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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滿長安道 燦搖 93252 字 3個月前

第81章 大火

思卿,盼歸。

秦瑤看著信紙上的話,眼前變得模糊,猶如平靜的湖麵被擊碎,掉下連線的淚珠。

她滿腔情緒洶湧,上穿撈過被子,蜷縮成一團,將那封信件抱在心口,仿佛能感受到信件上那四個字力透紙背的力量。

被窩裡寒冷,秦瑤卷著被子,小聲抽泣,淚水沾濕了鬢發與頭下枕頭。

雖然信上隻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足以安撫秦瑤受驚的心。

原來,他和自己的感情是一樣的。

他也在等著她回去,二人重逢對不對?

靜謐的黑夜裡,秦瑤躲在被窩裡哽咽,哭得淚眼迷離,腦海裡思緒萬千,想起了許多自己和謝玉升相處的過往。

她抱著那封信,陷入了混沌的睡夢中。

門外,一道蒼老的背影立在陰影處。

侍女推開門,乍泄了一條縫,露出光照亮外麵的木梯。

秦章走出來,輕聲問:“信給她了沒有?”

侍女點點頭,“回將軍,給娘娘了。”

秦章頷首,邁開步子往樓閣內走去,腳步輕緩,儘量不發出一點動靜。

他手持燈盞,輕輕坐到床榻邊,被子往下陷了一點。

暗淡的光勾勒出這一位年邁老將側臉的線條。

他真的老了,眉宇間堆滿了疲憊的倦意,雙眉都快被壓彎,嘴角兩道深深的皺紋。

他手指拈起被子邊沿,抬起被子,露出了熟睡中小女兒的容顏,看到了小女兒一雙眼睛哭得紅腫,鬢發上還沾有晶瑩未退的淚珠。

他伸手替秦瑤擦拭淚珠,滿手的濕膩,讓他掌心發寒。

秦章擱下了燈盞,放在床頭櫃上,就坐在陰影裡,靜靜地打量自己的小女兒。

他看她有著柔和的麵目,挺翹的鼻子,紅櫻一般的唇,這都是他最喜歡的小女兒的樣貌,他見證著秦瑤一點點長大。

兩道清淚從老將軍混濁的眼底流下,沾濕了掌心,與原本手心上的幾滴淚混在了一起。

他不知在黑暗裡看了多久,思緒飄忽,眼前走馬觀花浮現了很多秦瑤小時候的畫麵。

想起她小時候爬到自己身上要自己抱,想到她不會騎馬,自己手把手教;想到她阿娘去世得早,不會梳頭發,拿著梳子到他麵前,讓他教她梳啾啾

小姑娘被他寵溺得太過了,懵懂天真,不諳世事。

秦章不知道她這樣的性子好不好,但總歸他喜歡自己捧在手心上長大的女兒一直無憂無慮地過下去。

他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被欲望蒙蔽了雙眼。

在女兒及笄成人後的那一年,先是同意先帝的賜婚,將她嫁進了皇室。

他當初怎麼想的?

他枯坐了一夜,看著先帝賜婚的聖旨,猶豫再三,還是答應了。

他的野心太大了,出生百年簪纓貴族的秦家,少年便成名,手握雄兵,勢力盤踞,戰功赫赫。

那時他站在大齊最北的山巒上,贏下了最酣暢淋漓痛快的一場戰役,俯看眾生萬物,覺得天下儘在掌中,莫過於如此。

這刀劍所過之處,血色潑灑,催發生出的繁華景象,引得多少英雄競折腰?

他也無法例外。

他是英雄,若沒有乾出這等謀逆叛國之事,等百年之後,便會被抬進名臣閣,日日受百姓燒香敬仰。

然而他秦章從一開始就沒有這樣的打算,他謀劃得更多,渴求得到的也更多,心裡陰暗處藏著不為人知的一麵。

從先帝給女兒賜婚那一晚,他枯坐了一整夜,最終決定同意把秦瑤嫁給謝玉升起,他便付諸心中計劃的第一步。

此後一切便自然而然地發展。

他需要一個外孫的降臨,之後便是等著皇帝崩逝,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以外戚的身份,來插手處理國事。

可惜女兒未能如他所願地完成這一步。

下毒、刺殺、勾結突厥,都是他費儘心機地除掉謝玉升所作所為。

若說其中有沒有後悔,那肯定是有的。

在最初收到小女兒一次次寫信,哭訴她在皇宮裡過得不好,想要和離時,他心狠狠地抽動了一下。

他後悔了。

可他又有什麼辦法救秦瑤呢?

謀反吧,謀反之後就可以救他的瑤瑤出水深火熱。

可他到底太低估了謝玉升。

若謝玉升是一個懦弱沒有主見的廢物皇帝,那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他,可惜、可惜,謝玉升太過精明,腹裡的老謀深算比起多少在政場上打滾幾十年的政客都深沉。

秦章目光重新垂落到小女兒臉上,替她攏好了被子。

床榻上的小姑娘,不舒服地動了下,壓在心口的信紙滑落出來。

秦章拾起信,看了一眼,又放回秦瑤的手裡。

這信是謝玉升晚上送過來,一箭射到了靖州軍營外。

秦章本來不想給秦瑤送上來,可想起這段日子,秦瑤被囚禁在此,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身上失去了那陣靈動的氣息,他還是心軟了。

他在黑暗裡看著秦瑤,以一種近乎不舍的目光一一描摹小女兒的容貌,最後站起身來,半彎下腰,在小女兒鬢發上落下了一個吻。

“不管怎麼樣,阿耶都是愛你和你阿兄的。”

他說完,又有幾滴淚掉落,本是不想打擾秦瑤,卻抑製不住地伸出雙手,將秦瑤擁入了懷裡,輕輕抱了一下。

終於,他鬆開秦瑤,拿起燈盞,大步往外走去。

屋內的光影漸漸虛弱,很快又陷入了黑暗中。

隻是秦章沒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走後,他以為睡著的小女兒,眼底也流出了幾滴淚。

天光初亮,晨曦便透過細縫照亮了樓閣。

秦瑤醒來後,更衣梳妝,坐在案前,一口一口啜著稀粥。

昨夜她睡得很淺,以至於阿耶進來後抱了她一下,就把她給弄醒了。

那一句說愛她,秦瑤自然也聽見了。

小姑娘揉了揉哭腫的眼睛,抿了抿唇,讓自己不要再想這件事。

她當然也是愛阿耶的,可她無法忍受阿耶做出叛國這樣的事情。

大概是受這一份情緒影響,加上昨夜沒有睡好,秦瑤下午又撐不住犯困,再次上了榻休息。

當她醒來時,外麵已經全黑,柔柔的江風吹進屋內。

秦瑤披著一件青色的外袍,立在欄杆邊,和以往一樣眺望夜裡的江景。

然而這一次,她卻發覺了不同尋常之處。

江上起了大霧。

才開始還能看清江麵,到後來霧氣彙聚,白茫茫一片,徹底遮蔽了人的的視線。

這樣詭異的霧,在秦瑤被囚禁的時日裡,從來沒有見過,一時間心頭有些發怵,默默後退了幾步,離欄杆遠一點。

她側耳傾聽,外麵的江浪拍台,聲音如雷,卻也多了一些不一樣的聲音。

秦瑤對身側的侍女道:“你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了嗎?”

侍女聽了片刻,臉上神情倉皇。

那是人群在嚎叫,發出殺氣震天的廝殺聲;是兵戈相接,刀劍刺破肉身的尖利聲,縈繞在鳳凰台下,久久不散。

秦瑤立在原地,喃喃地道:“這是打仗了,對嗎?”

她的目光穿過木條,透過層層雲霧,看向了撲朔迷離的黑夜。

戰場上兩軍對峙,齊軍先開頭籌,以雷霆之鈞的氣勢一掃敵軍,將對峙線逼近到鳳凰台下。

接下來便是渡江,一旦齊軍渡了江,便可以殺進靖州大營。

可誰也沒料到,江上會起了一層大霧。

齊軍的船行走在其中,根本認不清楚方向,大大增加了渡江的困難程度。

時不時對還有點了火的箭,從對麵江畔飛射過來,深深地紮進齊軍的船隻上。

“哄”的一聲,木船瞬間被點燃,竄起滔天的火光,火苗將人一點點吞噬。

“撲通、撲通”到處都是從船上跳下水逃命的齊軍。

江上火光升騰,慘烈的叫聲回蕩在上空,各個方向都響起了士兵的落水聲。

“殺啊——”

江岸對麵傳來怒吼聲,在齊軍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一隊靖州軍已經劃船渡江,帶著弓箭長刀,猛地衝來。

兩方人馬在江上廝殺,洶湧的江水漸漸染紅,變成了血水。

江上叫喊聲慘烈,盤旋在河水上空,順著風吹向了遠處的山坡上。

謝玉升策馬,俯眼凝望著下方的場景。

他身後的軍隊莊嚴肅穆,黑壓壓的一群,猶如黑雲籠罩。

謝玉升手握著韁繩,將馬頭調轉了一個方向,沒一會,見遠處層層濃霧之後,策馬走出來一個修長的身影。

是秦臨。

他身後亦跟隨著一眾騎兵,高舉的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秦臨麵目冷峻,策馬奔至謝玉升身前。

謝玉升道:“這裡交給你,我繞道去後方截斷他們的後路,可以嗎?”

