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有些原本已經塵封很久, 久到陳慶都快忘光了的事情,隻要帶了一點風吹來,又會被全部揭開。
陳慶留著淚吃完一碗魚麵湯, 周遠看他吃完, 拿手給他擦了擦眼淚:“哭什麼呀?”
周遠手上有繭,陳慶吸了吸鼻子:“上次問我要帕子, 給你你你又不帶著, 你的手擦得我好疼。”
周遠看他心情沒什麼變化,才鬆了口氣, 又親了親他的手:“帶, 以後都帶。”
他似乎對夏西的風土人情很感興趣,吃完飯之後也沒有說要立刻離開, 反而是跟陳慶在府城逛了起來。
“這個給娘他們買些回去吧?”周遠看著布莊裡的五顏六色的頭巾,就想給家裡的女眷買回去。
陳慶哭笑不得:“家裡又沒有這麼大的風沙,要這個乾什麼?”
周遠想了想:“那給你買一個, 你這會兒需要。”
隨後不顧陳慶的反對,給他買了兩條頭巾,一條月白, 一條明黃。
陳慶手上拿著頭巾, 往頭上戴的時候,已經有些忘了應該怎麼纏了,胡亂弄了一下, 走出店鋪的時候就被風吹掉了。
周遠看著纏著頭巾的陳慶,他已經完全不像夏西府的人了, 即使和他們做著一樣的打扮, 他也跟這裡的人完全不一樣了。
周遠把他攬進懷裡,想著隻有洛河村的水土才會把陳慶養成現在這個樣子, 夏西的風沙隻會摧殘折磨他,等事情辦完,還是早點帶他回去比較好。
夏西地處北方,和本國附屬國北狄相鄰,兩國邦交素來友好,也互有通商,所以在夏西府的一個圈起來的集市裡,開展了一個北狄互市,在這裡,許多北狄人帶著他們的東西來市場上賣。
周遠自然也要去湊湊熱鬨,陳慶也陪著他。
他總算把頭巾戴好,但即使這樣,也依然能看出來陳慶不是夏西本地人,夏西府人不管男子女子還是哥兒,體型都很高大,陳慶隨了他的小爹爹,反而周遠是更像夏西府人。
他們在互市裡逛了一圈,周遠買了些閃閃亮亮的寶石,說要送給還沒出生的兩個小家夥,還有他們自己的孩子,雖然還沒影兒,但做爹爹的要一視同仁,也要給他預備著。
陳慶也很喜歡,又在一個女孩子的攤位上買了些其他的石頭,北狄人都會說夏西話,陳慶離開很久了,能聽個大概,她說這些石頭是來自北狄的神山之下,北狄的神的神力落在這些石頭上,能護佑人平安。
陳慶隻是笑了笑,他想,北狄的神連自己的子民都護不過來,又怎麼會保護一個外族的他。
但他還是買了下來,有些不太閃的珠子,他想給周遠的刀鞘上編一個穗子,把寶石點綴在上麵,希望那位神,也能保護周遠。
周遠看上了一把匕首,匕首的刀柄上鑲嵌著一顆紅寶石,周遠仔細看了看刀身,北狄鐵匠的技術跟義父的技術也大差不差。
陳慶看他喜歡,就直接付錢買了下來,他想起周遠有長刀,但平日裡不能總是把長刀背著,能有一把匕首也能防身。
雖然覺得自己沒買什麼東西,但等回到客棧,把所有東西都堆到床上,才發現他們也買得不少,隨後兩個人都對視笑了一下。
在府城待了兩天,買了不少的東西,這會兒都寄存在客棧裡,等回去的時候再取,隻需要付一筆寄存費就行。
夏西府城到界石鎮有一天半的路程,鎮上不如府城繁華,風沙一吹,更顯荒涼。
他們不過是在路上走了一天半,陳慶就發現周遠的臉上被曬得破了皮,又紅又腫。
“我記得鎮上有賣蛤蜊油的,先前在府城忘了買了!”陳慶心疼得不行,捧著周遠的臉看了又看。
他自己因為戴了頭巾,整張臉都被遮著,所以沒什麼事。
周遠倒是無所謂:“回去了被咱們的水土養一養就行了,再說了,男人要那麼精致做什麼?”
“精致不精致是一回事啊,你不疼嗎?”陳慶皺著眉頭看他。
“不疼,這點兒疼不算什麼。”周遠毫不在意。
最後陳慶循著自己的記憶,找到了鎮上賣蛤蜊油的地方,給周遠買了一個。
那店家看著陳慶:“你不是本地人吧?”
陳慶笑了笑:“我祖籍這裡,遠嫁了。”
說完他就離開了,鎮上他常來,小爹做好繡活,會拿到鎮上來賣,夏西府多用頭巾,鎮上沒有染坊,頭巾顏色沒有那麼多,所以加了很多圖案的頭巾就格外受歡迎了。
陳慶的小爹爹很會做繡活,他繡出來的頭巾基本上都在鎮上賣得很好,這也是他們家的收入來源。
鎮上其實沒有什麼變化,這麼年也都是這個樣子,看到原先小爹爹賣繡品的店,陳慶頓了頓。
守在門口的人以為他想買頭巾,很是熱情地邀請他,陳慶隻是搖了搖頭,說不用,他離開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很久之前,小爹牽著他,有些卑微地跟管事的說話。
走到客棧門口,正好碰到要出門的周遠,周遠抱了抱他:“我還以為你迷路了,想來找你呢。”
“雖然這麼多年了,但是路我還是記得的。”陳慶拉著他的手回房間,又要了水給周遠擦了擦臉,隨後才把蛤蜊油塗了一層塗在他的臉上。
周遠有些不太習慣臉上油乎乎的一層,總想去抹,被陳慶按住手:“一會兒就好了,彆去碰。”
做完這些之後,陳慶看著周遠:“咱們,接下來,就是回村裡,祭拜爹爹和小爹爹,然後就回去嗎?”
“還要給你出出氣。”周遠說,那個殺害爹爹的可以暫且不管,但從小欺負陳慶的這些親戚,還是要管一管的。
“不用吧?以後都是不來往的人了,沒必要為他們費心。”陳慶拉著周遠的手,“沒必要。”
他們隻有兩個人,而他祖母家裡,他大伯家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二伯家有兩個兒子一個哥兒,兩個姑姑各生了兩個兒子。
在這裡,誰家兒子多,誰家就牛氣,他們陳家就是生的兒子多,所以在村裡幾乎是橫著走。
“你的那些伯伯家的兄弟,除了喜歡欺負你,還有彆的嗎?”
“我跟他們接觸不多。”陳慶說,“小時候隻有逢年過節才會聚在一起。”
“知道了,我們到時候再看,村裡有對你家好的人家嗎?”周遠又問。
陳慶想了想:“我們鄰居家那時對我家還挺好的。”
他記得那位嬸子,在爹爹去世的時候,還幫了小爹的忙,小爹走的時候,她還幫著陳慶把小爹下葬,陳慶走的時候,都沒跟她說一聲。
“那咱們買點東西,去感謝一下。”周遠拉著陳慶的手出門,鎮上賣東西的不多,也不知道該買些什麼當禮物,所以隻能割了些肉,又給那位嬸子買了兩塊新頭巾,和一些彆點心。
鎮上的點心就更粗糙了,不過好在能放得久。
買好東西之後,周遠護著陳慶上馬,自己又翻身上馬,隨後馬鞭一揮,往陳慶的家鄉,林黃村去。
回去的路上要陳慶指路,陳慶記得方向,馬經過的路上,黃沙飛揚,越臨近村口,陳慶抓著自己袖口的手就越緊。
到了村口,周遠的速度慢了下來:“接下來往哪裡?”
