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北,某隱蔽的府邸內。
陸雲緲被五花大綁,扔在漆黑寂靜的院中。
深夜,她發絲淩亂,睡眼朦朧。
單薄的寢衣外裹著的是一條厚重的床幔,外麵纏著粗重的繩子,無情又野蠻。
她身旁的地上躺著一條假手臂,是孟久知親手卸下來的。她身上的毯子也是孟久知毫不憐香惜玉地給她裹上的。
至於為何這些都是孟久知所為——
原因無他,隻因安北侯拎著劍闖進房中時,陸雲緲在熟睡,虞硯用劍要挑開被子時,突然憶起眼前的是女子。
他不可以看彆的女子。
已經快要挑起被子的劍尖頓時往一旁轉去,劍光淩厲,果斷地割斷了一截床幔。
隨後他彆過頭不再看,等著孟久知把人捆了起來。
陸雲緲被人卸了胳膊扔在冰冷的地上時還有些回不過神,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氣笑了。
自己好歹也算是一個美人,雖日常以男裝示人,但她該有的地方都有,且一點也不比彆人差。
屬於女子特有的線條皆被嚴嚴實實裹來了起來,防範得就好像她醜得沒法見人,恨不得連頭都給她遮起來。
直至此刻,安北侯也不願意正眼看她,像是在避嫌。
他蹲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用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中已經沾滿了鮮血的寶劍。
一言不發,隻沉默地擦劍。
陸雲緲掙紮了兩下無果,索性作罷,她很快便接受了眼下的局麵,坦然地坐在地上,眉梢挑起,笑得萬種風情。
“喂,安北侯,深夜來我閨房意欲何為?”女子雖長了一副中原人的長相,性子卻絲毫不像中原人那般含蓄,她眼裡是赤.礻果的調戲與暗示,“莫不是侯爺的夫人不能滿足您的遇望,所以……”
咻——!!
一道飽含殺氣的劍風掃了過來,陸雲緲沒來得及躲閃,被削掉了半邊長發。
她垂眸看了看地上的斷發,臉上的笑慢慢斂起。
陸雲緲抬頭看去,男人依舊蹲在那裡,似乎是原來那個姿勢有些累了,他乾脆席地而坐,繼續專心地擦著劍。
月光極淡,落在男人冷淡的側顏上,平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明明那麼曖昧的場麵,被春初的夜間冷風一吹,就都沒了。
陸雲緲打了個哆嗦,“我說安北侯,有話不能進屋說嗎?你不冷?”
虞硯眼睛抬都沒抬,孟久知察言觀色,替男人回答:“侯爺已經有了家室,再與旁的女子共處一室的話……不方便,說不清。”
這話說進了虞硯的心坎裡,他一想到今夜他所有悲慘的遭遇都是源於陸雲緲那封信,心裡的怒意又疊了一層。
陸雲緲一聽又勾唇笑了,“沒想到安北侯竟是這般懼內,我對你更感興趣了。”
誰能想到這麼冷這麼凶的一個人,對著自己的夫人是那般柔情似水。
虞硯擦劍的動作頓了下,懶散地掀了眼皮瞥她一眼,那一眼雖漫不經心,卻淩厲鋒利。
隻看了一眼,又垂下頭,視線落回劍刃上。
陸雲緲不在意他是否回應,自顧自道:“我見過的男人很多,無一不是貪戀美色與身子,要麼就是垂涎我許諾給他們的權勢或是金錢,俗氣,都沒什麼意思。”
“我父汗不知道我是野種,我給他端上那碗毒藥時,他還誇我孝順,他也是個俗氣的人。看著他從馬上掉下來,看著那些人驚慌失措,我覺得可太有意思啦。”
陸雲緲眉飛色舞地說道,“就跟那個蠢貨一樣,他當年被我母親迷得神魂顛倒,為了我母親,他背叛了一切。我帶著母親的信物去找他時,他還激動地叫我女兒。”
“啊哈哈哈女兒,他也有趣,本想多觀察些日子,看看這樣一個為了情人背叛一切的男人到底多有種。可惜……他非要把山莊給我,要求是希望我能說服母親跟他見一麵。”
陸雲緲麵露可惜,“太遺憾了,我都還沒開口,他就把山莊給了我,沒意思,他也不過如此,所以他也死了,唉,無趣得很。”
“我果然不該對他抱有期待的,他既然對我母親情根深種,那就應該殺進王庭,把我母親搶回去啊。嘁,沒種,敢玩女人不敢搶奪。”
孟久知聽著聽著就皺起了眉,他完全不能理解陸雲緲每一句話的關聯,他覺得她每一句話都很矛盾、不通,顛三倒四,混亂不堪。
孟久知看了一眼虞硯,深覺自家主子和她比起來,當真是正常多了。
“哎,安北侯,你說說話呀,”陸雲緲不知想起來什麼,眼裡迸發出興奮又詭譎的光,她舔了下唇道,“我睡過那麼多男人,還沒睡過你這種的,不如你試試我,我把西戎送給你啊?”
