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平日裡總是一口一個“俺”,可到了如此正式的君臣朝會的場合,卻還是端正態度,以“朕”自稱。
隨著他開口,群臣儘皆肅穆,甚至有幾人看著有些緊張,顯然都清楚今日是要把辛乾一案做個了斷,並將由此決定整個朝局走向。
正當所有人都心下惕然,並籌謀著該如何說話時,已有一人率先一步跨出,大聲道:“臣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有話稟奏。”顯然,所有人裡,就數他準備最是充分,所以占了先手。
“準。”朱棣麵色如常。
紀綱抖擻了精神,目光迅速掃過兩邊已略有變色的群臣,才大聲道:“稟奏陛下,辛乾一案臣已查得分明。不光早從其家中搜出與逆賊亂臣方孝孺、黃子澄等頻繁往來之書信,足以坐實其早有不軌之心,更且還已從他口中得到確鑿招供!”
說著,他又從自己袖子裡取出一份供詞,高舉過頂:“還請陛下禦覽。”
當下,便有太監過去,把這份供詞接過,並呈遞到了禦案之上。
但朱棣卻並不立刻打開供詞,而是繼續問道:“還有要稟奏的麼?”
“有!”紀綱乘勝追擊,“經此番之事,臣還已查到如今朝中有此不軌圖謀者遠不止他辛乾一人,還有眾多身居高位者,不思報效陛下,卻與此等亂臣賊子同謀勾結,其心可誅,還望陛下準臣深查此案,以廓清朝內人心!”
話說到這兒,終於有人忍不住,一步跨出來,高聲道:“臣陳德文有事啟奏。”正是身為辛乾頂頭上司的都察院都禦史陳德文率先站出來表示反對。
“準。”朱棣依然不動聲色,叫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身為言官禦史之首,論口舌爭鬥,陳德文的戰鬥力還是相當之強的,當即瞥一眼紀綱,便道:“紀綱所言看似有理有據,其實卻是漏洞百出,根本不足取信!誰不知道他錦衣衛最是會屈打成招,無論是誰落到詔獄之中,在各種酷刑之下,什麼罪名不會認下,這一份供狀根本算不得什麼!”
紀綱哼了一聲:“那從他家中搜出的相關書信呢,這些可不是我錦衣衛偽造,栽贓嫁禍與他辛乾的!”
“那不過是欲加之罪罷了!陛下,辛乾他是洪武三十年的進士,當時方孝孺,黃子澄等亂臣賊子便已在朝中任有要職,他由此與此二人有書信上的往來,不過是官場上常見的交往而已,不足為憑!”
不愧是禦史言官,專門吵架的存在,果然思路清晰,和我想的應對策略也完全一致。
顧遠聽著,心中不覺一定,辛乾此案說不定就能由此翻過來了。
但他這口氣還沒呼出,就聽紀綱又追問一句:“如果真像你陳總憲說的那般,為何到了今日,他辛乾還沒有把此等亂臣賊子的書信給毀了,反而要好好收藏,被我錦衣衛從他書房之中抄出來呢?”
總憲者,正是對都禦史的尊稱。
陳德文臉色驟變,這一點是他沒考慮到的,確實問題不小。
而不等他想出應對的說辭,紀綱又從袖子裡掏出一本冊子來,質問也似的道:“還有,不知陳總憲可知道他辛乾素來有記下平日所思所行之習慣?而在這本書冊裡,就記得分明,他在建文二年,三年每日所為之事……”
顧遠忍不住吐槽:這辛乾還真不是什麼正經人,不然哪會寫什麼日記啊……
但隨即,他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了,因為殿中所有人,在紀綱說出這話後,都齊齊變了臉色,包括上方一直麵如平湖的朱棣。
顧遠一陣發懵,這話裡藏了什麼可怕的禁忌麼?
好在旋即,跟前的道衍就低聲呢喃了一句,正好隻有他能聽見:“從來隻有洪武三十二年到三十五年,何來建文二年三年?”
顧遠瞬間身子一震,迅速明白了過來,這紀綱還真是狠辣,真就抓住了朱棣最忌諱的東西發動猛攻!
果然,朝爭猛於戰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