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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時容與將靈力煉化完, 從修煉狀態退出來,周身的靈力如同精靈在他身邊盤旋,將他清冷的麵容照的透亮, 像一尊玉刻的雕像,明明沒什麼神情,卻無端讓人覺得,他就該是這般模樣,不悲不喜, 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

時容與收了靈力, 睜眼看向外麵的院子, 眼清, 目明。

重回化神期, 靈府中滿是充沛靈力的感覺, 竟恍如隔世。

院子裡不知何時下起了雪,讓時容與恍惚了一瞬, 差點以為還在絳雪峰上。

雪簌簌然落下, 將院子裡又鋪上了一層落雪,寒意卻無法再侵蝕時容與半分。

他從床榻上站起來, 赤足踩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隻一瞬間,腦海中卻清晰的映出了一段令他難以啟齒的懲罰。

他猶豫了一下, 穿上了旁邊的鞋子, 走到窗邊看著外麵。

他記得, 魔界是不下雪的, 院子裡的那層雪, 是梁鬱五年前為了折磨他,特地用魔氣施的陣法, 後來是怕他想絳雪峰,便一直留著了。

但魔界從未下過雪,現在卻下了起來。

時容與似乎想到什麼,走到了寢宮門口,推開了那扇門。

他似乎從未推開過寢宮的大門,之前一直被鎖鏈困在床上,又因為醒的時間不多,一醒來梁鬱便在他旁邊,把他看得很緊,他沒有機會也沒法走出這門。

但如今,梁鬱遵守約定,解開了他身上的鎖鏈,沒了束縛身上好似輕了很多,再沒有東西扯著他,神識也逐漸和這具身體融合,養的還算不錯,他迎接著門外的光亮,日光傾灑在他身上,那是久違的,自由的氣息。

時容與走到回廊裡,在長廊中伸手,素白的掌心落下點點雪花,他虛虛一握,收了回來,抬頭就看見周圍的魔氣在隱隱顫抖。

“懷瑾仙尊……梁師兄把你的鎖鏈解開了?!”韶華不知從哪裡滑了過來,看見時容與出來,有些詫異。

時容與轉頭看他,淺笑著問:“你怎麼在這兒?”

韶華連忙道:“噢,華雪聖君來了,梁師兄和聖君對上,我來找您,帶您出去。”

時容與輕輕挑眉:“石儀師兄呢?”

韶華:“我師尊在救魔宮大牢裡被關著的仙門弟子,我原本也在一起救的,師尊讓我先帶您走。”

時容與輕笑了一聲,方石儀不會不知道,這是梁鬱設的局,但他還是趁亂想要放走那些被抓的仙門弟子,哪怕他知道,木清霜不能拿梁鬱怎麼樣,但最終梁鬱知道他放走了仙門弟子,他卻會有慘烈的下場。

他這位師兄,才是真正心懷天下蒼生啊。

時容與淡淡搖頭:“不必了,我就在這等……華雪聖君。”

“不好了不好了!掌門師兄跑出去了!”方石儀也突然跑了過來,看見時容與,著急忙慌道。

時容與自從上次在寢宮和晏誨一彆,沒再去看過晏誨,也並不刻意打聽晏誨的現狀,方石儀乍然提起,時容與才順嘴問:“晏誨如何?”

方石儀歎了一聲:“很不好,魔氣入體,將他的經脈儘數毀壞,靈府也衝碎了,神識也被夢魔折騰得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簡而言之,不止成了個廢人,還快成為一個瘋子了。”

時容與聞言,垂了一下眼眸,隨即道:“走吧,去看看。”

魔宮之外。

魔宮之外有一道結界,由梁鬱的魔氣組成一道屏障,若有人要硬闖魔界,須得先破了那道結界。

而此刻,那道結界變得有些薄弱,魔氣在震動,遭受著巨大的靈力威壓。

木清霜手持醉月劍,劍身有純粹的靈力流轉,霜雪落在劍身上,劍冷,靈寒。

木清霜仿佛是霜雪的化身,他所到之處,皆有風雪,雪落漫天,皆是木清霜靈力化就。

他一劍劈向結界,萬千風雪旋轉著朝結界撞去,梁鬱隔著結界同木清霜對上,魔界的魔氣儘數朝這裡湧了過來,在對上霜雪的同時,兩邊都在顫栗。

晏誨就是在這個時候跑了出來,他一眼就看到了天邊白得好似飛舞的雪精靈一般的人,他也不知此刻是清醒,還是猶在夢中,但他知道,木清霜不該出現在這裡:“師尊,我不是叫你離開嗎?你為什麼要來?”