陳慶指路的指尖有些抖,他們看到了路上的界石,陳慶指了方向。
界石村就是以這塊大大的界石命名的,他們停在這裡,馬有些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
周遠停了一會兒之後,又重新出發,往村裡去。
騎馬經過村裡人家的時候,很多人家都出門來看,畢竟村裡很少有外人來,更彆說還是騎馬來的人。
陳慶家的那個黃泥房子,在村裡最靠近渾河的地方。
渾河,就是帶走陳慶小爹的那條河,因為渾河攜帶了大量的泥沙,在旱季的時候就完全乾涸,隻餘一條溝壑,而在豐水期,渾河就會聲勢浩大,水聲響徹整個村子。
周遠把馬停下,自己先下馬,隨後把陳慶抱下來,陳慶看著這陌生又熟悉的房子,抓緊了周遠的手。
“彆怕,我在。”周遠說。
陳慶終於踏出了第一步,他一點點接近這個他前十幾年生活的房子,在走進才發現這房子並不是無人居住。
“你是?”從屋裡走出一個女子,頭巾罩著看不出年紀,她看著站在門口的陳慶。
陳慶愣在原地,周遠就走上來:“這裡不是陳三叔的家嗎?你是?”
那女子嗤笑一聲:“陳三都死了多少年了,你們是誰啊?找陳三什麼事啊?可彆找我們啊,不認識陳三。”
陳慶聽得很生氣,但還是扯了扯周遠的袖子,周遠就拉著他離開,陳慶又看向他家旁邊的屋子,是他家的鄰居,杜家。
杜家嬸子聽見動靜,也出來看熱鬨,陳慶轉過頭,看到了已經十幾年沒見過的杜嬸子。
陳慶把周遠拉到杜嬸子的麵前,他叫了一聲:“杜嬸子,是我。”
杜嬸子沒認出他:“你是誰啊?”
陳慶掀開了自己的頭巾,眼睛紅紅地看著杜嬸子:“嬸子,我是陳慶啊。”
“陳慶?”杜嬸子跑到陳慶的麵前,一雙粗糙的手捧著他的臉,“你是陳慶啊?這麼些年你去哪了啊?”
陳慶抹了一把眼淚:“我,我很好。”他把周遠拉過來,“嬸子,這是我,我相公。”
杜嬸子摸著陳慶的臉,她都沒看周遠一眼:“好,好,你好好的就行。”
周遠把他們買的東西遞到杜嬸子麵前:“我剛來這邊,也不知道買什麼東西,您彆嫌棄簡陋。”
杜嬸子哪裡還顧得上拿東西,她仔細地看了看陳慶,發現他被養得很好,又一邊埋怨:“給你小爹下葬之後我就找你,你去哪了啊?”
太多的話要說,杜嬸子把他們拉進屋裡,又搬了凳子給他們坐:“彆嫌棄家裡。”
陳慶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嬸子,住在我家裡的是誰啊?”
杜嬸子麵上的笑收了些:“還能是誰啊,你大伯家的大兒子成親之後沒房子住,就住進你家了。”
陳慶的嘴角耷拉下來,那嫂子住著他家的房子,對爹爹卻那麼不尊重,連聲三叔不叫,隻陳三陳三地喊。
杜嬸子一肚子的話要問他,還沒說幾句話,屋外麵又響起了腳步聲。
“阿娘,我看見外麵有馬,是家裡來客人了嗎?”杜嬸子的兒子杜風一邊說話一邊掀開家裡的簾子,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小凳子上的陳慶。
“小慶!”杜風跑到陳慶的麵前,開心得笑出來,“小慶!你回來了?”
周遠臉上的笑意立刻收斂了些,杜嬸子看到陳慶都沒認出他呢,這個人隻看了陳慶一眼就能認出他,看來也沒少念著陳慶。
周遠:……
第72章
陳慶看著杜風, 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
小的時候他被伯伯家的兄弟欺負,杜風幫過他挺多次的,隻是這麼多年不見了, 到底還是有些不熟悉, 所以還是有些膽怯。
“杜大哥。”陳慶站起來跟他打招呼,一邊的周遠也挪過來。
有周遠在身邊, 陳慶輕鬆多了, 他往周遠的身邊站了站:“杜大哥,這是我的相公, 周遠, 我們這次回來,是想把我爹爹跟小爹一起帶走。”
杜風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像是驚訝,又像是如釋重負:“你,你已經成親了?”
陳慶抿著唇點了點頭, 周遠接過了話頭:“多謝杜大哥以前對阿慶的幫助。”
杜嬸子這會兒也有些尷尬,她是知道自家兒子的心思的,杜風比陳慶還大一歲呢, 媒人上門來不知道多少趟了, 可他就是不肯去見人。
陳慶不見了之後的兩年,他就跟著村裡的貨郎一起跑,這十幾年了, 都已經把整個夏西府都轉遍了,上回還說, 要再往宜州, 京城方向去。
可現在看陳慶,他剛才對杜風不熟悉不是因為他相公而裝出來的, 他是真的不記得杜風了。
陳慶小的時候就跟他的小爹性格很像,被他家的兄弟欺負了也隻是躲在角落裡,那些男孩子蔫壞,以前的陳慶在村裡遇到長輩還說兩句話,被欺負了之後,就整天不出門,見到人也躲開,可能那個時候,陳慶就幾乎不認識村裡的人了,也包括杜風。
杜嬸子也不知道杜風今天會回來,於是就這麼撞上了,杜風還是愣著,杜嬸子趕緊說:“你們還沒吃飯吧?我煮點東西,咱們邊慢慢聊。”
陳慶拉了拉周遠的袖子,周遠了然:“嬸子,飯我們就不吃了,想來杜大哥剛回來了,二位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們就先不打擾了,明天再來拜訪。”
說完就牽著陳慶往外走,他們在村裡沒有住處,隻能先回鎮上。
杜風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杜嬸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兒啊,該放下了。”
杜風揉了揉眼睛,他轉頭看向杜嬸子:“我知道了。”
他能看得出來陳慶看他時候的陌生,也能看出他對他相公的依賴,杜風歎了口氣,又重複了一句:“我知道了。”
“你怎麼從來也沒跟我講過這事?”回去的路上他們沒騎馬,周遠牽著馬,陳慶走在他的旁邊。
“我都忘了。”陳慶說,“現在好像記起來一點。”
陳慶努力地回憶:“好像是那些哥哥要打我的時候,他回扔石頭把他們趕走,彆的,彆的我也記不清了。”
“你大伯家的人把咱們的房子占了,這房子本來就該是你的,我想就算是掀了也不想彆人來住,你覺得呢?”
陳慶點頭:“好。”
他又跟周遠說:“我其實不明白為什麼我祖父母那樣對我爹,我的連個伯伯,一個叫陳虎,一個叫陳豹,就我爹叫陳三,兩個姑姑,一個叫陳錦,一個叫陳鳳。”他問周遠,“給我爹取一個名字,很難嗎?”
