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淑儀不再出門了,隻在家中做女紅。
貞儀幾乎每日都會去找大姐姐,一則楊瑾娘勒令貞儀每日必學做至少一個時辰的女紅。二來,貞儀聽說,大姐姐出嫁後便不能經常回來了,她舍不得大姐姐。
橘子不被淑儀準許入內,非是淑儀不喜歡橘子了,而是橘子總將她的繡線撓得一團亂。
被拒之門外的橘子隻好躺在外麵當一隻可憐無助弱大的守門貓,它也不想撓那些線團子,可不知道怎麼回事,那些線團子總會莫名其妙滾到它爪邊。
貞儀每日晨早陪阿娘用早食後,便會去大母處請安,之後和大姐姐學做女紅,往往大半日便過去了,回去後還要將女紅交給阿娘評看是否有進步,如此一來,貞儀隻有午後可以去書屋裡待上個把時辰。
且王錫琛不能整日隻在家中,若時間不巧,貞儀便隻能自學,將不懂的記下來,待晚間再問父親。
董老太太知曉了此事,便讓貞儀每日來請安時多留半個時辰,老太太不通太繁瑣的算學,但可以帶著小孫女認些字,讀些詩文。
即便如此,貞儀可用來有效學習的時間也很少,她晚間要看書時,橘子總是搗亂地壓在樹上——燈燭太暗,橘子恐貞儀壞了眼睛。
每每看著貞儀見縫插針地學習,也沒個正統的老師,再看一看每日除了進學什麼都不必做的王介,橘子覺得這很不公平——當然,橘子並不討厭王介,這個循規蹈矩的孩子,自幼便踏實得不像個孩子,今年剛滿十三歲,聽說再有兩年就要去考院試了,於是愈發奮進,腦門兒上仿佛刻著:【距院試還有六百xxx天】
橘子希望王介能夠考好,努力的孩子應該得到回報。
可是相比之下,貞儀分明更有天分又很渴望學習,卻好像連努力的條件和途徑都沒有。
不是橘子誇,就它家貞儀這樣的天才孩子,若是在現代家庭裡,完全可以橫著走的!父母出門,都要被人家問朝哪個方向磕頭才能生出這樣的孩子。
橘子揣著手臥在門外,聽著屋子裡淑儀教貞儀刺繡,百無聊賴地想著。
天氣漸熱,每日等貞儀學女紅的橘子有了新的事情可做,爬樹捉蟬。
此一日,橘子捕蟬一隻,銜在口中,打了個滾兒,又吐出來。見那蟬不動,則拿爪子撓兩下,蟬若動了,它便又拿爪子扒拉回來。
玩得倦了,橘子才在廊下呼呼大睡。
醒來後的橘子,卻很生氣。
貓的肉墊被蚊子叮咬的概率很小,但並不是完全沒有。
橘子的前爪肉墊起了一個大包,癢得它又舔又啃。
偏偏橘子沒有被蚊子咬的經驗,它不知道爪子怎麼了,思來想去,午後王元曾來了一趟——那就對了,在這個家裡,壞事一般都是王元乾的!
橘子怒氣騰騰殺了過去,從窗子跳入王元屋中,將正在午睡的王元打了一頓。
王元氣得半死,趿拉著布鞋,追著橘子打。
橘子照例爬上棗樹,挑釁地俯視王元。
王元不甘心地抱著樹晃了晃,卻隻搖下幾片葉子。
薄薄的棗樹葉子由綠便黃,夏去冬來,金陵城下起了雪。
立春時,橘子給貞儀備下了十歲生辰禮:兩隻家雀兒。
至於為何逮兩隻,當然是因為橘子本領超群,並且它也想吃。
春兒烤家雀兒,橘子蹲在小爐邊等著,楊瑾娘給女兒滾雞蛋,王錫琛親自下了一碗長壽麵,貞儀呼嚕嚕地全吃進了肚子裡,麵湯也喝了個精光。
待到秦淮河邊冰雪完全消融,青草鑽出泥土,河水重新變得清澈柔軟時,又一年穀雨時節到了,淑儀的婚期也要到了。
時下漢人女子出嫁前一日,女方會在家中擺宴,邀請親友登門,是為“添箱”。
王家很多年不曾辦喜事了,貞儀還從未見家中這樣熱鬨過。
雖說王者輔被流放對人際交往有著無可避免的影響,但嫁女兒擺宴乃是正事,親戚之間的人情體麵還是要做的。老家天長縣那邊也來了人,是王者輔的弟兄那一脈的,王元他們要喚一聲堂叔。
金陵城中相熟的人家也來了不少,王者輔的品行名聲仍是被認可的,如袁枚等文人皆與其有交情。王錫瑞在私塾教書多年也有諸多相交之人,王家三房未曾分家,王錫瑞無女,淑儀雖是侄女,卻也與女兒差不多了。
溫家也遣了人來送禮,王錫瑞做主收下了。同在金陵,對方還是江寧縣的縣令,縱然不能結親,卻也不必結怨。
王家兄弟在前頭招待男客,女客們大多去了淑儀那裡,楊瑾娘帶著貞儀認人喊人,這位表姑母,那位堂嬸子,這位太太,那位夫人……貞儀一個個地喊著,她的口齒比同齡孩子清晰有條理,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也不怕人避人,便有許多女眷樂意逗哄她,待貞儀喊了一圈兒後,總有女眷問:“我是誰來著?”
貞儀總能答對,連家門姓氏也記得清清楚楚,叫大家歡喜得不得了,都笑著稱讚起來,隻說王家的女兒個個靈秀。
橘子嫌人多擁擠,高高躺在淑儀的嫁妝箱上,聽到誇讚,與有榮焉。
楊瑾娘也憐愛地摸了摸女兒的頭,她的女兒,是很聰明的。
就是這聰明伶俐之下,藏著輕易不被人瞧見的倔骨頭。
這廂被誇了無數聲“記性好”的貞儀,卻有一個人,是她未能認得出來的。
貞儀從大姐姐處離開後,經過月洞門,忽聽有人喊:“二妹妹?”
貞儀抬眼看去。
“果真是二妹妹!”那人和王介一同走來:“二妹妹長高了這麼多,我險些未能認出來了!”
貞儀眨了眨眼,他隻是險些,而她……
慢後兩步的王介將一手湊在唇邊輕咳一聲,眼神看向一旁的杏花樹。
杏花樹,樹……
貞儀瞬間領悟,試著喊:“……詹家哥哥?”
那少年人眼神驚喜:“二妹妹果然還記得我!”
貞儀稍有些心虛,但這也的確不能怪貞儀,而是九歲的男孩和十二歲的少年之間變化實在很大,三年前二人分彆時,詹枚還在掉牙呢。
且詹枚的個子長得很快,此時同比他大兩歲的王介站在一處,二人已是差不多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