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沒過頭頂,鹽度刺激著後頸因尾孢寄生而產生的傷口。
難受的不僅是寄生在陸終後頸皮膚中的尾孢,還有被剝奪了呼吸的陸終。
陸終會應下進入海水完成對寄生物的祛除完全是因為當時的癢意折磨的她實在無可奈何,但真進入了海水之中,新的痛苦也隨之而來。
今天真不是什麼好日子,陸終在心底苦笑。
痛苦隻會被新的痛苦所替代,但仿佛永遠不會消失,時間被無限放慢、拉長,給了陸終一種漸漸走向靜止的錯覺。
百卯看著用於實驗的海水缸中的陸終,習慣性想要脫口而出的“教育”話語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遇上陸終這樣的學生,他實在憋屈。
放在往日,他教訓那群老生的話語此時必然如夏季的瓢潑大雨,磅礴傾瀉,不讓他們長長記性、挫挫銳氣,誓不罷休。
但麵對陸終,他都把握不好“怎麼說”“如何說”“說到什麼程度”。
教訓她警惕性差吧,她一個新生還真不算警惕性差,如果不是因為老生主動拉上她搭話,陸終倒也不必遭逢此難。
教訓她忍耐力不好吧,人家又硬生生挺到血液與傷口組織液浸濕了作訓服也沒撓破傷口,讓尾孢趁虛而入。
教訓她吃不了苦吧,她自己主動要求浸泡海水,以求更快速完成寄生物的祛除,恢複訓練。
百卯不耐煩地“嘖”了幾聲,牙根都咬得生疼。
果然不論是羲和上將還是羲和上將關注的學生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我說怎麼還有人類會申請主動浸泡海水,原來是陸終。”
說話的是一位鯨族,她推開門後摸了一把因為乾燥而有些不適的手臂。
陸終透過海水缸看到了靠近海水缸後還敲了幾下缸壁的鯨族,借助訊音向對方打了聲招呼。
缸外,巴勒納輕輕點頭,以示回應。
“她挺不到一個小時。”
狄澈看著海水缸中的陸終說道。
畢竟是她提出的海水祛除寄生物的建議,她自然得在一旁看著,對自己說出的話負起責任。
海缸被擺放在福切爾的鯨族生活區域,占地範圍很廣,原本是用於給需要長期駐守福切爾的鯨族補水、以原型休息使用,這一次還是專門向鯨族申請之後,才獲得的使用權。
他們一開始還以為鯨族這麼好說話是因為同樣好奇如此膽大的人類究竟是誰,沒想到這位鯨族本就認識陸終。
海缸之中除了陸終再沒有彆的活物,明明是海水、是上一次讓陸終感覺擁有著無儘神秘與勃勃生機的海水,這一次卻靜得空靈、充斥著死氣沉沉的壓抑。
“巴勒納,你還在嗎?”
陸終再一次呼喚。
巴勒納更加靠近海缸,回應道:“我在。”
熟悉的回應沒有讓陸終從那份壓抑中掙脫,她感覺缺了些什麼。
巴勒納的訊音從缸外傳來卻同樣刺不穿那快要具象化將陸終吞噬的死氣沉沉之感。
她想要的是,生機。
是看得見、觸碰得到、感知其存在之後如陽光傾灑己身的生機。
隨著時間的流逝,陸終感覺自己距離海缸之外愈發遙遠,巴勒納的訊音也難以被她捕捉。
訪客係統提示眾人屋外有學生申請進入,百卯看了一眼巴勒納與狄澈後,開口道:“是重霄,難不成是重珀上校知道這事兒了?”
巴勒納腦中浮現重珀那張麵上看似與鯨族友好,實則處處防備、警惕的麵孔,又搓了一把因為乾燥而發癢的手臂。
實在不行她可以進海缸看護陸終,再者重珀也沒有什麼必要這般盯著她的行動吧?
想到此,巴勒納便覺得重霄的到來並非與重珀有關。
或許隻是因為倆人關係好?
“重珀上校知不知道這事兒我不清楚,但是要是再解決不了尾孢的問題,羲和上將肯定是要找我們談話的。”狄澈話語仍舊冷淡。負手跨立的姿勢卻比起往日更為僵硬。
“行了行了,彆念叨了,我知道,尾孢這麼低級的問題,對抗係外生命體的訓練這麼多年了,就這一次出了事,還讓新生沾上了,我都沒臉上報!”
百卯雖然這般說,但在發現陸終被尾孢寄生的第一時間已經完成了報備工作。
徹底處理完這次的寄生事件後,他還得重新寫一份完整的報告上交,解釋這次事故發生的前因後果。
百卯沒有將門外的重霄放進來,除了是為了完全消除尾孢的再寄生可能性外,更是因為這裡話語權最大的是鯨族。
鯨族都沒開口,他更不好做決定。
百卯與狄澈都是常年活躍在福切爾或是任務執行地的人,根本不知道巴勒納與重霄、陸終的關係。
巴勒納直接開啟了房門的權限,將重霄放了進來。
重霄剛踏入房間,便看到了巨大海缸之中顯得格外渺小的陸終。
因為海水的作用,陸終的四肢完全舒展,如禦空一般。
他沒有見過這樣角度的陸終,靜得如同一次死亡。
重霄張了張嘴,沒說什麼,又閉上了,眼神瞥向記錄陸終身體機能的儀器。
她還活著。
但真的還活著嗎?
意識死亡的人也是這樣,單看記錄身體技能的儀器,也像是還活著。
巴勒納敏銳地察覺了重霄的情緒波動,她知曉一些重霄家中的舊事,不難猜到重霄此刻在想些什麼。
“腦域波動與精神力波動也加入了監測,機器在另一側。”
聽到巴勒納這般說,重霄這才從回憶之中清醒。
重霄察覺自己有些失禮,向兩位教官和巴勒納很正式地打了招呼之後,這才開口說明來意。
雖是麵向百卯、狄澈與巴勒納,但他的話語真正想要傳達給的卻是海缸之中的人。
許久沒有聽見外界聲音傳來的陸終,隱約捕捉到了幾個字。
“……火之旗,等她,一起吃飯。”
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更不知道黎星人水下憋氣的極限是什麼程度,她隻知道,生機好像短暫而又快速地閃過,如同冬季穿透雲層的日光,悄然拂過她的額角,即便隻有一瞬,但卻喚醒了她期待陽光再次出現的渴望。
似乎是她熟悉的人、熟悉的聲音,但到底是誰,已經難以思考與辨認。
“放心了吧。”巴勒納看向重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