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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芝笑了起來:“那你脾氣可真好,你都不知道,前幾位神佛飛升之後,從來都不出長明宮的,也不讓人踏入這長明宮,我還是第一次來呢。”

時容與愣了愣。

還能這樣……

瓊芝見他愣神,笑著湊近他,俯身在時容與耳邊道:“神佛若是想知道關於九重天的一切,我可以告訴你啊。”

時容與輕聲問:“瓊芝仙子為何對我這麼好?”

瓊芝歎息了一聲:“九重天太無聊了,好不容易來了個有意思的人,我自然想同你……交個朋友。”

時容與不語,其實和瓊芝對視的一刹那,他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想要征服的欲/望。

不止是瓊芝,似乎他飛升成為神佛之後,看著彆人的眼睛,那一刹那他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隻一眼,便能洞悉人心。

這便是……神佛麼?

世間萬物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人世的所求所願,是真心,是假意,他一眼分明。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唯獨瓊芝被留了下來。

一眾仙君仙子從長明宮出來,都在議論瓊芝。

“剛剛瓊芝仙子和神佛說了什麼啊?怎麼瓊芝仙子不走啊,神佛還同意她留下了。”

“我聽到什麼無聊啊,有趣啊,一切啊,全部什麼的,不知道……可能兩個人打成了某種共識吧?”

“這新神佛確實挺有趣的……”

賓客儘散,院子裡的人也沒了蹤影,時容與和瓊芝進了長明宮主殿,燈火通明,那是長明燈亮起,倒映著兩道人影。

梁鬱站在院門外,看著窗子上映出的那兩道身影,眸光久久沒有收回。

他其實看了很久,他一直盯著時容與,見那人和其他仙君仙子攀談,噙著笑意溫和地說著些什麼,時容與的眼中有許多人,卻唯獨,再也沒有他。

說不清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他站在外麵,那些人擠滿了院子,圍著時容與,而他被隔絕在外,仿佛是兩個世界,他隻能這麼靜靜的望著。

三日前,他以為自己要魂飛魄散了,神識耗儘,魔氣消散,他本該消散於天地,不複存在。

臨死前還能看到時容與,即便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就是那個人,哪怕隻是幻覺,都覺得心中溫暖。

可驚喜的是,那不是幻覺。

那個本該立刻飛升踏上九重天的人,真的出現在了他的麵前,純粹的靈力順著時容與的指尖,流入他的識海,將他破碎的神識重新粘了起來。

隻是神識雖然不會消散,但就如同一件被摔碎的瓷器,即便拚起來,卻還需要很多時間和精力去慢慢修複。

時容與那時淡漠的對他說:“多謝你助我修煉穩固神識,如今我得以飛升,定會全力救你,保你神識,你願意隨我上九重天嗎?待神識徹底修複,你我恩怨,一筆勾銷。”

梁鬱恍惚了一瞬。

時容與對他說,多謝他。

時容與對他說,往日恩怨,一筆勾銷。

他的愛與恨,於時容與而言,便能如此輕易,一筆勾銷。

梁鬱苦笑了一下,答應了。

他還能見到時容與,日日看到時容與,也是知足的。

九重天上,靈力充沛,純粹的靈力侵蝕著梁鬱,他體內的魔氣並未徹底散儘,魔種也仍舊存在於他體內,靈力與魔氣相衝,他渾身都疼了起來,每一寸肌膚都叫囂著離開。

離開這裡,離開這個滿是靈力的地方,否則,他會被活活疼死的。

但梁鬱仍舊跟在時容與的身後,一步一步,跟著對方走到長明宮,任由周圍的靈力侵蝕著他。

他望著時容與的背影,神色柔和。

那時時容與在魔界,也曾被魔氣侵蝕,魔族無法在九重天待著,忍受不了九重天的靈力,修者也無法待在魔界,忍受魔氣的侵蝕。

原來那個時候,時容與日日都忍受著這樣的疼痛。

第 75 章

長明燈亮了一夜, 梁鬱站在院子門口,望著窗戶上的兩道人影,就這麼望了一夜。

那兩道剪影時而分開, 時而靠近,時而重疊,時而相望。

纏綿著仿佛親密的摯友,又像是相識許久的故人,亦或是……相敬如賓的道侶……

時容與的身邊會有很多人, 但唯獨不會再有他。

一想到這裡, 梁鬱的心止不住的疼, 他仿佛自虐一般, 想了很多, 想時容與沒有他的日子, 一定快活極了,他像是陰暗處的老鼠, 窺視著時容與的生活, 不見天日,不敢再將自己暴露在陽光下, 再出現在時容與的麵前。