木清霜聽不到他的話,隻儘力和梁鬱拚著靈力,但見到他的身影,眉心輕輕蹙了起來,他一眼就能看出,晏誨此刻的狀態,修為儘毀,神識破碎,曾經的天之驕子,萬總之首的掌門人,如今卻連夢和現實都分不清楚,渾渾噩噩,分外狼狽。

他心底一痛,當時不該答應晏誨,讓他去保蓬萊島,也不該信什麼聶淮歸,讓晏誨孤身犯險。

時容與……早就想起了一切,不會再信晏誨了。

這世間的人不懂時容與,可他懂,時容與冷心冷情,雖然不能用睚眥必報去形容他,但也絕稱不上溫順良善,他不該賭。

但木清霜還是分了神,他怕梁鬱對晏誨出手,他一定救不及。

梁鬱卻根本沒有對晏誨出手的打算,一個廢人,已經輪不到他分心去處理他了,故而他抓住了木清霜的分神,魔氣瞬間朝著霜雪湧了過去,破開層層屏障。

晏誨眼睜睜看著天邊的那抹霜雪落了點點梅花,雪色與綻放的紅梅好似一副極美的景致,卻刺痛了他的雙眸。

木清霜白發散落,鮮血順著嘴角滴落,那奔湧而來的魔氣被他揮散,卻也在同時傷到了他,醉月劍半撐在地上,他望向晏誨,安撫般投去一個目光,下一秒,梁鬱已至身前。

木清霜瞳孔一縮,到了他們如今這個境界,每一次的交手都是魂飛魄散的下場,不拚儘全力,便是你死我活。

他飛身而起,再度同魔氣撞上。

純粹的靈力與濃鬱的魔氣碰撞著,擦出火花,四濺的靈力與魔氣早已不知落到哪裡,是否傷到其他仙門弟子或是魔族,兩人身形猶如鬼魅,快到尋常人根本看不到。

再能看清時,兩人都早已不再原地,但木清霜唇角的鮮血似乎更多,長發散落,垂在身後,竟有好幾縷落下,他略顯狼狽,落了下風,明明對方同樣神識破碎,魔氣溢散著,可偏偏攻勢淩厲,絲毫沒有重傷的模樣。

莫非這副樣子,都是做給彆人看的?隻是為了讓世人放下對他的戒心,又或者輕看他一成。

終究還是又中了計——雖然木清霜也並未輕看他。

木清霜冷冽的眸光朝不遠處的晏誨投了過去,不論如何,他今日也要帶晏誨離開。

木清霜正要再和梁鬱對上,手中醉月劍一緊,眸光卻瞥見了三道身影,其中一人白袍勝雪,墨發搖曳,清冷冷似天邊月,慈悲相如九天神。

梁鬱同時也看到了時容與,暗道不好,連忙閃身要過去:“容容,快回去!”

但木清霜離時容與更近,一個閃身便到了時容與身側,將方石儀師徒朝梁鬱甩了過去,還將對方攔了攔。

他扣住時容與的手腕,直接按在命門處,靈力流轉,將他命門鎖住:“我不欲殺你,你莫要亂動。”

時容與聽著木清霜的話,輕輕的笑了一聲,那笑聲中多的是嘲弄:“師尊,晏誨是你的徒弟,我難道不是嗎?”

木清霜垂了垂眸,道:“你和他,不一樣。”

時容與點頭:“是啊,我和他不一樣,從來都不一樣。”

他隻是一個隨時可棄的棋子罷了。

木清霜沒有理會時容與的失落,隻道:“助我帶晏誨離開,為師不會殺你。”

時容與笑了笑,道:“好啊。”

木清霜見他爽快同意,眸光頓了頓,隨即移到晏誨身側,拉著兩個人,望向不遠處的梁鬱。

梁鬱將方石儀和韶華接住,看著木清霜,殺意湧現,比方才更甚,但他仍舊讓出了路,替木清霜打開了魔界結界,目光卻死死盯著他,若是時容與有一絲一毫的不適,他都會立刻殺了木清霜,魂飛魄散都是輕的。

木清霜左手牽著晏誨,右手扣在時容與的腕間,踏上醉月劍,飛身而起,若驚鴻掠影,飛速離開了魔界。

半道上,時容與看著醉月劍的方向,問:“我們這是去哪?”

那既不是去仙門的方向,也不是去蓬萊的方向。

木清霜聲音微頓:“滄海。”

時容與垂了垂眸,又笑了起來:“師尊還不忘和聶淮歸的交易啊。”

這“師尊”二字,如今聽起來,倒像是諷刺。

木清霜搖了搖頭:“至少有一件事,晏誨沒有騙你,他是真的不想殺你,否則也不會留你到今日。”

時容與啞然失笑:“師尊,你錯了,他對我早就動了殺意,將我推給暴怒之下的梁鬱,他不僅要我死,還要我被活活折磨而死,其實我至今也不明白,你們究竟為何恨我。”

木清霜又道:“那並非是晏誨要殺你,我們從未恨你,隻是忌憚而已,這一切,不過是聶淮歸的計劃。”

時容與冷冷道:“你們同意和他合作,難道不是想要殺我了嗎?這一切都能推給聶淮歸了?”

