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
時隔近一個月, 那幾條短信仍躺在收件箱裡,白底黑字,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見, 閉上眼睛, 每一個場景都真真切切。
薑品濃向她索要三千萬時的威逼軟哄, 撕破臉時的氣急敗壞, 揮舞報紙的沾沾自喜, 世間醜惡有很多種,秋棠在與她骨血相連的生母身上看儘猩紅百態。八年過去, 薑品濃仍不放過她。
她以為自己會被吞沒,她也的確做好被吞沒的準備, 洶湧海水已經浸沒胸口, 轉眼天光大亮, 乾戈休止,她茫然回首, 身後潮水儘褪, 有人在黑暗中徒手力挽一場滔天狂瀾。
除了他,會有誰?
許荏南很快就回來, 拎了一隻餐盒, 手裡還提著一筐水果。
“剛才路過前台,護士說有人探望,人沒進來, 把東西留下了。”
“誰啊?”秋棠應聲抬頭, 看著他手裡那隻造型精致的籃子。
在她的目光中, 許荏南從紋竹鏤金的果籃裡緩緩抓出一把紅豔豔的土山楂。
再拿出一隻黃澄澄的大檸檬。
秋棠:“......”
許荏南:“......”
他看著一陣牙酸, 牽拉活動一下咬肌, 勉強擠出個笑, “這......倒也還挺開胃。”
果籃擺在床頭,裝著山楂和檸檬,紅黃交接,看著彆致,想必吃起來也彆有一番風味。
秋棠拿了一顆山楂在手裡,山楂形狀飽滿圓潤,紅潤的表皮上錯落分布有淺褐色凸起的顆粒,輕微而粗糲地挲過指腹,在指尖雕出一幅名為山城的縮影。
“我也不知道是誰,護士沒說。”
許荏南翻閱文件的動作一頓,有些啼笑皆非地:“該不會是秦晟吧?”
秋棠搖頭,說,不是他。
許荏南想問那你覺得是誰,轉頭卻見秋棠的目光望向門口,像是在透過一匝玻璃與門外的誰對視,而那裡分明空空如也。
從病床到門口,隔著三米距離,隔著三天時間,門外發生了太多五顏六色變幻莫測的事情。秋棠躺在雪白安靜的病房內,對此一無所知。
秦易錚應該剛走不久,或許五分鐘前他來過,或許十分鐘。
水果仔細清洗過,表麵還附著露珠,她就那樣生吃起來。很久沒吃山楂,熟悉的酸味嗆鼻撓眼,她吃得微微皺眉,眼眶發熱,胃酸加速分泌,很多沉在底下的東西漸漸湧上來。
她麵不改色吃完一整個山楂,許荏南看得咋舌,“你這麼能吃酸?”
秋棠舔舔嘴角,“還行吧。”
許荏南睜大的眼睛好一會兒才恢複原狀,他點頭,做了一個佩服的手勢。
秋棠是在三天前暈倒的,她送秦晟趕通告的那個晚上。雖然這段時間她身體的確有些疲憊虛弱,倒也不至於突然重度昏迷,醫院一躺就是三天。
好在她今天醒過來了,否則麵板指標一動不動,大家急得團團亂轉,醫生再做進一步診斷,又不知道要診出什麼危言聳聽的東西來。
許荏南總覺得秋棠這次暈得蹊蹺,問張助理,他說是操勞過度累病了,搖頭歎氣眼神回避,
問秦晟,秦晟這幾天也不對勁,拍起戲來異常認真賣力,而一離開工作,整個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不振,抱著劇本不知在想什麼,誰說話都愛答不理雲遊天外,連跟葉蔓庭鬥嘴的勁都沒了。奇奇怪怪。
擋不住心中疑惑,他關切問她:“怎麼會突然暈倒,遇到什麼不好的事了嗎?”