秦臨點點頭,道:“可以。”

二人之間沉默了下去,誰也沒再開口說話。

謝玉升轉身欲走,卻在那一瞬間,秦臨拉過了他的胳膊。

謝玉升轉過臉來,問:“還有什麼事?”

秦臨醞釀了片刻,道:“我確確實實是來援助你的,我父親謀反,但我與秦瑤從頭到尾都不知情。在來之前,父親寫了一封信,讓我帶兵馬糧草來支援他,我並沒有答應。”

謝玉升平靜地注視著他。

秦臨鬆開了他的胳膊,歎了一口氣道:“若我去支援我父親,一旦戰敗,秦家就再無半點翻身的可能,但我還想拚一條活路,為我、也為我的妹妹。”

他直勾勾看著謝玉升,忽然揚高了一點聲音道:“我抽了三萬兵馬,幫你去抵禦南下的突厥。”

謝玉升道:“你這是在和我談條件嗎?”

秦臨笑了笑:“算是吧,若突厥真的入侵到中原,你絕對要分出一些兵力去對付他們,到時候你分身乏術,再有彆的地方發起叛亂,你該怎麼辦?”

這樣的結果,便是最壞的局麵。

曆朝曆代多的的是國家內亂,胡人入侵,把中原大地攪得一片瘡痍的前例。

即便謝玉升把一切都算好了,也難保不會有萬分之一這樣的可能性。

秦臨手搭上他的肩膀,道:“希望等這場戰事平了之後,你還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對待我妹妹”

話說到一半,秦臨自己都沒底氣,改了口道:“不奢求你和以前一樣對瑤瑤,廢後也好,貶為庶人也罷,希望你念在夫妻一場的份上,給瑤瑤一條活路,從頭到尾,她都是無辜的。”

戰場上的鼓聲傳來,拉回了二人的思緒。

謝玉升與秦臨齊齊往山坡下看去。

秦臨道:“那邊鳴鼓聲了,應該是要回防,準備第二次進攻了。”

謝玉升道:“我那先去後方。”

秦臨頷首,目送著謝玉升的隊伍的離去。

等他們的身影終於消失在濃霧之中,秦臨轉目,望向江麵上那一座高聳的鳳凰台。

風吹得旌旗獵獵如皺,秦瑤搭在劍柄上的手,輕輕握緊,忽然拔劍出鞘,一陣肅殺的寒光破開了濃稠的夜霧。

秦臨高舉寶劍,轉身怒喝道:“大齊的好兒郎們,今夜隨我衝破敵軍,踏平亂黨!”

震天的呐喊聲劃破長空,湍急的江麵上,士兵浴血奮戰。

鳳凰台後山之上,遍地清冷寒霜。

謝玉升的人馬繞道到了靖州軍營的後方,對方仿佛也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提前做下了部署,防止齊軍的突圍。

謝玉升拔劍出鞘,一劍封喉,斬殺了對麵衝鋒而來的一個將領。

淋漓血色潑灑在草地上,很快滲透進了土壤之中。

大批齊軍的馬自山坡上俯衝而下,從後突襲靖州軍。

謝玉升的馬疾馳在山道之中,這裡濃霧彌漫,夜裡看不清楚道路,時而聽到士兵自馬上掉落的呼救聲與踩踏聲。

謝玉升微微皺眉。

他計劃好在今夜突襲敵軍,卻沒想到遇上了大霧,極大地降低了可見度,讓突圍難度陡增。

對於齊軍這顯然是一個不好的消息,可對於常年駐紮在此地的靖州軍,他們再熟悉不過這裡的地形地勢,無疑的一個巨大的好消息。

至少現在看來,靖州軍在山坡上,逐漸借著地形的優勢,占領了上風。

也是此刻,謝玉升餘光瞥見一道寒光地朝自己刺來,他側身躲過,見冰寒的劍堪堪擦過自己的臉,在空中轉了一個弧度。

劍的主人見沒有刺中,再次朝謝玉升刺去。

謝玉升抬起手上的劍,應下這一招,“碰”的一聲,兩劍相撞。

在劍身折射的光照看下,這一次謝玉升總算看清了來人是誰。

燕賀滿麵門都是殺氣,氣勢凜凜,手上所握的寒月劍上滴下鮮血,顯然是剛剛才斬殺了一名士兵。

二人長劍相交,發出一陣錚錚鳴劍之聲。

“謝玉升。”

燕賀直接喊了謝玉升的大名,語氣裡未見得多敬重,反而是帶著一種勢在必得要將謝玉升砍下馬的氣勢。

他出手快且狠,每一劍都衝著謝玉升的命門而去,刁鑽無比,招式如同細密的雨,刺得人猝不及防,每一次謝玉升拆完招,燕賀就反應極快,再次揮劍砍去。

但凡謝玉升一個不慎,就有可能墜下戰馬。

若是換旁人在此,隻怕早就命喪劍下,成為一道亡魂了。

謝玉升始終從容不迫地應對,擋住燕賀的一次次進攻。

長劍破開夜霧,夜光淒涼,林間風聲鶴唳,回旋著一種洶湧的殺意。

風入鬆間,萬林婆娑。

謝玉升手腕靈活地一轉,劍尖鋒利,直刺燕賀的咽喉。

燕賀瞳孔劇烈一縮,彎下腰躲過這一劍,卻沒能躲過謝玉升劈來的第二劍。

那一劍削鐵如泥,力量震得燕賀的虎口銳痛,他咬牙堅持,仍然阻止不了寶劍自手中飛出。

隻見夜色裡,他的寒月劍劃過空中,插進了一旁的泥土裡,驟然斷成了兩截。

謝玉升轉過身來,碎發拂麵,他再一次劈來一劍,直直刺入燕賀的左肩之上。

沒有絲毫的猶豫,極其冷厲的一劍。

瞬間洞穿了燕賀的左肩,生生在盔甲上剜出了一道血色的窟窿,有源源不斷的血自盔甲中流出。

燕賀悶哼一聲,手捂住肩頭,麵目痛苦而猙獰,而同一時刻,他身下的馬也被後麵趕來的士兵刺中的背部。

馬兒受到驚嚇,撅起雙蹄,濕潤的嘴巴發出長長的一聲嘶鳴。

馬兒轟然倒塌,向一側倒去,馬身上的燕賀也隨之跌倒,被甩出去十幾步有餘,濺起一地塵土。

戰場之上,沒有了劍的將領,用喪家之犬來形容也不為過。

再沒有比在兩方人馬之前,被對方將領來得更鼓舞軍心了。

幾乎在刹那間,齊軍爆發出了一陣歡呼,更加奮力地揮劍與敵軍死戰。

而對麵的靖州軍,在看到帶他們衝鋒陷陣最大的將領燕賀墜馬後,心頭漫上一陣懼怕,萎靡不振。

場上的局勢千變萬化,短短的一個瞬間,便由齊軍占領了主導,氣勢碾壓了對方。

紅塵飛揚,戰馬馳過,齊軍大舉往前進攻。

燕賀從馬上摔了下來,左肩頭傳來的傷痛,讓他額間不斷滲出豆大的汗珠。

他手撐在泥地之上,咬牙切齒地想要站起來,卻在這時,身後劈來了一把長劍。

燕賀錯神躲過,力量爆發,總算站了起來。

圍繞在他身邊的是兩隻齊軍的戰馬,他們手持長矛,一點點逼近,似乎是要朝燕賀刺去。

燕賀無劍無馬,麵對它們,毫無還手之力,猶如困獸之鬥。

隻見對方手臂一抬,那隻長矛朝他刺來,燕賀都已經做好了被刺死的準備。

曾想下一刻,那持矛的士兵被人生生砍下了腦袋,鮮血四濺,應聲倒地。

而另一個圍繞燕賀的士兵,胯.下的戰馬被一把長刀砍斷四肢,頓時人仰馬翻。

燕賀心悸地抬頭,看到濃霧後走出的一個騎馬的人影,身後一群士兵,正是此次與他們一同合計造反的靖州校尉。

靖州校尉坐在馬上,道:“這裡我來穩住局勢,你快回軍營包紮,我派士兵護送你。”

燕賀忍著巨大的疼痛,上前道:“你攔著他們,謝玉升繞道來後方,帶來的兵馬並不多,我們有人數優勢,戰勝他不成問題。”

靖州校尉道:“你放心,我心裡有數。”

燕賀在幾人的攙扶下上馬,馬兒奮力地邁開四蹄,往遠處的軍營奔去。

寒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割,迷霧之中,山川都隱去了蹤跡,天地間隻有白茫茫的一片。

燕賀的一隊兵馬如同鬼魅,穿行在濃稠的迷霧之中。

直到最遠處出現了點點的星火光亮,照亮了前行的路,燕賀長鬆一口氣,終於回到了軍營。

燕賀下馬,走到主帳之中,脫下盔甲,由軍醫上來包紮。

主帳之中,還立有另一個人,正是驃騎大將軍秦章。

秦章翻看著地勢圖,看到燕賀滿身是血,眉頭鎖起,問:“外麵情況怎麼樣了?”

