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上時,還慶幸地歎了聲,“快帶我出去吧,這裡好熱,都出汗了。”
虞硯沒有動,壓向她的力道更大了些。
女孩的後背嚴絲合縫地貼著床榻,她被親得眼前發昏,手腳發軟,不知何時,她勾在虞硯頸後的手被拉了下來。
恍惚之間,手腕上一涼,然後就聽哢嚓一聲,有什麼東西扣在了手腕上。
明嬈茫然睜眼,隔著眸中水霧,看向已經直起身的男人。
“嗯?”
又是哢嚓一聲響。
明嬈頓時清醒了不少。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猛地抬頭。是那條鏈子!
順著看向另一端——
她被鎖在了床頭!
明嬈震驚地望著麵前的人,“虞硯?!”
男人彎腰,手掌眷戀地撫過她明豔的小臉。
他嗓音輕柔:“紅色的按鈕按下時,地麵會出現一個暗道入口,最外麵的地方會放著這條鏈子的鑰匙,你伸手可以拿到它。”
明嬈瞪大了眼睛,猛地起身要坐起來。
鐵鏈嘩啦響著。
男人的掌心按在她的肩上,用了些力氣,按著她動彈不得。
他眼中滿是溫柔,看著她時,愛意深濃。
嗓音低沉道:“拿到鑰匙打開鎖鏈,帶上包裹,順著暗道快跑,你會看到裴朔,跟他走。”
明嬈的眼中瞬間又漫上眼淚,她用力掙紮,可是按在她肩上的手力氣太大了。
他很小心地不弄疼她,又叫她無法動彈。
明嬈怒極,偏過頭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男人眉頭未皺一下,他眼裡漾起細碎的笑意。
“嬈嬈,我會去找你的,一定會的,彆怕。隻是暫時分彆,我保證。”
明嬈紅著眼睛抬頭,“虞硯,你要去做什麼?你彆去好不好?我們現在走,躲起來總是可以的,憑你的本事,沒人能找到我們。”
虞硯笑了,他抬起那隻被咬的手,輕輕捧著她的臉頰,彎低了身,黑眸一瞬不瞬地溫柔注視著。
他說:“可我想讓你安全又快樂地活著。”
不希望她逃亡,擔驚受怕。
不希望她總是活在威脅裡。
“嬈嬈,外麵那是個大麻煩,隨時都是危機,我不能放任那樣一個隱患一直存在,我必須徹底解決,斬草除根。我向你承諾過,不會叫你受到任何傷害的,還記得嗎?”
那人已經動了殺意,並且實施。
虞硯不會大方到放過這樣的威脅。
他不嫌麻煩,隻怕明嬈會受哪怕一點委屈。
即便是再微小的可能也不行。哪怕以一己之軀作為代價,也要護她周全,安穩一生。
明嬈記得。
那次她對他說了那個夢,其實不是夢,是前世真實發生過的事。她對他說:我需要你。
他便承諾說,此生都不會叫她受到任何傷害。
明嬈沒想到一個人重諾至此,甚至寧願破釜沉舟。
“抱歉,這次就算你不願意,我也要將你鎖在這裡。”
這是虞硯第一次在她拒絕的情況下,依舊固執地把人鎖了起來。
明嬈哭著去掰手上的鎖銬,懇求道:“虞硯,彆去……”
虞硯鬆開了人,“鏈子的長度足夠你去拿食物和水,我走後,你要儘早離開。記住,按鈕按下,這裡就會塌,洞口會封死,不叫人尋著暗道找到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後退。明嬈哭著追上去,可走了幾步,鏈子便伸直,再也無法向前一步。
虞硯站在她一步遠之外的地方,忍了忍,還是沒克製住往回走了一步。
他將她擁進懷裡,緊緊抱著。
微低下頭,閉上眼睛,唇在她發上深深一吻。
再開始時,嗓音低啞,也帶了點哽咽:“乖乖的,等我。”
“虞硯,虞硯,彆走,能不走嗎?”明嬈害怕會再也見不到他,死死抓著他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嗚嗚嗚虞硯……虞硯……”
她聲音哭啞了,用了全身的力氣抓著他的手腕,死死抓著。
可是男人還是將她的手拉開。
他最後撫了一下她的臉頰,擦去源源不斷滾落的熱淚。
“嬈嬈,我知道隻要同你和離,還你自由,她就會放過你,可我做不到。我寧願去拚一個結果,和她、和過去做個了斷。”
“你一輩子都隻能跟我在一起,我好壞啊,是不是?”
明嬈哭著搖頭,說不出話來。
他對著她溫柔笑了一下,鄭重許下諾言:
“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明嬈眼睜睜地看著男人轉身離開,看著他又將牢籠落了鎖。
暗門合上,她愛的男人迎著光遠去,而她隻能躲在這一方牢籠裡,等著他凱旋。
**
太後的寢殿內,陸笙楓坐在她的寢榻旁,握著她的手,臉色難看。
“母後,你這是在逼他。”
太後虛弱地偏過頭,把手從陸笙楓的掌心中抽出。
陸笙楓不依不饒,抓住她的手。他頭一次用“叛逆”的語氣跟她講話。
“他是你的親兒子,我知道你心疼,可是你這樣,我就不難過了嗎?!”
