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辰意被蕭秦昭給這麼突然的一路拉著走,她一開始想問他這是突然要帶她去哪兒,但被牽著手,跟在人身後,蕭辰意看眼自己被拉住的手,腦海中畫麵翻飛,突然便又什麼都不想問了。
她還記得當年曾有個陰柔貌美的小少年偶爾向她撒嬌討巧,或因獨眠困難而想到她房中蹭睡時,慣會做的動作。
便就是像這樣,走近到她跟前,然後一隻手輕牽住她的手,抬頭可憐巴巴的望著她……
蕭辰意又抬頭看了眼前方現今瞧著似乎已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年輕天子,隻靜默無言的跟著人一路來到了一處金瓦琉璃的寢殿。
當今這位皇帝陛下休息的寢殿,乾清宮。
蕭秦昭將人給拉到了殿內,視線投向了屋內東側的一處牆角邊,然後才看了眼自己現下抓住的手,終是緩慢鬆了開來的麵朝東側,看著牆角邊蜷縮在錦毯上,似乎是在沉睡又似乎是醒著但卻毫無半點精神氣的一團白,身側手緩慢握了拳的輕聲道:“你……還認得它嗎?”
聞言,蕭辰意的視線也順著身旁人的目光往牆角的那團白看去。
隻見牆角處擺置著一個十分眼熟的,放在這年代似乎很有些出格式樣的貓爬架。
而在爬架最下方鋪著一麵錦毯的地方此時則窩著一隻胖軟的大白貓,白貓胡須也皆白,此時似乎是在閉目養神,又似乎更像是生了病般的很有些怏怏。
看牆角白貓那起伏明顯的身軀,似乎也能感覺到白貓的呼吸應該是有些困難,而白貓不時還發出的沉悶呼嚕聲則仿佛更預示著某種不祥的預兆。
貓咪似是聽見了聲音,頭抬了抬,漸漸往蕭辰意兩人所站的方向看了來,一雙眼輕輕開合,露出了一對青綠如琉璃珠子般空靈漂亮的眼珠。
蕭辰意還在呆愣著,便聽身旁人又輕聲如自言自語般的道:“前幾日本來還好好的,最近這兩天突然就這樣了,太醫院的人說應該是這小家夥的年齡有些大了,所以可能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說著,蕭秦昭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麼,微勾動唇角似是有些好笑但卻又笑不出來的接著道:“……當年你突然離去之後,這小家夥整日整夜的在你
的寢宮內叫喚,連父皇後來知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才允準我將它給抱進了東宮……”
蕭辰意自聽見身旁人開口說的話,再注視前方那雙正望著她的乾淨琉璃眼珠,她怔然間眼前突然便似瞧見了很多紛繁變換的畫麵。
耳邊似乎也響起了某些久遠而熟悉的聲音——
“呀,好漂亮的貓兒!”
彼時,深宮禁院,朱紅牆頭,桃紅初綻。
一個異界女子剛來到這世界,在“使命”開始前,臉戴麵紗的隱在這深宮高牆之內,孑然一人,無聊又無趣。
在某個初春剛過,初雨剛下的清晨,女子便在某個冷宮的紅牆之上,第一次瞧見了這一隻……似乎也同樣孤獨長於深宮的白貓。
白貓通體雪白,隻一雙青綠色的眼珠子,盯著人,似乎淬玉含珠的引人不得不注目讚歎。
後來這隻貓便時常的跟在了這位帶麵紗的女子身邊。
畫麵紛飛,又是一場雪中景象。
女子此時已沒了麵紗,而是一身彩繡朱衣,額飛花鈿,金釵環佩的行在雪地裡,有些著急的喚著前方在雪地裡撒潑奔行似精靈的白貓。
女子的聲音婉轉清揚,“團年,快回來!聽話,小心可彆把爪子給凍傷了呀……”
“團年……”
團年……
蕭辰意心頭忍不住跟著回憶喃喃這兩字,看著眼前白貓,口中不禁緩緩也念出了聲:“團年……”
在一旁注意著蕭辰意的年輕男人,聽了她這突然出口的話,眼睫微顫,但垂在身側握成拳的手卻鬆開了些。
跟了上來,現下一直候在門邊的羅公公見當下屋內的這情形,隻眉頭動了動,不著痕跡的走到了屋外,將門外站著的眾侍從都給一道領了下去。
念完,蕭辰意隻覺心口處不自主似乎微有酸澀,沒想她剛叫出這個名字,前方那本來瞧著還仿佛氣息奄奄的白貓,卻突然耳尖一顫,無力的喵喵叫了兩聲,然後便竟顫顫巍巍的爬起了身,沒想才剛起身一點又因腿腳疲軟而摔了下去,但很快白貓又再次撐起了身,又再次顫顫巍巍的直直向著蕭辰意的方向一步一叫的走來。
蕭辰意隻覺鼻間似乎也突然躥上了酸意,看著地麵朝她走近的身影,她也很快提步往地麵的
那一團白走去,幾下便蹲在了年邁的白貓麵前。
蕭辰意撫上在她腳邊現下一直輕輕叫喚還一個勁蹭她腳踝的白貓頭頂,聲音微啞的喚道:“團年……”
“喵……”
白貓似是回應了她,兩隻腳有些艱難的抬起似乎是想爬進她的懷裡。
蕭辰意吸了吸鼻子,微有些難受的麵帶笑意將白貓給抱進了懷裡,下巴摩挲著懷中柔軟的一團。
眼眶終於也忍不住漫上了些濕意。
五年,在她的世界裡,她本以為她已漸漸將這短暫的記憶深埋了。
畢竟在五年後,重新回到這地方,她已又能再重新收養一隻差不多模樣的大白貓了。
但現下她卻又回想起了當初自己才剛完成任務回去後不久,在路邊瞧見合眼緣的可憐貓咪,即使那些貓咪一路跟著她走回了家門,她那時也怎麼都不願再養一隻的心情。
蕭辰意抱著團年,回應著團年對她的親昵,她從沒想它還能認出她的。
聽著團年有些虛弱的叫喚,蕭辰意終於有些忍不住的淚盈眼睫。
視線不經意投向前方,卻就與一人的目光撞上,蕭秦昭直直看著女人的眼,似乎,是想看進女人的眼底。
女人也看著他,漸漸還是微笑了笑,室內投進些許陽光,落在女人麵上,蕭秦昭看著人,緩步走近。
還未近前,就聽女人笑看著他似乎探究又似乎打趣般的問道:“秦昭,你現下真的……已認出……並相信是我了嗎?”
