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錫琛腳步沉重地走著,遇到了兄長王錫瑞——這位王家大爺的名兒,橘子每每聽著,都有種想要命令對方做點什麼的衝動,比如撥打電話或者播放一首音樂。
橘子步伐優雅地跟在王家兄弟二人身後,很快得以給出八字總結:科舉不易,錫琛歎氣。
這是王錫琛自取得秀才功名後的第二次秋闈,再次以落第收場。
王錫瑞拍著弟弟的肩膀,安慰了一番。
王錫琛的肩膀始終頹然地垂著,好似壓了千斤重。
兄長和他是先後考中的秀才,彼時方圓百裡內便沒有不豔羨王家的,都說他們王家風水好……
王錫琛原也做好了與兄長及三弟一同光耀門楣的打算,可誰知那風水轉著轉著,好似突然發現自己轉錯人家了,不由分說地便溜之大吉了——
先是大哥在與人出遊時意外摔斷了一條腿,落下了不良於行的毛病,再不能繼續科舉,連子嗣也很難再有。
而後父親被貶至嘉應州那嶺南荒蠻地。
他也越考越不成樣子。
王錫琛的壓力實在很大,大到他前段時間備考時,甚至會陰險地懷疑自家大哥正因是吃夠了科舉的苦,才故意摔斷了腿……畢竟在那之前,大哥也已落第兩次,精神狀態很不穩定。
而有此疑心的他,精神狀態也可見一斑就是了……
自從不必再科舉後,王錫瑞的確肉眼可見地鬆弛了下來,如今人在金陵城中一座私塾中做先生,靠著腹中學問和一隻跛腳,在家得父母兄弟憐惜,在外被學生文人敬重。
更叫王錫琛豔羨的是,每每大家提到兄長的傷殘時,總是真情實感地感歎,錫瑞若不是受此影響,進士出身必然已經到手……
每當這時,王錫瑞總是搖頭歎氣,於是便得來更多肯定與讚許。
此刻,王錫瑞依舊安慰著弟弟:“待會兒到了母親那,由我來替你說……”
王錫琛心情沉重地點頭,再次落第,他最無法麵對的便是望子成龍的母親了。
卻不料,他家老母親聽罷之後,隻是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
董老太太告訴兒子,他這都不算什麼。
而讓一個壞消息變得無足輕重的秘訣,往往是另一個更壞的消息。
見母親手邊正是從廣東傳回的書信,王錫琛忐忑地問:“父親又被貶官了?”
“那倒不是。”董老太太糾正道:“這回是被罷官。”
“……”王錫琛與王錫瑞皆大驚。
已在門邊臥下的橘子也聽懂了,噢,原先隻是降職,這回卻是被炒了。
董老太太同兩個兒子詳說了此事。
老太太性子要強,沒流露出太大的情緒起伏,隻額間的抹額勒得比平時更緊一些,以物理手段壓製噴張的腦部血管——
讓董老太太來說,她這丈夫,什麼都好,卻是個犟頭。
王者輔本是貧寒出身,憑著一路苦讀考上了秀才,因考得很好,名列前茅,取得了秀才中的一等廩生功名。之後借了雍正皇帝登基破格選拔人才的東風,得老師舉薦,官授海豐縣令,就此踏入仕途。
值得一提的是,王者輔在任海豐縣令時便曾因直言揭發上峰而遭到了罷免,這縣令做得很是曇花一現。
之後幾次為他人府上幕僚,沉沉浮浮,隔了多年才重新返回官場。
宣化府是個好地方,王者輔曾在那裡擔任過知府,卻因與同僚們政見不合,遭到誣陷,一度身陷牢獄——之後案情明朗,有罪者得到懲戒,王者輔重獲清白,但仍被認定處事過於嚴苛不知變通,有剛愎之嫌,遂被貶至嶺南嘉應州。
至此,董老太太覺著,丈夫一把年紀,性子也該被磨得差不多了,但誰知他去了嶺南,仍沒有停下折騰。
王者輔起先主張修建書院,這倒也沒錯,可其中一處的書院選址被認定破壞了當地的風水,招來不少非議,此事算是矛盾的前兆。
嘉應州之地,民眾對神明的信仰極其根深蒂固,當地官員每年都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修建修繕各類仙院,而王者輔認為如此貧瘠之地不該將錢財耗費於此,因此大力阻止此事,而欲建書院,修水利。
這場矛盾的拉鋸戰,讓王者輔不僅得罪了當地官員權貴,還招來了民眾的不滿。
王者輔有個門生在京師為官,前不久因黨爭被牽連,嘉應州當地的官員借此時機檢舉王者輔與其往來甚密,誇大王者輔曾經在一樁案件上的過失,並借百姓之口對其進行汙名化,因此有了此次罷官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