周遠摸了摸他的頭,因為戴了頭巾,他摸不到陳慶的頭發,有些遺憾:“這回一定給爹爹和你出口氣。”
他們回到鎮上,想要知道村裡的事情還是得明天回杜嬸子那裡才能知道得全,所以先回客棧休息一會兒。
“房子當時有契書嗎?”他們坐在客棧的廳堂裡,桌上擺著的是幾道夏西府的家常菜,兩人看了一眼,覺得新奇,但吃進口就覺得粗糙,隻幾口就差不多飽了。
陳慶想了想,他當年走得匆忙,家裡的什麼東西都沒帶走,也是因為沒了爹爹和小爹,他一點留戀也沒有,當然也是因為年紀小不懂事,所以自然也不知道房契的事情。
“我不知道。”陳慶有些懊惱,他那會兒什麼都不懂,就那麼一走了之,留下一團爛攤子。
“沒事,咱們再回去問問杜嬸子。”
隻是還沒等他們回鎮上,杜風就找到了他們。
杜風開門見山,他從懷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紙:“我一直收著這個東西,上午的時候也忘了給你們。”
周遠接過來看了一下,他在管理鏢局的時候,也跟著鏢局裡的先生識了點字,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宅基地的契紙。
“當年你剛走,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候,我把這個找到了,一直放在我家裡。”杜風說。
陳慶家出事的時候他的年紀也不大,他去了外祖家幾天,回來的時候卻發現他怎麼也找不到陳慶了,他聽見陳慶的大伯說要把陳慶趕出去,說要把宅基地收回來,他顧不得那麼多,趁著晚上偷偷去了陳慶的家裡,找到了家裡的宅基地的契紙。
後來不論陳家人怎麼找都沒找到這契書,又想到陳慶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於是也就沒有再找過了,慢慢地所有人也都忘了。
陳慶從周遠的手裡接過這宅基地契紙,紙張老舊泛黃,落款處一邊是官府的印信,一邊是陳家爹爹的手印。
原本鮮紅的手印也已經褪色,陳慶拿著看了很久,才對杜風說:“謝謝你,杜大哥。”
杜風本來想伸手摸一摸他的頭發,像是他們小時候一樣,但他的餘光看到了周遠,於是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另一隻手。
他阿娘曾經問他為什麼要堅持找陳慶這麼多年,杜風回想起在他十五歲的時候,陳慶的小爹曾經找過他。
他那個時候不懂什麼情情愛愛,隻是看到陳慶被欺負覺得不忍心,所以會下意識地幫幫他。
他想起那個時候的陳家小爹,他那會兒整個人似乎都已經崩潰了,他哭著對杜風說:“小風,求求你,求求你以後照顧照顧小慶。”
杜風當時就懵了,他趕緊點頭:“阿麼,我會一直照顧小慶的。”
陳家小爹甚至跪在了他的麵前:“謝謝你,謝謝你。”
就在陳家小爹跟他說了這些話之後的第二天,他就跳河了。
杜風才知道,原來那天陳家小爹說的那些話,其實是托孤,也不知道他是有多絕望才會對著他托孤。
那時候他有點害怕,昨天還活生生的人今天就變成了一具屍體,剛好外祖父讓他去家裡玩幾天,他就同意了,隻是沒想到,等他回來的時候,陳慶就不見了。
杜風知道是因為自己的逃避,才讓陳慶不見了,他答應了陳家小爹的事情沒有做到,隨著年紀越大,他心裡的愧疚感就越重,所以他下定了決心,要找到陳慶。
他知道陳家小爹的意思,是想他娶了陳慶,所以這麼多年他不想成親,就是怕他如果找到陳慶,他成親之後,陳慶就無法自處。
既然現在陳慶回來了,也過得很幸福,那他也可以放下了。
“我這些年在家的時間不多,所以也不太清楚你家的事情,隻知道你祖父死後,現在他們分了家,你祖母跟著你大伯家,為了分家產的事情兩家算是撕破了臉。”
“他們五兄弟現在鬨得跟烏眼雞一樣,誰也看不慣誰。”杜風把能說的都說了,“隻有你三哥和四哥沒成親,我聽我娘說,他們喜歡上了同一個哥兒。”
陳慶的幾個哥哥比他都大了許多,三哥四哥比他應該大了三四歲,這個年紀還沒娶親,想必他的大伯父應該也很著急上火。
大哥和三哥四哥是大伯父家的孩子,二哥和五哥是二伯父的家的。三哥四哥是雙生胎,雙生胎又喜歡上同一個哥兒。
周遠對杜風表示了感謝,杜風站起身來,隻覺得自己卸下了所有的擔子,他對陳慶說:“先前阿麼讓我照顧你,我沒有做到,但看到你現在過得挺好,我也放心了。”
杜風又看向周遠:“小慶從小就過得很苦,希望你以後都好好對他,雖然我是沒資格說這句話的人,但還是,希望你能做到。”
周遠點頭:“我會對阿慶好的,也多謝你,這麼些年還記掛著他,日後有機會,也歡迎你來家裡做客。”
杜風點了點頭,走出了客棧,陽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終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十幾年的堅持,終於結束了。
他回到家裡,對杜嬸子說:“娘,您可以替我張羅婚事了。”
周遠看著手上的宅基地契紙:“先從你大哥開始吧,他們心安理得地住在你的家裡,還對爹爹不尊敬,就從他們開始。”
他收好了契紙,在鎮上找了個支攤子的書生,花了三文錢讓他幫忙寫了狀紙。
隨後帶著陳慶去了縣衙,敲響了登聞鼓。
恭恭敬敬地遞交了狀紙,陳慶跪在公堂上,周遠逐字逐句地陳述事實。
“草民夫郎雖然已經嫁人,但雙親皆逝,朝廷也有律法說父死子繼,這房就應當是屬於我夫郎,而陳大寶一家強占我家夫郎宅基地,是抵賴不得的事實,還望大人明鑒。”
縣令見他的狀紙說明了緣由,也闡明了事實,包括陳慶賣掉自己之後的經曆,若是他賣了自己還是賤籍,那宅基地就該歸朝廷所有,但他現在是良籍,這宅基地按照律法,確實是他的。
不過因為現在公堂上隻有他們一方,所以還不能宣判,縣令便叫了一隊衙差,把陳大寶帶上公堂。
周遠他們也暫時離開,要等陳大寶來了之後才能繼續上公堂,在衙差出去的時候,周遠遞出去了一個沉甸甸的紅包,希望他們在路上“關照”一下陳大寶。
陳大寶還在桌上吃飯,聽他媳婦說起昨天有人騎馬上門來找陳三。
“你家還有能買得起馬的親戚呢?”他媳婦林氏笑他,“一大家子人,沒一個有出息的。”
“還兄弟倆爭一個哥兒,說出去我都覺得臉上沒光。”林氏嘖了一聲。
“行了,彆說了。”陳大寶嘖了一聲,拿出自己大哥的款,“我總要收拾他們一頓,好好的一個家,亂糟糟的。”
“說得自己像個人物,一遇到什麼事,腿軟得比誰都快。”林氏是一直知道他的為人的,他說什麼話也就聽過就完了。
陳大寶吃飯的時候喜歡喝兩杯,他的酒剛剛倒進杯裡,門就被衙役推開:“陳大寶?跟我們去一趟衙門。”
陳大寶手上的筷子落在地上,雙腿都打著顫:“官,官爺,我沒犯什麼事啊。”
“犯沒犯事也不是你說了算的。”衙差一臉嚴肅,手裡的刀已經出鞘,“不要磨蹭,立刻跟我們走。”
陳大寶已經從桌子上滑了下來,雙腿似乎都站不起來,要是周遠在這裡,高低得嘲諷一句孬種。
第73章
陳大寶走到縣衙, 已經快要屁滾尿流了,看人都到齊了,便重新升堂。
“堂下陳大寶, 現有人告你侵占他人祖宅, 你認是不認?”