有時候梁鬱說的也很對,妄虛宗上,多的是虛偽的人。

木清霜隻能輕輕搖頭,他本就不是喜歡辯解的人,時容與都這般說了,他也不再辯解,隻帶著人朝滄海而去。

梁鬱和方石儀師徒就跟在他們身後,但對木清霜來說,已然無所謂,他隻要晏誨,既然已經將晏誨救出來,剩下的,他隻需要將時容與帶到滄海便是了。

滄海不知為何,此刻變了一副模樣,海水竟與天翻轉了過來,那黑色的還朝著天空倒流,竟與九重天相銜接,銀色與赤色兩條蛟龍盤旋在水柱旁邊,雷聲陣陣,銀光劈碎長空,天昏地暗間,唯有一道金色的光,格外奪目。

那是早已圓寂,卻飛升成神佛的菩提老祖,聶淮歸。

第 72 章

黑浪如擎天一柱, 打碎了天空,將九天與滄海相連,一時不知是從九重天傾瀉而下的海水, 還是滄海倒流要破開那九重天。

黑暗將此處籠罩,甚至朝著神州大地緩緩蔓延開去,很快,所有的碧海青天都將和這裡一樣,天水相接, 黑暗籠罩。

雙龍盤旋著, 口中吐出更多的海水, 朝著九重天湧去, 而九重天與海水的中間, 還隔著一道金光。

梵文在金光中浮現, 形成一個巨大的法陣,海水衝擊著那到金色的法陣, 陣陣靈力如同無形的海浪鋪開。

一旁的聶淮歸身披金色袈裟, 梵文覆身,盤腿而坐, 有蓮花將他周身托了起來, 讓他浮於半空,他閉著雙眸, 口中念著佛語, 靈力不斷地朝著法陣輸送, 抵擋著海水的衝擊。

時容與收回了落在聶淮歸身上的目光, 淡淡的望向木清霜:“華雪聖君還真是一個守諾之人。”

木清霜扶著晏誨, 一手輸送靈力替對方穩住神魂,一邊淡聲道:“你的機緣在此, 懷瑾,聶淮歸曾答應我,會助你飛升。”

時容與聞言,愣了一瞬,隨即笑了起來:“我何時說過我要飛升?我飛升需要靠聶淮歸嗎?師尊,你們和聶淮歸做交易的時候,想的可不是要讓我飛升,不過是最後聶淮歸的一盤大棋,需要我飛升,所以在這裡冠冕堂皇,好讓我對你們心懷愧疚嗎?”

木清霜沒再說話,大概是知道時容與說的,皆是事實,無從辯解。

梵音響徹整個滄海,蛟龍擊不碎那道結界,嵐燭怒吼了一聲,朝著聶淮歸衝去。

時容與眼尖的發現,嵐燭身上封印他的梵紋不知何時消失了。

靈力儘數回到蛟龍體內,上古凶獸的力量,足以撼動天地,他一爪子蓄著靈力,朝著渺小的金光拍下,但聶淮歸連眼都沒睜,一心二用,一邊維持著陣法,一邊閃身躲開蛟龍的怒火。

那一掌拍入海中,激起滄海千層巨浪。

時容與就站在海邊,剛要運起靈力抬手去擋,一道魔氣率先飛了過來,築成一道屏障,將他護在身後,驚濤駭浪也穿不透那魔氣結界,時容與站在原地,海水沾不到他分毫。

浪潮褪去,魔氣散開,梁鬱站在時容與身前,擔憂的問:“容容,可有受傷?”

他伸手要去觸碰時容與,卻被對方後退了一步,躲開了。

梁鬱一頓,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隻能訕訕收回,再抬頭,對上的是一雙冰冷的雙眸,那眼瞳中甚至沒有他,唯有眼前的殊死相搏。

梁鬱眼底閃過一絲失落,他隻能往旁邊走了一步,不擋著時容與看蛟龍與聶淮歸之間的爭鬥。

聶淮歸像是在戲弄嵐燭似的,不管嵐燭怎麼撲他,聶淮歸都會先他一步閃身離開原地,再出現在不遠處。

嵐燭越看他越來氣,恨得牙癢癢,他便非要拍碎那個人,那個……閉目將大部分精力放在凝聚結界,連正眼都不瞧他的人!

