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小春呼出一口冷氣,她無視雨水打在身上帶來的痛意,朝著前麵的拐角走去。
地上的水流將安槐留下的血跡衝了個乾淨,和她第一次下車時相比,他居然拖著那樣的傷又爬了數百米。
澹台小春回頭望,已經看不見已經看不見車了。
“為什麼又回頭去救魏青好,你完全可以不管他。”係統開口問道:“你服用的向導素都是定製的,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恢複。”
“你不怕他追上來嗎。”
不知道。
小春回答它,在黑暗中尋找反派的蹤跡。
“既然不能崩人設,回去救魏青好是澹台小春必然的選擇。”
為了完成任務她必須逃,至於魏青好會不會疑心她的改變,小春倒是不在乎,在涉及重大節點和選擇時,她會貼合澹台小春的人設來選。
“至於他會不會追上來,再把我抓回去接受懲罰什麼的,沒經曆過的事我怎麼知道。”
澹台小春的父母既然把她當做工具,她作為一個藏在暗處,連身份都沒有的人,並不能理解太複雜的情緒。
她所有的時間都被各種各樣的家庭教師填滿,雖然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卻沒有人來教她如何與人相處。
不上課時的空閒時間,她都待在澹台家的地下室,在那裡接受信息素和向導素的注射,那裡有一整個醫療團隊,隨時等著為她治療,檢測她身體的各項數值和機能。
和那些家庭教師一樣,他們從不和她說自己職能以外的事。
抬手臂、坐好、彆緊張,這是圍繞著澹台小春人生的三個詞。
在魏青好之前,她隻和她生物學上的父母交流。
魏青好和她見麵的第一次,是她父母從塔上搬回澹台家的當天,他們已經迫不及待要享受離開塔的日子。
她被醫生注射了乾擾素,強行激活精神力,安撫這對夫婦。
從十三歲後她就不再注射藥劑,為了保持她精神力的活躍,他們一個星期隻給她三片向導素,那天還沒到她能服藥的時候,她痛苦的在澹台家的塔裡打滾。
魏青好踏進塔裡時,她正在經曆精神暴走。
澹台小春在無意識中攻擊了他,花瓶的碎玻璃割傷了他。
她從前安撫完父母時也有過這樣的時刻,她被戴上拘束環,在地下室的禁閉室裡待了兩天。
魏青好什麼也沒說,安靜的為她和自己處理了傷口。
第二次是她在房間裡撿了一隻從窗戶撞進房間裡的白鴿,那隻鴿子一直在撞她房間的玻璃,試圖自殺。
澹台小春把窗戶打開,將受傷的鴿子放進來,試著用精神力安撫它。
她在魏青好眼皮子底下養了它很久,那隻鴿子曾一度是澹台小春的精神支柱,隻要看著它,她不吃藥也沒那麼痛了。
最後她拜托魏青好,把傷愈的鴿子帶出去放飛了。
魏青好既然對澹台小春有一絲善意,她必然會用善意回報。
她放過他。
至於她逃出來後會發展成什麼性格,由小春說了算。
“往前五十米,低頭看,有一個小坑。”她的注意力不能集中,係統儘職的當一個指引方向的NPC。
穿過一道嘎吱作響的廢棄鐵門,澹台小春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泥巴路上,她穿著好看但不頂用的銀色細帶涼鞋,泥水從薄薄的鞋底漫到她腳上,她不適的動了動腳趾。
當她走到係統說的坑洞的邊緣時,一聲動物發出的又重又怒的低吼聲,在她耳邊響徹。
她低著頭往下看,一雙碧油油的大眼睛正看著她,它咧開嘴巴齜著牙,澹台小春看見它尖利的,白森森的獠牙。
從它的喉嚨裡不斷溢出咕嚕咕嚕的吼聲,它在警告她。
它小山一樣高,蹲在那裡,震懾著每一個想要靠近的敵人,它的皮毛被大雨打濕,長長的被毛濕噠噠的打著縷。
小春完全分辨不出來它是個什麼生物,這裡太暗了,她仿佛看見它頭上除了兩隻耷拉著的耳朵,還有一個尖尖的角豎在中間。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精神體,雖然在澹台小春的記憶中看過彆人的,但現在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可是一隻活生生的,真正的怪物。
她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激動。
雖然她剛剛下車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了,現在離得近了更覺得震撼。
“它有理智嗎?”她問係統。
係統說:“不確定,一般來說隻要哨兵本人沒有完全精神失控,精神體應該是尚存一絲理智的。”
“但畢竟是野獸,還是要小心,它可能會隨時撲上來攻擊你。”
“它在保護反派,我探測到反派正被它擋在身後,他還沒有完全暈過去。”
小春蹲在坑洞邊緣,伸出手:“是我,剛剛我把毛衣給你擋雨了,還記不記得。”
“我也在精神暴走的邊緣呢。”她皺著鼻子,聲音極輕,好像在撒嬌一樣嗔怪著說:“我的手臂被雨水打得好痛好痛。”
她嘴裡適時的發出抽氣的聲音。
安槐躲在精神體身後,他摸了摸懷裡抱著的那件毛衣,他記得她的聲音。
之前他在雨裡痛得發狂,拿頭撞地的時候,是她把衣服脫下來蓋在他頭上,粉色的長款毛衣擋在他身上,將雨水隔絕。
上麵還墜著雲朵一樣的裝飾。
她好奇怪,明明他們不認識,卻用一種認識了很久的語氣和他說話,她不怕嗎。
安槐看向精神體爪子上的血跡,他將自己往精神體身邊繼續擠,縮成一團。
“你走吧。”
她要是再在這裡待下去,也會被他吃掉的。
“可是我好痛,我一步也走不動了,怎麼辦。”他聽見她細弱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像小貓一樣,還帶著哭腔。
“要不、要不你把我吃了吧。”她有些猶豫的說道。
安槐猛地將頭抬起來:“不行!”
