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青袍,披上玄色披風,身姿颯颯,一躍而上通體雪白的白馬,出了西城門,直奔夜色深處。
庾長治等人不放心,欲親自來城門相送。今日初月,夜黑,影影綽綽隻能看到一點白馬的影子,眨眼間就不見了。此為名馬,名為飛雪,可日行千裡,跑的如此之快倒也不稀奇。隻希望它足夠快,在韓溫遇到危險的時候,能助他逃過一命。
庾長治憂心忡忡,韓溫真的就隻身一人前往,從這到宋家莊,百餘裡的險路,他真的能應付得來?即便安全抵達宋家莊,卻不知又有多少更凶險的東西等著他。
“我看此法不妙,咱們還是應當派兵支援。”庾長治匆忙趕入宮中請旨。
因涉及考慮的情況眾多,更是為了華陽公主的安全,劫持一事尚未公開,宮中隻有皇帝和太子知情,連皇後都不知曉。
“婉妹和韓學士若有個三長兩短,舅父可擔得起此責?”太子正陪著蕭紹,替妹妹憂心,聽此話禁不住質問他這個古板舅父。這老家夥除了會講規矩苛責之人外,還懂不懂人的感情?
“怕就怕韓大人此去孤身赴死,著了那些賊人的道!”庾長治激動地說出心中地恐慌,“若最後人沒保住,還令那些反賊逍遙法外,如何能忍?陛下必然已經周全思慮過,此事帶來的後果是什麼。”
最後這句話其實隻是庾長治的一個提醒,他根本不知道皇帝到底有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兒臣相信韓溫,他不是那種隻會孤身赴死的蠢貨。”
太子接著又表示,他已經暗中派東宮影衛悄悄前往宋家莊,在保證不會暴露的前提下暗中蟄伏,若真有情況,便支援韓溫。隻是訓練有素的影衛數量有限,如果對方人馬眾多,又巧設陷阱,難保我方一定會勝利。
“要不把明衛也派出去些?用他們做事總比用那些士兵可靠。”太子提議道。
“萬萬不可!韓學士特意將陛下送來的護城侍衛遣返,正是怕如此挪用致皇城守備空虛,給賊人可趁之機。”這一點上庾長治絕不會讓,不管出了多大的事,國不可一日無君,任誰都沒有君王更重要。
城西忽然放氣了煙花,一朵接著一朵,絢爛無比。
太子踱步到殿外,看著外頭的煙花,冷著臉問怎麼回事。這時候,城東也有煙花放起來。
侍衛打聽完消息後前來稟告:“今日是齊尚書的六十壽辰,府中正在慶賀。”
“兵部尚書齊開放……齊家……”太子緩緩地眯起眼睛,轉身回了大殿,向皇帝稟告此事。
他女兒生死不明,這老東西居然在過壽。蕭紹氣地拍案,頗覺得有些不暢快。奈何此事他人並不知情,就此責怪於人反倒有些不講理。
“會不會是齊家有意為之?借煙花傳信?”太子警惕問。
蕭紹臉色頓時陰沉,“查!”
半個時辰後,京府衙差匆匆上報。
“韓學士離開前交代屬下,半個時辰後呈上這封信。”
蕭紹取信閱覽以後,便交給太子,命他全權按照信上的交代去辦。
一個半時辰後,宋家莊前,四下靜謐,零星有蛐蛐叫聲。
整個宋家樁都沒入在黑暗之中,唯有村頭的竹竿上挑起一盞燈籠,燈籠下方掛著一張紙條:步行入內。
宋家莊如今半點煙火氣都沒有,想來那些住戶村民都已經不在,四周全部蟄伏著殺手。若說騎馬入內還有可能一線生機,徒步無異於將脖子伸在刀下,隻能送死。
片刻後,一匹通體雪白的馬嘶鳴一聲,飛快地奔入宋家莊。
嗖!嗖!嗖……
無數箭矢從四麵八方射向白馬。
飛雪奔跑了一段距離之後,轟然倒地。萬金都買不來的名馬飛雪就這樣死被渾身紮著箭,像刺蝟一樣,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地方。
頃刻間,一匹白馬就變成了渾身是血的‘紅’馬……
寒山寺,大雄寶殿內。
原本被綁縛的蕭婉和鄭銘,早都已經解開了繩子,兩人都沒有輕舉妄動,趴著窗縫,悄悄打量外麵的情況許久。
守衛不算嚴密,門外四個人,大殿外一圈,十步一個人,共有十個人守著他們。再外圍應該還有人,不過在裡頭守著的人都不算多,外邊的應該也不會太多。
奇怪,這些人若是為了吸引韓溫過來救她,守衛理應是外鬆內緊才對。這種守備方式倒是奇怪,就這麼幾個人守著他們,如此薄弱,難道就不怕韓溫將他們救出去?
