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荊》全本免費閱讀
李憲拱手作揖,向新荊告辭。他言至於此,覺得也不必再多說什麼了。如果說在大內時,新荊對他的反感來自於一個士子文官對閹人的慣性排斥,那麼他現在感受到的抗拒,更多應該是來自於自己的官職。
所謂走馬承受公事,其實是標準的天子耳目,可監察一州文武官員,有風聞奏事的權利;而在朝中,能有“風聞奏事”特權的,也不過隻有台諫官員而已。
而“風聞奏事”,簡單來說,就是可以直接根據道聽途說的傳聞對某位宋官發起檢舉,不必拿出真憑實據,不必給出傳言來源,有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不用署名;即使說錯了,幾乎也不用承擔責任。
這項製度由宋仁宗時期出現,雖然保護了部分信息來源的安全,但也高度仰仗諫官自身的人品。所以禦史人選,必須是官階為太常博士以上的朝官,且經曆至少兩任通判。熙寧初年為了讓新人(尤其是擁護變法的新人)進入朝堂,神宗破格放寬標準,允許從京官中遴選禦史,但對入台諫係統的官員,仍慎之又慎。
——可如今李憲卻能以宦官身份走捷徑!說到底,這是天子為自己保留的諸多特權之一。皇帝本人無法離開大內,就讓這些內侍代替自己走出宮去,借助他們的眼睛和耳朵,去看自己想看的,去聽自己想聽到的。
偶爾,也能借助他們的手,去拿起武器,去策馬張弓,劍指北方。
……
新荊那種頭疼的感覺又回來了。他倒是能體會神宗在信息繭房裡被各種消息纏繞的鬱悶,但他現在更希望神宗用人不疑。畢竟神宗雖然安排王韶開邊,但這一年,不僅往西北派來了宦官,還派來了外戚——剛剛說到的那位與王韶聯手排擠向寶的主管西路羌部的高遵裕,就是當今高太後本人的伯父。
考慮到高太後本人對西北開邊的態度,新荊和王韶這幾個月的精力不得不平均為三份:一份是如何研究招撫藩部和新法在當地的推行,一份是如何緩和李師中對王韶的不滿,另一份就是如何想儘辦法把高遵裕拉攏成了自己人。
——這好不容易剛剛搞定外戚,我還得再去搞定內宦?!開什麼玩笑!!
新荊送走了李憲,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思考神宗到底是什麼意思。他不該平白無故突然派人來折騰自己,一定是王安石本人帶給了年輕皇帝一些嶄新的壓力。
熙寧三年啊。新荊心想,台諫集體開火,我年初好像還真要辭官來著。
就因為這嗎。新荊心中歎氣,司馬光不也在找你辭職?……
他想到這兒忽然又覺得心緒平和了。司馬光的辭職,神宗同意了;而自己辭職,神宗堅決不收,派人多次來相府上慰問,前前後後送了不少東西,請他回來上班,甚至發手諭說自己身為皇帝卻“失於詳閱,今覽之甚愧”,以帝王身份直接道歉,小心翼翼措辭,完全是學生姿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