嵐燭再度抬起爪子,一掌拍了過去,龍尾也順勢掃了過去,但這一次,他砸中了。

嵐燭有些震驚地看著聶淮歸,那人身上的袈裟被他的爪子劃破,托身的蓮花隻剩花瓣從半空中落下,聶淮歸直直墜了下去,砸進了滄海。

嵐燭抬頭朝嵐雪的方向望了過去,隻見銀色蛟龍化為人形,漂浮在半空中,海水與九重天之間的那道金光結界已然被擊成粉碎,但隨之而來的,不是通往九重天的大門,而是含著九天驚雷的雷雲,密密麻麻的黑雲漂浮在空中,紫色的電光如銀龍在雲層中穿梭,似乎下一秒,驚雷便會降下,將神州大地擊個粉碎。

在場的人沒人見過這樣密布的雷雲,雷雲中所蘊含的強大靈力,是那日在妄虛宗上用的九天驚雷符也難以企及的力量。

梁鬱有些凝重地望著上空的雷雲,似乎意識到什麼,朝身側的人望了過去,下一秒,他瞳孔劇縮。

時容與的周身正散著白色的光亮,那光芒能與皎月爭輝,縈繞在他的周身,將他的整張臉都沉得彆樣柔和,那冷冽淡漠的神色仿佛都被淡化了,周遭的狂風帶著異樣的危險,刮在人身上,格外的疼,可那風對時容與分外柔和,隻是吹動了他的衣袍,他站在海岸邊,迎風而立,周身淡淡的光襯得他如同神明。

他如同一隻振翅欲飛的蝶,又好似馬上要展翅高飛的鶴,白袍猶如他的翅膀,隻待乘風飛上那九重天。

是去路,還是歸途?

那人從來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對世間的一切,並不執著,人也好,物也罷,哪怕是他自己本身。

梁鬱望著時容與,明明兩個人隻隔著一步之遙,卻像是隔了千萬重山,他分明觸手可及,隻需要抬手就能碰到對方,可手上仿佛壓了千斤重,讓他抬不起來,也拉不住眼前的人。

其實他也沒想過拉住對方,時容與本就是謫仙,九重天許是他的歸處,如今該回去了。

凡世太苦,不如早日歸去。

時容與感覺到靈府中的靈力仿佛蓄滿的水池,又有更多的靈力注入其中,將其中的靈力都溢了出來,溢出靈府,越來越多的靈力如同汪洋,但似乎於他並無什麼害處,那些靈力用他體內湧出,又化作點點星光湧向他的眉心,仿佛在繪著什麼東西。

與此同時,雷雲湧動,九天驚雷自雲端降落,砸向了時容與,梁鬱猛的抬眸,周身的魔氣儘數彙於時容與頭頂,似要替他擋這能摧山填海的雷劫。

時容與眉心微蹙,冷聲道:“找死嗎?!”

他瞥了梁鬱一眼,抬手將人推遠了,魔氣在頃刻間揮散,梁鬱隻能眼睜睜看著時容與自己迎上那一片驚心動魄的雷雲。

第一道驚雷被時容與躲開,砸在海岸邊,也不知滲透了地底多深,巨大的裂縫就這麼在地麵上蔓延,那土地仿佛一麵鏡子,脆升升碎裂開來。

韶華看著,吞了吞口水。

這雷劫也太可怕了。

前所未見。

方石儀也是緊緊盯著時容與的身影,那抹雪色在黑暗中格外顯眼。

黑雲壓了下來,道道驚雷都朝著時容與逼近,時容與神色淡漠,手中青玉扇一展,竟再度凝出了靈力,隻是仔細看便知,那不是青玉扇原有的靈力,而是時容與將自身靈力注入其中,淡青色的靈力在扇麵上流轉,似乎比之前更為強大。

驚雷已至,時容與揮扇作劍,竟當真將驚雷擋在了頭頂,雪色與青色交織著,穿梭在驚雷之中,那速度肉眼難以分辨,甚至是方石儀,也快看不清了。

也不知這場雷劫持續了多久,那一道道瞬間能將人劈成齏粉的驚雷接連落下,梁鬱的目光始終落在那道雪色的身影上,不曾移開半分。

忽然間,梁鬱敏銳地察覺到,滄海底下有什麼在湧動,像是要破出來。

他看了一眼還在專心對抗雷劫的時容與,一個閃身,對上了正好破出水麵的那道金光。

梵音陣陣,梁鬱的魔氣好似被燙了一下,竟冒起了煙。

聶淮歸手中撚著佛珠,口中念著禪,金光大盛:“魔頭,魔氣溢散,神識破碎,你如何攔我?”