陳大寶聽到緣由,一路上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去了, 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王八蛋竟然誣告他, 他立刻高聲說:“大人,冤枉啊, 那就是草民家的宅基地啊。”
“你既說是你家的宅基地, 可有契書?”
陳大寶愣住,從陳三死了到陳慶跑了, 他們也去屋子裡搜過契書,就差把房子掀了都沒找到契書,不過想著陳慶這輩子估計也死在外麵了, 他們也就沒再找了。
陳大寶說:“自然是有契書的……”
“你能有什麼契書?”陳慶一直等在公堂上,進來的陳大寶隻是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認出他。
因為在公堂上, 陳慶並沒有戴頭巾, 他說話之後,陳大寶才注意到他,在衙役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陳大寶就衝到了陳慶的麵前:“就是你誣告我的?你是個什麼東西!”
他一拳想砸到陳慶的臉上, 被周遠一拳打倒在地,隨後衙役們才按住他。
縣令很生氣, 這人當著他的麵還想動手打人, 簡直是目無王法:“陳大寶!”
陳大寶這才意識到地方不對,他趕緊磕頭認錯:“這人也不知是跟草民什麼怨什麼仇, 竟然來誣告草民,草民一時情急……”
陳慶沒有表明身份,縣令說:“師爺已經查證過,你現在所居的宅基地,是屬於陳三的,陳三去世多年,膝下隻有一個哥兒,這宅基地,現在是陳慶的。”
陳大寶立刻說:“大人,那陳慶早死了!”
周遠聽得直皺眉頭,陳大寶一句一個死的,真是晦氣。
“如果陳慶不在,你們也當將此事上報衙門,衙門會收回這塊宅基地。”縣令說。
陳大寶愣住,他們隻是平頭百姓,家裡也沒有讀書人知道律法,他們隻知道那房子沒人住,那他們就可以去住。
“陳大寶,侵占他人房屋,藐視公堂,現本官判你杖責十五,並立刻搬出他人房屋。”
陳大寶狡辯:“大人,我三叔去世之前說過要把房子給我們的,隻是他們去世得倉促,所以才會沒給我們契書的。”
“我爹從來沒說過要把房子給你們的話。”陳慶實在不想聽陳大寶的話,有利可圖的時候就叫三叔,沒什麼的時候就叫陳三。
陳大寶這才注意到陳慶,看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勉強看出,這確實是陳慶的輪廓:“你?陳,陳慶?”
“是我,我現在來要回我自己的東西,有什麼問題?”這次陳慶沒有讓周遠擋在他的前麵,這是他家的事,他當然要自己來解決,周遠站在他的背後,就是給他極大的勇氣。
陳慶的話剛說話,迎麵就衝過來個老太太,她伸出手想給陳慶一巴掌,被陳慶死死地抓著她的手。
“小賤蹄子!你還敢回來,不孝不悌的賤人!一回來不上門來請安,還敢把自己的兄弟告上公堂,看我不打死你!”來人正是那個十多年前要把陳慶嫁給老鰥夫的陳慶的祖母。
她怒睜著眼,明明已經很大歲數了,偏偏身子硬朗得很,又是一臉的刻薄相。
這張臉曾經是陳慶的夢魘,在他的小時候對他從來沒有好臉色,又在他跟兄弟爭執之後經常打他,還背著他的爹爹和小爹,用她長長的指甲掐他。
陳慶在以前真的很害怕她,可現在周遠在他的身後,他不用再怕這個已經年過半百的老太太。
“我隻是拿回我爹爹的東西,怎麼就不孝不悌了!我要是任憑我爹的東西被你們拿走,那才是真的不孝!”陳慶甩開她的手,“這裡是公堂,你在這裡對我動手,是也想被關幾天嗎?”
陳家老太太看著麵前的陳慶,過了十幾年,他的長相似乎沒什麼變化,但又好像變得很不一樣了,眉眼間沒有了怯懦,怕是現在已經不好掌控了。
“肅靜!”縣令眉頭擰得死緊,“再在公堂上鬨,都監禁五日!”
陳老太太就是在蠻橫,也不敢得罪官老爺。
她帶著陳大寶的媳婦兒,一起跪在地上,哭天搶地:“青天大老爺啊!那宅基地明明就是我家的,給我的孫兒住有什麼問題啊!”
“那是朝廷的地方,豈是你說是誰的就是誰的?”縣令看了堂前的鬨劇之後,原本往陳慶那邊偏的心更偏了一些,“原告有朝廷的契書,本官斷案就看這個。”
“你!”陳老太太指著縣令,“我不服!”
縣令實在不想跟這一家子糾纏:“本官已經宣判,若是不服,可以去府城再審。”
很快就有衙差按著陳大寶打板子,任憑陳老太太怎麼哭嚎都沒有手軟。
周遠護著陳慶,陳慶站在林氏的麵前:“我看明天是個黃道吉日,你們最好明天就從我家的房子裡搬出去。”
說完之後周遠攬著陳慶,帶著他出了縣衙,陳老太太在他們身後跳著腳罵,陳慶也隻當聽不見。
走出縣衙,陳慶的勁兒好像都泄了,要不是周遠攬著他,他可能就摔了,周遠乾脆把他抱起來:“阿慶剛剛特彆厲害。”
陳慶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他一隻手摟著周遠的脖子,另外一隻手擦了擦眼淚:“可能是她老了,我現在覺得她沒有多可怕了。”
周遠笑了笑:“當然,一個老太太而已。”
“給他們一天的時間,後天咱們就回去收房子,不僅要收房子,咱們還要給爹爹跟小爹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喪事。”周遠抱著他往回走,也不顧忌旁邊人的目光,“房子咱們收回來,你是怎麼想的?”
陳慶想了想:“不如就給杜嬸子家住吧,他們家一家三口人,我想杜大哥總要成親的,讓他們單獨住在一起挺好的。”
“阿慶總是很妥帖。”周遠說,“等處理完這些事,咱們就回家啊?馬上就七月半了,這回隻能娘一個人去祭拜了。”
陳慶靠在他的胸口:“還有李欣,估計現在肚子都很大了,也不知道他習不習慣,戚書寧也要準備去備考了,也不知道他一個人能不能行。”
陳慶雖然生在這片土地上,但現在那個靠山靠河的小村子才是他的家了。
他又有些擔心:“後天會順利嗎?他們那麼多人,咱們就兩個人……”
“放心吧,咱們也有人。”
陳慶有些不理解地看著他:“哪裡來的人?”
