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聽德卿說,你今日便要動身……”陳凝田來到王介麵前,因一路疾行呼吸有些不勻,但未有須臾耽擱地道:“我猜到你必會來辭行,所以今日稱病未去上課,特意等著你過來!”
女孩子坦誠直白,微紅的眼睛裡是滿是不舍,卻仍笑著說:“還好是追上你了,不然今日這病便是白裝了!”
看著那雙眼睛,王介微微收攏起半掩在袖中的手指,幾分掙紮幾分無措。
陳凝田語氣希冀地問他:“你之後……還會再來吉林嗎?”
王介輕輕點頭,語氣卻篤定:“會的。”
“那就好!”陳凝田安心一笑:“我等著你!”
王介再次點頭:“好。”
他向來克製守禮,這個“好”字對陳凝田來說已是莫大回應,她眼中冒出歡喜的晶瑩淚花,終於也有勇氣向王介伸出手去:“那你拿著這個,我怕你說話不算數!”
王介看去,隻見是一枚瑩白玉佩,卻是雕成一隻兔子形狀。
陳凝田似乎是屬兔,王介看著這枚兔子,覺得很像她,活潑靈動,純澈剔透。
理智禮節告訴王介,他不該在一切還不確定時便接過這枚玉佩。
“你若回頭不喜歡了,丟了也成!”陳凝田又往他麵前遞了遞,語氣聽似輕鬆,但纖細手指有著細微的緊張顫動。
“我不會丟的。”王介終究還是接過,這也許是他自生下起十九年以來最出格的一次舉動,他將玉佩握在手中,說:“我會好好考試,你也記得保重。”
他若能中舉,便還算足以與她相配,他會全力以赴的。
青衫少年登車而去,離開了這讓他無限牽掛之處。
今歲芒種,放眼四野,不見麥芒亦無地可種。
大旱之下,草木枯黃,大地開裂,如道道傷痕爬滿田野。
王者輔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場乾旱不單讓冬麥絕收,也斷絕了夏播的可能,這代表著農戶百姓們一整年都無糧可收,真正要麵臨饑餓的時候還在後麵。
任憑百姓們如何絕望,夏至還是如期而至。
至,極也。
夏至的到來,意味著白晝的時間被拉到最長,驕陽掛在蒼穹之上,久久不落,烤灼著滿是傷痕的赤地,也烤灼著悲觀的人心。
冬至祭天,夏至祭地,吉林的災情經盛京傳到了北京城,天子乾隆聞此訊,特率滿漢百官在夏至節這一日,去往地壇祭祀,以祈降雨。
賑災糧已經撥下,但層層分撥之下,待分到百姓手中時,至多隻能保證最基本的活命需求。
有人因災情挨餓患病,有人因災情中飽私囊,放眼這座繁盛王朝,日光所及之處似乎已無鮮事。
軍戶們的孩子不再去讀書,四下很少再有融洽的笑聲,橘子蹲在牆頭上,常見到村民頭上勒著舊布巾,挎著竹筐,牽著孩子去城中乞討,有些人一去便好幾日不見回來,有的人回來了,牽著的孩子卻不見了,筐內多了些乾鏌和糧食。
有算命先生路過村中,那些忍饑挨餓的村民仍湊出一把錢,求問算命先生何時才能下雨。
橘子見那分明在裝瞎的算命先生掐了掐手指,歎息著說,這是五百年一遇的大災,或會大旱三年。
當場便有百姓倉皇大哭,他們得了算命先生的指點,開始燒香燭香紙叩首拜祭天地,哭求上天降雨。
此一日,橘子看到又有許多人聚集一處燒香紙跪求神靈降雨,有道士在村口做法,手持桃木劍,口中念著含糊不清忽高忽低,唯恐被人聽清一般的“通靈通天”之語。
在道士的授意下,百姓們紛紛叩頭,並獻上“積德錢”。
牆頭上的橘子忽然聽到堂屋的門被推開,回頭看,隻見久未下床走動的王者輔竟拄著拐,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他一身灰白長衫,銀白的發辮垂在腦後,麵孔肅冷,竟有幾分橘子從未見識過的為官之氣,那股氣清正,倔強,鋒利。
王者輔走出家門,不顧身後奇生的勸阻,來到人前,揮起手中拐杖,打翻了那正燒著符紙的銅盆。
銅盆自擺起的香案上翻落,殘破零碎的符紙灰燼飄飛,百姓們驚叫怒視。
大災之後會有大疫,仙師說了,他們隻要將這符紙燒的灰拿回家中喝下,就可以免得百病……他們可是花了很多錢的!
有百姓跪撲過去,連忙用手攏起地上的符紙碎灰,很多人相繼上前哄搶:“……我也是給了錢的!”
王者輔還在怒斥那道人不過騙取錢財的江湖騙子,但根本沒人聽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