燕賀的衣袍被卷起,露出受傷的左肩,上麵一道血口,森然可見骸骨,看得帳子中的其他幾名大將倒吸幾口涼氣。

燕賀一邊由著人包紮,一邊道:“韓校尉已經頂替我去後山攔截謝玉升,一時半會他們過不來。”

秦章收起地圖,麵色冷凝,道:“還得感謝老天助力,今夜起了一場大霧,阻攔的齊軍行動的步伐,隻要我們穩住,便可抵禦住他們的進攻。”

隻是他們都沒料到齊軍的攻勢那麼凶猛,氣勢那麼凶狠,像一隻無法饜足的野獸,到處撕咬猛攻。

目前兩處戰場,一處是後山,謝玉升對陣靖州校尉,一處是鳳凰台下。

尤其是鳳凰台下的江水河畔,也不知那裡領兵的究竟是何方人物,用兵竟然那樣的詭譎,每一次出兵都何其的出其不意,像是一條藏在迷霧裡幽暗的蛇,讓人無法預料他的下一步舉動。

秦章背後流下冷汗,在他幾十年的戎馬生涯中,頭一回像這樣捉摸不清敵人進攻的套路,直覺告訴他,那人絕對不簡單。

這一刻,他心底升起幾分迷茫,同時也升起了幾分棋逢對手的戰栗快感。

能在這樣的戰場上,遇到這樣的對手,不失為一種快意。

可惜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今日鳳凰台起了大霧,對麵的人注定是一場徒勞。

秦章想,等勝利之後,可以放那人一馬,遊說對方,將他收入營中,成為自己麾下的一員猛將也未嘗不可。

也不知自己的那個兒子在此,和那人相比,誰領兵布陣的本領更勝一籌。

若是秦臨在此

秦章想到這裡,搖了搖頭,他在數十日前,便八百裡加急發信告訴秦臨前來支援,他卻遲遲未前能來,倘使今夜有秦臨助陣,想要取勝是輕而易舉。

“阿臨”老將軍呢喃道,深陷的眼窩看著地輿圖,想起兒子,輕輕笑了下。

他的兒子,必定是天下第一的勇猛無畏。

他已經是遲暮的英雄了,可江山代有才人出,他的兒子必將接過他的旗幟,成為新一個傑出的將領與領袖。

這一場仗,秦章除了勝利沒有彆的選擇。

他抬起蒼老的麵頰,走到劍架前,再一次撫摸過這一把陪他征戰無數的寶劍,道:“替我更衣,我要親自去江畔,剿滅敵軍!”

幾個小兵走出來,提起沉重的盔甲,來幫這一位戰神更衣。

這一套戰衣通身漆黑,堅無不摧,猶如龍鱗,射出幽幽的寒光當。

秦章穿好它上身,轉過身來,這才露出了他最駭人的麵目,不怒自威,如同虎狼,看得帳子中人無一不背後發麻。

秦章拿起劍,伴隨著“篤篤”的擊鼓聲,大步往外走,氣勢如催。

然而這時,帳子掀開,外麵狂奔進來一個灰頭土麵的士兵。

“大將軍,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秦章皺眉:“什麼事?”

營帳中人齊齊站起來,看著瑟縮跪在地上的士兵,心裡隱隱浮起不妙的情緒。

那小兵緩緩地抬起頭,眼裡布滿血絲,道:“鳳凰台起火了。”

秦章不敢置信,一把拉起小兵,怒問:“什麼?”

小兵嘴唇顫抖:“齊軍勢如破竹,攻破了後山,靖州校尉受傷,被困在山上,慌亂之中,想到了娘娘,便派人去給鳳凰台點火,說要以皇後娘娘的安危,威脅皇帝退兵。”

秦章目眥儘裂,扔開小兵摔到地上,大步流星往帳子外走去。

他抬頭仰望天際。

大霧仍然沒有消散,然而黑夜之中,有一簇火光正在幽暗地燃燒。

火勢越累越大,照亮了天際。

那是鳳凰台的方向,大火連天,燒光了台下參天的草木,烈火熊熊升騰,飛快地吞噬著一切可以吞噬的東西,迅速包圍了鳳凰台。

秦章拉過幾個士兵,焦急地道:“救火!快去救火!”

士兵們狂奔而去,或提著木桶,或抱著木盆,倉皇往鳳凰台的方向跑去。

秦章立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火光一點點漫上石身,越燒越高,而高台之上,那一座精致的飛閣,簷角鬥拱如翅,在火光之中,岌岌可危,卻又猶如振翅而飛的鳳凰。

世人都說鳳凰台鬼斧神工,精美絕倫,可誰都沒有見過它浴火的樣子。

這一刻它沐浴火海,好像真映照了它的名字。

秦章轉過身,高聲呼喊:“來人,快去救火——”

他拚命呼喊,跨上了馬,四處奔走,呼喊士兵去鳳凰台救火。

他的聲音雄渾,每一次呼喊都拚勁了全力,聲嘶力竭額角青筋爆突,眼球快要奪眶而出,不顧顏麵地大聲呼救。

這一刻,他隻是一位想救女兒的老父親。

秦章一揚馬鞭,欲親自前往鳳凰台救人,然而又有士兵前來稟報:“大將軍!您該去江畔與敵軍作戰!前線又一員大將被斬殺了,那裡需要您穩住局勢!”

秦章手死死地握住韁繩,一言不發,嘴角隱隱地抽搐。

“大將軍,前線需要您!還請您帶領將士去殺敵!”

若秦章去鳳凰台救火,那前線就抵擋不住敵人的進攻了。

秦章處於抉擇之中,心也如同被火燒,撕心裂肺地疼痛,他雙目噙淚,望著鳳凰台的方向。

燕賀包紮好傷口,從營帳中走了出來,一出來,他便道:“大將軍,您去前線領兵作戰,鳳凰台上事交給我,我去救瑤瑤出來。”

秦章轉目看向燕賀。

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他頷首示意,隨即拉著韁繩,往相反的方向馳去,走到已經集結好的士兵們麵前。

“隨我上戰場殺敵!”

“殺!殺!殺!”伴隨著如雷的呐喊聲,秦章帶著士兵們開拔出營。

呐喊聲乘風飄到軍營上空,今夜大霧鎖江,長風飄蕩。

鳳凰台上,一片狼藉。

侍女踩著台階爬上樓閣,氣喘籲籲地呼喊道:“娘娘,不好了!鳳凰台起火了!”

秦瑤站在欄杆邊,眼底倒映著火光。

她之前是看到了下麵起了火,可沒料到火勢這麼迅猛,幾個眨眼的功夫,林海便化成了火海,而且還在以驚人的速度向外擴張。

秦瑤有點擔心,手捂住心口,讓自己彆害怕。

然而火光越來越大,大到快要控製不住。

侍女去拉秦瑤的胳膊,“娘娘您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另一個侍女倉皇收拾行囊,跑到秦瑤的梳妝台前,翻箱倒櫃,將秦瑤所有的簪子首飾都倒出來,裝進了自己的行囊裡。

她抱著行囊,推門而出,大火卻撲了進來,瞬間將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給吞噬。

秦瑤驚叫一聲,親眼看到那個侍女身子起了火,伸出雙手胡亂摸索,在火中橫衝直撞,最後身子後仰,跌下了樓梯。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秦瑤,讓她半天沒回過神。

屋外的火似乎小了一點,沒再撲來,秦瑤捂著口鼻,提心吊膽地與身側人一道往外走去。

侍女先去探了下路,站道:“娘娘,下麵的火勢小了一點,我們趁現在趕緊走吧。”

侍女拉著秦瑤往外,秦瑤卻想到了什麼,推開了她的手,道:“你先走,我等會。”

秦瑤緊張地環顧四周,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在屋裡四處的摸索。

侍女驚異看著她,急得跺腳:“娘娘!”