梁鬱冷笑了一聲,濃鬱的魔氣仍舊纏在他周身,竟要將那些金光儘數籠罩在裡麵:“你想動他,除非踏過我的屍體。”

聶淮歸看了他一瞬,淡淡道:“這有何難?”

一個本就傷重快死了的魔頭,於他而言,半點威脅也沒有。

他再度念起佛語,金色法陣籠罩在梁鬱的頭頂上方,魔氣被金光照耀著,好似惡鬼在陽光底下,無所遁形,隻在刹那間就會灰飛煙滅。

梁鬱神色凝重,神識叫囂著前所未有的疼痛,周身的魔氣都在金光下潰敗。

菩提老祖,早已成了神佛,那九重天上唯一尚存的佛,世間所有的惡在他麵前不過螻蟻,心念一動便能使其灰飛煙滅,梁鬱也不例外。

隻一個錯身,聶淮歸便越過他,要朝著時容與而去。

隻是下一秒,聶淮歸整個人都被什麼拖住了一般,難以再往前半分。

他回頭一看,雙腿被魔氣死死纏住,即便那些魔氣碰到他,就會尖叫著化為灰燼,但源源不斷的魔氣從梁鬱體內湧出,爭先恐後的纏住他。

聶淮歸垂眸望著梁鬱,那眼神中似帶了一絲憐憫,他抬手,袈裟從身上滑落,轉瞬又成了一到結界,朝著梁鬱落下。

梁鬱眸光一動,閃身欲躲開,卻來不及了,他的魔氣被對方死死拽住,他沒法第一時間抽身,金色的圈套在了他的身上,那法陣禁錮著他,身上被金色的光掃過,發出“滋滋”的聲音,像是被烤焦了似的。

聶淮歸“阿彌陀佛”念了一身,一掌將他推回了海岸邊,轉身再度朝時容與而去。

近了,就差一點他便能碰到時容與的衣角,下一刻,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他難以置信地轉身回望,那畫麵足夠令他震撼。

梁鬱紅著眼站在海岸邊,魔氣仿佛火焰在他周身燃燒著,他像是一頭猛獸,直直盯著聶淮歸,這麼遠的距離,聶淮歸卻能感覺到鋪天蓋地的危險的氣息,以及強大的壓迫感籠罩在他身上。

金色的法陣已然被摧毀,那件袈裟被撕成了碎片,從半空中散落,他的本命法器,就這樣碎了。

聶淮歸愣了一刻,身形一動,又朝著梁鬱壓了過去,手中兩道金光夾雜著梵文,再一次要燒毀梁鬱的魔氣,連同他的神識。

“你不是要找我嗎?去哪啊?”

身後,響起那道清冷如雪的聲音,卻又在刹那,好似寒冰凍結了聶淮歸的體內鮮血。

第 73 章

聶淮歸回頭的瞬間便打出了一掌, 正好同時容與對上,兩人都退開了一步,聶淮歸看著他, 雙手合十,道:“還差最後一步。”

時容與笑了起來,靈力彙聚在他的眉心,眉心顯出一枚銀色神紋,他已然飛升, 何來的最後一步, 這最後一步, 恐怕還是聶淮歸的計算。

他身形一閃, 出現在了聶淮歸的身後, 靈力隨著他心念而動:“其實我有一件事, 百思不得其解,想向菩提老祖請教一下。”

聶淮歸斂了思緒, 望向時容與, 專心應對著對方那致命的殺招,麵上卻平靜無波:“你想問什麼?”

時容與:“我那時候被抹掉了全部的記憶, 你跑到我的識海, 是如何灌輸那些不屬於我的記憶的?”

聞言,聶淮歸悠悠歎息了一聲:“懷瑾, 你如今已經飛升, 更能感受這世間萬物, 可能察覺到, 這世間並非這一處?世界之外的世界, 你可探尋過?”

時容與如今的靈力,足夠他感受到周圍的所有曾經察覺不到的東西, 他見天是天,卻又不是天,那一望無垠的天空之外,除了九重天,隱隱還藏著其他什麼。

“那些,是你的記憶?可為什麼記憶中,卻是我的模樣?”

聶淮歸淡淡搖頭:“那就是你的記憶,夢魔編織夢境,我此法與他異曲同工,但我用我的所見所聞,給你編織了一個夢境,在你的識海裡,帶你見識外麵的世界,那些平行的時空,你身處其中,你的反應,你的處理,那都是你。”

時容與懂了,難怪那些記憶不會引起他絲毫的懷疑,因為那就是他身處那樣的境地,最真實的反應,聶淮歸帶他提前見識了那些平行世界,那本該是飛升之後才能知道的,天外天。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聶淮歸輕笑了一聲:“確有私心。”

時容與冷淡的眼眸掃向他:“下如此大的一盤棋,步步都在你的計劃之中,與我師……華雪聖君與晏誨合作,在我體內充當係統,利用我師徒反目,最後卻跑來助我飛升?聶淮歸,你究竟想要什麼?”

