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辰意自那晚在養心殿內與秦昭商量清楚下一步該如何行事後,沒想第二天便得知這第一步就得緩上個幾日,因為那位其真表兄竟剛巧隨著候老夫人上郊外遠山的山廟裡祈福去了,說是要待個幾日才會回來。
如此也就隻能等人回來再說了。
而這幾日在朝堂上,趙侍新也果如秦昭所料,已開始準備大肆清理上次在亂民一事中與之對峙的人了。
六部科道、禦史的上疏彈劾是紛紛揚揚幾乎絡繹不絕,而且各種證據也是確鑿,趙侍新此次如此張揚行事,一來是為鏟除敵手,二來……恐怕也是一種試探了,所以蕭秦昭為了繼續保持信任趙侍新的假象,自然是準了不少科道言官們的上疏,免了一些人的職。
這些事,秦昭如今都會說給她聽,局勢如何發展蕭辰意便也都看在眼裡。
待在宮裡,掛念著華春及上次幫了她蒙混過關的兩個婢女,蕭辰意便也抽空回了趟公主府中,在府裡,她見著華春,大大的鬆了口氣,這丫頭總算還好好的活著。
華春見著人後也是驚喜不已,她告訴蕭辰意,那日她被人從後偷襲昏倒後便一直都被關在一處地方,有人給她一日三餐的送吃食,但卻不透露任何信息,也不放她出來,直到三日前,才不知為何放她出來了。
蕭辰意聽華春這麼一說,算算日子,就知華春是被誰給關起來了的,定就是趙侍新了,為了不讓華春出去報信她這位公主失蹤了,可不就得把人給暗中關起來才行了。
蕭辰意便把那兩個婢女放了出來,又把華春領進了宮去,這才安心的在宮裡住下了。
夜間,蕭辰意從沒有讓宮女值夜的習慣,所以這日白天,當聽見殿門外兩個小宮女討論前幾日夜裡偶都響了驚雷有些可怕時,蕭辰意突然就有點驚詫自己那幾日的睡眠是不是有些過於沉了,竟連一點聲響都沒聽見,這麼一想,她還發現自己在公主府中時好像也很少能聽見夜間打雷或是其他什麼聲響的,她似乎一直以來都睡得挺沉的……
蕭辰意有點狐疑自己的睡眠原來竟是如此好的?
她的確不知這幾日每夜在她沉沉睡著後,在她殿
中都有個身影坐到了她的床榻邊。
人影前幾日在她塌前也並沒做什麼,隻是靜靜的看著人,不時回憶些往事而已。
一直挨到了今日黑沉的夜裡,坐在她塌前的人才終因被前幾日之事所激起的嫉妒及一直以來都努力壓抑著的情感急需一個宣泄口,而忍不住執起了榻上女人的一隻手,放在了自己溫熱的頰邊,然後便捏著人手指的輕輕吻了上去,在屋內輕紗幔帳的搖曳之中,見女人毫無醒來的跡象,知她定聽不見自己此時說的話,也看不見此時他所做的事,床邊人才輕聲呢喃的看著女人道:“阿姐……”
“其實秦昭,早就知你不是秦昭的阿姐了。”
又吻了吻女人蔥玉般的手指,男人又道:“不是秦昭的那位親阿姐……”
“所以,我偷偷戀著你,愛慕著你,都不是不該的……”
男人說著,又忍不住低頭愛憐而珍重的捏著人掌骨,溫軟的唇緩緩印在女人因沐浴後還泛著細微香氣的手背肌膚上,他微滿足又似乎變得更加渴求般道:“像這般對你,也不是不該的,對嗎。”
抬頭,唇離開女人的手背肌膚,但手卻還舍不得放開,蕭秦昭就這樣捏著人的手,注視著床上正緊閉著雙眼,睡顏馨甜的女人,他控製不住想,從很早以前開始,他就既高興著她成了他的“阿姐”,這樣便可以毫無顧忌的親近她,待在她身邊,偷偷的看著她,但很多時候又懊惱著她是他的阿姐,因為這樣,他就隻能隱忍著自己的心意,不讓她發現,也怕她發現了,但如今……
蕭秦昭手上微微使勁,不論此次結果如何,他都定會找機會告訴他這個“假”阿姐,他對她的心意了。