火勢洶洶,又有漫上來的跡象。

那侍女見狀不好,知道再待下去絕對要葬身火海,一咬牙,撇開秦瑤,自己往樓下奔走去。

“蹬蹬”的腳步聲遠去,秦瑤緊張地翻找自己的櫃子,她急得不得了,心裡也害怕得要命,感覺大火快要蔓延上來了,背後的空氣被灼燒得滾燙。

“咳咳”,她咳嗽了幾下,聞到了空氣裡的燒焦味。

秦瑤終於找到了火舌子,轉身看向了門口,那裡正不斷湧進來滾滾的黑煙,像是一團黑霧在彙攏。

秦瑤害怕地後退一步,此情此景容不得她再做思考,她飛奔至欄杆邊,一劃火舌子,瞬間點燃了那用來封閉欄杆的木條。

一道刺眼的火光升起,在木條上飛快地擴散,漸漸的火勢變大,燃燒出耀眼的火光。

秦瑤被嗆得後退了一步,揮了揮手,將眼前的濁氣扇開。

她看到江上兩方人馬正在搏鬥廝殺,是齊軍占領了許上風,可是他們始終渡不了江,體力漸漸消耗。

若是再這樣耗下去,齊軍恐要落敗。

他們需要一盞燈驅散迷霧,才能過江。

秦瑤便點燃了鳳凰台。

她淚眼婆娑地望著一簇大火在眼前升起來,那些木條劇烈地燃燒,終於火光一點點變大,徹底照亮了齊軍的道路,也封閉了秦瑤的生路。

她被困在了這裡,再也出不去了。

鳳凰台下,秦臨守在江水河畔,敦促士兵們快速渡河。

然而江麵上霧氣太大,看不清楚方向,始終是一個問題。

鳳凰台下雖然起了火,可火勢低,那點光的作用微乎其微,根本照不亮夜路。

直到黑夜的儘頭,一道耀眼的火光升起來,秦臨抬起頭,看到鳳凰台上,欄杆邊起了大火。

他腦中轟地炸開,望著不斷坍塌掉落的樓閣,那一瞬間,什麼都聽不清了,隻看得到欄杆邊那一道瘦弱孤寂的身影。

他喃喃道:“妹妹”

那裡站著的人是他的妹妹!

秦臨耳畔一片嗡鳴,猛地意識到秦瑤做了什麼,心如刀割,轉過頭來,高舉長劍,怒吼道:“快快渡江!”

無數的火光從鳳凰台墜落,拋灑在江麵之上,照亮漆黑的水域。

秦臨沿著江畔行走,驅趕齊軍渡江,直到走到一處,響起了一陣喧嘩聲,有兵刃相交的聲音傳來。

那是齊軍在與渡過江前來的敵兵對抗,局勢焦灼,難分難解,時不時有中箭的士兵墜入水裡。

秦臨下意識抽出身側的劍,準備衝進濃霧,砍殺敵軍。

然而當火光照亮,他目光穿透薄霧,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對方的背影高大,猶如一座雄偉的山,他衝鋒陷陣,勢不可擋,每一劍下去,都有淋漓的鮮血噴射出來,士兵後仰倒地。

他是活的閻羅,以一當十,在他麵前,再多的士兵們也如同螻蟻,沒有人能撼動他一步,甚至近不了他的身。

那是他的父親。

秦臨手都在顫抖,他長吸了一口氣,空氣裡濃重的血腥味鑽入他的鼻端,激起了他血管裡的躁動與興奮。

他扔掉了手中長劍,“錚”的一聲。

一旁的士兵被他傾下身給勾了過來,秦臨奪過他手裡的長弓,兩根指頭拈起一根箭的箭尾。

開弓、搭箭、對準,行如流水,一氣嗬成。

挽雕弓如滿月。

這一套動作秦臨從小到大做過不知道多少回,由秦大將軍親手所授,早就練成了百無一失,箭無虛發的本領。

天底下沒有他射不中的目標。

秦臨一隻眼睛眯起,另一隻眼睛瞄準遠方,箭尖對準了那穿著龍鱗盔甲的男人,看著他浴血奮戰,將背影暴露給自己。

隻要秦臨這一箭出去,秦章必死無疑。

秦臨清瘦的腕骨,輕輕地顫抖,麵無表情地凝望著那個人。

他想到了幼時,妹妹出生,父親將妹妹抱到自己懷裡,叮囑自己一輩子好好待妹妹;想起少時,他手把手教自己搭弓禦馬;想起第一次上獵場,他扇了秦臨一巴掌,逼著秦臨獵殺獵物

秦臨永遠記得死在自己第一隻獵物,那是一隻漂亮的白鹿,頭上的角瑰麗而壯美。

鹿死去時慘烈的景象曆曆在目,秦臨眼前血色模糊。

記憶中的人逐漸與眼前人的影子合二為一,那人轉過身來,正麵對向了秦臨。

秦臨纖長的眼睫抖顫,眼底濕潤,喉結上下的哽咽。

那一支箭從弓上射了出去,“嗖”的一聲,伴隨著隱約的箭鳴聲,劃破了寂靜的夜。

秦章仍然在奮勇殺敵,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頭,看到了幾丈遠外,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的小兒子。

他看到秦臨的張了張口,輕輕地喚他“阿耶”。

兩行濁淚從秦章眼中流下。

那一支飛來的箭,帶動箭四周的空氣湧動,如一顆流星飛過天際。

箭尖不偏不倚刺中秦章的左脖頸,讓他的身子搖搖晃晃,從馬上墜落,轟然一聲,似流星墜落,倒在了草叢之中。

血水從他左肩膀和脖頸交界之處流了出來,星星點點,染紅地上的草葉。

秦章身受重傷,手捂著流血的肩頭,蜷縮在地上,劇烈地抖動身子。

秦臨仰天,閉上眼睛。

天地間草木飄搖,長風飄蕩,萬馬齊喑,四下所有的士兵都沉默了下去。

秦臨握著弓的手抑製不住地痙攣,心房急劇地收縮,呼吸困難,他強自壓下心中的悲痛,揚起聲,道:“渡江!給我踏平這山頭!”

秦臨跳下馬,轉身眺望那岌岌可危的鳳凰台。

鳳凰台下,熱浪翻湧。

“報!報——”

燕賀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聽到稟報聲,轉頭見士兵策馬前來。

“報!燕世子,不好了!秦大將軍被齊軍給俘虜了!”

這樣的消息對於靖州軍,無異於是一個霹靂炸開。

秦大將軍被俘虜,相當於主心骨沒了,那勝利的天平,很可能就要向對麵傾斜了。

燕賀咬牙切齒,無法坐視這樣局麵。

身後的士兵隊伍裡爆發出一陣騷亂,燕賀心頭大震,不得不回頭組織紀律,繼續派士兵前去鳳凰台救火。

“快救火!娘娘還在鳳凰台上!”

一部分士兵正在奮力地舀水撲救火勢,可他們舀起的那點水,在滔天的火海麵前,無異於是杯水車薪。

火撲滅了又升騰來,生生不息。

士兵們害怕被火浪波及,一個個丟下舀水的器具,各自逃散開來。

燕賀阻止不了他們的離去,隻能焦急地凝望著。

終於江岸邊一陣猛浪拍來,澆滅了鳳凰台下大片的火苗。

燕賀看準時機,策馬過去,卻在靠近時,眼睛微微睜大,他看清了鳳凰台上秦瑤的動作——

秦瑤竟然在點燃火把,給齊軍照亮前行的路。

燕賀血氣上湧,口中噴出了一口鮮血。

高台之上,樓台崩塌。

秦瑤立在高台邊緣,欄杆上的木條已經全部燒光,墜入了江水之中。

她已經沒有退路,身後的大火將整個樓閣籠罩,升起熊熊的濃煙。

火光燃燒,正在向她湧來,快要將她吞噬。

她身後腳下便是湍流不息的江水。

秦瑤曾不止一次丈量過鳳凰台的高度,若是從這裡跳下去,或許還有一寸生機,可是秦瑤不敢跳,她實在害怕。

秦瑤無助地蹲下,眼裡淚珠掉落,望著江麵上無數艘舟。

她用一種希翼的目光,企圖在那些士兵當中找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可是沒有。

大火終於還是漫了上來。

秦瑤轉過身來,衣袂被長風吹飛揚,烏發如瀑飄散,腳下的火把燃燒著最後一寸火。

等腳下的光滅了,鳳凰台下的火應該也湧了上來,到時候不用她再燃燈,江麵上人也能看清路。

秦瑤淚水簌簌滑落,長風從後而來,輕柔地包圍住她,繞過她的身軀,吹散了一點逼近的火苗。

江岸邊,秦臨隔了一條江水,目眥儘裂地看著鳳凰台,下馬涉水,怒喝道:“誰在鳳凰台邊,去救她!”

