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樂瑩笑意不變:“那便一同走了。”
傅長明笑笑,兩人走了一段後才開口:“我還未向殿下道賀。”
“現下隻是皇兄隨口一說,待到下旨賜婚的時候,叔伯再道賀也不遲。”趙樂瑩隨口道。
傅長明垂下眼眸:“皇上金口玉言,如今當著眾人的麵說了,便不會再改,道賀是早晚的事。”
“是啊。”趙樂瑩看向高高的宮牆,語氣不明。
皇帝今日說了要她和親,哪怕在和親聖旨下來之前不會傳揚出去,哪怕還未定下人選,在京都權貴眼中,她也是有主兒的人了,她先前勾個世家子成親的計劃,怕是行不通了。
皇帝到底疑心她,提前堵了她的後路。
宮廊極長,兩個人都沉默無言。
快走到宮門時,傅長明突然開口:“有時候,不破不立。”
趙樂瑩頓了一下,抬眸看向他。
“皇上疼愛殿下,遠近皆知。”他又道。
趙樂瑩沉默許久,隻覺豁然開朗,於是恭恭敬敬福身行禮:“多謝叔伯指點。”
傅長明見她聰慧,笑笑便受了這個禮。
二人繼續往前走,走出宮門後,便各自要上馬車,傅長明看了眼長公主府馬車前候著的男子,含笑問趙樂瑩:“這位便是那位傳說中的硯侍衛?”
“他是周乾,硯奴身子不適,如今在府中養著。”趙樂瑩笑道。
傅長明微微頷首:“我這次一進京,便聽說了他許多事,當真是個傳奇人物,哪天一定要認識認識才行。”
“叔伯若是想見他,過兩日等他的傷好些了,卓犖親自帶他登門拜訪。”趙樂瑩客套。
傅長明應了一聲,正要離開,趙樂瑩突然問:“還未問過叔伯,為何要指點我?”
傅長明頓了一下,看著她與幼時相似的眉眼,眼底多了一分慈愛:“如今秋景大好,正是吃糖葫蘆的好時候,殿下回去時不妨買一串嘗嘗。”
趙樂瑩愣了愣,再次福身行禮。
起來時,傅長明已經轉身離開,她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沉默片刻,這才轉身上了馬車。
秋日正好,豔陽高照。
硯奴一聽到外間小廝的請安聲,立刻撐著床板往外看,不多會兒果然看到趙樂瑩進來了,手裡還拿著一串糖葫蘆。
“殿下,何時回的?”他揚起唇角。
趙樂瑩斜了他一眼,到床邊坐下:“你特意叫人在大門口候著,本宮何時回的你會不知?”
“硯奴隻是怕殿下半道被人拐走,所以才叫人等在門口,待殿下回府便一路護送進主院,至於殿下何時回來,硯奴真的不知。”有了昨夜那一吻,硯奴非常理直氣壯。
趙樂瑩果然也不跟他一般見識,甚至心裡頗為受用,揚了揚手裡的東西問:“糖葫蘆吃嗎?”
“吃。”
趙樂瑩笑笑,將東西遞到他嘴邊,硯奴往後躲了躲,蹙眉道:“殿下先吃。”
“你先吃,替本宮驗驗毒。”趙樂瑩依然舉著。
硯奴聞言,便乖順地接過來咬掉一個,趙樂瑩這才收回手,也跟著咬了一口。
紅彤彤的山楂被裹在糖裡,沾滿的芝麻又焦又香,吃起來甜中帶酸,確實好吃。
兩個人同分一根糖葫蘆,等到吃完了,硯奴才開口問:“今日為何想吃這個了?”
“代一位父親吃的。”趙樂瑩扯了扯唇角。
硯奴不太懂,見她沒繼續說,便也不再問了。
趙樂瑩心裡有事,隻陪了他一會兒便回房了,硯奴看著她離開,想說什麼又閉上了嘴。
接下來幾日,趙樂瑩除了去看硯奴,其餘時候都一個人待在房中。硯奴猜到她應當是遇到了棘手的事,幾次都想問她,可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她既然不說,便說明他幫不了她,問也隻是徒增煩惱。硯奴恨自己隻是個侍衛,不能為她分憂。
他心情不好,便總想做點什麼出出氣,想了半天想起了南苑某個公狐狸,當即洗漱更衣去找麻煩。
他這幾日因為養傷並未出門,所以也沒見過那人,先前拖著傷腰去找殿下時,也是站在門外沒有進去,也沒看到那人的臉,如今好不容易傷勢痊愈,他總算可以去見見那個人了。
他到南苑時,李清正坐在桂花樹下撫琴,一襲白衣隨風紛飛,點點花葉落在肩頭,即便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也會覺得美不勝收。
還算符合殿下的喜好。硯奴看看自己蜜色的皮膚、粗糙的手,再看看他白皙無瑕的臉,頓時更加不悅,冷著臉朝他走去。
李清聽到門口傳來動靜,下意識地看過去,看到硯奴後先是一愣,接著眼底閃過一絲震驚:“世、世子?!”