這麼想著,蕭秦昭不得不放任自己又沉浸在了過去含混著淒冷痛苦,但同時,也突然迎來了朝霞暖光,讓他從此沉溺,刻骨銘心到幾乎再忘卻不掉的某些過往的回憶之中。
他與他這位阿姐相遇的回憶。
蕭秦昭麵上逐漸揚起了絲絲的淺笑。
還是在十年前,那會兒他才十歲左右,隻是一個出生後,在他的印象中,幾乎沒怎麼近距離的見過父皇的麵,與母親一同被扔在冷宮裡,後來母親又在他麵前被人給逼的自殺了的
弱小孩子。
母親死的時候他才幾歲來著,應該是七歲吧,那晚母親悄無聲息的就走了,他與母親待了一晚,實在因白日裡被人欺負,夜間太困了而沒注意到母親的異樣,也沒注意到之後流了滿地的鮮紅以及空氣中也漂浮著的屬於母親生命流逝的味道。
等他睡足後突然驚醒過來時,母親的身體已經冷了,他看著母親的屍體長長的愣了許久,久到連眼淚一開始都不知道流,隻能抱著雙腿蹲在牆角一個勁的咬住下唇搖頭,直到後來冷風從窗外灌進,他狠狠打了個哆嗦之後,才開始哭,不停的哭,眼淚鼻涕一把,聲音都哭啞了,後來他就與母親的屍體這麼安靜的待了兩天,再後來,終於有人發現了,母親被人拖走了。
再也不見了。
之後,他便成了一個人,在冷宮裡更沒了依靠,似乎誰都可以上來欺負一把,尤其是他的六皇兄,同樣也不怎麼受父皇寵愛,而且長得也不怎麼可愛,所以才會嫉妒他這樣一個冷宮裡父皇不要的野種竟也能有這樣一張好麵容的六皇兄。
他總是揍他欺負他,像玩弄野狗一樣玩弄他,玩夠了甚至還想殺了他,但最後,這位皇兄卻被他給誤殺了,所以這之後才成了他長久以來的心魔,但如今,這心魔卻因某些事早就已不再困擾他了。
想到這裡,蕭秦昭不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臉,是了,當時還小的時候,就因著生了張好臉蛋,不少宮娥都會偷偷的給他好東西吃,但也有不少下三濫的東西,經常會用另一種令人作嘔的眼神看他,對他不懷好意。
所以蕭秦昭那會兒一直以來都挺厭煩自己的這張臉,開始用亂糟糟的頭發將麵容給遮擋起來,但後來……
垂首看向麵前女人,蕭秦昭想,後來,他卻又慶幸自己有張還算討人喜歡的臉了,因為……她喜歡。
因為後來有個女人在冰天雪地的大雪天裡,在他被他的親阿姐給狠狠踹了一腳,迷迷糊糊昏倒在地時,他分明看見了一個戴著麵紗的女人將他給抱回了冷宮,也聽見了那女人在冷宮裡一邊為他收拾乾淨衣物,擦淨臉龐,然後一邊看著他的臉驚歎的道:“哇呀,果然是個漂亮的男孩子,遠遠瞧著就覺著好看
了,沒想到收拾一下,更好看的多了,像個瓷娃娃一樣……”
“但怎麼這麼可憐兮兮的……”
女人一邊給他擦著臉,一邊對著空氣解悶般自言自語的說著話,聲音拖長,似乎很有點無奈:“算了,要不是看這小子長得好,我可不費這勁呢,也難得操這心了,哎,顏狗的世界啊,不能好了……”
雖然有些話,他聽不太懂。
但後來的後來,這個突然神秘出現的女人不知何時變成了他的“親”阿姐,他也已開始習慣依偎在這人的懷裡之後,他才開始不再厭惡自己的那張臉,反而是慶幸了,慶幸她,即使是因為一張臉,但也選擇了靠近他。
他與女人的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那個大雪天。
就是在他被他原來的阿姐給一腳踹到幾乎結冰的地上,捂著肚子蜷縮在地,已快沒意識覺得自己應該會死去的時候。
父皇生了很多皇子,但卻隻得了一位公主,封號汾陽,所以這位公主極儘父皇的寵愛,多少不受寵的皇子都羨慕她,而他當時自知自己的身份,一直以來都隻是遠遠的看著這一位宮中唯一的阿姐,在他的印象中,阿姐長得,是很美的,但他也知這位阿姐的脾氣和心性卻並不如她的臉那樣讓人欣賞,而且她定是瞧不上他這個生長在冷宮裡的皇弟的,因為她幾乎從沒正眼的瞧過他。
