到了極點,身體已如強弩之末。

她看著謝玉升,道:“歇下吧,我好累。”

謝玉升吹滅了燭燈,四周暗了下去。

秦瑤上了榻,睡在裡側,倦意很快襲來,可一閉上眼,眼前又浮現了白銘那一張容貌可怖的臉,驚得秦瑤一身冷汗。

她翻過了一個身子,床榻發出“嘎吱”一聲,在寂靜的屋室內,尤為的明顯。

偏偏這床也格外狹小,秦瑤身量已經很小了,可和謝玉升臥在同一張榻上時,還是沒地方睡。

秦瑤睡不著,去看謝玉升,恰巧他也沒睡,轉眸對上了她的視線。

秦瑤支起身子,靠近他,月色朦朦朧朧,簷角雨聲滴答,她幾綹碎發垂下,落在他麵頰之上,眼神清清亮亮。

謝玉升問:“怎麼還不睡?”

秦瑤抿了抿紅唇,道:“我害怕。”

借著說話,她身子悄悄挪了下,往他身邊靠了靠,木床“吱呀”,又發出了一聲動靜,宣告了秦瑤的動作,她身子一下僵住,不敢再動。

謝玉升聽他說害怕,問:“怎麼辦?”

秦瑤看著他不為所動,聲音小小的:“我也不知道。”

少女又朝他挪了一下,木床嘎吱發出響動,衣料聲窸窸窣窣。她黑發如墨,灑落在他臂彎之中,俯看著他的麵,與他上下四目對望。

秦瑤手搭上謝玉升手腕,輕輕拉了下,又道了一遍:“我害怕,睡不著,外麵還打雷了。”

她將頭低下來一點,濃黑的發垂落在他脖頸上,讓謝玉升有點癢。

謝玉升明白他的意思了,輕輕歎息了一聲,伸出手,將少女攬入了懷中。

秦瑤順勢往他懷裡鑽了下,將腦袋貼在他胸膛上。

謝玉升問:“還怕嗎?”

秦瑤仰起頭看他,“好多了。”

其實她還是有點怕的,一想到自己差點被白銘扔到江水裡,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去,她就雙腿發軟。

秦瑤臉色霜白:“當時刺客劫持我,我還以為你不會來救我,還好你來了,但也實在太危險了。”

謝玉升默了一會,道:“不要想了,已經過去了。”

秦瑤點了下頭,看他一眼,試探性地探出雙手,搭上他的腰,見他沒有反對,便更大膽了一點,將自己埋進了他的懷抱。

秦瑤聲音細軟:“今晚謝謝你。”

她心下有一陣一陣暖流浮動,不知不覺又擁緊了謝玉升一點,甚至她自己都沒發覺,這段時間已經逐漸熟悉了和他親昵地舉動。

謝玉升手輕輕地撫摸她的發,道:“我幫你守著,睡吧。”

這話聽這莫名地安心,秦瑤溺在他的懷抱中,不久就睡了過去。

謝玉升望著窗外月色,細細思索晚上發生的種種。

祭祀大典之前,他就暗中有所部署,在船上布下了兵力,防止出現意外。

當船上出現刺客,很快就被斬於刀刃之下,除了那一人。

謝玉升攤開手心,一個木牌的正躺在他掌心之上,正是他之前從白銘身上拽下來的。

木牌上雕刻的紋路十分奇特,呈現龍蛇紋,謝玉升早先見過,這是江湖上有名的刺客組織,玲瓏衛的圖騰。

能譴“玲瓏衛”來殺人的,自然不是平凡人。

謝玉升對於此人是誰,心中早就有了眉目,隻是沒料到,對方竟然心這樣大,到譴這樣一個殺手來。

那殺手險些傷了秦瑤。

謝玉升眸光微動,望著懷中的少女,慢悠悠地道,“你若是受傷了,那人知道,怕是要自責傷心了。”

秦瑤已經處在熟睡之中,迷迷糊糊種聽到有人和自己說話,張口問:“誰呀?”

謝玉升愣了一下,沒料到她睡夢裡還能回話,勾了勾唇,道:“除了我,誰最關心你,便是誰。”

說完這話,他也闔上了目,身子下陷在薄被之中,二人頭一回這樣地相擁,共枕而眠。

冷風從牆角灌進,潮氣向上蔓延,暗夜裡潮濕一片。

翌日,雨水停歇,天光放晴,謝玉升卻沒能起來。

他墜江後受了風寒,夜間便發熱,額間出了一片熱汗。

秦瑤醒來,見謝玉升麵色呈現病態的孱弱,嚇了一大跳,手往他頭上一擱,無比的滾燙。

秦瑤趕忙下床,準備出去問問小島上有沒有大夫,卻被謝玉升拉回了榻上。

謝玉升聲音沙啞,道:“外麵有人來了。”

秦瑤被他抱在懷裡,豎起耳朵聽,果然沒一會,外麵傳來吵鬨聲。

院子裡,說話的是兩個男子,其中一人道:“陳阿姆,你家兒媳婦回來了嗎?”

老人聲音嘶啞道:“她和我兒子去集市上了。”

“去集市上了?彆是欠債不還,準備跑路了。”

陳阿姆道:“不會的,他們是出門采辦去做生意,明日就回來。”

“行了,彆說廢話,你家欠的那幾貫錢,明日若再還不上,到時候就讓你兒媳婦來抵!讓她嘗嘗輪流被我們壓的滋味!知道嗎!”

“你家兒子不中用,斷了雙腿,傳不了後代,你家兒媳婦有點姿色,你忍心讓她一輩子守活寡?小蕩.婦一個,我之前還摸過幾回,那樣子真是浪啊。”

言語粗俗鄙陋,不堪入耳,簡直下流。

秦瑤聽得眉心皺起,屋外陳阿姆默默受下了,沒有回一句話,很快那陣罵罵咧咧聲便消失不見。

謝玉升鬆開了秦瑤,輕輕咳嗽,披著被子起身。

四目相對,謝玉升對秦瑤道:“我病了,彆聲張,也彆輕易出去露麵,在島上容易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