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梅花香氣的風緩緩吹過, 蘇其慕靜靜地站在垂柳下, 離蘇碧曦不過一手的距離, 神色平常。
蘇碧曦卻覺得,這柔暖的春風,到了蘇其慕身邊,便沒有了溫度, 吹不散蘇其慕內心不化的寒冰。
他們這一代的父輩, 是經曆過那場漫長而恐怖的浩劫。
人人沒有底線, 親人互相陷害,夫妻互相告發,朋友互相背叛,師生互相打擊。
所有的一切, 都可怕到像是噩夢。
所有人在睡夢中都不安穩,因為擔心枕邊人會不會告發你, 擔心會不會有人半夜來敲門。
在那場浩劫裡麵,活下來的人,無論手上乾不乾淨, 都有著不可泯滅的傷疤。
華國的父母,從來隻會跟孩子說自己的豐功偉績, 說當年吃的苦,卻從來不會說自己當年犯的錯, 造的孽。
對自己不堪的過往諱莫如深,本就是人的本能。
蘇碧曦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 有朝一日跟自己說起往事,會是這樣的一個開始。
在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麼之前,沒有人有資格對任何事情說三道四。
即便是了解到事實,她也是隻是蘇其慕的女兒。
有權力處置犯罪的,是法律,即便這法律如何不公。
她這輩子都不會做道德審判官,也沒有人有資格來做這個道德審判官。
蘇碧曦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默了下來。
蘇其慕眼中泛著深厚的死寂,一手搭在蘇碧曦的輪椅上,以免出現意外,緩緩道,“卞老師喜歡穿紫色的裙子,在衣服上有紫色的碎花,用紫色的發夾…….可惜那個時候條件不好,她也沒辦法購置這些。”
“她能夠把曆史書上每一個重要的時間都記得清清楚楚,上課從來不需要課本,她總說我們的曆史書編得不好,我們不能儘信書”蘇其慕語聲輕快了一些,“她說我們儘管小,也要學習獨立嚴謹地思考問題,千萬不要人雲亦雲,要以史為鑒。在那個時代,她敢說當年的反右-派是徹徹底底的錯誤,偏偏還沒有人敢承認。她說59年哪裡來的自然災害,中國抗日戰爭足足14年,死了2000萬人。在大災荒的三年,士兵守著所有出口,不讓任何人逃荒,活活餓死了4000萬人。華國人口出現負增長,就好比人類在月亮上種了樹。”
蘇其慕自嘲地笑,“她當時說這話的時候,我們還覺得這笑話好笑。”
等到浩劫開始的時候,他們才知道,等待卞老師的究竟是什麼。
“爸爸那個時候,什麼都不懂。”蘇碧曦道。
一群中學生,哪裡能夠理解什麼是政治,什麼是鬥爭,什麼是利益。
他們最大的憂愁,隻在老師怎麼會布置這麼多作業,考試考了多少分,跟同學關係不好。
他們不會明白,這樣一個有操守,有思想的老師,在那樣一個動亂的年代,會經曆什麼樣的下場。
即便是到了現在,這樣一個老師,也未必能得了好。
蘇碧曦也曾經做過上位者,深諳上位者的心思。
作為一個統治者,最希望的,就是手下都是一幫順民,乃至於愚民。
試想,你說什麼,所有人都附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