蕭秦昭看著麵前人的眼睛,想到女人方才在他耳邊說的話,他終是完全鬆開了手,然後不再猶豫的大步走近,低聲篤定道:“團年不會認錯,我蕭秦昭自然……也就不會認錯——”
“更何況……”
蕭秦昭說著,腦中回憶起什麼,又接著近前一步的道:“即使眼睛會騙人,但阿姐的氣息,秦昭想即使過了十年,我也不會忘記——”
說完這句,蕭秦昭便大步近前,一把就將麵前女人給緊緊的抱住了。
頭也擱在了蕭辰意的肩頭。
手臂越來越收緊。
屋中的刻漏聲似乎突然便清晰可聞,抱著女人的男人終是忍不住的喚出了那早已縈繞齒間的兩個字,似乎帶著失而複得的深切喜悅,又似乎還有點近鄉
情怯,“阿姐……”
蕭辰意一如當年對小男孩那般也溫柔的回應:“嗯,秦昭,阿姐回來了。”
白貓適時的喵嗚一聲,蕭秦昭終於又忍不住再喚了一聲:“阿姐……!”
蕭辰意不禁也將頭輕靠在了青年男人的肩頭,又輕應了一聲:“嗯。”
白貓此時,又低低的喵嗚了一聲,但很快就沒了聲音,兩人皆是一震,蕭辰意心下一驚,心口似乎一痛,趕緊便退開了男人懷抱,驚懼的喚著懷中白貓道:“團年……!”
女人似乎有點驚慌失措,隻抬頭看眼男子,急道:“秦昭,團年它……!”
秦昭還未說話,卻就聽殿中突然又響起了輕微的呼嚕聲……
蕭辰意與蕭秦昭麵麵相覷,半晌殿中那呼嚕聲越來越大,兩人才終於同時鬆了口氣的笑出了聲。
……
十年再見麵相認,即使過了這麼些年,但或許是秦昭還是當年那個在她身邊待了一年的小秦昭,兩人現下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但又似乎一時無從說起。
此時,乾清宮的偏殿內,兩人便隔著一張紫檀木的矮幾相對而坐。
背靠門方向的男子正支著頭的緊盯著對麵懷中抱著隻白貓的女人,女人此時正垂首溫柔的撫著懷中白貓光滑柔軟的皮毛。
男人的視線從女人麵上漸漸下移,最後停在了女人左側脖子上的一處地方,神色微頓。
女人似乎感應到了男人的視線,抬起頭來,見男人此時目光,女人隻摸了摸臉的主動問道:“怎麼這麼看著我,阿姐如今……這變化很大嗎。”
蕭秦昭神色很快如常,搖了搖頭的微笑道:“是有些細微變化,不過在秦昭眼裡,阿姐還是當年的阿姐,跟當年一般漂亮……”
說著,似乎還嫌不太妥當,又接了句,“不,阿姐現下應該是比之前更美了些才對。”
蕭辰意放下了摸著臉的手,有點無奈的笑道:“咱們的皇帝陛下,如今倒是越來越會誇讚人了……”
蕭秦昭放下支著頭的手,突然卻伸過桌麵,往前拉住了蕭辰意現已擱在桌麵的手,輕笑道:“阿姐彆不信,秦昭可是真心的……”
蕭辰意被他拉著手,未回應,卻聽麵前人突然又換了個稍嚴肅的語氣問道:“阿姐…
…你可能告訴秦昭,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裡……?”
“為何現在才回來,當年又為何……”
蕭辰意知他接下來想問的應該是當年為何會暴斃假死,而當初的先皇又為何會幫她遮掩……
蕭辰意默然半晌,想了想,隻覺今日貿然相認,今後許多事都還沒計劃清楚,而且現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需得先處理,此時還不是合適的時機,便隻也回握住了蕭秦昭的手,看著他那雙漂亮的眼道:“秦昭,這些事,阿姐以後……再慢慢的告訴你好嗎?”
語氣中微微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