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卓錫看到虞硯帶著一身殺氣往這邊走,下意識就要躲。
他可是見過戰場上殺紅了眼的安北侯是什麼模樣,眼下男人雖然看著冷靜不少,但是……
但還是好嚇人啊!
明卓錫是很崇拜安北侯,正因為崇拜,他自認為也比較了解安北侯的每一個表情。雖然不明白那些表情背後都蘊含著什麼深意,但他知道,眼下絕對是非常危險的時刻。
明卓錫身子靈活,往岑玄清身後一藏。
岑玄清:……?
沒錯的話,他是個文人,手無寸鐵的文人。而明卓錫,是個武將吧?
而且這一躲一恍惚,虞硯已經拎著劍踏下了最後一節台階。
軍用戰靴踏在青磚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有個小錘重重敲擊在明卓錫的心頭。
“玄、玄清,快說點什麼!”
明卓錫躲在後頭,語無倫次。
岑玄清無言以對。
他心道不是你們更熟嗎?他又沒有跟安北侯說過話打過交道,他怎麼知道說些什麼。
原本可以大大方方地說明來意,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但是……
但瞧著眼前情形,好像不行。
正想著,虞硯走到了二人近前。
啪——
虞硯交換了一隻手握劍,微微勾著唇角,鳳眸眼尾略微上翹,銳利的眸寒光漸起。
他身量比二人都要高一點,此刻微微低頭,似笑非笑,睨著他們。
岑玄清怔了一瞬,旋即皺眉。
他又在安北侯身上感受到了若隱若現的鋒芒。
氣氛劍拔弩張,有什麼情緒仿佛在拚命的克製,隻待一個火星落下,便可一觸即燃,掀起燎燎大火。
為什麼安北侯對他有這麼大的敵意?
“二位有何貴乾。”
男人眼神深邃有力,目光雖有股懶洋洋的勁兒,但莫名又給人一種壓迫感,仿佛是剛睡醒的大貓,漫不經心地磨著爪子,隻待一個時機,便會驟然暴起,給人致命一擊。
岑玄清抬起手臂,置於身前,雙手交疊,溫文行禮。
嗓音也是清潤至極,不似明卓錫那般清亮,多了點娓娓道來的徐緩與溫柔。
“奉家母命,來給阿嬈送些東西。”岑玄清道。
虞硯抬眸瞥了一眼岑玄清,單薄的眼尾壓出一條清晰淩厲的褶皺,低聲重複:“……阿嬈?”
岑玄清麵不改色,道了一聲“是”。
虞硯微眯了眸,打量岑玄清的目光多了一分探究意味。
“那個,侯爺,”明卓錫從岑玄清身後探出半個腦袋,訕笑,“打擾了,侯爺,我們來看明嬈的。”
明卓錫大約是在虞硯手底下混的時間長了,他總覺得虞硯剛剛重複了一遍“阿嬈”,並不是在確認,而是好像很介意這個稱呼。
雖然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安北侯會介意這個,但那不重要,安北侯的心思豈是他們常人能揣測的?
虞硯聽到明卓錫的稱呼,挑了下眉,眼底多了些滿意。
這個明副尉,每回都十分有分寸感,很好,但這不意味著他就能同意他們見麵。
“嬈嬈不太舒服,恐怕不能與你們見麵。”虞硯道。
岑玄清和明卓錫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她怎麼了?”
見他們關心,虞硯的聲音冷了下去,“隻是昨夜沒休息好。”
“哦……”
“那就好……”
兩個哥哥又默契地鬆了口氣。
“二位請回吧,本侯今日不便待客。”
若是旁人,寒暄時定會在最後再加上一句“下次再好生招待”,但安北侯不是一般人,他可不希望有下回。
明卓錫大大咧咧的,也不介意沒見到人,他覺得見到虞硯也是一樣的。
彆說,日日見侯爺穿鎧甲,他也隻上回在秦氏那裡看到虞硯穿私服的樣子,倒是比在軍營裡見到的還要好看,身上帶著一股生活氣,真好。
岑玄清眸光一閃,心生出一個念頭。
他沒急著走,攏了攏寬大的袖袍,斯文地笑了笑,“侯爺不讓我們進去坐坐嗎?東西挺多的,不親眼看著送進去,我不放心。”
虞硯站直了身子,斜著眼睨他,“岑公子何意?怕我不將這些東西給嬈嬈嗎?”
岑玄清笑著,“怎會呢,侯爺多慮了,隻是阿嬈喜歡的東西都在裡麵,我怕下人粗手笨腳,弄壞了可如何是好?事情不辦好,我母親會責怪的。”
虞硯有些煩,冷了臉,“嬈嬈喜歡的?”
“是。”
虞硯氣勢外放,咄咄逼人,“你怎麼知道她喜歡?”
岑玄清不慌不忙,淡然接招,“我與明嬈自小便長在一處,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她有大半的時間都住在我家,我為何會不知她的喜好?”