“孟啟他們。”周遠說,“我在進入夏西府之前,在我們走鏢的線上給他們留了信兒,讓他們走完這一趟鏢之後過來一趟。”
雖然他一個人對付這些人也不是事兒,但陳慶會擔心,怕他受傷,就乾脆叫人來了。
而且來這邊一趟,也不是白來一趟,夏西府這邊的東西很稀奇,帶回他們那邊賣應該也能賣得很好,先前他在府城逛的那幾圈也不是白逛的。
各色寶石,各樣的器具,各種動物的皮毛做的毯子套袖,都是他們那邊見不到的東西。
果然在第二天孟啟和孟栓子就帶著一隻鏢隊趕來了,他們似乎都有些不太適應這邊的風沙,孟啟的一張臉已經又紅又掉皮,他們又不知道抹油,一群人就這樣破破爛爛一張臉來了。
陳慶又是急又是覺得好笑,就自發出門出給他們買蛤蜊油,留他們在客棧裡商量事情。
“我的天,咱們在打仗的時候也沒這麼難受啊。”孟啟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一摸就是火辣辣的疼,“陳慶就生在這樣的地方啊。”
“哥,你叫我們來,也不止是為了讓我們運點東西回去賣吧?”
周遠把這邊的事情大致跟他們說了一下,孟栓子錘了一下桌子:“我就說呢,這麼遠陳慶怎麼會流落到我們那裡,原來是這樣。”
“咱們後天都去給他撐腰去。”
“多謝大家。”周遠朝他們拱手。
“說什麼呢。”孟栓子說,“咱們這叫懲惡除害。”
陳慶把店裡的蛤蜊油都買光了,一人手上發了一個,又告訴他們怎麼塗:“過兩天就好了,要是還是不太習慣風沙,也能用頭巾包起來。”
眾人擺手,大老爺們兒,糙就糙點兒。
過了一天,周遠帶著陳慶先回去,馬上就是七月半了,正好在這個日子給兩個長輩辦一場喪事,不過他們都走了這麼久了,也不知道哪裡能找到做席麵的,這些事情還得麻煩杜嬸子。
他們先到杜嬸子家裡,陳慶跟她說明了來意,杜嬸子欲言又止,隨後又說:“小慶,你兩個伯伯那邊,雖然現在說是鬨開了,但是遇到點兒事,他們還是擰在一起的,你跟你相公就兩個人,可能犟不過他們。”
陳慶搖頭:“沒事的,我們人也不少,我們的親人也來了。”
“那就好,那我去幫你聯係做席麵的。”杜嬸子說,“不過著急的話,估計沒什麼實惠的,都挺貴。”
陳慶搖了搖頭:“嬸子,錢不是問題。”
生前他們沒享受過什麼,死後的哀榮又這麼多年才補上,當然要好好辦一下。
他們在杜嬸子家裡坐了一會兒,就準備回自己家去了,隻是走到他們家門前,住在裡麵的陳大寶並沒有搬,他還躺在床上養傷,打定了主意賴著不走,陳慶一個小哥兒,還能翻了天不成?
“還沒搬?”周遠掀開推開門,“你們要是不想自己搬,那就我來幫你們搬了。”
“你敢!”陳大寶不在公堂上,就橫得不行,整個村子裡都是要橫著走的。
周遠嗤笑一聲,也不管彆的,一隻手就把癱在床上的陳大寶拎起來,隨即就把人扔了出去。
隨後孟啟鏢局的人也都來了,他們是收拾東西的一把好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屋裡的東西全部清了出來,周遠本來是想直接砸了,但陳慶說砸了可能還要賠錢,所以除了把陳大寶扔出去,其他的東西都好好地收拾出去了。
等林氏回來的時候,門口站了一群牛高馬大的人,陳大寶就那麼被扔在地上。
“啊啊啊啊。”她尖叫起來,“強盜啊!”
孟啟一向嘴皮子最溜:“我們是帶著衙門的旨意來的,我們隻是拿回咱們嫂夫郎自己的房子。”
隨後鏢局的人又把他們的東西全扔遠了一點,孟栓子還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把柚子葉,用火折子點燃,在屋裡跳大神:“去晦氣,去晦氣……”
林氏牙都咬碎了,他把陳大寶扶起來,往陳家去了,這會兒隻能帶著陳家人上門來鬨才行了。
孟栓子拍了拍手:“各位,打起精神來,一場混戰就要開始了。”
畢竟鏢局的夥計們都是走南闖北的,每人的身上都帶著刀劍。
在林氏帶著陳家的兄弟氣勢洶洶地來的時候,就看見在陳慶的房子前麵,亮著的那一排排的刀尖。
第74章
陳家一大家子人現在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早上孟啟他們來的時候,就已經引起了村裡人的注意了。
這會兒村裡所有人都圍在陳慶家的房子前,準備看熱鬨。
陳家一大家子在村裡的風評並不好, 也不知是為什麼, 本來應該像蒲草一樣堅韌的村裡孩子在他們村裡卻格外難將養,村裡很多家人都是隻有一個孩子。
可陳家子嗣頗豐, 所以在村裡很是自豪, 因為家裡兄弟多,他們可以隨意欺淩村裡同齡的孩子。
直到這幾年, 陳家也像是遭了報應一般, 早早就成親了的陳大寶到現在還沒有子嗣,陳家的其他的兄弟也生不出來。
村裡人惡狠狠地出了一口氣, 但還是不太敢明麵上跟陳家撕破臉,直到今天。
守在陳老三家裡的那些人,看著個個都是惹不起的樣子, 那些刀劍,在烈日下閃著寒光。
陳虎家的另外兩個兒子,也就是雙保胎衝回家裡, 拿出菜刀走在前麵:“怕個球, 跟他們拚了!”
他們兩個人上前,跟站在門口的周遠對上視線,周遠這兩天其實一直壓抑著心頭的怒火, 他不認為陳家人是陳慶的親人,這些隻是對陳慶造成傷害的凶手。
陳老太太把那兩兄弟往後拉, 自己走上前, 她環視了一下守在屋前的人,不見陳慶的影子。
她笑了笑:“陳慶那個賤蹄子, 給你們多少錢讓你們來的?”
周遠很不喜歡陳老太太說的這些話,一口一個賤字往陳慶身上打標簽,所以他沒說話,而是看準了陳老太太,手一揮一把匕首就飛了出去,從陳老太太的麵頰前掠過,帶著她頭上的頭巾,隨著匕首一起釘在了不遠處的一棵樹上。
匕首擦過臉頰的感覺讓陳老太太瞬間軟了膝蓋,她癱坐在地上,原本就乾燥的地上出現了點點水痕。
周遠沉聲說:“再讓我從你嘴裡聽到你罵阿慶一句,下次飛出去的就是你的人頭。”
雙胞胎兩兄弟衝上來,想手上的刀砍周遠,他們甚至還沒看清楚周遠的動作,手上的菜刀就已經飛了出去,周遠一手抓一個,毫不費勁。
接著鏢局裡其他的人也上前來,陳慶聽見聲音也跑了出來,看到周遠跟陳家人對峙,他立刻上下去看周遠,生怕他再受傷。
周遠摸了摸他的頭發:“我沒事。”
隨後陳慶就看到了癱坐在地上的陳老太太和剛剛被收拾了的兩個哥哥。
陳慶走到陳老太太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陳老太太還在抖,那個印象裡總是畏畏縮縮的哥兒長大了,從前,他怎麼敢站在自己的麵前說話。
“房子是我爹爹和我小爹修起來的,這塊宅基地也是他們的,燒了也好推平也好,我不會讓你們家的人享受他們辛苦半輩子才得來的房子。”陳慶的聲音很穩,沒有像以前一樣顫抖。
“我隻是不明白,同樣都是你的孩子,你的心怎麼會這麼偏。”這些話,本應該是爹爹自己來問,可是爹爹永遠都不能問了。
“什麼我的孩子,他不過就是個野種。”陳老太太因為身下濕了,不能站起來,“我給他一口吃的把他養大已經是我仁慈了,還想讓我怎麼樣!”