“你就叫他們好好在一起,彆再管了,放手讓他去過自己的生活不好嗎?他早已不是那個能老老實實被你關在屋中的小男孩了!”
陳琬柔沒有力氣跟他吵架,虞硯那天的態度刺激到了她。
虞硯有句話沒說錯,她陳家人骨子裡流的就是偏執強勢的血液,虞硯是她的兒子,和她一樣的性子。
他隨了她,是塊硬骨頭,這塊骨頭終究還是硌到了她自己。
這是流淌在血液裡的傳承,怨不得任何人。
陸笙楓瞧不得她這個樣子,他也平白地生出一股執拗勁兒,從來都溫順聽話的帝王,此刻也不管不顧似的。
他伸手鉗製住女人的下頜,俯身低頭,靠了過去。
他沒舍得用力氣,仗著她虛弱無力,在她的錯愕之間,輕而易舉地就將唇貼了上去。
這裡從來都是不得觸碰的禁區,他終於一腳踏了進來。
這一步踏的是錯,大錯特錯,他比誰都清楚,但他大概是昏了頭,竟然沒有後悔的感覺。
陳琬柔被定住身,她不可置信地瞪著青年,很快反應過來,抬手便是一巴掌。
這一掌毫不留情,青年的臉很快紅了起來。
“大逆不道!”她怒聲訓斥,“給哀家跪下!”
陸笙楓抬手抹了下嘴角,沉默了片刻,低聲笑了出來。
“是,兒臣大逆不道。”他沒有下跪,也不再掩飾自己眼裡的情愫,“兒臣早就萬劫不複了。”
可即便他已經一腳踩在泥裡,踩在沼澤裡,也想把她托起,叫她能站在高處,俯視這世間的一切。
他縱容她,順從她,叫她愈發自我、霸道、無視一切。
所以她才有今日的痛苦。
她沉醉在權利裡,享受著說一不二的絕對話語權,卻對自己的親子束手無策,一敗塗地。掙紮、困苦,這都是他一手嬌縱出來的結果。
這一次,她病得很重。
兵來如山倒,陸笙楓頭一次意識到,她終歸已經不再年輕,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打擊。
這樣棘手的局麵該由他來打破。
在聽說太後派去的人沒有一個人回來時,他知道,虞硯遲早要來算賬。
早就該彼此放過了。
既然虞硯不能妥協,那就隻能讓他來替她做這個決定,主動放手,讓彼此都解脫。
陸笙楓的手指輕輕抬起,在半空中,勾勒著女人的模樣。方才的衝動用光了他全部的勇氣,他再不敢再逾距一步,不敢落下手,隻敢虛虛地,隔著空氣碰觸她。
“我知道,你寧願親手死在他手上,卻依舊不願向他低頭,說一句你錯了。”
陳琬柔無力地閉上眼睛,不去回應。
“如果有朝一日他要殺了你,你最後一句遺言,也一定是叫我彆為難他,對嗎。”
陳琬柔沉默良久,終於還是承認:“是我欠他的。”
年輕時不覺得,等到擁有了一切,才發現其實她也並不是那麼理直氣壯,毫無錯處。
起碼對於虞硯,她全都是虧欠。不管再怎麼不想承認,她也心中有愧。
“你有多後悔,隻有我清楚。”
陸笙楓從旁邊取過一卷聖旨,是他早就寫好,一直都沒有勇氣拿出來。
他這些年沒有獨自做過什麼決定,他下過的每一道旨意,都是她的意思。
這一道,是他自己的意思。
“母後,這是阿硯想要的自由,朕會滿足他。”
陳琬柔驀地睜眼,咬牙道:“你敢。”
帝王卻溫柔地笑了笑,“這次,我敢。”
殿外突然一陣喧鬨,陸笙楓猛地抬頭看去。殿門被人踹開,他愣了下。
他看著沉默走來的男人,嘴邊漾起一絲苦笑,看著手中的聖旨,喃喃:“可……好像來不及了。”
虞硯是來了斷的。
安北侯要做的“了斷”,自然也是十分符合他的作風。
安北侯向來不講道理,他沒什麼耐心,無情、絕情,誰的情麵都不給。
他隻能接受他想看到的結果,會不擇手段,隻為達到那個目的。
他鮮少同誰計較,非要爭一個結果。
但他有一個軟肋,觸及到了那根軟肋,便要將對方置之死地,不死不休。
陸笙楓了解虞硯,看著他走進來,心沉到穀底。
才站起身,甚至沒有來得及阻攔,便被虞硯一掌推開。
皇帝是弱不禁風的,畢竟大霖朝一向推崇的是讀書,而不是練武。
他連陸元崇送給他的那把劍都沒有拿起來過,更不要想在已經喪失理智的安北侯手下討到便宜。
再抬頭看時,虞硯已經單膝抵在了太後的榻邊,他一手掐著太後的脖子,另一隻手裡拿著一根發簪。
銀簪的一頭抵著的,是虞硯自己的心口。
陸笙楓微怔。