這話聽在虞硯耳中,簡直就是在挑釁。
他的夫人怎麼能和旁的男子有過這麼親密的過往?哥哥,又不是親哥哥,就算是親兄長又如何?那也不行。
虞硯很討厭這樣無能為力隻能獨自憤怒的感覺,那是她遇到自己之前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了,他毫無辦法。
就像是當初明嬈與王駿陽曾有過一段婚約,他也沒辦法做出任何改變,因為那時他並不認識她。
岑家這對母子真是讓人厭惡。
一個給明嬈定下婚約,一個在他麵前炫耀他們很親近。
虞硯手指微動,唰得一聲,鋒利的劍出了鞘!
他心中的不耐已經堆疊到極點,氣勢淩然,全身的氣勢驟然放開,連帶著周圍的溫度似乎都降了些。
明卓錫大驚失色,心下一凜,抬手就把岑玄清拉到自己身後護好。
這要是旁人在他麵前亮出劍,他早就一腳踢過去,或者是抬手把劍按回去,但是眼前的是安北侯,他可不敢碰。
安北侯的劍出鞘是要見血的,明卓錫哪能眼睜睜看著岑玄清受傷。
“侯、侯爺……您息怒,玄清沒有冒犯意思。”
被拉到他身後的岑玄清卻突然笑了出來。
明卓錫回頭瞪了岑玄清一眼,用目光警告他:不想活了嗎?!
岑玄清依舊是那副從容溫和的樣子,按了下明卓錫的肩膀,示意他沒關係。
抬眸,又對著虞硯勾了勾唇,那副包容的樣子倒顯得虞硯是個無理取鬨的人。
“我們的妹妹嫁給了安北侯,他便是我們的妹夫,不是嗎?兄長為何還叫他侯爺?”
虞硯緊抿著唇,麵無表情地看著岑玄清。
“誠然,他是你的上官。但此刻這是在私下裡,我們是一家人,你不該還叫得那樣生疏,那豈非是公私不分?”岑玄清無害地淡淡笑著,目光看向虞硯,“我說的可對?妹夫。”
虞硯眉頭緊皺,不知該說什麼。
明卓錫嚇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隻想抱著岑玄清的腿哭,他恨不得現在就給岑玄清跪下,求他走。
明卓錫一路從小兵做起,花了幾年時間做到副尉,和虞硯在一起共事已有四年時間,他很清楚安北侯是個什麼人。
說六親不認有些難聽,但虞硯確實沒什麼“親人朋友”的概念。
他聽說,安北侯早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哦,不對,他聽到些小道消息和八卦,據傳當今太後是安北侯生母的同胞妹妹。
要是嚴格算起來,太後算是安北侯的姨母,他也不算是一個親人都沒有。
可誰都知道太後與安北侯不合,兩個人見麵就是爭鋒相對,不吵起來就不錯了,你叫安北侯顧念“親人”,讓他用親屬間的稱呼來彼此相稱……
明卓錫覺得自己可能是活膩了。
“我叫你哥,行嗎?彆說了!”明卓錫緊盯著岑玄清,緊攥著他的袖子,一字一頓,字字泣血。
岑玄清卻依舊笑,仿佛對什麼勝券在握似的,他拿開明卓錫抓著自己的手,安靜地等著虞硯的回答。
虞硯的拇指無意識地擦過刀鞘,又折回來,摩挲片刻,心不甘情不願,勉強點頭。
“進去。”
他讓開身子,給岑玄清讓開一條路。
岑玄清徑自往府門內走,一邊喚著自己小廝把東西抬進去,一邊低聲笑道:“妹夫家大業大,也該讓為兄好好參觀參觀才是。”
明卓錫:“……”
他看著虞硯愈發陰沉的臉,隻覺得腿肚子都在打顫。
他其實有點想跑,但是把岑玄清一個人扔在這似乎有些不地道。
可……可明明是岑玄清自己非要摸老虎的胡須,非要找死,他沒道理跟著一起陪葬吧?
所以現在要是跑了,也沒什麼關係吧?
明卓錫剛把自己說通,正準備開溜,隻見虞硯淡淡一瞥。
“進去。”虞硯道。
明卓錫:“……哎,好的,您先請。”
虞硯進了府,看著岑玄清站在門口,指揮著下人把東西都放在了地上。
他很講分寸,並未在主人未允許的情況下亂走,也沒有隨意使喚侯府的侍從。
雖然他就算使喚了,也沒人聽他的。
明卓錫暗自嘀咕,挺有分寸的,那方才那一出是鬨什麼呢?
岑玄清隻是看著人把東西放下,並沒有提想進去坐下喝口茶,或是堅持見明嬈。
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偶爾往虞硯身上瞟,嘴角始終掛著禮節性的笑意,心卻在緩緩下沉。
這侯府,不是什麼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