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中出來後,遙光睜大了雙眼,轉頭望向牆上掛鐘,午夜兩點。
剛才發生了什麼?遙光坐直身體,低頭看著屏幕,鼠標朝上滾動,文檔裡,光標依舊停留在龍劍錄喚醒“先知”的段落中。
是幻覺嗎?遙光疑神疑鬼,我睡著了?做了個夢?夢裡把情節想完了?我睡了多久?
一切都顯得無比真實,就像上一刻,他還在寒風飛卷的世界之樹前作為造物主無所不能,下一刻他的靈魂就突然被抽離,回到了現實的軀體之中。
他站起來,轉身盯著掛鐘看——指針一秒一秒跳動著,電腦裡傳來碼字時播放的音樂。分針又往前挪動了一格。
遙光下意識地打量自己身處的這個環境,快要精神錯亂了,接著,他看見桌子上有梁訣給他買的零食,那裡堆著幾包薯片與飲料。
薯片!遙光相當饑餓,他馬上打開一瓶可樂,拆開薯片,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吃到一半時,他又愣住了。
他的身體顯然還正常,精神卻極度饑餓,仿佛確實在異世界裡流浪了十天,沒有吃過多少正常食物。
這個特征令遙光覺得有點恐怖,他背脊不禁汗毛倒豎,他算膽子很大的男生了,不怕黑也不怕鬼,更不在意什麼靈異現象,但剛才發生的一切的真實感,依舊極大地挑戰了他對現實世界的認知。
等等,我是不是該趁著還記得這個夢,把這些情節寫下來?說不定有幫助?
遙光嘴裡塞滿了薯片,拿來本子,開始進行情節的梳理。失去所有記憶的“先知”醒來,與龍劍錄踏上了旅途,根據先前的設定……因為我成為了“先知”,所以我知道情節發展,但裡顯然不能這麼寫。
此時此刻,遙光靈感乍現,改動了一個地方,把“先知”設計成了閃博士為自己準備的仿生人軀體,同時大腦裡被埋藏了一個接收器。於是這名第42號,得到了諸多敵方的計劃與信息,這就可以解釋通大部分的事件了。
現在隻剩下一個bug——閃戎不知道“祭司”就在邢武身邊,那麼先知是如何知道的呢?對了!這一切都是猜測,閃戎在樹的委托下,也在尋找“祭司”,他已經懷疑很久了,於是利用先知,反向影響了龍劍錄,把他引向了邢武身邊。
這是一個大概率的試探,閃戎成功了!他也從邢武與龍劍錄的分歧裡找到了合適的機會,成功地帶走了“祭司”。
好,這麼一來,就合理了。
於是這名大騎士……失去了他一直以來的使命。他的身邊隻剩下懵懂無知的“先知”,他察覺到了嗎?遙光在本子上畫出三角人物關係,分彆是龍劍錄、祭司與先知。龍劍錄喜歡先知嗎?可他是個直男啊,還是個渣男……雖然遙光一直以來對主角的塑造顯得不那麼堅定,導致龍劍錄也不那麼像個渣男……至少直男是肯定的。
要更改他的性格嗎?遙光很猶豫,他其實是個雙性戀?隻是還沒有發現?渣男多多少少都有點雙性戀傾向……可以這麼寫?
原本的理想對象“祭司”無視了騎士的使命。
唯一陪伴著他前去麵對終局的“先知”,卻是閃戎放在龍劍錄身邊的臥底。
這該有多絕望?我的主角好慘啊,這樣的故事真的有人看嗎?