聶淮歸一個閃身,與時容與拉開距離,他雙手何時,遠遠望去,慈眉善目,即便袈裟被毀,淡淡的金光灑在他身上,確如那金尊玉像,慈悲望眾生。

他忽的望向九重天的方向,遙遙道:“時容與已曆經世間八苦,我佛慈悲,如今他涅槃重生得以飛升,懇求天道,賜他神佛之位,接管長明宮,此後人間香火,供奉綿延,阿彌陀佛。”

時容與猛的望向他,這一刻他才是真正看不懂聶淮歸。

聶淮歸在……讓位。

如果他沒猜錯,長明宮是神佛的住處,當世神佛是早已飛升的菩提老祖,而現在聶淮歸要讓天道將長明宮給他,無疑是要將神佛變成他時容與。

為何?

這兩個字,也同時出現在可嵐雪和嵐燭心底。

聶淮歸做了那麼多,就是為了放棄神佛的位置?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天道似乎準許了聶淮歸的請求,金色的光降下,照在時容與的身上,將時容與那張清冷的臉襯得更加悲天憫人。

佛家八苦,生、老、病、死,愛彆離,求不得,怨憎會,五陰熾盛。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天道的考驗,而聶淮歸的步步算計,是為了讓他通過八苦的考驗,成為下一任神佛。

蓮花在時容與身側盛開,將他托起,仿佛簇擁著,迎接長明宮的新主人。

時容與踩在蓮花之上,睥睨著眾生,九重天的天梯已為他打開,他隨時可以進入上界。

他看了一眼聶淮歸,對方仍舊雙手合十,但眉心的神紋逐漸消失,身上的金光也在緩緩淡去,許久,他猛的吐出一口鮮血。

身為神佛,他不懼袈裟法器被毀的反噬,但沒了靈力,反噬接踵而至,他仍舊受到了重創。

聶淮歸再一次跌入滄海,隻是這一次,恐怕憑他自己,難以再破水而出了。

時容與的目光又落在了方石儀和韶華身上,韶華仰慕的望著他,那眼神竟一如當年,而方石儀淡笑著,大抵是為他飛升而高興。

時容與收回了目光,再不留戀的轉身,走入那金色的光芒中,九重天會慶賀他的飛升,而通道關閉,他便再與人間無關了。

梁鬱仍舊站在海岸邊,他望著那抹雪色的身影被金光籠著,被蓮花簇擁著,登上九重雲霄。

那本就該是時容與的,那人,一直都像是神明,他知道,早晚有一日,時容與會飛升成神,會重回九重天,會離紅塵這些肮臟的事遠遠的。

他本就不屬於人間。

他目送著那人在金光中沐浴,踏上通往九重天的天梯,緩緩揚起一抹笑來。

直到那人轉身離開,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半分,他的笑才變得有些苦澀。

漫天的雷雲散去,金光灑向大地,不知者還以為是什麼祥瑞奇景。

而梁鬱,早已不在原地。

倒流的海水重新回到滄海,嵐雪與嵐燭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疑惑,兩條蛟龍鑽入海底,尋找著墜入海裡的聶淮歸。

沒有人聽見,聶淮歸墜海前,口中呢喃的不是佛誡,而是……

“我也算,贖清了我的罪業。”

蛟龍在海底找不到聶淮歸的蹤影,但滄海的所有結界都被儘數打開,渾濁漆黑的海域在刹那被淨化了一般,變得無比清澈。

嵐雪和嵐燭卻愣在了原地。

滄海的結界消失了,這也就意味著……聶淮歸死了?

不,不可能,那個人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的死掉?

他一定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

嵐雪望著看不到儘頭的滄海,對嵐燭道:“找,一定要把他找出來!”

嵐燭點頭:“他一定還在海底!彆以為躲著,我們就找不到他了,千年萬年,蛟龍不會死,他彆想就此拍拍手消失!”