“沒有啊,挺好的。”
借著山楂的開胃,三天沒進食的秋棠把一大碗蛋炒飯吃得乾乾淨淨,吃完意猶未儘一抹嘴,抱著空飯盒仰頭問:“還有嗎?”
許荏南看著她,試圖從這張完美得密不透風的臉上找尋出通向內心的縫隙,哪怕一絲一毫。他看了她一會兒,眼神淺淡地笑了,說:“沒事就好。”
他站起身,在秋棠腦袋上輕輕揉了一把,溫柔的語氣落下來:“有。再給你打。”他捧著飯盒出去了。
秋棠又搜了兩遍新聞,一遍輸入她的名字,一遍輸入薑品濃的名字,顯示大量無效關聯信息。
搜索一周報,倒是有幾則頗具熱度的官方報道,指出該報社非法接涉投資理財等業務,中介詐騙巨額牟利,已被查封停辦。
好幾年前的舊瓜,在這風平浪靜的當口突然被挖出來,也不是什麼新鮮事,這種灰色產業本身界限模糊定位曖昧,圈內心照不宣,大多情況睜眼閉眼,如今大張旗鼓地捅到台麵上,必然是背後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
秋棠摸出手機,時隔八個月,給秦易錚打去第一通電話。
過了一會兒,對方接起。秦易錚大概在開會,他腳步匆匆走到隔間關上門,將身後的會議雜音隔擋在門外。
他聲音有些不敢相信地,試探著開口:“秋棠?”
“嗯。”秋棠低低應了一聲。
她問:“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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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棠準點到達,秦易錚站在門口台階上等她,他看見熟悉的車頭,仍猶置身夢中,一陣恍惚。
彆墅大門兩邊敞開,賓利迎麵駛進來,在前院正中停妥。秋棠從車上下來,風衣長褲短靴,裡外一身黑,襯得身形纖細筆挺。
她反手甩上車門,帶起一陣勁風,長發吹得四散飛揚,五官昳麗背影清冷,切爾西靴上的金屬搭扣隨步子熠熠反光,一米六五的個子邁出兩米氣場,沉默經過秦易錚,一言不發向裡走去。
進門正對樓梯,秋棠走過客廳,經過餐廳,瞥見一側的廚房內,阿姨正從冰箱裡抱出來一隻碧綠圓溜的西瓜。
“我來吧,您辛苦了。”
她過去搭了把手,幫忙把西瓜抱在手上,放在水龍頭下仔細衝洗。
阿姨被搶了活兒,心想哪能讓客人料理這些廚餘,慌忙上前推拒,卻被身後一道低沉男聲攔下動作。
秦易錚說:“張姨,您歇著。”
話裡意思明顯縱容準許,示意她不必前去乾涉。阿姨便歇了手,挪到一邊偷偷打量這位突然造訪的客人,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瑩白手臂,清水流經她修長手指,看著很是賞心悅目。
秦易錚站在餐廳與廚房的交界處,目光專注看著流理台前洗西瓜的秋棠,太久沒有看見站在廚房裡的她,即使隻是一個背影,也足夠他將連日來的疲憊卸下。
西瓜清洗乾淨放進托盤,秋棠端著盤子轉身上樓。
哎,樓上關著人呢!阿姨麵色陡然驚變,一個彆字尚未說出口,秦易錚朝她點點頭,轉身跟在她後麵上了樓。
阿姨終於明白,剛才眼前站著的並非什麼普通客人,卻是說一不二的女主人。
二樓儘頭的客房,窗簾緊閉,沒有亮燈,室內一片潮濕的黢黑。
門開了,門外走廊上照進來一束光,打在進門正中的大床上,照亮一具死氣沉沉的身體。
隨後門被關上,牆邊啪嗒一聲響,頭頂燈光驟亮,刺得薑品濃眼皮酸痛,不適地皺起眉。
她半睜開眼睛,聽見腳步聲沒回頭,啞聲低喊:“滾。”
身後的人置若罔聞,腳步聲停在茶幾邊,杯盤落桌,她聽見沙發下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