瓊芝從長明宮出來的時候, 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她注意到院子門口站著的梁鬱, 有些疑惑地望向他:“你到底是誰啊?在這兒站了一天一夜了。”

梁鬱看著對方, 沒有說話, 而是打量著她。

瓊芝仙子很漂亮, 昨夜的剪影便能看出, 這人容色傾城,即便和時容與站在一起, 也不算太過遜色——很少有人能做到站在時容與身邊還能吸引彆人的目光的。

更何況,瓊芝仙子不僅長得好看,性格也活絡,時容與不太愛說話,喜靜,瓊芝仙子能同他說上一夜,足見時容與對她倒是有些不同。

梁鬱不敢想的太多,也怕自己想的太多,隻是即便這麼想,時容與的心裡,會有一個特彆的人,而那個人不是他,他便覺得難以呼吸。

時容與曾說,和他隻有師徒之情,或許那人甚至並不喜歡男子,魔宮囚禁的那些時日,大抵是時容與最難堪,最惡心,也最想抹去的日子。

還有他……時容與大概也想一塊抹去吧。

瓊芝見他遲遲不說話,輕輕蹙眉:“怎麼不說話?你是啞巴嗎?我看你臉色那麼白,不舒服嗎?你為什麼站在長明宮門口啊?你和神佛是什麼關係啊?”

一下子就那麼多個問題,難怪能和時容與聊一個晚上。

梁鬱垂眸,嘴角噙了點苦澀:“我和他……沒什麼關係,慕名而來。”

瓊芝抬眉:“原來如此,那你是哪個宮的啊?我怎麼沒見過你啊?”

梁鬱移開目光,淡淡道:“隻是一個看門的小仙,仙子沒見過也是正常的。”

瓊芝半信半疑道:“原來是這樣,怎麼樣,神佛是不是很好看?”

梁鬱倒是真心實意的點了頭:“好看,我沒有見過比他更好看的人。”

瓊芝笑著點頭:“我也是,我在九重天那麼久,也從來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哦不,哪怕是飛升之前,也沒見過,他身上有一種清冷冷的氣質,配上他那張臉,比之前的神佛要更像神,佛性倒是少一些。”

梁鬱笑了笑:“我也覺得,他更像神。”

他終於知道,時容與是怎麼跟瓊芝聊上一夜的了,他正將苦澀往肚子裡咽,餘光瞥見時容與也出了長明宮的宮殿,再次走到了院子裡,目光朝著這邊望了過來,卻不動聲色的在院子裡坐下。

這人的習慣從始至終都未曾變過,以前在絳雪峰也很喜歡坐在院子裡,不喜歡待在屋子裡,可他卻把那人鎖在魔宮的寢宮裡,不見天日……

他移開了目光,止了瓊芝的話頭:“仙子不是有事該回去了嗎?”

瓊芝恍然:“哦對!我覺得你也蠻有意思的,你叫什麼?下次我也去找你啊。”

梁鬱隨口道:“梁鬱。”

瓊芝:“記住了,下次見!”

他看著風風火火的瓊芝,又覺得,若是時容與會喜歡她,也並不奇怪,這樣的一個女子,比他這個隻想著將時容與拖下深淵的人,好千倍萬倍。

他重新站回院門後麵,時容與看不見的地方,疼痛將他包圍,他卻沒有絲毫要移動的意思。

直到許久之後,院子裡傳來那道熟悉的清冷的聲音:“進來。”

梁鬱愣了愣,從門後走了出來,很慢的朝著時容與走去,等著時容與說“不是喊你”,他便會再次立刻消失在時容與眼前。

但一直到他走到時容與麵前,對方也沒有說是叫錯了,真的是在喊他,時容與還願意見他。

時容與瞥了他一眼,抬手指尖點在對方的眉心,靈力鑽入梁鬱的識海,再次修補著滿是裂縫的神識。

等時容與的靈力抽回,梁鬱緩緩睜眼,對方已經沒再看著他,轉頭喝起了茶。

梁鬱猶豫了一下,正要離開,時容與又開了口:“你想說什麼?”

