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肅在旁邊也沒有跪,他死死攥著拳,太用力了,用力到全身開始輕顫。
秋秋和其他家裡的小輩們不吭聲,大家默默地、默默地看著對麵儀仗隊伍的人。
大監和使臣們被眾人這些眼神看著,渾身莫名生出寒意。
有人忍不住退後,甚至哆嗦了一下。
大監忍住莫名的怵意,強撐著還想說什麼,正門被推開,一列氣勢不俗的侍女親衛進來。
“秦王妃有命!”為首的侍女倨傲仰起下巴,喝道:“誰敢在國公府無禮,秦王妃有命,為輔國公添喪儀,一應儀仗,皆按國公規格籌辦!”
禦前使者們灰溜溜地走了。
婷姐姐派人回來了,為蒼穆叔父添喪儀。
秦王極愛重婷姐姐,蒼穆叔父離世,婷姐姐悲痛欲絕,秦王心疼,到底收回之前的旨意,重新下了一道旨,恢複蒼穆叔父生前的一切榮光,甚至加恩下葬。
蒼穆叔父在朝堂親手殺了齊王,還想殺涼王,死後不僅沒禍及家族,還被風光大葬,聽到的人人都忍不住感歎,相府國公府這一族真是受儘皇恩,秦王妃也真是受儘秦王寵愛,不愧是上天注定的國母命格,有貴女如此,足可再續一代榮光。
清微叔父帶著她們這些孩子為蒼穆叔父治喪。
他是叔父中最年輕溫潤的一位,如今卻像老了二十歲,臉色枯敗,眼窩青黑,麵容甚至爬上皺紋。
秋秋看著他的模樣,心裡發酸,背地裡總在偷偷哭。
治喪過後,清微叔父強打起精神,叫孩子們過來,關切她們的情況。
朝朝已經好幾天沒怎麼說,這時才低低問:“涼王死了嗎?”
清微叔父眼神黯淡,搖了搖頭:“齊王死了,但涼王命大,隻受了些驚嚇。”
朝朝又不說話,過了好半響,她冷不丁說:“婷姐姐,可以殺了涼王嗎?”
“婷姐姐是天命的國母,秦王也很喜歡婷姐姐。”朝朝抬起頭,灼灼說:“如果婷姐姐一定要殺涼王,秦王會願意滿足婷姐姐的心願嗎。”
清微叔父愣了下,苦笑說:“朝朝,秦王是愛重韻婷,但也不是韻婷說什麼便是什麼,秦王看重親眷,不會殺涼王的。”
是啊,看重親眷。
所以哪怕是殘害忠良的、屠戮無辜的、殘暴又荒唐的親眷,也隻會一味偏袒。
秦王不會殺了涼王。
即使蒼穆叔父為此而死,即使婷姐姐很難過、很痛苦、想為父親報仇,也沒辦法,讓秦王殺了涼王。
隻要秦王是攝政王、是未來的皇帝,那麼涼王就不會死,今日有一個涼王,後日,還會有更多的涼王。
朝朝的手縮在袖子裡,緩緩地、緊緊地握緊手心冰冷的令牌。
她徹底下定了決心。
“清微叔父。”清微聽見很輕的聲音,他轉過頭,看見少女,她的眼眸在亮,像熊熊燃燒的火光。
清微聽見她嘶啞的聲音:“鄧家滿門死了,寒二哥死了,蒼穆叔父死了。”
“我不願意,就這麼罷休。”她說:“我不願意。”
清微愣住。
她突然扭頭往外跑。
“朝朝——”
朝朝往外跑,她沒坐馬車,她衝向馬廄,牽出一匹馬,翻身騎上去。
她一直是會騎馬的,家裡平時不需要她騎馬,她就可以歡快地坐馬車,但現在,家裡需要她了。
她要騎著馬,去做一件想做的事。
她縱馬而出,馬蹄疾馳過長街。
今天有雨,是突然下起來的一場大雨,嘩啦啦傾盆而下,路邊的行人紛紛驚叫著躲避,她騎著馬,像一道決然纖細的雷霆,從撕裂的雨幕衝過。
雨水浸透她的頭發,她的衣服,冰冷的布料,帶著刺骨的寒意凍透她全身。
她踉蹌著跳下馬,握拳重重去叩緊閉的大門。
“誰啊誰啊,大雨天的……”
門房舉著油紙傘不耐煩地拉開門,看見門外渾身濕透的少女,瞬間門震驚:“衡小姐您——”
朝朝袖子抹開臉上的雨水:“九哥哥在嗎。”
門房被她這狼狽模樣嚇得幾要魂飛魄散,連連點頭:“在在在,王爺在呢,衡小姐快進來,奴才快帶您去換身乾淨衣裳,哎呦您怎麼淋著雨就來了……”
朝朝搖搖頭,悶不吭聲往前跑去。
她穿過熟悉的長廊和轉角,無數侍衛和侍女震驚看著她,許多人過來要請她去換衣裳,她都搖頭,隻往前跑,直推開書房的門,看見她想找的人。
月白素衫的青年站在案桌前,微微彎身拿著筆,正在默字。
看見他,不知為什麼,朝朝眼睛一下就濕了。
侍從們的急切聲和推門聲交錯在一起,九公子卻像沒聽見一樣,他慢慢繼續寫著自己的字。
然後他聽見了低低的哽咽聲。
“……”
懸在那裡的手頓住,筆尖的墨汁落在素白宣紙上,迅速漫開深黑的汙漬。
青年低垂著眉目,片刻後,到底把筆放到一邊。
他抬起頭,棕黑深淡的鳳眸看向少女。
少女站在門邊,渾身濕透,雨水順著散開的頭發稀稀拉拉落下,在腳邊漫開一小灘。
她低著頭,抽抽噎噎地哭。
“九哥哥。”她說:“彆讓秦王做皇帝。”
“他不會是一個好皇帝。”她哽咽:“婷姐姐也管不住他,婷姐姐也沒法讓他做一個好皇帝。”
雨水從頭發流到臉上,她抬起袖子去擦,卻擦不儘,雨水和淚水混在臉龐,她怎麼也擦不乾淨。
“鄧家沒了,寒二哥沒了,蒼穆叔父沒了。”
她終於忍不住哭喊:“他們都沒了,都沒了。”
“九哥哥,九哥哥。”
“褚無咎。”
她哭著,哭得全身顫抖,張開手心露出被體溫焐熱的北衙禁軍令牌:“你去吧。”
“去做你一直想做的事。”她哭著說:“你去做皇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