山坡上,燕賀從箭筒中拿出一隻弓箭,隔著茫茫的濃霧,對準了秦瑤。

即便是秦瑤,做出了幫助敵軍的事,那也不該存活。

箭尖遙遙地對準那一抹身影,她站到了欄杆邊緣,再差幾步,便要掉入將大江之中。

燕賀屏住呼吸,就在要射出箭的瞬間,他心猛地一墜,咬著牙,手捂著流血的胸口,放下了弓箭。

等他再抬頭,看見鳳凰台上的那一抹影子好像虛晃了一下。

大火席卷整個鳳凰台,秦瑤背對著江水,閉上了眼睛,後退了幾步。

火勢蔓延,欄杆燒成了空架子,秦瑤腳步忽然踩空,睜大了雙眼,往後仰倒去。

在她墜落的同一時刻,他看見樓閣裡上飛奔一個男子的身影,縱身一躍。

風聲在耳邊嘶鳴,衣袂被風鼓入,卷起飛揚。

秦瑤眼裡淚水湧起,看著他從樓閣中出現,和她一同墜下這鳳凰台。

江水滔滔不絕,翻起愛恨波濤。

這滔天的火海之中,他終究還是握住了她的手,相觸、相擁、一同墜落江水之中。

星火墜落江麵,江水灌入口鼻。

江麵之下的世界安靜而沉寂,謝玉升抱住她,手捧住她的臉,在她閉上眼時,吻住了她的唇瓣,道:“瑤瑤,我來了。”

四麵的水環繞了上來。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最後的畫麵我開文前就想好了,寫的時候給這一幕配的BGM,是關大洲老師的《風入鬆》,感興趣的可以去聽聽。

第82章 想你

江水一浪接過一浪,鳳凰台沐浴在火海之中。

江麵小船上坐著的士兵,在那一刻齊齊屏住了呼吸,望向了夜幕的儘頭。

時間仿佛凝滯,天際被燒得亮如白晝,那二人自鳳凰台墜落,衣袂在狂風中相互交纏。

點點星火四散,茫茫天地之間,隻剩下了那兩道飛快下墜的身影,一前一後落下,終於擁抱在了一起。

江麵上風聲呼嘯,“噗通”一聲,江麵上濺起巨大的浪花。

士兵們睜大了眼睛,有人叫道:“是陛下和皇後娘娘!快去救人!”

人群中響起一片騷動,無數隻小舟齊齊劃起船槳,往江心處行去。

秋日的江水,冰冷苦寒。

秦瑤墜江後,受到巨大的衝擊力,胸口被震得銳痛,張開口,吐出了一口鮮血。

她看到謝玉升在最後一刻出現在鳳凰台上,義無反顧與她一同墜了下來,心裡酸澀一片。

漆黑的水中,秦瑤看不清楚事物,腦海裡最後一根弦崩斷,累得虛脫,慢慢闔上了雙目,隻感覺到一雙手環繞住了她的身子。

謝玉升溫熱的唇瓣覆上了她的唇,喚道:“瑤瑤,我來了。”

洶湧的愛意自秦瑤胸膛中湧出,她伸出雙手抱緊他,想問他不是不會鳧水嗎,為什麼還要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

“謝玉升”

她說不出話,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喚他的名字,雙手無力地垂下,意識陷入了混沌之中。

謝玉升滿身濕漉,帶著秦瑤上了岸,將她放在江案邊,輕輕拍她的臉頰。

水珠從他碎發上滴下,他一遍遍焦急地道:“瑤瑤,瑤瑤!”

四周的侍衛圍了上來,見此情景想上去幫忙又不敢。

躺在地上的少女,臉色慘白,四肢僵硬,仿佛失去了生氣一般。

謝玉升俯下身,吻住她的唇瓣讓她張口,手擠壓她的腹胸。

秦瑤吐出幾口江水,睜開渙散的雙目,虛弱地看他一眼,又昏迷了過去。

秦臨奔了過來,推開圍在附近的士兵,見到這一幕,脫下身上黑色的披風,蓋到秦瑤身上,包裹住她凍僵的身體。

謝玉升抱起秦瑤,帶她進入營帳。

眾人緊隨其後,有人見謝玉升全身濕漉,臉上還沾有水珠,上來勸道:“陛下,您先去換衣,小心染上風寒。”

謝玉升置若罔聞,坐在榻邊,握著秦瑤的手,“我不要緊,你們去喊軍醫來。”

軍醫提著藥箱,前來診斷。

謝玉升心下緊張,詢問道:“怎麼樣?”

軍醫給秦瑤把了一脈,道:“問題不大,娘娘身子虛脫,昏迷了過去,等安睡上幾刻,便可以醒來。”

他頓了頓,又皺眉道:“隻是”

一旁的秦臨上前一步,急切地問:“可是什麼?”

軍醫猶豫地道:“隻是娘娘這些日子來,神思勞累,身子孱弱,估摸醒來也得修養上好一陣子,才能將回到原來的樣子。”

謝玉升道:“我知道了,你給她開藥方吧。”

軍醫瞥了皇帝一眼,又看了床上的秦瑤一眼,想起方才外頭人所說二人一同墜江的場景,心裡不敢怠慢,寫了藥方,讓人出去煎藥。

謝玉升轉目看向床榻上虛弱的少女,吩咐帳子中人道:“去搬一桶熱水進來。”

秦瑤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夢,夢裡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

有火海、有刀劍,有奔騰不息地江水,還有謝玉升

她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了,被囚禁在鳳凰台的日子孤單寂寞,漫長到快要過去了一生,看到他的那一刻,淚水便奪眶而出。

秦瑤緩緩睜開了雙目,刺眼的陽光從帳頂灑落,照在她周身。

她抱著被子坐起身,漆黑的烏發垂落在床榻上,才動了一下,頓時牽動到身上某一處的傷口,疼得說不出話來。

尤其是手臂,疼得要命。

秦瑤轉過眼來,見謝玉升俯趴在榻邊,雙目闔上,像是睡過去,而他手上正握著她的手。

秦瑤撫摸了一下他的側臉。

掌心傳來他肌膚的溫度,秦瑤指尖發顫,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

謝玉升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雙眼,看到秦瑤醒來,柔聲道:“醒了?”

秦瑤輕輕點了點頭,靜靜看了他一會,心裡酸澀的情緒忽然上湧,撲進了他的懷抱之中,輕輕抽泣起來。

謝玉升攬她入懷,手輕撫她的烏發,安慰道:“沒事了,不要害怕,都過去了。”

秦瑤揚起頭,臉上淚痕滑落,道:“我以為看不到你了,你為什麼要跳下來救我啊,你不是不會鳧水的嗎?”

她哭得聲氣哽咽,淚珠一顫一顫。

謝玉升指腹擦乾淨她眼角的淚珠,道:“我看到你在鳳凰台上,想都沒想,就奔了上去,想著就算與你一同葬身火海也好,隻要和你在一起。”

秦瑤手背擦淚,抿著唇點了點頭,“我當時很害怕,我站在欄杆邊,在江麵上找了你好久,都見不到你的人影,以為你不會來了。”

還好最後,謝玉升來了。

秦瑤摸了摸胸口,發現自己藏在心口的那封信已經不在,道:“你給我的那封信件我一直好好放在心口,落水後被衝掉了,你在信上說想念我,期盼我早日回來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樣的,我也很想你。”

她說得語無倫次,謝玉升一邊替她擦淚,一邊讓她慢點說。

秦瑤停下哭泣,環繞住他的腰,看溫和的陽光籠罩在他周身,他眼睛疲憊,浮著幾分的血絲。

秦瑤心疼地伸出手,撫摸他的眉眼,道:“你是不是最近都沒睡好啊,一直在照顧我?我掉進江水後就昏過去,什麼都記不得了。”

謝玉升握住她的手,道:“你昏迷了足足兩天,我就陪在你身邊兩天。”

秦瑤喃喃道:“兩天?”

謝玉升嗯了一聲,問:“身子可還有不適的地方?”