梁鬱一愣,回頭看向時容與,良久才道:“一晚上沒睡,不休息一會兒嗎?”

時容與輕輕抬眉,似笑非笑地望向梁鬱:“你怎知我一夜沒睡?”

梁鬱聞言,立刻錯開了目光:“我……我昨夜見你宮裡的燈一直亮著,早上醒來這燈還是亮著,猜你沒睡。”

他不敢同時容與說他看著窗上的剪影看了一夜,怕對方又覺得他居心叵測,。

時容與輕笑了起來:“你猜,它為什麼叫長明燈?”

“長明燈一盞,明人雙目,清人心扉。”

“梁鬱,你看清自己的心了嗎?”

梁鬱朝著長明宮內望去,他這才發現,長明燈是不滅的,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長明宮中的長明燈是一直都點著的,隻是白天點燈,並不明顯。

他看了一會兒,輕聲道:“我看得清自己的心。”

他看的很清楚了,不需要長明燈,他曾經分不清時容與和“師兄”,看不清那個對他好的人究竟是誰,但現在,以後,都不會了。

隻是……他大概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吧?

時容與看著梁鬱的背影,不知為何,竟覺得那人格外落寞,他如今擁有洞悉人心的能力,和梁鬱一對視,他便知道,這人對他仍舊滿是欲/望,隻是那欲望中,似乎比之前還多了些什麼,有些複雜了起來,他竟一時看不透。

不過,將梁鬱的神識徹底修複,他便會與對方一刀兩斷,從此,他在九重天當他的神佛,梁鬱回到人間做他的魔尊,天上地下,再不相見。

他想著想著,竟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許是長明宮的風帶著靈力,很舒服,其實不論是修者或是飛升成神佛,都無需再睡覺,但時容與常常覺得,睡覺是一件無比舒適的事情。

他靠在桌子邊,帶著靈力的風輕柔地卷起他的發尾和衣袍,恬靜的臉上消減了幾分清冷。

梁鬱去而折返,他看著睡著的時容與,抬了抬手,想伸手去撫摸那人的臉龐,可就在指尖快要觸碰到對方時,他又像是猛然驚醒,觸電一般將手收了回來,想了想,將靈芥中的舊時外披披到了時容與的身上,而後退回了院子外麵。

有時候,他怕自己情難自控,怕自己又想著占有時容與,想要對方的眼裡隻有他一個人。

不過短短一天,他已經快要發瘋了。

時容與再醒來的時候,是被門口的聲音吵醒的。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羽睫輕顫,緩緩睜開了眼眸,朝著聲音來源望去。

隻見瓊芝正站在門口,懷裡抱著一大束花,正噘著嘴怒視著梁鬱:“你不是隻是某個宮看門的小仙嗎?怎麼還管起長明宮的事來了?”

梁鬱這一次卻不似昨日好說話:“這麼大聲做什麼,你會把他吵醒的。”

瓊芝輕哼一聲:“九重天上哪個人需要睡覺啊?我們早都不睡了,你說神佛在睡覺,其實人家隻是小憩一下,我一進去,他就醒了,不信你看,他醒了。”

梁鬱愣了愣,回頭朝院子裡望去,靠在桌上的人確實悠悠醒了過來,甚至還朝著這邊望了過來。

梁鬱立刻收回了目光,沒再說話,任由瓊芝直接走了進去。

時容與……聽見了?

他會如何想?覺得他多管閒事嗎?還是覺得……他又乾涉了他的生活,明明之前約好,除了修複神識,旁的不必多問,會覺得他出爾反爾嗎?

梁鬱不知道,隻能忐忑地站在原地。

他不想時容與厭惡他。

他隻能聽著裡麵瓊芝與對方的談笑,心底像是被剜去了一塊,麻木的疼著。

瓊芝將懷裡的花抱到了桌子上,獻寶似的道:“這可是我們百花宮最漂亮的花了,我把它們采來送給你,你不收我的禮物,花總可以收吧?”