遙光最後歎了口氣,放下本子,覺得這個故事又沒有繼續的必要了,末日世界裡一片灰暗,從風格中就透露出一股灰蒙蒙的感覺,充滿了孤寂與荒涼,文風也不顯得幽默。
寫完情節提綱後,天蒙蒙亮,已經五點多了。
遙光打了個嗬欠,沉默地坐了一會兒,想到那個固執又頑強的龍劍錄,哪怕早已被現實忘記,也依舊銘記著自己的使命的騎士。
無論如何,他還是希望把這麼一個混亂的故事認真地寫完。
這天遙光灌下了三杯濃咖啡,猶如喪屍一般地去上班,幸而客人一直不多,午飯後還有時間讓他小睡一會兒。下午有名男高中生點了他,讓他帶自己上分,遙光打著遊戲,幾次險些坐著睡著。
“哥哥,你昨晚上是不是通宵了?”那高中生問。
“對不起對不起。”遙光清醒過來,馬上道歉。這名高中生今年念高一,是個小受,家裡很有錢,也許感覺到他也是gay,於是經常來找他。
“沒關係,沒關係的!”高中生說,“你還是睡會兒吧。”
他又去買了點吃的給遙光,遙光很感動,畢竟換了生客,說不定就發脾氣了。
許多客人暗戀他,這點遙光很清楚,但他不會與其中的男生談戀愛,或者給他們任何發展關係的機會。
他清楚她們或他們都是學生,對初入社會的“哥哥”們多少帶著不切實際的憧憬,他們身上帶有的社會屬性、有彆於同窗的學生氣的那種稍顯成熟的氣質,都有著奇特的吸引力。
但待得少年們自己完整接觸了社會後,就會有更合適的對象……而當初的自己,不過是個一事無成的精神鴨。
“真的對不起,”遙光睡了二十分鐘,說,“我退你券。”
那小男生隻是笑著看他,岔開話題,聊了點彆的,最後遙光暫時違背了原則,下班後陪他逛了會兒運動服裝店,他還想給遙光買鞋,這次遙光則堅持不能收了。
他還想邀請遙光一起去參加他們同學的生日會。
“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嗎?”遙光笑道,“就讓我和你的同學們一起玩。”
“你不是咖啡師嗎?”高中生問。
遙光躬身,單膝跪地,拿了運動鞋給他試鞋,他曾經在店裡打過很短一段時間的零工,知道怎麼哄客人開心,如果不在意他的身份,這種男友式的溫柔,應該能讓許多人陶醉吧?
“有空可以來店裡找我。”遙光答道,晚上十點,送他上車,與他分彆。雖然今天錢沒掙到,但他依舊為這點人世間僅存的溫柔而感動。
回到老房子時,遙光打開他的小本子,看著電腦上的文檔內容,忽然又覺得有點可怕。
他看了一眼桌旁的吊墜,意識到有點恐怖的事實,昨天晚上,我是被“吸入”故事裡去了?!那些經曆顯得無比真實,絕對與夢境不同,他能分清夢境與記憶,夢境是模糊的,就像一瓶分層的咖啡,稍攪一下它就混在了一起,再想不起細節。
“記憶”則是特彆的,抱著龍劍錄的腰,在他的戰鬥摩托上飛馳的一刻,印象仍然存在於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他甚至還能嗅到機械殺戮者所帶來的、寒冷與金屬的氣息。
那是真的,那絕對是真的!
遙光看著他的吊墜,飛快地把它扔進抽屜,把抽屜合上,又站起來走了幾步。他不信邪,坐在電腦前,開始接著昨天的內容寫下去,會再一次發生那件事麼?被吸進自己所創作的故事裡?