孟久知被口水嗆到,劇烈得咳了起來,他用震驚的眼神看著這個有著驚世駭俗想法的女子,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這可真是個瘋子。
身旁的男人突然動了動,他擦乾淨了劍,把手帕隨手一扔,劍未入鞘,就這麼拎著站了起來。
他眉眼間皆是冷淡,對著陸雲緲的挑釁有些不耐煩。
他並不在意陸雲緲說的這些,他覺得自己應該攔下陸雲緲,夜色珍貴,他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這裡。
虞硯走過去,走到陸雲緲的身後,又往遠處走了走,確定對方沒辦法回頭看他,自己也不用看這個瘋女人時才停腳。
虞硯背對著她道:“陸莊主很自信。”
給他提供了住處的消息,似乎是篤定了他不會找上門來。
陸雲緲聽著身後傳來的聲音,很想回頭看他一眼,可惜她才一動,站在她旁邊的孟久知就把刀架在了陸雲緲的脖子上。
陸雲緲聳了聳肩,作罷。
她好奇道:“我這住所密不透風,我很好奇,侯爺如何悄無聲息地闖進來的。”
“不是難事。”虞硯說。
狂妄自負。
陸雲緲低頭笑了下。
她感慨道:“小王謝謝侯爺替我清理了不中用的下屬,多謝。”
孟久知覺得對方這是話裡有話,她一定還留有後手,不然怎麼淪落到這樣的境地還不慌不忙,悠然自得?
他警惕地抬頭望向四周。
陸雲緲失望地歎了口氣,“我這府上還能喘氣的,就咱們三人了。將軍放輕鬆,你看你家侯爺都不怕。”
果然不是所有男人都跟虞硯一樣。
她垂下眸,掩不住眼底的狂熱,嘴裡念叨著:“侯爺真是我遇到的人裡最有趣的男人了,都不願看我一眼,是怕臟了眼睛嗎?”
虞硯一直話都很少,此時卻破天荒“嗯”了一聲。
“也不讓我看你,是怕自己……被看臟了?”說到最後,陸雲緲已經抑製不住自己的癲狂。
“是。”虞硯又承認道。
“妙,極妙,我太喜歡你了。”陸雲緲笑得更加張狂,“真可惜我現在才認識你,衝你這般獨特,你想問什麼我都可以說。”
陸雲緲舔了下嘴唇,抬頭直勾勾盯著孟久知看,看得人發毛。
她說:“哪怕你們叫我回去立刻殺掉我那個不能言語不能行動的父汗,我也可以答應,安北侯,這次我不會食言。”
雖然距離她的成功隻差一步之遙,但她突然覺得,比起那個已經唾手可得的汗位來說,眼前的男人更有意思。
陸雲緲直至此刻還以為,虞硯不會把她如何。她覺得自己一定可以登上汗位,所以現在先同虞硯玩上一玩,也不是什麼大事。
虞硯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了聲,“本侯並未說過會放你。”
陸雲緲愣了一下,眼底的興奮慢慢褪去,眉頭微皺。
“你……”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繩子,皺眉思忖。
他們雖然從未正麵打過交道,但這些年在戰場上以各種方式都交鋒過無數次。
以她對安北侯的了解,他不是個會主動挑事的人,他耽溺於安逸的生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有在他們挑釁得越界時才會出手。
如若百姓的生活不受打擾,他就像個慵懶的大貓,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更何況,陸雲緲早就收到了消息,大霖朝廷是不許安北侯主動發起戰爭的,所以她才敢在自認為安全的界限裡反複試探和挑釁,就因為好玩。
陸雲緲篤定了虞硯不能殺了自己,篤定了虞硯不敢主動進犯。
就算他現在抓了她,可最終還是會放了她啊。
這次……不對啊。
她隻是騷擾而已,隻是針對虞硯而已。
陸雲緲並未把明嬈放在心上,她見過那麼多男人,從不相信一個男人會為了一個女子,做對自己百害無一利的事情。
她那個生父,當初除了有她母親的緣故,還有就是他並不被老莊主看好,他迫切做出一件事來證明自己的優秀,所以選擇與西戎合作。
她的父汗,從來都是利己又自私的人,為了大業什麼都可以放棄。
她認識的所有男人都是趨利的,當他們發現所做之事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時,便會毫不猶豫的放棄,不管是背叛父母親人還是愛人情人。
趨利避害不是人的本能嗎?沒道理安北侯會例外。
陸雲緲相信,每個人對於“趨利”都有一個底線,到了一個臨界點,他也會變得和其他人一樣,陸雲緲一直在試探虞硯的那個底線,她一直都沒試探到,所以她此刻最喜歡他。
該不會……
陸雲緲咽了咽口水。
該不會這個男人就……沒有底線吧?