秦瑤搖搖頭,伸出手去檢查他的手臂身子,道:“那你呢,落水後有沒有受傷?“

謝玉升搖頭:“我無事。”

秦瑤放心不下,又問:“那你在前線打仗,身上有沒有負傷?傷口是不能碰水的。”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腕,雙眸裡滿是對他的關切。

謝玉升笑著搖搖頭,他身上的確有深深淺淺十幾道傷口,但知曉要是說出來,必定會讓秦瑤擔憂,便道:“還好,我是皇帝,上戰場衝鋒陷陣,都有人護衛在旁,不會讓我受傷的。”

秦瑤不信,掀開他衣袖,入目就是好幾道駭然的傷疤,落在他白玉一般的肌膚上,好比上好的瓷器生出了幾道裂痕。

秦瑤唇貼上他手臂間的傷口,輕輕吻了吻,仰起頭問:“還疼嗎?”

謝玉升唇角暈開淺笑,道:“已經敷過藥,不疼了。”

秦瑤想看看他身上有沒有更多的傷口,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襟口。

謝玉升扼住她的手腕,輕聲道:“沒有彆的傷口了,不要再看了。”

見秦瑤非要看,謝玉升沒辦法,抱住她道:“現在是白日,等會我還得出去處理事務,等傍晚回來,再給你看看身上的傷口。”

秦瑤猶豫了一刻,乖順地道:“好吧。”

她退回了榻上,將身子縮進被子中,道:“我還很累,想再休息一會。”

謝玉升看著她,道:“你安心休息,我等你睡著了再出去。”

秦瑤側過身子,頭靠在枕頭上,說是要睡覺,眼睛卻一直睜著,直勾勾地看著謝玉升。

四目相對,誰也沒說話,帳子裡空氣慢慢變得凝滯。

秦瑤醞釀了一會,終於問出了一直想要問的問題,道:“我阿耶他怎麼樣了?”

謝玉升替她挻好被角,道:“不要擔心,你阿耶的事情,由你阿兄親自和你說,這是你阿兄的要求。”

秦瑤乖乖地點頭,揉了揉他的手,道:“那你快出去忙事情吧。”

她實在太乖了,像一隻乖順的貓兒,我在榻上。

若非她顫抖的指尖出賣了她,謝玉升絕對看不出她心裡驚懼的情緒。

謝玉升隱隱約約猜到她這樣,是因為被囚禁在鳳凰台,日日處在惶恐之中,整個人猶如驚弓之鳥。

謝玉升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額頭,道:“彆害怕,我在。”

秦瑤慢慢闔上眼睛。

一直等到秦瑤睡著,謝玉升才小心翼翼鬆開她的手,走出帳子。

秋日午後陽灑落,懶洋洋地照在人身上。

謝玉升大步往外走,士兵們見到皇帝,皆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給他行禮。

兩天之前,這片土地剛剛經曆過一場大仗,最終以齊軍成功渡江,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士兵們還處在勝利的喜悅之中,臉上洋溢著喜色,緊鑼密鼓地收拾戰場。

謝玉升朝他們頷首。

等皇帝走後,剩下的士兵們交頭接耳,攀談起來。

那一日,帝後二人一同墜下鳳凰台的畫麵,落入每一個在場士兵的眼中。

在此之前,軍中無人知曉皇後娘娘被圈禁在鳳凰台,可那夜的最後,竟然是被困在鳳凰台上的皇後娘娘,點燃了狼煙,給齊軍照亮方向。

鳳凰台在曆朝曆代,當做烽火台用。

當時火海滔天,皇後娘娘一個人立在上麵,可以說是舍棄了生還的希望,更彆提之後還從高台上墜了下來。

若沒有秦瑤點燃鳳凰台,那一夜齊軍根本不可能輕而易舉地渡過大江。

士兵們沒見過皇後娘娘的玉容,可這並不妨礙他們對皇後娘娘容顏的遐想。

據說皇後娘娘未出嫁前,便有色冠洛陽城之稱,名滿洛陽,難怪能讓皇帝喜歡。

大概皇帝是真的喜歡皇後娘娘,才會奮不顧身地衝入火海。

最近軍營之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這事。

然而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又多了幾道其他的聲音,比如那一夜,秦少將軍為何會出現在戰場之上,又比如士兵們似乎有人見到了秦瑤的父親,秦老將軍——

外人並不知曉秦大將軍也參與了這一場謀逆。

名麵上參與叛國的隻有兩人,靖州校尉與定國公世子燕賀。

至於秦老將軍秦章,此前他一直在後方戰場,極少露麵,便是上戰場,也不聲張,在幕後做戰略部署。

謝玉升將他謀逆的消息壓了下去。

那一夜,秦大將軍被一箭射中左肩膀和脖頸交接之處,雖然傷勢慘烈,鮮血噴湧,但最後還是救了回來。

眼下,秦章正被關押在一處軍帳,由侍衛看押。

謝玉升往軍帳走去,還沒到走近,就看到了帳子門口的一道青年的身影。

秦臨腰佩長劍,手上握著幾封信,麵龐冷凝而嚴肅。正在一張張掃視手上的信件。

謝玉升出聲喚他:“秦少將軍。”

秦臨抬起頭,愣了一愣,施以一禮,“見過陛下。”

謝玉升聲音平靜,道:“進去吧。”

他抬腳往裡走,卻被秦臨握住手臂,轉過頭來看向秦臨,問:“還有何事?”

秦臨長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將手上的幾封信遞了過去,咬牙道。

“這是我在我父親營帳裡發現的叛國證據,他是有罪,可他現在還不能死。”

作者有話說:

第83章 思念

秦臨將手上的幾封信遞到謝玉升手裡,道:“你看看。”

謝玉升接過那些信,聽秦臨道:“這些都是我父親所寫,詳詳細細記錄了他與燕賀謀逆的信件往來。”

謝玉升隨手翻看起來。

秦臨端詳他的臉色,出聲道:“我父親現在還不能死,為了瑤瑤,你也不能立即處死他。”

謝玉升手頓了一頓,看了秦臨一眼,未置一詞,徑自走進帳子。

帳子裡光線昏暗,隻有幾縷陽光從帳頂灑落。

最裡麵一襲草席床榻上,坐著一個披頭散發的老人,手腕上腳踝都扣上了鎖鏈,由身邊的兩個士兵看守,看上去身影格外的蕭條。

曾經意氣風發、受無數百姓愛戴的秦大將軍,就這樣孤寂地坐在那裡。

秦章的腰依舊挺得很直,聽到簾子掀開的動靜,抬起頭,身上的腳鏈發出哐當聲。

四目相對,秦章先看到謝玉升、後是看到秦臨。

秦臨側開了臉,不願與他對視。

謝玉升在秦章麵前的椅子坐下,一隻手搭在手柄上,麵色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這位。

一陣令人窒息的靜默後,謝玉升聲音響起:“你認罪嗎?”

秦章沒有半點遲疑,平靜地道:“認。”

謝玉升點了點頭,麵對這一位嶽丈,似乎也沒什麼要說的。

叛國之罪,理應當誅。

秦章動了動乾涸的雙唇,孱弱地問:“瑤瑤怎麼樣?她好不好?”

他開口的嗓音沙啞嘲哳,讓在場幾人都有些不適,過了會幾人才反應過來,他肩頸那受了重傷,連說話聲都變了。

謝玉升冷淡地道:“她很好,從鳳凰台上墜落,昏迷了兩天兩夜,剛剛才醒,已經沒有什麼大礙。”

秦章說話聲像是被人掐著脖子一樣細弱,道:“那就好、那就好。”

謝玉升道:“可是她被囚在鳳凰台這麼久,性子大變,變得擔驚受怕,她從昏迷中醒來,我手搭在她後背上,她都忍不住地顫抖,下意識想要逃開。”

那樣激烈的反應,讓人根本不敢想象她在鳳凰台上過得是什麼日子。

謝玉升看著他,聲音冷冰冰的問:“為什麼要把她囚禁在鳳凰台上?”

過了許久,秦章才抬起藏匿在黑暗中的臉龐,道:“是我的錯。”

秦臨冷笑一聲,道:“隻是一句錯嗎?你仗著瑤瑤對你的沒有半點提防,騙她到鳳凰台,然後將她給囚禁了?她得多信任你才會被你騙?你呢,囚禁她是為了什麼?為了威脅我,也是為了威脅謝玉升,對不對?”

這幾天來壓抑在秦臨心中的情緒,撕開一條口子從心口湧出。

秦臨下巴線條緊緊地繃起,情緒激動地道:“你造反前沒和我提過一句,等到打仗了,讓我去援助你,你依仗的是什麼?賭的我必定會幫您,不會看著你眼睜睜地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你也知道若是提前知會我,我絕對不會答應,對嗎?”