這些他其實也不在乎,但他卻沒料,那日,在其他皇子欺負他,讓他不慎摔倒在了他這位阿姐的麵前時,她卻會以那樣厭惡到幾乎惡心的眼神看他,然後還踢了他一腳,說他臟,讓他滾。
所以蕭秦昭怎麼會不同樣厭惡並且憎恨他這位臉蛋漂亮的阿姐呢,所以之後哪怕隻是遠遠的看著人,他也總是用一種陰狠又冷厲的目光瞧著她。
隻是後來,他漸漸卻發現他的這位阿姐,好像是有些變了個人,不再是……他原來的那位阿姐了。
那一日在他昏昏沉沉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那時,突然有個身體帶香的女人走至了他身邊,那女人戳了戳他臉頰,凍得將手立時就縮了回去,然後在他耳邊便開始了碎碎念,一邊念,一邊卻將他給抱了起來,蕭秦昭那會兒陡然挨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就
往人懷裡鑽去。
那時女人剛將他抱了起來,轉過身,他迷迷糊糊中見著女人麵上戴著一麵白色的絲綃麵巾,然後視線所及,便隻能再見到女人左側的脖頸上有一顆黑色的小痣。
之後他就失去了意識。
後來迷迷糊糊又回籠了點意識,便就是女人在一邊替他收拾,一邊又念叨他臉的時候了。
蕭秦昭本以為,她念完也就完了,但卻沒料,這女人之後又告訴了他一件事,她問他若是有可從這冷宮裡走出去的機會,問他要不要這個機會。
這女人告訴他,他的父皇即將被他此時最信任的人密謀毒殺,隻因那些人的貪欲,他們竟想坐上更高的位置,他當時隻知,那女人告訴他想謀殺父皇的人中有一位是當時的皇後,而另外的他就不知了。
皇後與他人密謀想毒殺父皇,效仿前朝曆史上一位曾奪權成功的女帝,她竟癡心妄想,要做一位千古留名的女帝。
而這個女人卻將這事告訴了他,問他要不要這個機會。
等當時的他醒來後,那女人已經不見了,所有一切,以及那女人對他說過的話,仿佛都隻是他的錯覺。
他本不願相信的,但當時也不知是對那女人哪來的信任,也或許是因後來在宮裡他還見過那女人幾次,每次發現她都能順利的避過所有巡視的侍衛,然後出現在某處地方,就這麼遠遠的瞧他一眼,眉眼熟悉,但眸中卻帶著溫和的笑。
母親是個巫女,她曾告訴過他,看人一定要看那個人的眼睛,它會告訴你那人對你到底是抱著善意還是惡意。
而且那時候,他自覺犯了罪,每日噩夢纏身,不得安寧,他隻想著走出冷宮,至少為母親報了仇再去贖罪,所以他才會相信那女人的話吧。
所以後來他從母親給他存下來的一點錢資裡想儘辦法托人去外間從耍猴人那裡給他買了隻小猴兒回來,每日學著訓練。
終於,在那兩人將摻了毒的毒羹端到父皇的麵前去後,他偷偷在殿外讓小猴兒避過侍衛的耳目從梁上成功的躥到了父皇的書案上,打翻了父皇即將喝下的湯羹。
他在外等著父皇因猴兒造亂而大怒的機會到得父皇跟前告訴他,他偶然得知湯羹中被下了毒的事,
但沒料,殿門打開,他有機會偷偷近得父皇跟前時,他的那隻小猴子卻已因貪吃打翻的湯羹而抽搐著躺倒在了地上。
那時,父皇已不用他說就知曉有人下毒了,秘密查清是誰人下毒後,父皇似乎一瞬就蒼老了好幾歲,但他終於開始正眼瞧他了,那天父皇摸著他的頭道:“倒是個好孩子,你的愛寵救了朕一命,就也算得是你,救了父皇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