滄海重回平靜,海岸邊的人也都散去。

梁鬱回了魔宮,一踏入寢宮,口中的鮮血便再也忍不住,全都吐了出來,他望著寢宮裡時容與的曾存在過的痕跡,眼前的景物一點點變得模糊。

還好,他見到了時容與最後一麵,送那人飛升離開。

梁鬱跌跌撞撞走到了床榻邊,解開的鎖鏈還丟在床邊,他將鎖鏈撿起來,撩開帷幔,爬到了床上,哪怕那麼近,手裡的東西卻也看不清了。

神識已經到了支離破碎的程度,魔氣也在從他體內流失,很快,他就會魂飛魄散了。

他緊緊抓著手裡的鎖鏈,上麵似乎還殘存著時容與的溫度,他將鎖鏈按在心口處,呢喃道:“對不起啊……”

時容與當時一定恨透他了。

梁鬱又從靈芥中取出了墜霄劍,還有兩個木偶小人,一個是他師兄模樣的時容與,一個是成親時的時容與,他都好好保存著。

他將這些東西放在床榻上,自己緩緩躺了下去,將那些和時容與有關的東西都攬入了懷中,仿佛這樣,就也擁著時容與在懷裡。

觸覺似乎也在慢慢消退了,明明抱著那麼多硌人的東西,梁鬱卻一點也不覺得硌得慌,反而快要感覺不到懷裡的這些東西,也再也感覺不到那個人殘留的氣息。

時容與……時、容、與……

他會忘了他嗎?

最好是忘了吧,神佛不需要記得,曾經有一個魔頭,折磨他,折辱他,將他囚鎖,將他玷汙,將他拖入泥沼,濺得滿身泥濘。

可若是時容與能在某一瞬間,還能回憶一下他,他可真就死而無憾了。

他苦笑了一聲,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在幻想著這些。

梁鬱將懷裡的那些東西抱的更緊了些,墜霄劍抵在他的心口,幾乎要嵌進他的身體,明明應該疼的要命,可梁鬱一點感覺也沒有,他隻覺得自己抱的不夠緊,不然為什麼,他都感覺不到懷裡還有東西了?

最後是聽覺,寢宮裡本就沒什麼聲音,但原本他能聽到,風聲也好,懷裡的東西碰撞輕響也好,世間萬物都有一點聲音,可現在,那聲音變得微弱,哪怕是懷裡鎖鏈碰撞聲,都顯得格外遙遠。

神識破碎,天人五衰。

梁鬱就這麼靜靜的躺在時容與躺過的床榻上,摟著和時容與有關的一切,等著消散於天地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似乎傳來一聲輕歎,但在梁鬱聽來,太過模糊,仿佛是幻聽,他閉著眼,並未睜開,也察覺不出周圍的異樣。

直到有什麼東西,碰到了他的眉心,他才緩緩睜開了雙眼,那雙深邃的眼瞳此刻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白霧,什麼也看不清了,但他依稀辨認出眼前似乎有個人。

這種時候,誰會跑到他麵前來?幻覺吧……

雪蓮的清香卻緩緩縈繞在他的鼻尖,其實他什麼也聞不到,但心告訴他,那就是雪蓮的味道,是時容與的味道,曾經在絳雪峰上,他日夜思念的氣息。

他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卻始終隻能看到一點模糊的輪廓,他隻能開口,聲音嘶啞的不像話:“你是……誰?”

眼前的人並未說話,梁鬱想要抬手去碰,手上卻好似被壓了千斤重,怎麼也抬不起來。

是你嗎?時容與……

那人明明已經飛升,已然去往九重天,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

是他癡心妄想,執念太深,想要在魂飛魄散之前,再見時容與一麵嗎?

那這願望,竟實現了。

幻覺也好,最後出現在他視野裡的,是時容與。

真好。

這樣,也算是徹底沒有遺憾了吧。

第 74 章

九重天的靈力純淨而滿溢, 雲霧皆是靈力化作而成,繚繞在宮廷周圍,仙鶴繞著雲霧在九重雲宮盤旋, 有身著華麗的仙子,踏雲乘鶴,輕輕落在被雲霧遮掩的白玉長廊中,嬉笑輕語聲在長廊中響起。

“長明宮又有新的神佛了,上次那位神佛看著慈眉善目好說話的, 實際上可不近人情了。”

“據說這次新的神佛, 看著就不好親近呢, 豈不是更難相處?”

“神佛又不是來跟我們相處的, 人家人家管著人間的生老病死生離死彆的, 冷心冷情也是情理之中, 畢竟這一行,可不能偏私。”

“我聽說, 這位新的神佛, 是無情道修,他和其他神佛不一樣, 彆的神佛修的佛道, 所以才禁欲,要守童子身, 也不習慣和讓人打交道, 一天到晚就和那些佛經參禪悟道, 但是這個新神佛不一樣, 人家是修道者, 不用禁欲,應該……也沒那麼冷漠吧?”

“你都說了人家修的無情道了, 他在凡間,好說話嗎?”

“不知道,好像……聽說人家為了飛升成為神佛,受人家八苦,挺慘的,還被魔尊囚禁了好一陣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影響他的心性,若是神佛是個心裡扭曲的,想要毀天滅地,怎麼辦?”

