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罪該萬死的家庭(2 / 2)

一間土坯房 再彆流年 4703 字 3個月前

這事對瀅馨的打擊很大。她胡思亂想地認為,這是公社裡的一些人有意刁難她。他們不許她改掉充滿資產階級色彩的名字,就是要完整地保留她這個標本,需要時,便把她當做活生生的典型拎出來,充當靶子。

黑暗中的瀅馨,等著我的回答,可我真找不出能讓我好開口的話。我很清楚,不管我怎麼回答,都回答不出合適的話來。我是個不會安慰人的人,也不很會勸人,這方麵我始終嘴笨。

但我又不能不回答。在幾年的艱苦生活中,瀅馨隻有我這一個貼心人,隻跟我一個人袒露心底,我的意見對她來說非常重要。如果我沉默不語,她會在孤立中失望、心寒。我怎能忍心讓她陷入這樣的情緒中。

我起身,與瀅馨相對而坐。窗口透進來的夜光,把她光潔俊俏的臉,映顯得格外清晰。她盯著我,影子般的身型,整體呈現出緊張。

“瀅馨,這是非常大的事,放在那裡都是非常大的事。還不知會有多大的影響,影響到哪裡。但我的心裡是這樣想的:你可以去喜歡,你的心長在你自己的身體裡,喜歡誰是你自己的事。怎麼去喜歡,喜歡多久,都該由你自己的心來把握。”

“玉潔姐,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心也落下來了。我知道是非常大的事,影響肯定不會小,影響麵也會很大,這我都想過了很多次。我自己倒是不怕有什麼影響……”

她沒把這句話說完,但咽回去的話,很容易給添上。我說你要謹慎些,要處處留意,感到不對勁了,就停下來緩一緩。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說她聽進去了,會謹慎和留意的。

一個用整顆心去喜歡一個男青年的姑娘,真會被謹慎束縛,並做到處處留意嗎?事實上是不可能的。如果束縛和留意發揮出了作用,就不會是整顆心的喜歡。

瀅馨應該是認為已將謹慎和留意,都控製在了限度之內,但她對陳東升表露出來的癡情和親近,卻非常的顯眼,所有人都看得明白,隻有她自己以為,她手裡舉著根隱身草。

接下來的夜晚,瀅馨對我除了講陳東升,彆的就沒什麼可講的了。滅了燈的土坯房裡,頭頂頭躺著的姐倆,一個激動地說,一個用心地聽。我感覺村夜裡的人都深睡了,寧靜中,隻有我倆能感覺到心的跳動。

她說今天陳東升在地裡乾活時,又回頭看了她幾眼。

“都知道他乾活時,是不回頭的!”

她語氣激動,充滿著幸福:他看過來的每一眼,都叫我的心又熱又脹,尤其快到地頭時的那一眼裡,特彆有話,他最真心的話。

這最真心的話一碰上我的眼睛,就在我的耳朵裡說了出來。我的心臟又被捅出了洞,那一股熱流,又突下湧遍我的全身。

她已經停不住,接著說:晚飯後我在飯棚外,向他說我今天鋤頭用得不太好時,他不再以前那樣板直著身子聽,而是躬下腰,臉跟我的臉一平。我知道,他不是怕聽不清我的話,他是想跟我近些。

我感覺到了他身上有很熱的氣流,還有讓我有些站不穩的氣味。那氣味不隻是好聞,感覺還能把人送進夢裡。後來他說了什麼,問了什麼,我又答了什麼,我都記不清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重複著,泡在幸福池子裡的瀅馨,把她魂牽夢繞的事,推進得算是平穩,也沒怎麼聽到什麼閒話。但我的隱憂沒有減弱,而是一天天增強。

事情發展到快三個月時,瀅馨的情緒出現了波動,晚上經常一句話不說,還總站在窗口前,長時間對著空洞的夜幕。要麼就跟我談論她的家庭,並將她家長輩們的罪惡,逐一拎出來數落,最後的收尾詞都是“不可原諒,罪有應得”。

我這個嘴笨的人,也給不出多少能見到實效的安撫,隻能老生常談地給她打氣:我們都已經跟家庭劃清了界限,徹底決裂了,今生今世,我們不會再跨進那個幾千裡外的家庭半步,那個家庭早在我的心裡被埋葬掉。我們現在就是我們自己,我們用自己勞動的雙手,像所有勞動者那樣在生活。

但她聽完後,總是苦笑下,然後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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