簪子……
對了,外臣入宮,尤其還是虞硯這樣的人,進宮是不允許帶刀劍的,他把銀簪戴在發上,這才能帶進來。
太後從驚詫中回神,她想說話,可是掐著她脖子的那隻手已經在用力。
陳琬柔清晰地瞧見,虞硯的眼底有滔天的殺意在猛烈地翻滾,幾乎是以翻江倒海的架勢朝人傾來。
女人的脖頸修長脆弱,承受不住一個常年領兵打仗的武將的力量,更何況,這個男人時值青年,帶著決絕與殺意而來。
陳琬柔無法呼吸,她的氣息被蠻力阻隔,都堆積在胸腔中,憋悶與窒息感令她恐懼,她從未感受過瀕死的威脅。
強烈的求生本能叫她伸出雙手,死死攥住虞硯的手腕,用力地去掰,喉嚨發出的聲音嘶啞不堪。
“阿硯!”陸笙楓走到近前,懇求道,“你不是想要自由嗎?在這呢,我給你好不好?你放開她?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虞硯沒有理會。
他的頭腦很清醒,他知道,今天他和陳琬柔之間必須要死一個人。
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他。
因為明嬈還在等他回家。
男人居高臨下,眼中儘是冰冷。
他嘲諷地勾起了唇角,握著發簪的手朝自己紮去。
被磨得十分尖銳的簪頭輕而易舉地刺破了薄薄的衣裳,紮進了他心口的位置。
血跡瞬間在男人心口蔓延。
漫出一大片血花,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裳。
有血滴下,落到了陳琬柔的臉上。
她的瞳孔驟縮,原本抓著虞硯手腕的那兩隻手都鬆開,轉而去奪他的簪子。
窒息感叫她意識模糊,但她依舊用儘全力,不叫那簪子再深一寸。
虞硯微勾了唇角,啞著聲音低聲道:“我不想再與你有瓜葛,把這身血、這條命都還給你,好不好?”
像地獄中的惡鬼在耳邊低語,殺氣鋪天蓋地將人籠罩。
紮在心上的簪子又進了幾分,有血跡順著兩人糾纏的手流了下去。
流到了陳琬柔的寢衣上,也流到了虞硯的袖子上。
他帶著決絕,非要與她了斷前塵。
母子間是如何走到這個地步的呢?
陳琬柔眼裡噙著淚,怎麼都想不通。
她自然是不懂的,若是懂,也不會有今日的虞硯。
“你我之間總得死一個,是不是?”他說。
陳琬柔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也帶著決絕。
她固執地拽著握有簪子的那隻手,往自己的方向帶了帶。
虞硯歪了下頭。
“你要死嗎?”
他輕聲問。
“不行!!”陸笙楓怒吼著,紅著眼睛衝了過來,“母後!”
扼在陳琬柔頸間的那隻手倏地收了回去,她劇烈地咳著,一邊咳嗽,一邊斷斷續續地開口:“楓兒,退下。”
這是他們母子的事。
陸笙楓的腳步釘在原地。
他一向聽話,此刻站在一旁,心已經死了。
陳琬柔順了氣,目光也帶了狠意。
她攢足了力氣,從男人手裡抽走簪子,然後決絕地——
往自己的心上紮了下去!
痛,好痛……
他方才也是這樣痛嗎?
陳琬柔感覺自己的血在往外流,腦子裡略過許多念頭。
最多的,還是後悔。
他麵不改色地往自己的心上紮,不見絲毫痛苦。
是習慣了這種感覺嗎?
這些年在西北,吃了多少苦,有想念過家嗎?
這些不合時宜的想法來的太晚了。
一切都晚了。
陳琬柔緊緊盯著她唯一的孩子,企圖在他臉上看到恐慌或是不舍的表情。可惜,她沒有看到。
虞硯始終在麵不改色,卻在此刻,突然笑了下。
那笑散漫而絕情,像初冬的寒風,帶著漫不經心的涼意,吹走了她身體裡最後的溫暖。
虞硯握著女人的手,在她緩緩睜大眼睛、詫異的注視下,慢慢拔出了簪子。
“錯了。”他慢聲道。
話音落,利落地下手,往她心臟深處,用力地、深深地紮了下去。
又準又狠,乾脆利落。
簪子被緩緩推入,一直將整根簪子都沒入心臟,都沒有鬆手。
看著親生母親慢慢沒了氣息,男人終於滿意地收回了手。
他愉悅地輕笑了聲。
“這裡才是致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