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大,雨滴拍打屋瓦的聲音從頂上傳下來。
盧氏的話被雨聲中斷,她扭頭看了眼窗外,一邊走過去關窗,一邊憂愁地說:“又下雨了。城兒在外頭日曬雨淋的,也不知道是否吃得消。”
蘇北顧心想:“出公差”這些話是他給自己找的借口,隻能騙騙外人,你還相信了不成?他現在指不定在哪處溫柔鄉裡沉醉呢!
並非蘇北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她回來的當天幫忙收拾蘇南城的房屋時,就發現了蘇南城的箱底藏有被穿過的舊女子抹肚。
這顯然不是盧氏的,覃家回的財禮也不會有這等貼身衣物,若不是他個人的癖好,那麼隻能是他在外麵的紅顏知己的。
下一刻,盧氏期盼地望著蘇北顧:“顧兒,要不你起卦算一下,看看他現在是否安好?”
自從她的夫婿蘇登在巡警驛道時被反賊殺死後,她就生怕兒子蘇南城會遭遇同樣的災難,所以蘇南城能偷懶不出去巡警驛道時,便絕不會遠行。而他每次遠行,盧氏都會去找村裡的神婆占卜問卦,問了好的卦象才讓他出門。
眼下自幼在道觀修行的女兒在家裡,她沒道理舍近求遠。
蘇北顧:“……”
她要如何解釋自己在道觀生活十多年,從未修習占卦之術?
況且她娘難道忘了她當初是因為身體孱弱,三歲還不會走路、五歲還不會言語,被視為殘疾,養在家裡嫌麻煩才被送去道觀的?這些年她光是琢磨如何活下來、養好身體已經很耗費心神了,又怎麼有空去修習占卦。
“咳咳咳——”蘇北顧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本來溫暖的房間似乎因她的咳嗽而氣溫驟降。
盧氏感覺到了明顯的寒意,但她並未多想,而是頗為關切地問:“顧兒,你怎麼了?身子又不適了嗎?”
說著頗為懊悔地道,“我怎麼能忘了你的身子不好,不宜勞神呢?占卜問卦之事頗為耗費心神,你的身子消耗不得,還是算了。”
“娘,我沒事。”蘇北顧擺擺手,隻是這屋子很久沒人住,粉塵和味道有點嗆鼻而已。
之前沒有這味道是因為她往屋裡設了個陣法,剛才陣法的能源消耗完了,陣法也就失效了,那股味道也就撲鼻而來,她沒有防備,就被嗆到了。
這個世界的靈氣還是太稀薄了,無法支撐她像前世一樣隨心所欲地研習、布置陣法。
——是的,前世。
她蘇北顧跟降生之初如同一張白紙的正常嬰孩不同,她的前世是修仙界大宗門陣法宗師的真傳弟子,而且天賦極佳。年少被收為徒,短短十數年她便突破了好幾個境界,成為本就被冠以天才之稱的師尊的“天才弟子”。
然而在修仙界,天才在修行上有尋常人碰不到的機遇,也會有更加凶險的劫難。
用她師尊的話來說,她修行太過順利,而且這一生都沉浸在修行上,並未去凡塵俗世中磨練意誌,渡劫時便會越發凶險。
師尊一語成讖。她在渡劫時出了岔子,被九天神雷轟得魂飛魄散,隻有一絲元神尚存。
求生的欲望驅使她的元神去尋找合適的地方來蘊養元神,以待重新修煉出神魂。可是等她再睜開眼時,她卻成了蘇家剛出生的女兒。
見她不哭不鬨,穩婆自然而然地往她身上拍了一巴掌——她是那麼的弱小,以至於穩婆的巴掌落下來時,她都分不清楚對方到底是在拍她屁股,還是拍她身體。
蘇北顧好歹是在修仙界修行了十多年的人了,又怎麼會因為這一巴掌而哭泣?
然而她很虛弱,這不是身體上的虛弱,而是元神上的虛弱,以至於連同她的身體,她都感覺自己無法掌控。
她的本能使她嚎啕大哭。
穩婆滿意了,產婦盧氏也鬆了口氣。
蘇北顧知道自己亟需休養,好調整狀態來修煉。
然而很快她便發現自己先前的想法太樂觀了,她或許窮極一生都無法再回到前世的巔峰狀態,因為這個世界的靈氣極其稀薄,壓根就不適合修煉!
這也是她發現自己穿越到了異世,而非她所熟悉的修仙界的緣故。
若她是投胎降世在修仙界,那麼年紀稍長後,還能回去找自己的師尊。可降生在異世,她要如何找人?
不過她也不是很絕望,畢竟她還活著。
修仙界的鐵則:隻要還活著,就還有希望。
這個世界的靈氣稀薄,但不是完全沒有靈氣,所以她還是能通過吸納這稀薄的靈氣來重新修煉的。
當然,在她重新修煉之前,還有一個難題擺在她的麵前,——她太虛弱了,無法隨心所欲地通過四肢和口舌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在蘇家人的眼裡,她就成了三歲還不會走路,五歲還不會說話的智力有缺陷的殘疾人。
這使得蘇登被親戚、鄉裡人笑話了很久,每當有人提及這個女兒,就跟拿了根刺在他的背後紮似的,——不至於要他的命,卻能讓他渾身難受。
終於,他忍無可忍,決定以“她天賦異稟跟道家神仙有緣”為由,把她送去鄰縣的太真觀。
太真觀是一個以女道士為主的道觀,大名鼎鼎、被神化的女道士“鐘仙姑”曾雲遊到鄰縣,於太真觀落腳。
後太真觀的掌門淳化真人經鐘仙姑點化得道飛升,太真觀便多了許多慕名而來的女冠。附近的百姓也因為鐘仙姑而對太真觀多了一層濾鏡,使得太真觀的香火一日比一日旺。
許多信奉道教的富人也會把自己身體不好的女兒送去太真觀暫時出家。之所以是暫時,那是因為她們若能活到成年,她們的父母都會把她們接回去許配人家。
蘇北顧也是在這種風俗下被送去太真觀的,蘇家每個月都會給太真觀捐一點功德錢,算是蘇北顧的撫養費和夥食費,直到蘇北顧十二歲。
十二三歲的少年少女在很多人眼裡已經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體弱如蘇北顧也不能例外,蘇家給她的撫養費直接減半。
等蘇登去世,這一半的撫養費也是拿不出來了。好在太真觀有自己的田地資產,蘇北顧的掛名師父養她養出了感情,見不得她吃苦,對她也很是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