“不可能,他要是心性扭曲了,天道不會讓他居神佛之位。”

“話雖如此,可神佛到底也是個人,聽說新的神佛容貌昳麗,美得連能讓我們這些仙子都自愧不如呢!”

“何止是你們,就算是瓊芝仙子,也要遜色三分。”

“哇,你敢這麼說,放心瓊芝仙子扒了你的皮!”

“我就敢說,她自己都跑去長明宮賀新神佛飛升啦,你們還不去啊?!”

“什麼!!!!”

長明宮坐落在九重天一個較為偏僻的位置,據說是前幾任神佛都喜靜,不喜歡熱鬨的九重雲宮旁邊,故而離的遠遠的,好避開那些仙君仙子。

這還是頭一次,長明宮如此熱鬨。

瓊芝跟著一眾仙子姐妹拎著賀禮飛到了長明宮,這其實還是九重天上的仙君仙子頭一次來這長明宮,以往沒人敢來,此地一度無人問津。

此刻長明宮中極為熱鬨,院子裡傳來不少熟人的聲音。

瓊芝身旁的仙子們聞言,驚詫道:“哇,是緋玨仙君,他可真是個大忙人,哪哪都能看見他。”

“殊迢仙君也來了,這長明宮今天也太熱鬨了,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那麼多仙君同時出現在某個地方。”

“那殊迢仙君不是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嗎?難道也是沒來過長明宮,來看看?”

“我看不像,人家分明和神佛相談甚歡,哪裡是什麼鋸嘴葫蘆!”

“唉,人家就是不愛理我們!”

“哎哎,那個坐著的就是新神佛吧?”

“果真是……芝蘭玉樹,君子如玉。”

“他看起來也沒有傳聞中的那般冷漠無情啊!”

“甚至還是笑著的,感覺很溫柔啊!”

瓊芝看著被眾人圍在中間,噙著淡笑與各仙君仙子攀談的人,微微入神。

那人端的是君子如風,沒有刻意同周圍的仙君仙子結交,甚至那抹淡笑中還微微帶著疏離,但不會給人一種淩厲的冷,反而如沐春風,讓人想靠近他,又不敢過多的放肆。

“哎,這是什麼人?”

瓊芝聞言,這才移開了目光,轉頭望去,隻見長明宮的門口,正站著一道高挑的人影,那人長發束在身後,一身紅衣似火明豔,隻是襯的那人臉色慘白,他筆直的站在那裡,目光緊緊盯著院子裡的人,也不知道在看誰,明明什麼神情也沒有,卻無端看出些蒼涼來。

“這人是誰啊?以前怎麼沒見過?也是仙君嗎?剛飛升的?怎麼沒聽說啊?”

“你是看見個俊俏的就問啊?這人都沒有靈力,應該不是仙君吧?甚至沒飛升,哪裡來的啊?”

“九重天怎麼還有沒靈力的家夥?這兒也偷溜不上來吧?”

“他站在神佛的門口,難不成是跟著神佛上來的?”

“那倒是有可能,怎麼臉色白成這樣?生病了?”

“你關心他做什麼?走吧,進去吧。”

沒人再去在意門口的紅衣男子,瓊芝帶著手中靈力織成的紗衣,擠進了人群中,她看著坐在凳子上的神佛,那人雙眸也朝她望了過來,眼中似下了一場冷冽的雪,和唇畔的淡笑一樣,都是恰到好處的疏離。

她將錦盒遞給神佛,淺淺一笑:“瓊芝祝賀神佛飛升。”

時容與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錦盒,道:“心領了,禮物就不必了,我日後還不上。”

他其實也並不喜歡應付這麼多人,隻是神佛似乎在九重天的地位與尋常仙君並不相同,而且他也需要快速了解這個新的地方。

瓊芝輕笑了起來:“人間講究禮尚往來,在這九重天可沒有這些規矩,若是哪日我有什麼喜事,你來的時候順手帶個好玩的東西給我就行。”

時容與笑笑:“這句話,在場的所有人都對我說過,隻是我性子如此,不喜收禮,也不愛贈禮,仙子可莫要為難我。”

瓊芝聽著這話,連忙道:“神佛說的這是什麼話!罷了罷了,今日是你飛升慶賀的好日子,此地又是長明宮,你說什麼我們照做便是了。”

時容與輕輕鬆了口氣:“還不知仙子名諱。”

瓊芝本就是來認識認識這位新神佛的,送禮什麼的不重要:“我叫瓊芝,還不知道神佛的名字呢。”

“時容與。”

瓊芝念了念:“真好聽,這還是頭一個喜歡熱鬨的神佛呢,改日可以去百花宮坐坐,那裡開著整個九重天最美的花。”

時容與卻是委婉拒絕了:“我倒不是喜歡熱鬨,隻是初來乍到,盛情難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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