遙光飛快地打著字,他解開了故事的死結,後續便寫得很快。但寫到閃戎時,他忽然又想起了這個人為設計的反派朝他說過的話……
“我知道了關於這個世界的重大秘密。”
什麼意思?這個世界是由我創造的,你知道什麼了?你知道自己隻是書裡的一個角色麼?遙光又覺得挺好笑。
但他沒有把這句台詞寫進去,隻是按部就班地設計著龍劍錄與閃戎的交手與戰鬥。涉及龍劍錄的感情時,他把龍劍錄設計成了雙性戀,隻是沒有在故事中明說。祭司與先知都是男生,這下就杜絕了他找女朋友的希望了。
天亮了,遙光睡了幾個小時,一天勞碌後,天又黑了,他再次回到老房子裡,繼續這個未完的故事。他不僅沒有倦意,反而處於莫名的興奮之中。
生前何必久睡?死後終將長眠。
遙光用了一周時間,把他的故事寫完,最後他想了很久,給予故事的結局是:祭司活下來了,反而是先知死了。因為先知是閃戎預留給自己的複製人,既朝“樹”傳遞著守護者騎士團的動向,同樣也接入了樹,相當於一個雙向終端,被利用的同時,也能反向入侵中控核心。
於是當“先知”明白到自己所謂的“預言”隻是閃戎的陰謀,他們都將在樹下死去,意識歸入靈魂之海時,他毅然決定,犧牲了自己。
龍劍錄經曆萬般艱難,毀滅了閃戎,而在機械軍團包圍了他們時,42號“先知”將自己的意識接入了世界之樹,與樹融為一體,最終將它成功地關機。
世界恢複原狀,祭司遠走他方。
龍劍錄帶著將永遠沉睡的先知,回到了聖堂,把這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安置在聖堂的培養艙中,在那裡孤獨地度過了餘生。
太慘了……遙光寫出這樣的結局之後,不禁懷疑,這個故事真的有人看麼?
天光微霽,遙光在文檔最下麵打出了“全文完”。
我把這個寫完了?遙光突然意識到另一件事。
他把鼠標滾輪從頭到尾,在文檔上滑了兩遍。我居然寫完了一本書!
雖然這本書隻有十三萬字,可我居然把它寫完了!
遙光簡直難以置信,合上他的本子,看著電腦屏幕,手機鬨鐘響起,他必須出門去上班了。
我寫完了一個故事!遙光近期的目標,終於達成了!
春夏交接時的陽光燦爛明亮,雖然遙光隻是寫完了一本僅有十來萬字的書,那也隻是他拙劣的處女作,但它依舊顯得無比重要。
因為這是他許久以來,真正成功堅持做完的一件事,對真正的作家而言這很尋常,對他來說,意義卻非同小可,仿佛新的生命力被注入了他的身體。
他不知道現在的興奮是源自熬夜後產生的短暫的興奮,還是因為人生新階段的到來而讓他精神十足,這本書就像他的孩子,他要認真修改,為它尋找第一位讀者,再拿去發表。
當然,今天上班時,他也被老板約談了。
“你最近怎麼總是很累啊,”老板問,“你在打幾份工?下班還去送外賣開網約車嗎?”
“沒有,”遙光矢口否認,“隻是失眠了。”
“哦?”老板又說,“女朋友太多了吧?”
“沒有沒有。”遙光明白到最近的工作狀態不太好,應當是被客人投訴了,說道,“對不起,我會認真工作的。”
老板這才一臉悻悻地回到吧台後,在遙光複雜的眼神之下,老板又大聲說:“看什麼?你不服氣啊?把你的領帶戴好!彆老鬆鬆垮垮地係在脖子上!”
遙光答道:“沒有,不是。”他今天心情很好,決定不計較這些問題。
咖啡廳是一家夫妻店,老板是個三十來歲的大叔,老板娘是店麵的實際控製者,老板經常覺得自己也有實力參與到小鮮肉群體中來,當一名挑客的精神鴨。偶爾當他看見年輕漂亮的女客人與執事們打得火熱,常常以嫉妒的目光盯著他們。
執事們都知道老板很想自己來工作,隻是大家都不說。
遙光平時沒什麼朋友,也不與執事們紮堆,上班又經常不說話,隻在本子上寫寫畫畫,還長著一張生人勿近的臉,老板已經看他不爽很久了。奈何因為他業績還過得去,嘴巴雖然不甜但也排在中上,才沒被趕走。
在老板眼裡,段遙光這種不會哄人的性冷淡男性,理應被開除出自然界繁衍圈,不知道他為什麼能存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