聽那綁匪之前的口氣,十分自信篤定,似乎韓溫隻要來就必死無疑。他們怎麼會那麼肯定自己的計劃沒有紕漏?正常來說,出於謹慎起見,這周圍都應該多派人把守,以防萬一。
除非,他們非常肯定韓溫不會來這裡。為什麼這麼肯定?
蕭婉心懸起來,韓溫會不會已經中了他們的圈套?
她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儘快傳消息給韓溫。
蕭婉和鄭銘互相打眼色,正準備衝出去,見殿外來了一群人。倆人用繩子假裝把自己捆好,這次幕後主使還沒有露麵,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人抓她。
門推開以後,相對於身後的幾名彪形大漢,一個瘦小身影先進來了。鴉青色的修身長袍,發髻上一根簡單的白玉簪,細眉大眼,黑布蒙麵,手背在身後踱步而行,很有上位者的氣勢。
她走到距離蕭婉半丈遠的地方停住腳步,垂眸睥睨蕭婉,嗤笑一聲,似有無儘的嘲諷。
蕭婉抬眸看這人。倒是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問了肯定也不會說,便懶得張嘴費口舌。
許是半晌不見蕭婉說話,也沒見她有自己料想中的驚慌,很不滿意,所以瘦小蒙麵人就忍不住先開口質問她。
“知道我是誰麼?”聲音壓得很低,似乎在刻意用力。
蕭婉翻了個白眼給對方:“廢話少說。”
早知道你是誰,早就把你殺了。
“公主金枝玉葉,自然不會把我們這等小人物看在眼裡。”
這次句子長,蕭婉明顯能感覺到其聲音奇怪的地方。明明可以用嗓子輕鬆說話,但這人一定要從喉嚨深處發聲,讓胸腔震動。
“你是女子?”蕭婉掃了一眼她平平的上半身,撇了下嘴,“你比我男裝的扮相像多了。我的不管束得有多緊,最後還是會凸起來一些,以至於不得不穿寬鬆點的衣裳掩蓋。瞧瞧你,天生好條件,即便穿修身的男裝也不怕,真羨慕不來。”
“你——”
即便蒙住了半張臉,仍舊能很明顯地看到她臉色變化。她氣得不行,舉起手裡的鞭子對著蕭婉。
“我看你還沒弄清楚現在的局勢,這裡沒有什麼高貴的華陽公主,隻有待宰的可憐羔羊。”說著,她便用鞭子頭抬起蕭婉的下顎,迫使她好好仰望著她。
蕭婉發現這女人從一進門到剛剛的舉動,似乎都在有意彰顯自己才是高高在上的那個。
攀比心理這麼重,有點意思。
“你笑什麼?”蒙麵女子發現蕭婉突然勾起唇角。
“你缺什麼,我就笑什麼。”蕭婉立刻反駁回她。
“你——”似乎被說中了軟肋,女子揮起鞭子就要朝蕭婉身上打。
“那一位說人還有大用,此刻不能傷。”旁邊人忙出聲阻攔,請蒙麵女子收手,“姑娘還是請回吧,您在這呆久了屬下們都不好交代。”
蒙麵女子掃了一眼蕭婉那張瑰麗的臉蛋,哼了一聲出門。
蕭婉迅速解開繩子,湊到門邊,隱隱約約聽那女子又說話了。
“什麼留著有用?我看是瞧她長得好看,舍不得了。那賤人整日在男人堆裡韓溫混,早就沒了貞潔。一張狐媚子臉,留著隻會是禍害。”
“他說什麼話你們都聽,我呢?你們到底是效忠我,還是效忠他?”