原來陳慶的爹爹根本就不是陳老太太親生的,是陳老太爺從外麵帶回來的,陳老太太堅定地認為這是陳老太爺在外麵生的野種,所以對爹爹動輒打罵,認為他死了才好。
在收到凶手賠的銀子之後,才覺得陳家爹爹總算有了點活著的價值,他那不知死活的夫郎竟然還想去告官,所以她把他那畏畏縮縮的夫郎也收拾了一番。
直到陳慶自己把自己賣了,再也回不來了,她才覺得自己的人生舒心順遂了,沒想到,野種的兒子竟然還敢回來找他們的麻煩!
聽到陳老太太的話,陳慶才總算是釋懷了:“怪不得會是這樣。”
雖然陳老太太不慈,但爹爹是孝順的,在他們自己家都窮困潦倒的時候,還是會給陳老太太錢,想來這應該是為了感謝她的養育之恩,爹爹償還的,已經夠了。
“不管你們今天怎麼鬨,房子我是不可能再讓你們家人住了。”陳慶說,“我有衙門的文書,有這塊宅基地的契書,你們要是還想鬨,我們也不會手軟。說破天了這事都是我占理。”
“你個小……”陳老太太還想罵陳慶,但餘光又看到了站在一邊像是煞神一樣的周遠,隻好把剩下的話都忍了下去。
看著這麼多人,陳家人隻能作罷,陳大寶一家暫時跟老太太住在一起。
在村子裡要修房子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林氏不想伺候公婆,更不想伺候老太太,尋了個由頭回娘家去了,剩下的陳家人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現在的陳慶不是任他們欺負的小哥兒了,他嫁人了,嫁的男人似乎很有錢也有點勢力,想從他的手裡討點好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總會走的不是嗎?等他走了再住進去不就行了!”陳虎家的還沒出嫁的女兒說,“非得這會兒去搶?”
這女孩兒叫陳美,雖然今年十八,媒人快踏破門檻,但陳家一直挑挑揀揀,她現在也還沒嫁出去,晚上還得跟著祖母睡。
雖然陳家在村裡風評不好,但是村裡人都想取陳家的哥兒姐兒的,就是想看看陳美像不像陳家人那麼能生。
“你一個女兒家家的知道什麼!”陳虎的媳婦兒開口,“現在總不能讓老大還跟咱們住在一起吧。”
陳美哼了一聲,推開門就出去了。
陳家人雖然急得團團轉,但也束手無策,一家人緊緊巴巴地擠在一個院子裡住著,尤其是在聽說陳慶要給他兩個爹補辦喪事的時候,陳老太太更是氣得砸了床。
老頭子死的時候,他們都沒辦酒,連棺材都沒有買得起一個,用草席卷了放了一掛鞭炮就算完了,這會兒陳慶那個小蹄子要給死了這麼多年的人辦喪事,這就是在打他們的臉。
偏他們毫無辦法,打他們人多打不過,罵根本不敢罵,誰知道陳慶那個相公會不會發什麼瘋。
在跟陳家人對峙過後的第二天,鏢局的人先回去了,留下孟栓子在這裡陪著他們,方便陳慶他們出去的時候守著屋子。
陳慶帶周遠去了爹爹的墓前。
說是墓也不太準確,隻是一個墳包,在這麼多年的風吹日曬之後,都已經要看不出輪廓了。
陳慶循著記憶,找到爹爹的墳,還沒說話,就已經先哭了出來,周遠陪他跪下,也沒給他擦眼淚,他需要一點時間來宣泄自己的情緒。
“我,我回來了爹,對不起,我現在才回來……”
“我不孝,我沒保護好小爹爹……”
“我……”
周遠還是把他拉過來:“彆哭了,阿慶。”
“爹,我成親了,這是周遠,他很好,如果不是他,我可能都回不來。”陳慶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我這次回來,是想帶你們回我們現在的家,那裡很好很好,沒有風沙,又很多樹,很多水,很好很好。”
陳慶終於理解了孫大娘上墳的時候的絮絮叨叨,總有很多話說不完,周遠隻是安靜地陪著他,他一直不停地說了很多,已經說到了家裡養的豬。
過了很久之後,陳慶才站起身來:“爹,我現在還要去看看小爹。”
爹爹和小爹沒有合葬,爹爹這個墳當時還有陳家的人幫忙挖,小爹的墳就隻有他一個人挖,所以很簡陋,陳慶在挖的時候,害怕自己找不到,特地找了個能夠有參照的地方,是在離渾河不遠的地方,有一棵白楊樹,小爹就葬在白楊樹下。
這裡風沙大,隻有白楊能生長。
陳慶看到白楊樹,風沙已經把墳包完全吹走,陳慶跪在樹邊,他對小爹的感情很複雜,在流浪的那段時間,他其實是有些怨他的。
明明他們兩個人,也能過好日子,為什麼就非要想不開呢?
在他遇到孫大娘之後,在陪孫大娘經曆了喪子之痛之後,陳慶終於理解了小爹,他性子軟,膽子小,在陳家人橫行的村子裡,他覺得自己帶著陳慶根本就活不下去,陳慶可以嫁人,他難道在陳慶嫁人了還要跟著去嗎?
聽杜風大哥說,他在走之前還去找過杜風,他當時該有多絕望,才會去找那個時候年紀都不太大的杜風呢。
“小爹,我回來了。”陳慶輕輕地拍了拍那片土地,“我現在很好,你看到了嗎?”
“我找的相公,是像你說的這樣的。”陳慶摸了摸他麵前的地上,“你應該放心了吧?”
陳慶今天哭得太多,整個人都抽噎起來,後來就哭到打嗝了,周遠一直給他順氣,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晚飯他們是在杜嬸子家裡吃的,杜嬸子做了很多家鄉菜,她已經不記得陳慶喜歡吃什麼了,又想起陳慶小的時候好像也沒什麼資格來說喜不喜歡,能填飽肚子就很不錯了。
他們祭拜完之後,孟栓子就騎馬回鎮上,陳慶和周遠留在杜嬸子家裡吃飯。
吃飯的時候周遠和陳慶動筷都不多,更多的是周遠在跟杜風說話,周遠想杜風既然是個貨郎,那一定有拿貨的渠道。
“我可以帶你們去,但你們要的太多了,他們那也不一定有那麼多。”杜風說。
“多謝杜大哥,有熟人會好辦事一些。”
杜風點了點頭,他沒看陳慶,是真的放下了,杜嬸子已經在找媒人了,相信不久之後就能喝到杜風的喜酒。
陳慶抿唇笑:“可能我們喝不了杜大哥的喜酒了,等這裡的事情結束,我們就回家了。”
“對了,嬸子,還有件事,當年殺了阿慶爹爹的那個人……”
杜嬸子拍了拍腦門兒:“我就說有什麼事兒忘了!就是那個人,在兩年前就死了。”
陳慶愣在原地:“死?死了?”