時容與看著那一大捧見都沒見過的花,各式各樣,還帶著些許螢火蟲般的微光,果真非人間凡品。

他抬手輕輕碰了碰那些盛放的花朵,笑著對瓊芝道:“多謝仙子,我很喜歡。”

他這一動作,肩頭披著的外披滑落了一半,時容與一怔,還沒反應過來,瓊芝先接住了一邊滑落的外披,繞到他身後給他披回去,順口道:“這衣袍看著有些舊了,是你從下界帶來的嗎?”

但時容與認出來,那是他在絳雪峰披過的外披,他不曾帶到九重天來,唯一的可能便是梁鬱給他披在身上的。

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朝院門口望去,那人躲在門外邊,他視線所遮擋的地方,隻有一點鮮紅的衣角露了出來,像沒藏好的狐狸尾巴。

時容與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道:“是曾經的舊物。”

瓊芝就知道:“那你還是個挺念舊的人啊。”

時容與唇角淡笑,隻是笑中多了些冰涼:“舊物雖好,我卻因他受了苦,丟了命,如此,倒不如棄了的好。”

他說著,將身上的衣袍扯下來,拋向半空,靈力閃過,那衣袍被純淨的靈力直接燒成了灰燼,在空中消散。

院子外的梁鬱瞳孔一顫,心頭仿佛被刀割過,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第 76 章

時容與飛升上九重天其實並未帶任何東西, 他孑然一身而來,仿佛與凡塵過往斷了所有的聯係。

這或許就是時容與想要的,而梁鬱將舊時的衣服披給時容與, 反而讓對方心生厭惡。

梁鬱緩緩收回了目光,心口卻仍舊忍不住抽痛。

瓊芝又和時容與聊了許久,歡聲笑語充滿了整個長明宮的院子,時容與同瓊芝相處起來似乎格外放鬆,和同他在一起的時候完全不同, 除了……在絳雪峰, 時容與幻化成“澍清”的模樣, 那時候, 時容與也像這般放鬆。

院子裡是不是傳來時容與的輕笑聲, 每一聲都令梁鬱如刀割般難受。

身上的疼和心上的疼彙集在一起, 梁鬱也不知自己從何時已經聽不到周圍的聲音,等他再回過神的時候, 瓊芝已經離開了院子。

他緩了緩疼痛, 轉身朝院子裡望去,隻見時容與仍舊坐在那裡, 手裡卻拿著一塊白玉雕刻著。

這模樣分外眼熟, 時容與在絳雪峰上,也曾雕刻著鳳凰石, 那時他以為對方是送韶華的生辰賀禮, 吃了好大的醋, 後來才知道, 那是送給他的。

時容與不喜熱鬨, 不愛贈禮,卻唯獨願意花心思給他雕刻鳳凰石, 為他取劍,隻為了給他也過一次生辰。

時容與那時,心裡也是在意著他的吧?即便那份在意,與愛無關,但起碼,那時候的他,在時容與心裡,是不同的。

可他卻生生將這份不同斬斷,如今追悔莫及,為時已晚。

那時容與現在……是在做什麼呢?

這白玉雕刻,是為了給誰送禮嗎?

瓊芝?

一想到這個可能,梁鬱差點就想衝過去將時容與手中的白玉奪過來了。

時容與怎麼能給彆人親手雕刻白玉?

那明明隻有他……明明時容與隻會為他精心準備禮物……

梁鬱幾乎難以再想下去,他收回目光,轉過身背對著時容與,不再去看那人為了彆人這般精心準備賀禮。

時容與終究……將這份不同,給了彆人。

一連幾日,時容與都在院子雕刻白玉,梁鬱不想看,便隻守在外邊,目光放空。

這日,時容與在屋子裡小憩,外麵突然來了幾個仙子,神色焦急的模樣,就要闖進院子裡去。

梁鬱眸光一抬,將人攔住:“神佛在休息,不見客。”

那幾個仙子不耐煩的望向梁鬱:“我們有事,就算神佛在休息,我們就進去找個人,不吵他好了!”

梁鬱嗤了一聲,就這個動靜,怎麼可能不吵到時容與。

“你們要找誰?”

幾個仙子交換了一下眼神,看著梁鬱,問:“你是誰?我從來沒見過你?長明宮也沒有什麼守衛,你是哪來的?”

梁鬱頓了頓,道:“我是……神佛新點的守衛。”

那仙子冷笑道:“撒謊!九重天上每個宮的守衛都有造冊登記,你根本就是來路不明,守在這長明宮要做什麼?!”