秦臨的話擲地有聲,回蕩在帳子之中。

秦章坐在那裡,隻覺秦臨的眼神化成了一把匕首,直達秦章眼底,瞬間洞穿了秦章的胸口,讓他四肢百骸都疼了起來。

秦臨道:“你考慮過事情敗露後,我和瑤瑤會怎麼辦嗎?”

秦章喉嚨哽咽了一下,顫抖的聲音道:“正是因為考慮了,我才會把瑤瑤囚禁在鳳凰台。”

他固然有以此來要挾秦臨來的意思,可更多的是考慮到即便事敗,憑借這一點,也能表明小女兒是無辜的。

秦章站起身來,身上的鎖鏈在這一刻齊齊發出響聲,兩側的士兵伸手,要將他壓回到座位上,被謝玉升製止了,讓秦章繼續。

秦章在謝玉升麵前跪下,行的是最大的跪拜禮,道:“事已至此,砍首還是淩遲,任由陛下定奪。”

幾縷虛弱的光線入帳,灑在秦章花白的頭發上

秦章跪了很久,謝玉升都沒有說話。

帳子之中的氣氛逐漸凝固。

許久,謝玉升才緩緩開口:“不會讓你死的。”

謝玉升容色清和,道:“你是皇後的父親,若將你在這個關頭處死,外人會怎麼想,皇後的威儀怎麼辦?”

秦章垂下眼睛,默不作聲。

謝玉升道:“去西北吧。”

一旁的秦臨聞言,看向謝玉升,訥訥地問:“什麼?”

謝玉升並不打算在此處再作停留,站起身來,道:“你去西北,會有侍衛日日跟隨在你身側,監督著你的一言一行,對外會聲稱老將軍還在邊關,但你知道你是被流放到那裡贖罪的,你是秦家唯一的罪臣。”

秦章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那道衣袍的衣角已經從眼前劃過,離開了帳子。

帳子裡光線暗淡了下去,秋日的冷風從帳子四角竄了進來。

流放到西北?贖罪?

秦章終是回神,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兒子。

秦臨目光盯著眼前的地麵,道:“你去西北,為了瑤瑤,也不要再生事端。”

若等過個十載半載,秦瑤想見父親,到時候謝玉升同意讓瑤瑤去西北見他最後一麵,也不是不可能。

秦臨冷聲道:“瑤瑤回到長安城後,會過得很好的。”

他沒再說什麼,與自己的父親言儘於此,沉緩的步伐走出了帳子。

帳子裡,秦章跪在那裡,縈繞在他周身,那一張堅毅的麵龐,深邃的眼窩中,蓄上了濁淚。

秋日大雁翱翔過天際,迎麵冷風吹來。

謝玉升行走在軍營中,手上還握有秦臨給他的罪證,然而夾雜在那些罪證中的,還有幾張零零散散的信。

這是秦瑤被囚禁在鳳凰台時寫給他的信,被秦章扣押下了,謝玉升一封都沒有收到。

他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又翻看了一遍。

“九月十九,登高望遠,秋風蕭瑟,吾觸景生情,夫君如何?對吾之心可有變?”

這樣的話映入謝玉升眼底,讓他心頭輕輕抽動了一下。

她幾乎每一天都給謝玉升寫信,記錄她在鳳凰台上的孤寂的日子,在信中喊他夫君。

她說自己一個人很害怕,鳳凰台上又潮又冷,她夜裡冷得發抖,閉上眼睛,四周耳畔回蕩的都是江水拍台聲,讓她仿佛置身於冰冷的江水中。

那麼些天來,她夜不能寐,隻有白天亮光照進鳳凰台時,她才敢稍微地闔上目。

她一遍遍在信中想象和他重逢,想象回長安後日日在一起的畫麵,可又惴惴不安地怕那時的謝玉升會厭棄她。

她覺得很愧疚、對不起他。

謝玉升看得心臟隱隱地鈍痛,仿佛能感受到那時她淒楚的情緒,加快了腳步,朝秦瑤的帳子裡走去。

帳子中,秦瑤睡得很淺,一聽到動靜,就猛地爬起身,瑟瑟擁背縮到床裡,好半天,見到那人是謝玉升,才放下了滿身的警惕。

秦瑤臉上揚起明媚的笑容,往帳子外挪了挪,道:“你來了?”

謝玉升走向她,彎下腰,雙手探入她腋下,緊緊地擁抱她,控製不住地滿腔情緒上湧,柔聲道:“我來了。”

作者有話說:

第84章 夜話

秦瑤將頭埋在謝玉升頸間裡,輕輕蹭了下,道:“你走了後,我一個人睡不著。”

她說話聲小心翼翼的,像是心有顧忌,不敢高聲言語。

謝玉升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手放在她脊背上,輕輕揉了下,道:“彆怕,這裡不是鳳凰台了,你已經出來了。”

懷中人輕聲道:“我知道。”

她雖然嘴上說知道,可環繞他腰的手半點都沒有鬆開,反而抱謝玉升更緊了。

謝玉升看在眼裡,心裡一陣痛楚,道:“沒事的,我在這裡陪著你。”

他坐下,將秦瑤抱在懷裡,輕聲細語地安撫她的情緒,撫摸秦瑤的脊背,讓秦瑤的身子終於不再那麼僵硬了。

謝玉升道:“你在鳳凰台給我寫的那些信,我都看到了。”

秦瑤心下一動,揚起頭來,眸光柔柔看向他,開口問:“你看到了?”

謝玉升點頭,抬手幫她整理鬢邊的碎發,道:“都看到了,我知道你在鳳凰台過得日子不好,每天精神疲憊,被江水折磨得無法入眠,是我的錯,如果我早一點來,你就不用受這麼多苦,瑤瑤。

秦瑤搖頭,打斷他的話,道:“你沒有,你來得很及時,我怎麼會怪你呢?”

謝玉升能來救她,她就很滿足了。

她當時對謝玉升滿心都是愧疚,都不敢奢想謝玉升會原諒她,可哪裡知道,他非但來了,還會救她義無反顧地和她一同墜下鳳凰台。

秦瑤哽咽了一下,道:“我在鳳凰台每天都給你寫信,可是每次都被阿耶的人扣下。我很想你,早上想你、晚上想你、夜裡睡不著的時候也想你,我隻能通過這個辦法來排解心中對你的思念。”

說著說著,她眼底濕潤,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謝玉升攬她入懷,低下頭,看著她睫毛沾上淚珠,道:“我那時和你的心裡的感情是一樣的。”

秦瑤愣了一愣,柔聲問:“你也很想我對嗎?”

謝玉升從衣襟裡拿出一物,遞到秦瑤麵前,秦瑤認出了那是自己的頸鏈,伸出手撫摸了一下,不解地抬頭。

謝玉升垂下眼睫,溫柔地笑了笑,道:“想你時,經常將它拿出來看。”

秦瑤心緒起伏,伸出手一把抱住他。

謝玉升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唇覆上她的發頂,道:“瑤瑤,我愛你。”

他說得很平靜,可秦瑤卻知曉這一句話下藏著的多少洶湧的情緒。

也隻有在分離過後,才清清楚楚意識到自己對.對方的感情有多麼的深刻。

秦瑤手捧著他臉,唇落在他唇畔邊,輕聲道:“我也愛你。”

此刻,再多的話也無須贅述了。

謝玉升鬆開了她,往她身後墊了靠枕,道:“我喂你喝藥,你身子還很虛弱,喝完藥便睡下休息吧,我今日剩下的時辰都陪著你。”

秦瑤點了點頭,由著他一口一口喂完藥後,又再次睡在了枕頭上,道:“那我睡了,你要在旁邊陪著我。”

謝玉升將藥碗擱在一旁的桌案上,坐下道:“會的。”

秦瑤示意他坐到自己床頭,伸出手,抱住他一隻胳膊,將自己的小臉在他手腕處蹭了蹭,就像一隻小貓一樣,道:“我真的睡了哦。”

這一副樣子,倒真有幾分之前嬌俏的模樣了。

謝玉升揉了揉她的臉,聲音輕輕的:“快睡吧。”

秦瑤身子還沒恢複好,倦意來得說快也快,不多時,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夜裡,謝玉升和她共枕一榻,本來睡得好好的,身側人忽然動了動,謝玉升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下一刻,身側人又翻了個身子,還掀開了他身上的被子,悄咪咪地不知道要做什麼。

謝玉升睡眠淺,沒一會就被她弄醒了,眼皮掀開一條縫,盯著秦瑤的動作。

隻見秦瑤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四肢搭在謝玉升身上,這樣還不夠,她又傾身,將整個人都趴到謝玉升身上,這下她才滿意地笑了笑。

做完這一切,秦瑤不忘撈過被子蓋住二人,順便仰起頭看謝玉升一眼,哪裡知曉就是這一眼,發現對方睜著眼睛著她呢,頓時她手上動作就頓住了。

秦瑤結巴道:“你沒睡呀?”