周遠捏了捏陳慶的手,也有些難以置信。
第75章
杜嬸子才說:“再往北不就是北狄嘛, 那邊都有駐軍,咱們鎮上是往駐軍地去的必經之地,那周創整日在鎮上遊手好閒。”
“那天正巧碰到駐軍換防的人過來, 誰也不知道, 那位來換防的主將是個哥兒,長得還很好看。周創為老不尊, 意圖對人不軌, 正好他們在鎮上修整,住進了周家的客棧裡, 連帶著有一部分軍餉。”
“他們沒有立軍旗, 所以周創不知道他的身份,在店裡對人家下藥, 最後被那主將抓了個正著,隨後就把人告上衙門,誰知當時那縣令跟周創蛇鼠一窩, 還想把那位主將殺了。”
“他們都以為哥兒柔弱,即使當上主將也沒本事,卻沒想到人家是真正上過戰場沾過血腥氣的, 直接從縣衙的牢獄了殺了出來, 後來就是雷霆之勢,縣令革職流放,周創斬首抄家。”
聽到杜嬸子說的, 陳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先前周遠跟他說的,他們戰場上也有一位哥兒副將, 不會就是這位吧?
周遠看向他:“應該就是先前在我們前線的那位, 他姓陳,叫陳子熙。”
上次周遠去京城, 又去拜見了肖將軍,肖將軍說過一些軍隊整編之後的事情,說過這位陳副將,來了北境,又說他如果還想進軍營,他也可以安排,周遠還是婉拒了。
從杜嬸子家裡出來,周遠牽著馬跟陳慶一起慢慢走,陳慶說:“他就這麼死了?”
“惡人自有天收。”周遠說,“雖然不是咱們自己報的仇有點遺憾,但人生總有遺憾的,不是嗎?”
陳慶點了點頭:“我就是心裡有些複雜。”
“我知道,今天阿慶的心裡太複雜了,晚上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給爹爹們辦完事情,咱們就回家了。”
“嗯。”
周遠陳慶抱上馬,快馬加鞭地回到客棧,問小二要了洗澡水,又借了廚房給陳慶蒸了個雞蛋羹。
夏西這邊吃雞蛋都是把雞蛋打進開水裡,喝蛋湯,陳慶小的時候很喜歡喝,但是因為雞蛋稀缺,他隻喝過一兩次,所以現在他已經完全接受不了雞蛋湯的味道了。
陳慶吃了一碗雞蛋羹,又洗了個熱水澡,窩在周遠的懷裡,他一時間有些睡不著,周遠乾脆讓他累了一點,直到他手指動一下都難,他才慢慢睡過去。
這是十多年來,陳慶第一次夢見他的爹爹和小爹。
他們穿著乾淨整潔的衣裳,小爹站在爹爹的身後,朝他溫柔的笑。
他們什麼話都沒說,但目光包含萬千。
陳慶朝他們揮手,他看到爹爹朝他走近,把手放在了自己的頭上,陳慶輕輕地蹭了蹭他的手心,隨後就看見他們消失不見。
他們離開之後,天邊似乎又是一陣華光萬丈,一顆星星落進他的手心裡。
陳慶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周遠醒著,正看著他。
“昨晚夢見什麼了?眼淚把我的衣裳都打濕了。”周遠把他抱過來,讓他趴在自己的身上。
陳慶搖頭,抱著他的脖子:“我忘了,但是夢裡好像很溫暖,整個人就像是被熱水泡著,很舒服,我好像從來沒睡得這麼好過。”
“那就好,但是現在要起來了。”周遠抱住他,“今天要給爹爹他們辦喪事。”
“好,起來了。”
今天孟啟帶著鏢局的人跟著杜風一起去談生意去了,跟在他們身邊的是孟栓子。
杜嬸子幫他們訂的席麵,全部包乾,包括桌椅板凳,還有專門辦喪事的吹拉彈唱。
陳慶和周遠的左臂上纏著一圈黑布,這是夏西府的辦喪的習俗。
村裡除了陳家的人都來了,這就相當於免費吃一頓席,又不需要送什麼東西,村裡人其實都不太認識陳慶了,隻還記得陳三家好像是有個哥兒跑了,沒想到他還會回來給雙親辦喪事。
每個人都誇讚陳慶有孝心,又有些害怕他身邊站著的周遠,於是打了招呼之後就坐在一邊等著開席。
陳慶走這一趟似乎成熟了太多太多,他已經懂得了怎麼寒暄,雖然說得磕磕巴巴,但他在努力做好一個兒子,要為爹爹和小爹爹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
“謝謝大家來。”陳慶哽咽著說,“謝謝。”
雖然這些人當年也沒伸出援手,也沒落井下石,大家就隻是鄰居而已,有這一層淡淡的關係也就夠了。
等招待完村裡人的時候,周遠才看了一眼,沒見著孟栓子,不知道人去哪裡了,孟啟找了一圈也沒找著,陳慶又給他留了點吃的,雖然他們也不一定吃得慣。
等所有人吃完宴席,周遠付完錢之後,陳慶看著這房子,那些已經淡忘的童年的記憶也回來了。
沒有人跟他玩,他就繞著屋子跑,或者是坐在小爹的旁邊,跟他一起繡花。
還有很多很多事情。
他們走之前跟杜嬸子說要把房子給他們住,杜嬸子拒絕了,說家裡也住得開,後來陳慶想杜風要是住進去,怕是陳家人在他們走了之後會糾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陳慶跟周遠商量了一下,打算把房子推了,契書也重新遞交回衙門,這塊宅基地以後也就不是他們家的了。
“阿慶,推了房子,交了契書,這裡就再也不算是你的家了。”
陳慶點頭:“我的家,在洛河村啊。”
周遠輕輕揉他的頭巾:“那就做完這件事,咱們就回家了,這趟出門時間不短了,娘肯定想你了。”
說乾就乾,鏢隊其他人拉著貨已經離開了,隻留孟啟孟栓子和周遠他們同行。
這會兒就來推房子了,房子裡早已經沒有了陳慶家的東西,這麼多年了早就已經把他們的東西都扔光了,屋裡空空如也,什麼也不剩了。
陳慶動了第一鋤頭,敲在了正麵的牆體上,他力氣不算小,房子卻紋絲不動,周遠從他手裡接過鋤頭,用力一揮,黃土落地。
孟啟和孟栓子也開始動手,沒一會兒爹爹和小爹努力了半輩子的房子就被推平了。
陳慶站在原地看著,黃土的煙塵落在他的身上。
“希望爹爹和小爹不會怪我。”
周遠點頭:“他們不會怪你的。”
剩下的事情孟啟和孟栓子收尾,陳慶跟周遠又去了爹爹和小爹的墓前。
他們已經跟這片黃土地融為了一體,陳慶在爹爹的墳前捧起了一抔黃土,放進了自己的荷包裡。
又去了那棵白楊樹下,陳慶本想折一枝樹枝帶走,但白楊樹太高,樹枝折不到,周遠就用他手裡的匕首,從白楊樹乾上割下了一塊樹皮。
也放進了陳慶的荷包裡。
這才是他來這裡最重要的目的,帶著爹爹和小爹爹回到洛河村去。
看著已經成了廢墟的房子,陳慶深吸了口氣,帶著他的親人離開,從此之後山高路遠,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回到鎮上,陳慶覺得有點累,周遠就讓他好好歇著,說要跟孟啟他們出去一趟,可能會回來得有些晚,讓他晚上先自己吃飯。
陳慶想他們應該是要說走鏢的事,自己睡得就更沉了一些。
周遠他們回來得確實很晚,天都已經黑完了,陳慶才等到周遠,周遠的身上有些黃土,陳慶也沒怎麼在意,畢竟這邊風沙太大,身上帶點沙也是很常見。
陳慶乾脆叫了小二送來了點的飯菜,他陪著周遠吃飯:“咱們明天就回去了嗎?”