梁鬱一時無言,他並不知道造冊登記一事,他與時容與如今也稱不上什麼關係,更何況他還是魔族,魔族擅入九重天,若是被發現了,恐怕時容與會被他牽連。

幾個仙子見他不說話,更加篤定他有問題,直接動了靈力:“好啊,心虛了,帶去靈修閣審問!”

那人出手果決狠辣,幾乎頃刻間到了梁鬱麵前,梁鬱抬起的手在一瞬間又放了下去。

他若是反抗,魔氣必定暴露,屆時說不定他是被時容與帶上九重天的事就會被查出來,時容與一定會受牽連,他不能給那個人惹任何麻煩。

隻在一瞬間,梁鬱便按捺住了還手的本能,結結實實的挨了對方一掌,整個人撞在了牆上。

動靜不小,他心裡一沉,不會將時容與吵醒了吧?

他朝著院子裡望了進去,房門裡麵沒有什麼動靜,應當沒有吵醒,梁鬱鬆了口氣,剛收回目光,一道靈力直直朝他劈了過來,他連忙閃身躲開。

幾個仙子見他身手不俗,對視了一眼,紛紛出了手。

除了第一掌,梁鬱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還手,再做完決定後,再也沒讓那幾個仙子碰到一片衣角。

幾個仙子沒想到居然對付不了一個沒有靈力的人,頓時也上了頭,合力朝著梁鬱下了死手。

數道靈力朝著梁鬱襲來,他正要閃開,神識卻突然叫囂了起來。

每日都是這個時候,時容與會替他修複神識,怎麼偏偏就是現在呢……

他眼睜睜看著那數道靈力到了他身前,已然躲閃不及,隻能挨這一下了。

他閉上眼等著更大的疼痛侵襲他的身體,然而過了幾秒也沒等到,隻聽見那道清冷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我竟不知這九重天還有在彆人宮門口尋釁的規矩。”

一道純淨渾厚的靈力將她們幾人的靈力瞬間揮散,幾個人被時容與的靈力波及,倒退了幾步,差點一個不穩倒在地上。

但他們也隻能恭恭敬敬的回答時容與:“神佛,我們是見這人鬼鬼祟祟在你門口,又毫無靈力,來曆不明,想要帶回去審問一番。”

時容與淡淡道:“他就是我的人,初來乍到,我不知造冊登記一事,之後會自去補上。”

那仙子頓時道:“原來是一場誤會……”

她剛想將此事揭過,時容與卻道:“一場誤會,眾位仙子憑白冤枉了人,還動了殺,若不是我的人有點本事,恐怕要折在你們手裡了吧?”

幾個仙子臉色一白,猶豫了一下,隻好對著梁鬱道:“抱歉,是我們誤會了你。”

梁鬱沒想到時至今日,時容與還會為他撐腰,愣著道:“無妨。”

時容與瞥了梁鬱一眼,問那幾個仙子:“諸位來此,有何事嗎?”

那幾個仙子這才想起來正事:“哦,我們是來尋瓊芝仙子的,她這幾日都在神佛這裡,今日不知可有來?”

時容與搖了搖頭:“未曾來過。”

那仙子有些失望:“既如此,我們再去彆處尋,打擾神佛了。”

幾個人又多看了梁鬱一眼,轉身離開。

時容與緩步走到了梁鬱身側,悠悠道:“怎麼不還手?”

梁鬱轉過身,望著時容與,心口快速跳動著,時容與為了他出手,是不是說明,對方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他的位置呢?

他看著時容與的眼眸,仿佛想從那雙淺淡的眸子裡望見自己的身影:“我出手的話,魔氣會暴露,會給你惹麻煩的。”

時容與笑了一下:“不會。”

梁鬱執著地望著他,在時容與轉身準備回院子的時候,梁鬱忽的握住了時容與的手腕:“你方才說,我是你的人。”

時容與動作一頓,想要抽回手,他本以為梁鬱會用力攥緊他,叫他無法抽回,誰知輕輕一動,梁鬱反倒先鬆了手,倒讓時容與有些意外:“你是我帶到九重天來的,我自然要對你負責。”

梁鬱聞言,眸光微微黯了下去,那一閃而過的失落被他掩蓋,他低低應了一聲,剛要給時容與讓開位置,誰知神識尚未完全修複,方才這麼一番折騰下來,竟覺得眼前昏沉,下一秒,他撐不住的朝時容與倒了下去。

正好倒在了時容與的身上。

時容與一愣:“梁鬱?”