謝玉升歎息一聲,“你整個人趴到我身上,不把我弄醒了都行。”

秦瑤心虛地哦了一下,卻也沒挪動一下身子,就趴在那裡,由著謝玉升打量。

謝玉升看著自己身上的少女,問:“怎麼?”

秦瑤動了下身子,唇貼著他耳朵道:“我害怕。”

謝玉升側過臉,看著她那雙在黑夜裡異常明亮的眼睛,問:“害怕什麼,我不是在嗎?”

秦瑤幾綹烏發垂在他臉頰上,又癢又軟,輕聲道:“我夜裡睡不著,在這裡還能聽到江水聲,一閉上眼睛就是我掉進江水裡呼救的場景。”

他們所在的這處軍營確實就在江畔邊上,不怪秦瑤夜裡能聽到這樣的聲音。

謝玉升明白了,撫了撫她的背,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我們回到長安城,那裡就沒有江浪聲了。到時候我日日陪著你,好不好?”

秦瑤臉頰梨渦微現,笑道:“好。”

話雖如此,可今夜他們到底是無法離開了這裡了。

謝玉升見秦瑤睡不著,便哄著她與她說話,來分散她的注意力。

他側過身來,秦瑤便從他身上滑落,倒在了床榻上。

床榻狹窄,二人幾乎是麵頰與麵頰相貼,呼吸在咫尺之間,謝玉升素手拈起她的一綹碎發,看著她的臉頰,淺淺而笑。

月色漫漫,少年夫妻對床夜語。

當幾綹熹光灑入帳子,天色漸漸轉亮,謝玉升看著臂彎中終於睡著的人,琢磨著確實該把一切事務都處理好,回長安城了。

作者有話說:

第85章 珍重

這一覺秦瑤睡得很安妥,整個人溺在謝玉升的懷抱之中,鼻尖若有若無傳來他衣上的香氣,很快就睡了過去。

一直到午後,她才睜開了雙眼。

醒來後她發覺謝玉升並沒有離開,就坐在床邊,手上還握著書卷,而他另一隻手臂,正在被秦瑤抱著。

秦瑤縮回了手,謝玉升察覺到她的動作,放下書卷,轉目朝她看來,問:“醒了?”

秦瑤點點頭,爬坐起來,大概是還沒從睡夢中完全清醒,就呆呆地坐在那裡,與謝玉升大眼瞪小眼。

好半天,秦瑤猛地一回神,道:“我醒了!”

謝玉升都習慣她這個樣子了,一般秦瑤睡醒了有兩種狀態,一是抱住被子,在床上打幾個滾,二是要坐著發一會呆才能緩過神,意識到自己醒了。

謝玉升一邊起身幫她拿衣裳,一邊把自己的發現說給她聽。

秦瑤揉揉腦袋,道:“人家剛剛明明沒有在發呆,我是在看你。”

謝玉升輕笑一聲,道:“你雙目都放空成了那個樣子了,是在看我嗎?”

秦瑤辯解不過,也確實是她在發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溜地從床上爬起來,道:“我感覺今天的身子順暢多了,不想再躺在榻上了,想下榻走走,活動一下。”

而她所說的要活動一下,就是下床後踩著鞋子,快步跑到謝玉升麵前,從前一把抱住他,緊緊地不肯撒手。

謝玉升被她弄得後退幾步,低下頭看著她問:“怎麼了?”

秦瑤柔軟的頭發蹭著他頸間,道:“要你抱我。”

謝玉升倒是很給秦瑤麵子,在騰出雙手環住她的腰,道:“這樣?”

秦瑤滿意了,笑了笑道:“是這樣,我心裡還是戰戰兢兢,要你抱一下才好。”

秦瑤也是實話實說,她確實還沒從鳳凰台的陰影裡緩過神來,隻有在謝玉升身邊,才稍微安心一點。

而讓他抱,也是因為這段時間她太想他了,現在恨不能天天黏在他身邊,和他把這段日子欠下的時光都給補上了。

隻是秦瑤這個樣子也太過黏人了一些,謝玉升無奈地看著懷中人,道:“就是家裡豢養的貓都沒有你黏人。”

秦瑤唇角上揚,“是嗎?那你就把我當貓好了,反正我隻想黏你呀,我又不想黏彆人。”

大概是這話說到謝玉升心坎裡了,隻見謝玉升輕輕點頭表示讚同,道:“給你抱。”

秦瑤在他身上左蹭右蹭,才開始謝玉升還由著她,可後來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微微凝固。

秦瑤這個樣子哪裡是在當貓,分明是在把謝玉升當貓蹭。

不過謝玉升也沒阻止她的動作,鼻尖縈繞著她鬢發上的一縷清香,揉了揉她的頭發,問:“睡了這麼久,肚子餓不餓?”

這話才落,一聲輕微的“咕”聲便響起來了。

秦瑤手搭上自己的小腹,看謝玉升一眼,道:“餓了。”

謝玉升去吩咐外麵的端上來飯菜,和秦瑤一同坐到桌案前。

軍營裡沒有什麼好飯菜,加上秦瑤現在身子虛弱,隻能吃一些清淡的,便隻送上來白粥和幾碟子小菜。

不過秦瑤胃口一向好,也白粥也能吃得特彆香。

她往自己碗裡夾了一塊蘿卜煎餅,道:“我最喜歡吃這個了,又香又脆,一口咬下去嘴裡都是香氣,真沒想到軍營裡還有這個。”

謝玉升手扣著玉箸,道:“是我知曉你喜歡吃,吩咐他們做的。”

秦瑤訝然,夾菜的手一頓,道:“是你吩咐的啊。”

她臉上笑容甜甜的,心裡更是美滋滋,覺得謝玉升對她還挺上心的,連她喜歡吃什麼東西都知道,原先可沒聽他提起過。

秦瑤覺得自己作為妻子,也有必要了解丈夫的喜好,道:“那你說說你有什麼喜歡的,我隻知曉你不喜歡吃冬筍,飲食比較清淡。等回到長安城,我要親自去小廚房學做吃食,到時候你處理政務累了,我就帶吃食去禦書房探望你。”

她說得笑語盈盈,眉眼彎彎看著謝玉升。

誰知謝玉升卻不解風情地道:“算了。”

秦瑤不解地問:“為什麼?”

謝玉升看她一眼,道:“以你喜歡黏人的性子,要你來禦書房,我還怎麼批閱折子?”

頓時秦瑤就反應過來了,扭捏了一下,臉微微紅道:“真是胡說,你怎麼不怪你自己自製力不行,反過來說我黏人呢,那我以後不黏你了。”

謝玉升聽到這話,倒是立馬改了口,“確實是我自製力不行,皇後該黏人還是要黏人的,不能因為我不會說話就改了這個性子。”

秦瑤弧度揚起,埋下頭乖乖喝粥,道:“要你好好表現,我才會黏你。”

謝玉升道:“這話好說。”

他順著她的話,哄著她讓她開心,看著秦瑤心情不錯,心下有細流淌過,隻希望秦瑤快點恢複原來的模樣,不再被之前鳳凰台上的困擾。

用完了膳,秦瑤抿茶漱口,用手絹擦了擦嘴,又跑到了謝玉升麵前。

這一次,她有求於他,略顯艱難地開口,道:“我想問問我阿耶,他現在怎麼樣了”

秦瑤說著說著,話語聲小了下去,逐漸不聞。

其實在開口前,她已經在心裡預想到可能有結果。

曆朝曆代,叛國罪都是罪不可赦的下場,即便秦瑤的父親之前累積的戰功赫赫,恐怕也不能抵消。

秦瑤雖然難過,卻也是非分明的,不敢奢求謝玉升饒恕她阿耶。

謝玉升眸光溫柔,似乎要說什麼話,可話到嘴邊又沒有說出口。

秦瑤握緊了拳頭,輕聲道:“你想怎麼處置我阿耶就這麼處置,我不會怪你的,道理我都懂。”

不止是這一點,就是謝玉升處理秦家,秦瑤也不會置喙一句。

她當然也惴惴不安,擔心外麵會怎麼看待她這一個叛國臣子的女兒,他們會不會給謝玉升施壓,讓謝玉升廢黜她這個皇後。

秦瑤聲音輕輕的:“你也可以隨便處置我。”

謝玉升聽出她心裡的擔憂,拉她到身前,道:“不要擔心,這事上秦家也是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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