硯奴腳下一停:“你說什麼?”
他皺眉的功夫,李清眼底又閃過淡淡遲疑:“沒、沒事……”傅硯山已經死了,這人怎麼可能是他。
“你方才分明叫了我什麼世子。”硯奴沒被糊弄。
李清乾笑,本想找個理由敷衍過去,見他眉眼冷硬如鐵,雖不知他是誰,可心下頓時一縮,什麼謊話都不敢說了:“……我、我認錯人了。”
“認成誰了?”硯奴逼近一步。
李清慌亂:“認、認成傅硯山傅世子了……”
硯奴一怔,腦子裡突然一陣喧囂。
未等喧囂平息,李清便趕緊解釋:“是我看錯了,我不過四五歲時見過世子一麵,其實早就不記得他的模樣了,隻是方才看見您,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他,小的眼拙,還請大人恕罪。”
硯奴抿起唇打量他,確定他說的是真話後不悅:“連人都分不清,你確實眼拙。”
“是是是。”李清急忙附和,卻又偷偷瞄了他一眼,心中愈發疑惑。
他確實隻見過世子一麵,也確實記不清世子的模樣了,可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腦子裡世子模糊的模樣,突然就變成了這人的臉。
……可世子分明早就亡故了啊!
李清心中驚濤駭浪時,硯奴突然沒了教訓公狐狸的心情,於是轉身回主院了。
當天晚上,趙樂瑩沒來偏房看他,他便早早歇下了。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他的夢裡也跟著狂風大作。他又做了噩夢,夢裡的自己跌下懸崖掉進水裡,憑借本能抱著一根枯木,一路飄出上百裡,總算被水衝上了岸。
他身受重傷,腦子昏昏沉沉,隻能憑借本能往前走,待走進一座山裡,便徹底倒了下去。
再醒來,就成了什麼都不記得的野獸,曾隨獸群闖下山,曾追著北去的大雁遷徙,越走離原先跌落的山崖越遠。
硯奴睜開眼,恰好窗外一道閃電劈過,整個長公主府都亮如白晝。
夢裡的一切似乎又遠去,他再次忘了一切,卻從骨子裡覺得孤獨,仿佛無根的浮萍,不知該飄往何處。
雨不停地下,如瓢潑一般在半空中激起水霧,打在屋簷上發出嘩啦啦的響動。
趙樂瑩被雨聲吵得無法安眠,最終不情不願地醒來,睜開眼睛時,恰好又是一道雷,巨大的轟鳴聲炸開,她一抬頭就看到床邊黑影,下意識驚叫一聲。
“殿下,是我。”
熟悉的聲音傳來,趙樂瑩猛地放鬆,坐起來便怒罵:“放肆!愈發沒規矩了,誰叫你進來的?!”
“殿下。”
他又喚了一聲。
趙樂瑩聽出不對勁,頓了頓後蹙起眉頭:“怎麼了?”
“殿下。”
又一道閃電,趙樂瑩在光亮中看到他通紅的眼眸。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無助。
短暫的沉默後,她往床裡挪了挪,掀開被子無聲地看向他。
硯奴乖順地在她身邊躺下,瞬間占據了她大半張床。
趙樂瑩蹙著眉閉上眼睛:“睡吧,有事明日再說。”
話音未落,硯奴便翻個身伸手抱住她,一張臉緊緊埋進她的頸窩,無根的浮萍這一刻瞬間找到了歸宿。
“……彆亂動了。”溫熱的呼吸灑在頸間,趙樂瑩聲音微僵。
硯奴不語,隻是沉默地抱著她。
趙樂瑩徹底沒了睡意,靜靜地看著床頂帷帳,走神片刻後,無言地警告:“……把你的手拿出來。”
正在解她裡衣的手指一頓,耳邊傳來他悶悶的聲音:“硯奴腰好了。”
“所以呢?”趙樂瑩眯起眼睛。
“可以伺候殿下了。”他道。
“不必,睡你的覺。”趙樂瑩果斷拒絕。一身的蠻力,也不知是誰伺候誰。
硯奴聽到她拒絕,便再次靜了下來。
一刻鐘後,趙樂瑩看著自己被解開的裡衣,氣笑了:“你是不是當我是傻子?”若非知曉他為人,沒有遇到什麼大事,絕不會半夜來找她,還露出那樣的神情,她真要以為他是故意的了。
見再次被抓包,硯奴翻身扣住她的手腕,垂著眼眸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我當殿下是主子。”
“你便是這樣待主子的?”趙樂瑩眯起長眸。
硯奴親親她的眉眼,見她還要說話,乾脆堵住了她的唇。
熟悉的侵略叫人無法招架,趙樂瑩渾身犯懶,也不想招架,隻攀著他的肩膀,慵懶地囑咐:“輕點。”
“……嗯。”
大雨還在下,仿佛不會停歇,潮濕的雨水將園子裡的花一遍遍衝刷,嬌豔的花瓣七零八落掉落一地,又被泥濘的土地一點點侵蝕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