身上的人沒有反應,那人身形高大,倒在他身上像是被一隻大型犬壓住了一般,時容與抿了抿唇,還是將人背著進了院子。

他運起靈力替梁鬱治愈神識的傷,目光落在了對方慘白的麵容上。

之前沒有認真看,梁鬱似乎削瘦了很多,下頜的線條變得有些鋒利,明明沒有太大的變化,卻無端給人一種更為淩厲沉鬱的感覺,隻是那雙眼睛……

時容與方才對上梁鬱的眼眸,深邃的眼睛比之前似乎多了一份柔情,看向他的時候,好似還和絳雪峰上一般,像隻大狗狗似的。

好似他方才說點什麼好聽的話,梁鬱那無形的尾巴就要搖上天了。

想到這裡,時容與不由得失笑,都是魔尊了,這人怎麼還是如此少年心性?他還以為,魔宮那些日夜,梁鬱能有些長進。

梁鬱醒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時容與噙著淡笑的模樣,他微微一怔,他似乎許久沒見到過時容與這般模樣了,一時有些恍惚,他抬手想要去觸碰時容與的眉眼:“師兄……”

時容與見他醒來,收了笑,淡淡道:“魔尊大人可不要叫錯了。”

梁鬱的手一下頓在半空,他訕訕道:“容容。”

時容與聽著這個稱呼,沒有說話,他剛要從靈芥拿東西,卻見梁鬱臉色一變,迅速起身道:“我出去了。”

時容與輕輕抬眉,打開靈芥的動作停下,好整以暇的看著梁鬱逃也是的出了長明宮的院子。

他的神色逐漸冷了下來,梁鬱步子不穩,身形有些踉蹌,按理來說,神識即便未曾修複,也不至於讓梁鬱如此虛弱,這模樣,反倒像是受了傷……

時容與輕輕蹙起眉,跟了出去,轉過院子門口的角落,便看見梁鬱靠著牆坐在地上,臉色仍舊蒼白,深深鎖著眉頭,壓抑著痛苦。

時容與蹲下來,靈力點在對方眉心,檢查著梁鬱的身體:“你怎麼了?”

問出口的同時,他也探查到了梁鬱身上的狀況,傷勢有些嚴重。

“方才她們傷到你了?”

梁鬱似乎是傷勢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敢用魔氣壓製,隻能硬扛,一時間意識都有些模糊了,他握住了時容與點在他眉心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旁邊,輕輕蹭了蹭:“容容,對不起……”

第 77 章

時容與的心狠狠一顫, 不得不說,這樣脆弱隱忍的梁鬱實在是惹人心疼,也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絳雪峰的那段時日。

那時他幻化成澍清的模樣, 救他,護他,修為和命都可以不要,若說這些都是因為體內的“係統”要他這麼做的,其實也不儘然。

係統隻是告訴他, “澍清”仿佛是為梁鬱而生的, 一直守護著對方, 成為梁鬱的溫暖和光, 卻從未說過, 要他怎樣付出與行動, 所有的一切行為,都是基於“成為梁鬱的光”而產生的, 可如何做, 做到怎樣的程度,都取決於他。

所以, 當梁鬱像隻小狗一樣, 用帶著光的眼神看他,粘著他, 和他撒嬌的時候, 他大概也是真的想要護著梁鬱的。

不是因為係統的任務, 也不帶著其他什麼目的, 隻是單純的, 想要護著滿眼都是他的小徒弟。

時容與輕歎一聲,他神色複雜地望著梁鬱, 剛要開口,掌心卻有濕濕的東西落下。

他愣在了原地。

梁鬱哭了。

梁鬱不知道腦子清不清醒,拉著時容與的手不肯放:“對不起……你那個時候,一定比我疼多了,明明一直說著要保護你,可我不僅沒有做到,還一次又一次傷害你,容容,你一定不能原諒我……”

時容與不僅覺得好笑,這人一邊說著讓他彆原諒他,可那語氣裡,分明滿是苦澀與不甘。

他沒有說話,靜靜聽著梁鬱繼續道:“可是……可是我看到你跟彆人聊的那麼開心,我這裡就堵得慌。”