他想起他從家裡逃走時,妹妹看著他說的話,她臨死前也是這麼說的。
她說她走不動了。
他的精神體焦躁的拍著土坑,本就鬆散濕滑的泥土,簌簌的往下落,他惡狠狠的說:“不行,你不能留在這裡。”
怪物一樣的精神體再次抬起那雙閃著綠光的眼睛,朝著她低吼,勢要將她趕走。
“可是……”
她又說話了:“可是我沒有地方去呀,是你救了我。”
“你剛才殺了那個人,我都看見了,你好厲害。”
她軟軟的說。
安槐聽見有水珠滴在泥土裡的聲音,和雨水不一樣,很輕,落到地上就緩緩的碎掉了。
他聽見她壓抑的哭聲。
就一聲,剩下的哭聲就被她吞進喉嚨裡去了。
她在哭嗎。
安槐摸著她的毛衣,猶猶豫豫的探出半個腦袋,她不怕他吃人嗎。
她居然說自己救了她。
主人猶豫不決的心情似乎影響到了精神體,它看著蹲在自己麵前的人,比躲在它屁股墩後麵的人先一步動作。
它從鼻子噴出的冷氣打在她手上。
棕色的、倒三角一樣的、小狗一樣的濕漉漉的鼻尖蹭在她指尖上,一邊嗅一邊繼續向上,它的鼻子快有她半個手掌大。
冰涼涼的在她手背上亂拱。
“它好乖呀,你瞧。”她順著它的鼻頭向旁邊摸,
兩隻手穿過它**的被毛,左右揉搓:“它不會傷害我的,你也不會,對嗎。”
“我相信你。”
“你不記得我把衣服給你的時候說過的話了嗎。”她的語氣軟綿綿的。
她下車時倒在一旁的司機早已經失去生息,小春看見他胸口破了個大洞,反派在不遠處車燈照不到的地方,抱著頭在雨水裡翻滾。
他的精神體在離他一百米的地方,兩隻前爪按在地上,嘴裡在咀嚼著什麼,發出像吃脆骨一樣的嘎嘣嘎嘣的聲音。
小春想,那個已經沒了頭的東西,應該是司機的精神體。
反派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短袖,她看見他身上都是被雨水砸出來的紅痕,手臂上,臉上,脖子上。
他的喉嚨裡也發出像獸類一樣的吼聲。
這樣下去不行。
她當機立斷把外套脫下,擋在他身上,看著背後的車,那裡還有個魏青好,她在反派耳邊叮囑了句什麼,確保他聽到了之後轉身回到車上。
安槐拽了一下精神體的毛毛,它怎麼這麼不爭氣,他還什麼都沒說呢,它就突然湊上去了。
他當然記得她說了什麼。
她讓他待在原地不要動,她說她不會傷害他的。
“我說過會馬上過來找你的,不記得了嗎。”他的精神體把熊一樣大的腦袋湊到她麵前,她揉揉它的腦袋,伸手去摸她好奇已久的那個角。
和它的體型不符,這個角簡直可以算得上迷你,螺旋狀的,上麵還有紋路,並不尖銳,反而有點鈍,像幾個奶油花壘在一起的。
安槐不敢說話。
她走了之後他怕自己會傷害她,拚了命用手扒著地爬遠,她這麼好,還把外套給他。
他要離得遠遠的。
小春終於看清他的精神體長什麼樣,一隻巨大的,圓頭圓腦的棕熊。
但是又有點不像熊,它的被毛更長,顏色也很奇怪。
它被她摸得好舒服,完全不理會主人讓它回去的命令。
它高興得腦袋直晃,它興奮的甩著腦袋,被毛裡藏著的水珠被它濺的到處都是,離它很近的小春和安槐被甩了滿臉滿身。
小春被她一巴掌拍倒在地上,她揮開它的手掌,揪著它圓圓的耳朵一通亂摸。
她看見它被甩得半乾的毛蓬蓬的,炸在身上。
身上大部分都是棕色的,腋下,肚子上和後背上,有少數幾塊很大的白色,然後兩條手臂上是一小團一小團依次排列開的白色絨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