沒有底線,就意味著她想的都是錯的,意味著虞硯並不會因為這個事對自己沒有益處就不做了。
陸雲緲有些發怔,理智回來後,她難得地陷入了迷茫,抬起頭,看著孟久知,喃喃自語:
“你不知道你們皇帝派了使臣來嗎?在此之前你不能輕舉妄動啊……”
她的聲音不大,但虞硯仍然聽到了。
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他低低笑出聲來。
“派了使臣,所以?”
“所以你不能殺我!你殺了我就是打破了兩國的和平,你就不怕被你們皇帝問罪嗎?!”
不對,不可能!
她這些年搜集到的情報裡,樁樁件件都昭示著安北侯是個忠君的人,他雖然不服太後,但是對於皇帝的命令,每一次都是聽從的啊!
孟久知把陸雲緲的反應都瞧在眼裡,他突然覺得好笑,溫聲道:“原來三殿下也有害怕的時候。”
還以為這麼個瘋瘋癲癲的女子不知道何為畏懼呢。
“殿下既然怕,又為何招惹我家侯爺呢?”孟久知輕聲細語,說著可怕的話,“我家侯爺從來不是個聽話的人啊,誰又說他一定會聽從陛下的命令了?”
隻能說,皇帝命令的事碰巧是虞硯無所謂的事,所以才會有安北侯很聽話這樣的錯覺。
在遇到明嬈以前,除了叫他回京城這一件事以外,虞硯對於彆的事都是無所謂的。
孟久知看著對方逐漸破裂的淡然麵容,心中升起一絲快意,他歎了口氣,“那都是謠言啊,殿下。”
“我做什麼了?!我隻不過是在耍……”
“你打擾到了我的夫人。”虞硯冷聲打斷道。
陸雲緲張著嘴,久久不能言語。
她瞳中滿是不可置信。
虞硯背對著她,仰頭看向月亮,眉目冷淡,狂妄開口:
“你難道不知道,皇帝也是得求我的嗎?”
皇帝……也求他?
陸雲緲開始劇烈掙紮。
孟久知的刀架到她的脖子上,因為她掙紮已經劃出了一道血痕,陸雲緲毫不在意,她執著地轉過身,看著男人挺拔的背影。
陸雲緲失聲叫道:“安北侯,你就不怕死嗎??”
虞硯負手而立,淡聲道:“死有何懼,本侯巴不得。”
陸雲緲沒想過天底下竟真的有這樣的男子,當真是稀有到極致。
她覺得自己瘋得還不夠徹底,她突然覺得自己也是俗不可耐的人,因為她發現自己是怕死的。
在得知了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時,她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放棄即將到手的權勢。
“我算計籌謀了這麼多年,不甘啊……”
孟久知見人嚇唬夠了,準備帶著人回府,畢竟他們此行隻為抓人,並沒有打算冒險把人殺了。
抓回去給夫人看看,證明他們侯爺對此女絕無半點心思,也叫夫人看看這個女人有多神誌不清。
一個精神失常的人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怎能作數呢?
孟久知盤算得極好,他覺得自家主子也是這般打算的。
可惜他又一次沒有摸清楚陸雲緲的想法,很顯然,虞硯也沒有。
陸雲緲以為自己死期將至,她突然燦然一笑。挺起胸膛,揚著下巴,對著男人的背影挑釁道:
“侯爺不怕死,那看來您的夫人應當也是無所畏懼。”
虞硯眸光一冷,微微偏過頭,唇緊緊抿起,右手握緊了劍。
陸雲緲道:“安北侯不會以為小王的人就隻有這些吧?侯爺可以殺了我,但後果侯爺隻怕承受不起。”
虞硯驀地轉身,大步走來,將劍指向她。
“說,你打算對嬈嬈做什麼。”
孟久知苦笑了聲,默默收了劍,往後退了幾步,退到安全地帶,又歎了口氣。
看來這人今夜怕是帶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