幾名大漢連連賠錯表忠心。
“好,那我命你們殺了她。”女聲淩厲起來。
“可若是那一位問起來——”
“蠢貨!你們隻需要說是他們想逃脫,掙紮拚死反抗,你們阻攔之際才會誤傷致死。”
女子說完見這些大漢仍然猶豫,語調越發冷靜。
“殺了她,才會徹底激怒狗皇帝,讓皇族與韓家勢不兩立。我這才是為了大局!
他想留公主性命才是耍小心思,往好聽了說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其實就是被美色所誤。自古以來,有多少可成事的男人就誤在這美色上,你們雖然都是粗人,可也懂這個道理吧?”
幾名大漢都被女子說動了,點頭應承,立刻準備動手。
看來他們沒得選了。蕭婉馬上對鄭銘使眼色,焚香爐的旁邊有一罐燈油,本事為了方便引燃一些粗香所用,蕭婉拿起燈油將其潑撒在門窗上,都是木頭和紙糊的東西,丟火一便著。
蕭婉和鄭銘隨即破窗,搶奪了在窗戶附近守衛的綁匪的挎刀。
大漢們走向大雄寶殿的時候,就發現屋子裡影子不對,要衝進門的時候突然有火光冒出來,聽到破窗的聲音,隨即踹開門,發現柱子上綁著的兩個人已經不見了,大呼人跑了尋人。
所有人都動起來,看到後窗死了兩名侍衛,就順著後窗的方向去搜索。大雄寶殿門窗上的火勢開始蔓延,但沒人會有功夫去救火,反正那大殿是獨立的,燒了一座房子也不算什麼,如今抓人回來要緊。
蒙麵女子急著跳腳,命令他們一定要將人抓到,再殺死。
蕭婉和鄭銘在後窗殺完人之後,就躲回了大雄寶殿。倆人捂著鼻子忍了會兒,見火勢更旺了,外頭的人都散了,才從裡麵出來。
出來後更加確認這寺廟果然建在山上,倆人鑽進林子裡跑了一會兒,不是遇見深溝,就是看到斷崖。
“這裡地勢險峻,想必是寒山寺。”鄭銘以前做過巡防士兵,大概了解京外的地勢情況。但他從來沒有來過寒山寺,今天夜裡又黑,在這密林裡不好辨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走。
“總之不能在這處斷崖呆著,我們慢慢摸索繞圈走,總有路下山。”
鄭銘應承,跟著一起往山下摸索。
“韓溫不會來了,聽他們的口氣很得意,應該是把韓溫支到了另一處地方設套坑他,所以這裡的守衛才會這麼少。”
蕭婉腳下突然滑了一下,整個人幾乎跌倒,鄭銘伸手要扶,不想他腳下也滑,倆人一起摔倒朝深溝下滾。
樹枝刮破皮膚,石頭硌在身上……最後倒在溝裡,渾身上下不管哪裡都疼。
蕭婉冷吸口氣,正要問鄭銘怎麼樣了,發現有火光靠近。一定是追他們的人聽到動靜趕來了。
蕭婉馬上起身,吃痛叫一聲,她竟然扭了腳。鄭銘二話不說就背起蕭婉,順著深溝往下跑。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有幾個黑影從溝上翻身下來,挑著燈籠照明他們二人。
鄭銘向往後跑,後麵也被人堵住了。
“放我下來。”
蕭婉坐在地上,這溝裡有很多碎木枝,她隨手拿了幾根差不多粗的,將裙子扯成條,用木枝將腳踝固定好。
鄭銘護在蕭婉身邊,舉刀跟這些人對峙。
這時候鉤上頭也有腳步聲近了,幾盞燈籠打亮,蒙麵女子帶著她的屬下們現身,仍舊是居高臨下地睥睨蕭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