他拉著時容與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處:“一想到以後,你會喜歡上彆人,跟彆人天天待在一起,跟另一個人玩笑打趣,把那個人放在心尖上,同他做……那種事……”

他幾乎說不下去那些僅僅是幻想中的畫麵:“我知道,我現在甚至都不配吃醋,可是……心裡的疼,比身上的疼,還要疼……”

梁鬱說著說著,哽咽了起來,抱著時容與不帶一絲情緒:“容容,你可不可以恨我,一直恨我,恨一輩子,不要眼裡都沒有我的影子了,也不要心裡都沒有我的位置了,可以嗎?”

他不怕時容與恨他,那是他應得的,可是他就怕時容與的心裡,將他完完全全剔除,從此眼中無他,心中更無他,隻當他是個似曾相識的陌路人。

時容與聽著梁鬱幾乎懇求般的哭泣,像一隻受了極大委屈跟主人訴苦的狗狗,他無奈的歎息了一聲,抬手拍了拍梁鬱的背。

“你都多大個人了,還跟師尊撒起嬌了。”

梁鬱聞言,倏然抬頭,他看著時容與,難以置信道:“你還當我是徒弟啊……”

時容與笑了笑:“我可從未說過要將他逐出師門。”

梁鬱沉鬱的眼中好似因為這一句話,點上了眼前星辰,霎時間星光彙聚他的眼瞳,明亮璀璨:“師尊……”

什麼關係都好,隻要時容與不將他徹底從生命中剔除,無論是什麼樣的關係,他都可以接受。

時容與搖了搖頭,看著梁鬱臉龐的淚水,輕笑道:“倒是頭一次見你哭。”

梁鬱像是才反應過來,窘迫地彆過頭,火速將臉上的淚痕擦掉:“師尊彆取笑我了。”

時容與笑著抬手,靈力點在梁鬱的眉心,替對方醫治傷勢。

隻是越輸送靈力,梁鬱的眉頭皺的越緊,壓抑著痛苦沒有叫出聲。

時容與見他臉色不對,鬆了手,凝聲問:“怎麼了?”

梁鬱衝著時容與安撫的笑了笑:“沒事,隻是……有點疼。”

時容與皺著眉頭問:“哪裡疼?”

梁鬱無奈道:“靈力不能給我治傷了,我是魔族,體內已經沒有靈力了。”

時容與恍然,眼前的梁鬱已經徹底煉化了魔種,不再是絳雪峰上那個小徒弟了。

他緩緩收回了手,一時有些無措:“九重天……確實不適合你,你待在這裡對你的神識也沒太大的好處,我送你回魔界吧。”

梁鬱眸光一緊,頓時問:“然後呢?送我回魔界,你呢?”

時容與理所當然道:“自然是回這裡。”

梁鬱喉嚨發緊:“所以,你還是要同我兩清,你還是……不要我。”

時容與看著梁鬱紅了的眼眶,一時不敢與他對視:“九重天上的仙君本就不能輕易再下人界,更何況你是魔尊,靈力與魔氣無法並存,我不能在魔界久留,你也無法在天界久留,梁鬱,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梁鬱緩緩低下了頭,他知道,時容與說的都是對的,他待在九重天,不止是會被靈力侵蝕,身份一旦暴露,九重天所有人都會對他出手,他注定無法在九重天久留,而時容與身為神佛,不可能再離開九重天。

可是為什麼呢?他明明隻是想和時容與待在一起,不論是何種身份,隻要能待在一個地方,遠遠望著也好,就連這樣,都做不到……

就因為,他是魔族。

因為他體內的魔種,他才變成這樣,他才無法和時容與回到最初。

沒錯,都是因為這該死的魔種!

