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已經不太記得了,隻記得當時困惑又激動的心情,困惑於女孩子為什麼會喜歡這種石頭。
激動的是他把秘密留在這裡,十幾年後將會由某個女孩子打開。
小春看見寶石蛛腦袋上有一個凸起,按下去的時候一個白色的東西從它的肚子裡麵掉出來,落在地毯上。
她把卷起來的小紙條展開。
阮卓也忍不住湊過去看。
半個指節長的小小紙條裡寫著——喜歡你。
四歲的阮卓還不太會寫字,喜字的上半部分衝出紙條,歡寫成了喚,還殘留著塗改的痕跡。
三個字歪歪扭扭的大字,快溢出來了。
“真好啊。”阮卓說:“還以為不會有送出去的那一天呢。”
被母親和舅舅注視著,塗塗改改寫下的這份心意,被完好的保存了下來,穿越時空來到他命定之人的麵前。
阮卓忍不住喟歎。
真好啊。
她是不一樣的。
在殺了那麼多向導以後,在他的精神圖景排斥這些向導的接觸之後,他沒想到還能有一天能和自己命中注定的向導坐在一起。
這顆星球上有多少人呢,在那之中成為哨兵和向導的幾率是多少。
在茫茫人海中遇見命定之人的概率又是多少。
他從來不覺得父母的愛情是悲劇,有哨兵八十歲才遇見他的命定之人,他垂垂老矣的時候,她才剛踏入高中,青春年少。
也有人到死都沒遇見對方。
他的父母是幸運的,帶著一點孤注一擲的瘋狂,和一些能將對方燃燒殆儘的熱烈渴望,將這份需要付出生命的感情徹底點燃。
阮卓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帶著克製又溫柔的力道。
被他殺的那些人的麵目已經模糊了,她們是否帶著真心接近他呢,記不清了,隻記得有些或許是帶著愛慕之情來的吧。
不管成功或者失敗,阮家都會拿出巨額的金錢和想象不到的好處。
但是沒人成功。
不是沒有人想用感情攻略他,把精神安撫先拋到一邊,但是那點黑夜中猶如螢火的感情怎麼能照亮他被灰霧爬滿的天空。
阮卓是父母親的珍寶,用愛和生命澆灌成長的小花。
要有多少的愛才能打動他呢,阮卓想,沒有那麼多愛,那深沉的恨意也可以的吧?但就是感受不到。
連恨都少得可憐。
但是在命運的牽引下,她出現了,他感受不到她對自己有多少愛,洶湧而矛盾的恨意倒是能感覺到。
“怎麼這樣看著我?”她戳戳寶石蛛打開的肚子,疑惑的看著他。
“沒什麼。”他將下巴擱在她肩膀上,揉了揉眼眶:“就是你太亮了,稍微有點刺眼。”
沒有顏色的灰色世界,她亮得像黑暗海域裡的燈塔。
“哈?”小春不明所以,她放下那隻寶石蛛,發現木盒的緞麵下還有一層,裡麵是張舊照片。
年幼的阮卓從照片邊緣探出半個身子,手上拿著根燃燒的仙女棒,抿著唇笑得很克製。
從他的身形來看,應該是他覺醒後拍的。
照片右下角用彩色油筆畫了顆愛心。
“你喜歡這個?”
阮卓捏著照片的一角,仔細回憶:“應該吧?記不太清了。”
“記憶裡我應該更喜歡大煙花?”他有些不確定。
過節的時候他應該很熱衷於放煙火這種活動,覺醒後就再也沒放過了。
煙火對他來說太刺激了,尖銳的升空聲和過於刺激的視覺感受。
仙女棒是他母親拿來哄他開心的,滋滋炸開的白光還是會讓他覺得刺激,他很久才能拿
到一根,每次都會很珍惜的點燃。
他帶著她走到露台。
從這裡望過去是巨大的月亮,和銀輝下水晶一樣的靜謐湖泊。
這是他精神圖景中鐵灰色場景,他想再看一次的景象。
露台的高櫃裡放著滿滿一盒仙女棒,粗略一看,可能有幾百根吧,這是他母親死前留下的。
她把火機攥在手心,問他:“還點得燃嗎?”
“不一定。”他說:“畢竟已經十幾年了。”
他吹著眼皮,長睫微顫,而且他已經長大了,不會再盼望它燃燒時的樣子了。
啪的一聲,小春將火打著,她嘗試著點了一根,於是那東西就發出滋滋的響聲,冒著白煙開始劈啪的燒了起來。
阮卓的眼睛下意識的瞪大。
時隔多年,又看見了,這種伶仃細弱的煙火的顏色。
聞到了那種硝石燃燒的味道。
“還是喜歡的吧。”小春含笑看著他,她摸著砰砰跳個不停的心口,說:“想要再看一次的那份心情,傳達到了我這裡哦。”
他的喜歡,她感受到了。
阮卓看著他的笑臉,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情,他有些緊張,他看見微風吹過,塔樓下的湖泊被吹起一片漣漪。
這座美麗的莊園外纏繞著的巨量鮮花,在夜風的吹拂下發出簌簌的響聲。
她把他想再看一次的東西拿了一把在手上,幾乎掏空了盒子的一半。
火苗在火機的出氣口跳躍著。
阮卓下意識的向前一步,他想抓住她,卻隻來得及看見她極速下墜的身影。
她向後倒去,越過攔在後腰處的欄杆,銀色的花火伴隨著大量的白煙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隨著她的墜落,這白煙越拖越長。
她高舉著手臂,舉著手中那一束於夜空中驟然亮起的那一團銀色。
阮卓的手隻撈到一團空氣。
他聽見她落水的聲音,那些光也隨著煙湮滅。
但是他看見了,在他的世界隨即亮起的,是那彎被她落下時撞成千萬片的月亮。
城堡的倒影映在她身旁,他又看見了藍色的塔尖。
阮卓倚在欄杆上,焦急的在水中尋找她的身影,直到她浮出水麵。
他看見她的笑容。
他來不及去看不再灰撲撲的月亮倒影,隻顧得上看她。:,,.