周遠點頭:“舍不得走嗎?”
“沒有。”陳慶吃了一口餅,“想回家,想娘親。”
“回去的路上,咱們不用這麼急著趕路,我想帶你去京城看看,反正都出來了,來的時候匆匆忙忙的,回去咱們就慢慢地走,到處都看看,以後不一定有這樣的機會了。”
陳慶點頭:“好,都聽你的。”
他的荷包裡還帶著爹爹和小爹,他們連界石鎮都沒走出去過,能跟著他們一起走出去一趟也挺好的。
“那好,第一站就是京城,我帶你去吃一吃京城的田記。”
陳慶湊到他的身邊,抱住他:“周遠,謝謝你。”
“謝我什麼?”周遠把他抱進懷裡。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沒有機會再回來。”陳慶把頭靠在周遠的肩膀上。
“我相信,就算沒有我,你想做的事情也一定能做到的。”周遠親了親他的嘴角,“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很讓人心動。”
陳慶偏過頭看他,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周遠,是在得知孟濤的死訊的時候,那周遠見他也是一樣。
“你就那麼小小一個人,背著娘回家,一步一步,踏得很穩,我就知道,你是個很堅強的人。”
“再後來見你,你挑著水桶,滿滿的兩桶水,穩穩地走上山路。我覺得,你就像是山間最堅韌的蒲草,不論怎麼樣,你都能好好地生活。”
陳慶笑了笑:“那個時候的我,剛剛掃完雞圈,身上還有味道,你扶過我一把。”
周遠也笑:“那我倒是忘了,我就隻記得你的樣子了。”
原來當時的第一麵,不隻是他一個人在動心。
“好了,我去要點熱水,咱們洗洗睡,明天就要回程了。”周遠把他放下,讓小二收了飯菜,又打了熱水回來。
陳慶洗漱的時候又問:“你們下午乾什麼去了?”
周遠頓了頓:“沒什麼,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他這麼說,陳慶也就沒再問,洗完澡之後就爬上了床。
周遠收拾完之後把他抱著,一會兒親他的頭發,一會兒親他的唇角,本來下午睡了一下午的陳慶這會兒又昏昏欲睡了。
周遠看他睡著,才把他放開,讓他睡到旁邊,畢竟現在晚上還是很熱。
至於他下午乾什麼去了,他帶著孟啟和孟栓子去把陳家的幾個人打了一頓,當然是套了麻袋打的,打完就跑了,就算是陳家人懷疑他們,等他們找來的時候他們早就走了。
第二天他們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都上馬之後,孟栓子的馬前擋住了一個哥兒,那哥兒身上背著個包袱,張開雙手,攔在馬前麵。
陳慶跟周遠還有孟啟都驚訝地看著來人,不知道孟栓子怎麼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勾搭了個哥兒,怪不得那天孟栓子不在呢。
“不是,你怎麼纏上我了?我沒惹你啊。”
那哥兒仍舊攔著孟栓子的馬:“你負心漢!”
“哇哦。”陳慶看著他們。
孟栓子被他一激,直接拉著人的手讓他上了馬,隨後一揮馬鞭,把人帶走了。
後麵周遠跟孟啟也跟上,不過沒跟太近,陳慶的好奇心爆棚,問周遠:“怎麼回事啊?”
周遠搖頭:“不知道。”
“他不能真把人帶走吧?”
周遠還是搖頭:“不知道。”
陳慶瞪了他一眼,很是嫌棄他:“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第76章
直到他們都到了府城, 孟栓子馬上的哥兒也都沒下馬,陳慶實在沒忍住,他低聲問周遠:“他就這麼把彆人家的小哥兒拐了?”
周遠也覺得這事兒不能這麼乾, 於是騎馬跑到了孟栓子的馬前麵, 擋住他們的去路。
跑得好好的馬突然被攔住,馬匹的前蹄朝天, 孟栓子穩住馬, 才不解地看向周遠:“哥?”
周遠一隻手穩穩地攬住陳慶,一邊問他:“你就這麼把人帶走了?”
那個哥兒也知道他們是幾個人裡是這個周遠做主, 於是往後縮了一點, 背靠著孟栓子的胸口,開口說:“我自願跟他走的。”
周遠不跟他對話, 隻看向孟栓子。
“哥……”孟栓子不知道該怎麼說,有些為難。
現在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周遠讓開了路, 隨後一路到了府城的客棧裡。
先前陳慶他們買的東西還存在客棧裡,今天時間也晚了所以不著急走,原本開兩間房就夠, 這會兒要顧及一個未婚的哥兒, 隻能開三間。
一行五個人坐著說話,孟啟隻覺得自己多餘,又想以後也要把自己的娘子帶出來, 省得現在牙酸。
這個哥兒叫秦夏,就是杜風說的被陳慶的三哥和四哥喜歡的哥兒, 今年才十八歲, 雖然是個哥兒,但已經是家裡的頂梁柱了, 家裡一應的開銷都要靠他。
陳家兄弟為了他打擂台,他的爹娘不僅不念著他的好,反而打算把他賣個好價錢,甚至還動了讓他一個人嫁兩兄弟的念頭,說是隻要陳家兄弟給二十兩銀子,那就把秦夏嫁給他們做共妻。
在得知他爹娘有這種想法的時候,秦夏直接掀了家裡的桌子,他成天累死累活還去跟北狄人打交道,為的就是讓家裡人能過好日子,結果家裡人就是這麼背刺他的。
這幾天村裡都在說陳家那個跑了的哥兒的事,他趁著陳家辦喪事的時候去瞧過了,人家跑了的哥兒都能活得這麼好,他自己還有本事,早就該丟下這爛透了的一家人了。
正巧他是在後廚看的,沒想到那會兒孟栓子以為他是來偷東西的,兩個人就這麼杠上了,怕打擾到陳慶,孟栓子跟他去旁邊打了一架,打完才知道秦夏是個哥兒,在廝打之間秦夏的上衣被他扯了下來,露出了跟他的臉不相符的半個白皙的肩膀。
秦夏心生一計,直接賴上了孟栓子,要他帶自己走。
不怪孟栓子眼拙,實在是秦夏不太像個哥兒,他沒有戴頭巾,身量也高,說孟栓子看了他的身子,要讓他負責。
陳慶第一回聽這樣的八卦,他看著絲毫不膽怯的秦夏,又有些擔心:“你家裡……”
“那就是一群王八蛋,吃人不吐骨頭的禿鷲,我給他們賺了八年的錢了,隻要不是沒長手,他們餓不死。”秦夏看著陳慶,“你去的地方一定很好,把你養得這麼好,我也想去。”
秦夏是夏西府人的長相,他個子高,鼻梁也高,隻是因為風沙,臉上有兩塊紅,不奇怪,反而很有特色。
陳慶雖然生在夏西府人,但他更像他的小爹,尤其是這麼多年在洛河村的風水下滋養過,早已經換了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