梁鬱眸光突然沉了下來,他重新抬頭看向時容與,雙手捧起了對方的右手,像是虔誠的供奉著什麼,他的目光熾熱,好似下了某種決心,緩緩提起了唇角:“師尊,彆為了給瓊芝雕刻禮物傷了自己的手,好嗎?我會很心疼的。”

時容與不解地看向他,但沒等他開口,梁鬱又繼續道:“不過師尊和瓊芝在一起很開心,那樣放鬆,若是師尊當真喜歡她,這九重天上的日子,也不至於太過無聊。”

“隻是師尊還是要記得,睡著之前要披件外袍,這長明宮最好下個結界,免得總有不長眼的來打擾師尊。”

“師尊不喜歡太熱鬨,一個人又太冷清,長明宮或許能養點活物,師尊不是挺喜歡貓貓狗狗的嗎?九重天留不下人,總能夠留下些生靈吧?它們可以陪著師尊,師尊一個人的時候不會太過無聊。”

“師尊,弟子終於學會了,愛一個人,不是隻要占有他就好了,若是將他關在我的身邊,隻會令他鬱鬱寡歡,令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到笑容,那不如……放開他,見他開心,我亦欣喜,哪怕……他喜歡上旁人,隻要能時時刻刻看到他唇畔的笑,便是我心之所往了。”

梁鬱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時容與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梁鬱從來不是一個話多的人,怎麼突然跟他說這些?

還有他喜歡瓊芝,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緩緩皺起了眉頭,剛要斥責梁鬱胡說八道,那人卻忽的衝他笑了笑。

那抹笑讓時容與覺得心慌,那是一個很乖巧的笑容,他已經許久沒見過梁鬱這般笑了,仿佛是在絳雪峰上,那個小弟子隻對他露出的張揚乖順的笑意。

心陡然跳的很厲害,一下又一下砸在胸膛上,砸的生疼。

他顫抖著要將手收回來,梁鬱這一次卻握的很緊。

那人雙手捧著他的手,下一秒,狠狠一拽。

鮮血瞬間噴湧而出,濺到了時容與的臉上,他猛的睜大了雙眼,震驚地看著梁鬱。

梁鬱握著他的手,直接穿透了自己的心口!

魔種與他的心臟相連,隻要將那顆心捏碎,魔種也就徹底毀了。

梁鬱笑著道:“師尊,魔種本就不該存在,不是嗎?”

時容與感受到對方牽著他的手,捏住了那顆跳動的心臟,隻需要一個用力,便能將其捏碎,可時容與的呼吸,一下就亂了:“你瘋了嗎?”

梁鬱卻道:“我欠師尊的,何止一條命。”

他話音一落,手中一個用力。

好似有什麼東西碎了,時容與仿佛聽到了碎裂的聲音,那樣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中。

周圍的聲音都在遠去,他看著梁鬱仍舊衝著他笑,仿佛不覺得疼似的,隻是那人終究沒了力氣,隻能鬆開了手,緩緩倒在了他身上。

時容與的羽睫迅速顫動著,眼底竟是從未有過的茫然。

他能感受到梁鬱的身體在他懷裡一點點變冷,鮮血將他兩的衣袍染成鮮紅,他抱著梁鬱在地上坐了許久許久。

好半天,他才想起什麼似的,打開了靈芥,將一塊玉佩取了出來,若是此刻梁鬱還醒著,定能認出這是他這幾日一直在雕刻的那塊白玉,他將雕刻完成的玉穿了起來,做成了項鏈,這會兒機械地戴到梁鬱的脖子上。

他不喜歡贈禮,從未想過給瓊芝雕刻什麼玉佩,但前幾日他也不知怎麼,就突然想到要準備個禮物,思來想去還是想著刻個東西,再施上靈力,能擋一擋傷。

可是誰會需要呢?

他當時卻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

但是今日將白玉雕刻完成,從屋子裡走出來看到梁鬱被幾個仙子圍攻,他才恍然想起,這玉佩是要送給梁鬱的。

他替梁鬱戴上了玉佩,抬手將人抱住,兩個人的姿勢仿佛相互擁抱著對方,那樣繾綣。

他和梁鬱,從未這樣相擁過。

周圍不知何時有螢火點點,仿佛星光在他們周圍盤旋,長明宮的燈一直亮著,照得整個宮殿明堂堂的。

時容與就這麼擁著梁鬱,一直坐在院子外麵。

引燈長明,能照來時路,能照去時途,能將誰的魂魄聚在燈下,送他渡黃泉過奈何。

又能否告訴他,長明燈下,還有心之所往,不可忘,不願忘,不想忘……的人。

時容與也不知道自己抱著梁鬱坐了多久,直到他那顆慌亂跳動的心緩緩平靜下來,他才終於放下了手。

“阿鬱,生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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